“元帥,對這廢人,何不就地殺了,哪需要這麼費勁帶回去!”酒醉人心,正到酣處,一個鷹衛忽然指着秋有情說道。
此話一出,旁邊的幾個鷹衛都點了點頭,即便是那三位統領,也若有所思。
的確,這一路走來,秋有情的存在實在是太拖累大家的行進了。若是沒有此人,以覆唐士兵的素養,此刻怕是早已穿過嘆息溝壑迴歸了覆唐,何必在這破地兒幹受罪。
雖然也有肉可吃,有覺可睡,但哪比得上摟着川下行省裡的美嬌娘睡覺舒服。
想到這兒,幾位鷹衛都露出了大家都懂的神色,顯然是十分愜意。
吳自笑指着他們,笑罵道:“你們這羣小兔崽子!”若是平時,有下屬敢這麼調笑,他早就叫人拖出去施以軍法了,不過此刻,許是吃了酒,又或是剛旗開得勝,吳自笑的心中也有了些放鬆,只是隨意說罵了幾句,而不懲罰。
“不過,此人是肯定不能殺的!”
“爲何?”
吳自笑看着秋有情,神色中有着淡淡的惆悵:“陛下欽點要將他帶回去啊,好歹也是古唐這幾十年來的統帥,他的生死豈是我們能決定的。無論是投降之後升官發財,還是硬着心腸最後陛下不耐將他處死,這都是天京裡那些人去決斷,我們哪有資格知道,靜靜看着便是!”
“是!”衆將士心中頓時一凜,聽出了元帥這句話中的深意。
哪怕他們此次打了勝仗,哪怕得了大把的軍功可以更進一步,但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擺脫不了這個軍人的身份。
覆唐,是重文輕武的。
吳自笑以半百年紀,三軍統帥的身份站在朝堂上,可還是要向一個二品的侍郎行禮,若是不行,即爲不敬。
此刻想起衆人都心有慼慼,甚至於打了勝仗的喜悅都消除了不少,吳自笑見此忙笑着轉移話題:“好了,都打起精神來,我們這是打了勝仗回去,怎麼一個個都像死了人一樣,別忘了,我們此番回去的獎勵,三級升官,賞銀萬兩,田地千畝,你們想想,這麼多錢能幹什麼……”
“能買好多女人了!”
“能將俺村裡劉地主的所有房子都買下來了,那時候,俺們家就是村裡最富庶的人家!”
“這麼多錢啊,哈哈,能將俺爹孃的病治好了,哼,看誰還瞧不起我們……”
這些都是普通將士們最初的夢想,在這一刻,隨着吳自笑的話,如同是盛陽下的藤蔓,瘋狂地蔓延開來,鋪滿了將士們的內心,讓他們如此地迫不及待。
吳自笑坐回了篝火旁,看着那個正默默飲酒的少年,嘆了一聲。
徐正果笑道:“元帥何故嘆氣,以你這次的表現,回去之後我師父定然有所嘉獎,那時候還怕什麼文臣武將嗎,即便是陛下也會對你厚待有加的!”
吳自笑搖頭:“我不是爲了自己,是爲了他們。他們是我一步步看着成長起來的,作爲軍中的王牌,這次突擊隊與鷹衛都完完全全是我的人,沒想到一次性竟然損失了那麼多……”
徐正果好笑道:“元帥,你怎麼忽然傷春悲秋了,戰爭哪能不死人!”
吳自笑說道:“是啊,戰爭哪能不死人,呵呵,可能是好不容易打了那麼一個勝仗,情緒有點激動吧!只是,想到回去後我的這些士兵,這些兒郎最後得到那麼點獎勵,他們是用生命在拼啊,我不甘心……若不是那些文官!”
徐正果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元帥,你喝醉了,不要說了,有些事說多了不好!”
吳自笑一愣,隨即苦笑了聲:“是老夫失言了,老了,呵呵,是啊,踏上了這條路,哪有那麼多怨言呢,戰爭哪能不死人啊!”
夜風呼嘯,帶來了冬季的寒冷,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一絲絲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血腥味。星辰漸漸暗淡,這一場遲到
的晚餐也逐漸結束。
將士們帶着美夢入眠,想象着回去後得到的賞賜,剛參軍的時候,他們也曾想過高官厚祿,萬人之上,可是漸漸地,他們看清楚了覆唐的上層社會,在那裡,文臣當道,武夫是沒有地位的。
他們想過反抗,但漸漸地,也臣服於現實。明明立了那麼大的功,他們渴望的獎勵也只是那幾萬兩白銀,幾千畝田地罷了。
至少,我們還活着,不是嗎?
戰爭哪能不死人,活着就是上天最好的賞賜了。
但所有的戰爭帶來的從裡不會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殺戮與復仇的開始。
有人被殺,自有殺人之人,也自有想報仇的人。
正如古語有言,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此循壞,永遠也不會了。
唯有以殺止殺。
不然,怎麼對得起那山谷中漫山遍野的屍體!
一陣清風劃過,陳穀雨出現在了這裡。
他看着不遠處的篝火,眼神冰寒。
夜色中,徐正果忽然感覺到了心中一陣悸動,眼未睜,手中已然握住了劍,同時口中高呼道:“速速醒來,迎敵!”
蘊含內勁的喊聲瞬間劃破了夜空,火把點亮這塊區域,鷹衛們,士兵們飛快地拿起武器,來到了徐正果與吳自笑身旁,還有兩個士兵守着秋有情。
“公子,什麼情況!”吳自笑神情凝重地問道,縱然剛纔喝了不少酒,但好歹是宗師級的人物,內勁一運轉,酒水便被排出,同時雙眼如同鷹隼一般冷冷打量着四周。
徐正果沒有回答,只是擎起了劍,指向前方。
衆人看去,這才發現不遠處那草叢裡有一個人影,正靜靜地站在那兒,如同鬼魅。
“來者何人!”有鷹衛高聲問道。
陳穀雨不答,只是數了數人數:“一共三百二十四人,沒有錯吧!”
冷漠無情的聲音在夜空中傳來,竟是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你什麼意思!”
“找死!”
鷹衛士兵們大聲吼道,只等着元帥一聲令下,就上去將這個裝神弄鬼的傢伙砍下頭來。
徐正果仔細盯着看,忽然說道:“是陳學長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士兵們不知所以,而吳自笑頓時驚道:“是那陳穀雨?”
徐正果鄭重地點頭,而吳自笑皺了皺眉,感覺有些麻煩,因爲如果真是陳穀雨的話,那就是一名劍宗,以他們現在的實力雖然不怕,但若是想將他留下來,也是不可能的,說不得還要損失一些人手。
宗師,終究還是大陸至強的宗師,之前秋有情是因爲有大人的手段方纔擒下,不然的話,剛纔那一戰,勝負未知!
陳穀雨冷漠看着,再問:“三百二十四人,對嗎?”
徐正果皺眉,答:“不對,是三百二十三人。陳學長,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但我奉勸一句,你還是回去吧!”
見到有人回答,陳穀雨略一思索點了點頭:“很好,那就沒錯了。徐正果,我記得你!”
徐正果說道:“陳穀雨,別不知好歹,你……”
話未說完,陳穀雨已經拔劍,呈天劍在夜空中劃出了一道璀璨至極的劍芒,帶着初展崢嶸的憤怒,破空而來,一起到的,還有陳穀雨冰冷的聲音。
“那麼,請你第一個死吧!”
徐正果大怒,反身劈出了一道血紅色的劍芒,他也是宗師,縱然單打獨鬥也不懼,更何況這裡還有那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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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璀璨的劍芒在空中相撞,天地之力暴動。
吳自笑頓時喊道:“來人,上!”
一堆人帶着兵器衝了上去,其中還有數十位半宗強者,陳穀雨一時間壓力大聲。
雖然一直以來都有宗師難殺的說法,
但那是因爲宗師的逃生能力太強,可若是宗師不肯走,那麼對付他,其實一個百人方陣足以。
因爲,人力總有盡時。
再強大的高手也不可能擋得住性命的堆積。
徐正果冷笑,他知道,陳穀雨只要不傻,就應該清楚要走了,再不走,當那些士兵到來,他的下場只有死。
與此同時,秋有情也拼命吼着:“陳穀雨,你快走,快滾啊!媽的,老夫當時怎麼會覺得你有前途,你個蠢貨!到這裡來逞英雄嗎!”
他怎麼也想不到,陳穀雨竟然真的一個人殺過來了,這是要多愚蠢,多不理智才做的出來,秋有情的心中萬念俱灰,彷彿最後一個希望也破滅了。
少年宗師啊,只要他成長起來,哪怕不通軍事,也能作爲戰略性的存在震懾覆唐,保衛帝國。
這小子,怎麼那麼蠢!
徐正果哈哈笑道:“陳學長,來了就不要走了,雖然學弟不知道你爲什麼能那麼快趕來,但是學弟會讓你知道,少年宗師,世間只需要一個,請你,去死吧!”
秋有情的痛罵,徐正果的嘲諷,還有那些越來越近的殺音。
他都沒有聽到。
此刻,陳穀雨的內心反而一片澄淨,只有憤怒在其中迴盪,如同夏日午後的滾滾悶雷,等待着爆發的那一刻。
他自然清楚在這裡會遇到什麼人,也知道他現身後會遇到的圍攻,但他不在乎。從那堆滿屍體的山谷裡出來後,他就已經不在乎一切了。
或許秋帥說的沒錯,他已經失去了理智,衝動而暴躁,但他不愚蠢,一個宗師的確幹不了什麼,可他從來都不僅僅是一個宗師。
他只求痛快地殺人,只求順心地復仇,其他任何,他都可以不管不顧。也許從趕到山谷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死了。
只想着用一切力量去復仇,用一切手段去復仇。
夜空很美,可也很黑暗,尤其是在深山老林中,只有淡淡的星光與月光。
這一刻,有一道光明在升起。
光明很美,美得痛徹人心。
陳穀雨飄浮在了空中,冷漠地盯着那些因爲恐懼而驚慌失措的人們。
“你到底是什麼人……”吳自笑顫抖着說道。
“這,這是師父的力量,是神明的力量……陳穀雨,你怎麼會,你怎麼可以會……”徐正果像是遭受到了什麼重大打擊,一身內勁瘋狂竄動,竟是有種走火入魔的趨勢。
無論他們怎麼震驚,怎麼詢問,怎麼憤怒,陳穀雨無動於衷。
他只想復仇,殺人。
輕輕地伸出手指,說道:“殺!”
殺!
殺!
殺!
下一刻,所有人的耳中都只回蕩着這一聲殺音,一切不知。
光明從天而降,那是一片覆蓋整個山谷的光幕,光幕之下,盡皆螻蟻。
有人瘋狂地吼叫,有人痛苦地流淚,也有人想要反抗。
徐正果擎着劍芒衝了上來,有着飛蛾撲火的決絕。
陳穀雨冷漠,手輕輕一抓。
“噗!”
光明覆蓋過去,下一刻,瀰漫滿了血腥。
血水如同下雨一般落了下來,有斷裂廢鐵,有森森白骨,也有各種顏色的器官,唯獨沒有了那個人。
“哈哈,沒想到啊,哈哈,一切都是報應,報應啊,天道循壞……”吳自笑似哭似笑,仰天而指。
陳穀雨高高居於天空,如同神靈俯瞰着螻蟻。
神靈怒,則殺戮。
光明落地。
覆唐所有人都死了。
屍骨無存。
三百二十三個,一個不少。
只有秋有情怔怔看着這一切,似乎又忘了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