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看裁決觀會不會從他掩蓋的手段中發現端倪了,一旦被發現,那必將是驚天動地的聖戰,甚至整個人間都會被拖入戰爭中,無數的人因此死去。
大長老看着觀中忙碌着的弟子們,待他們以道術將止息觀破碎的廣場與屋舍都修繕完畢之後,手微微擡起,一道無形的光暈降臨在了每一個人身上。數千名弟子,還有外門長老們,盡皆被他塗改了記憶。
昨天深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更不曾有裁決觀的聖位來襲,一切都只是夢幻泡影,隨風而散。
“大長老!”
有人在高塔外輕輕敲門。
“進來!”
大長老皺了皺眉,說道,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這麼大面積的動用道術即便是九玄之境也有些吃不消。
一箇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恭敬地看向大長老問道:“昨日觀中內門弟子劉河清帶回來兩人,一人便是那陳穀雨,而另一人據說是北地望川城謝家的少爺,不知大長老,這二人該如何處置?”
大長老微微沉默,隨後說道:“不用理會,我已施展道術將他們的記憶篡改,無需再去畫蛇添足,那劉河清就讓他在觀中繼續修煉吧,不用特殊對待。至於那謝家之人,就找個弟子送下山去,隨便編個理由,萬不可提及昨晚相關之事!”
“是,大長老!”
中年男子退下,緊接着,任逐與任晶暈也走了進來,他們自然是沒有被消除記憶的,不過也並不清楚止息觀暗地裡的那些事。因爲大長老很清楚這兄妹的性格,昨日滅殺裁決觀的聖女他們不會在乎,最多是日後行走人間會更加的小心,但是若讓他們知道了養殖凡人,提取靈魂這等邪惡之事,是什麼結果就不好說了。畢竟這等天之驕子,道心都是異常的澄澈,眼中未必會容得下這鋪天蓋地的罪孽。
在大長老的命令下,所有知情長老都對此三緘其口,一旦有人泄密,遭受的將會是抽魂煉魄之罪。
“師叔!”
任逐與任晶暈恭敬行禮,他們的師傅便是那閉關之中久不見人影的野馬道人,也是止息觀的副觀主,與青石同輩。
“嗯,你們來了,都盤膝坐好,吐納靈氣,來溝取天風之力!”
“是!”
……
此刻,在止息觀的山門之外,清晨的霧氣已經瀰漫在了青松古樹之間,帶着一層層的溼意,侵襲着來來往往的人們。
山門不遠處的一個角落,一個身着淺色道袍的青雉弟子正將一個書生帶出止息觀,他說道:“謝家少爺,這些年來你謝家對我止息觀年年進貢,並且爲我止息觀在望川城的分觀之事多有幫助,觀中長老感念於此,方纔允你入止息觀一日。此番下山回去,可千萬要記住,決不能向外界泄露絲毫觀中情況。”
那個書生正是謝昇仙,此刻的他,眉目中一片迷茫,雖然從止息觀中走出,卻已然忘了觀中的一切,甚至連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以及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裡都忘記了,只是隱隱約約中彷彿記憶裡有個人,但怎麼都想不起來,聽聞那個小道士如此說到,這才恍然醒悟,忙稽首行禮:“師兄說的是,昇仙一定謹記在心,不敢違背。”
那小道士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入了清晨的濃霧中,漸漸消失不見。
謝昇仙向前走了幾步,猛然回頭之時,卻發現身後只餘一片蒼莽山巒,再也望不見其他。
他默默思索着,最後終於在腦海的最深處翻到了一絲關於昨夜的痕跡。
高空之上,兩人對峙而立,雖看不清面容,但翻手之間卻是滔滔雲雨,天地爲之變色,風雷雨電,指
向而行。一柄金色的巨劍從天而降,劈碎不知多少殿宇,又有一巨人扛劍而起,力拔山丘氣蓋世。
他的心開始震撼起來,過了許久,方纔感慨萬千地嘆道:“這纔是真正的大逍遙大自在啊!”
他是謝昇仙,那個在道術之下失去記憶的書生,雖然大長老抹去了其中關於陳穀雨的一切,但他對於道術的那種渴望卻是如同種子一般紮根在了心底,然後伴隨着回憶與迷茫而出,其中熱誠足以燎原。
謝昇仙再次想到家族中近年來的一些弊病,不禁又嘆了一聲。
謝家雖然在盛唐的朝堂上有着不小勢力,老家主門生也遍佈天下,可是近幾年來老家主的病情已經越來越重,再加上謝家的對頭一日日強盛起來,昔日京城之王謝,如今已是隻能在望川這幾座邊城裡逞逞威風了。
而謝昇仙的出生顯然給家族帶來了不一樣的希望,自幼精讀詩書,又以少年稚齡連中小三元,文風之盛堪稱是文曲星下凡,這使得謝家在這風雨飄搖之際看到了未來的路。家族的衰落,一方面是老家主這頂樑柱快要坍塌,而另一方面卻是後繼無人,謝昇仙的父親是二子,能力有限,只能在這望川老家當一任分家家主,謝昇仙還有個伯伯,雖然站在了朝堂上,但上進能力不足,在老家主的廕庇下也只是能堪堪站住位子,待老家主病逝,怕是也無什麼大作爲。
因此在謝昇仙自小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天資後,家族便展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最後決定,由謝昇仙這嫡系二子繼承謝家總家主之位,並且動用家族全部資源爲之鋪路,只待老家主昇天,這顆冉冉新星便繼承而上,他必將在盛唐帝國中放射出獨屬於他自己的光芒。
但偏偏,一切都預料到了,唯獨沒有料到謝昇仙他自己的想法。他不想登堂入室權傾天下,而想的是有朝一日能遠離紅塵飄飄欲仙,家族爲之震驚,一時間不知多少長輩來到這望川城中,找到這位謝家少爺,甚至連老家主都從重病纏身中下達了一個命令,但依舊無用。無奈之下,謝家分家家主謝昇仙的父親謝功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就請一些高人來教謝昇仙修煉之法,但依舊要求在閒餘時間讀書,爲科舉做準備。
結果高人們沒來幾天,都隱晦地與謝功交談了謝昇仙有關資質之事,這讓謝家的長輩們大喜過望,也使得謝昇仙漸漸失去了那份信心。
心之所向,苦於奈何!
而在這份掙扎中,陳穀雨的出現,劉河清的到來,再一次改變了他的想法。
謝昇仙站在山巔上,層雲蕩胸,霧氣繚繞,不禁往着東方,跪倒在地,他何嘗不知道家族對他寄於的苦心,從小給了他最好的待遇,甚至連那些大家族裡必不可少的勾心鬥角也沒見到,兄長們對其讓路,長輩們爲其開道,只爲那昔日王謝之名。
“父親,對不起!”
謝昇仙嘆道,一切他都知道,但那又怎麼樣呢,他想得從來都只是求仙問道,做那超脫之人啊,紅塵紛擾,在那些諸子篇章,詩歌散文中,他最愛讀的是史記,可是讀得越多,便越心生厭惡,對這熙熙攘攘的人間。
戰爭,永遠沒有停歇,勾心鬥角的朝堂,心懷詭譎的天下,大浪東去,雖淘盡了天下英雄,可在那如山屍骨下,又有多少無辜之人呢?
謝昇仙不過弱冠之齡,但他在那名之爲書的世界裡已經度過了不知多少春秋,看透了,厭煩了,那就離開吧。
謝昇仙再一叩首。
“謝家,對不起!”
三叩以爲報,從此便是自由人。
“我謝昇仙,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道了!”
他再要叩下,一個聲音響起在他的身後。
“這第三下,你真的要叩下去嗎?”
“誰?!”
謝昇仙驚訝地轉過身去,然後看到了一個突兀出現在那裡的中年男子。
身穿寬適的青衫白袍,頭戴高冠,面容白淨而俊朗,手中正翻着一本灰黃色的書,輕輕點頭:“天生狀元之才,當可入
我門。”
他指着謝昇仙,高聲問道:“你可知道儒?”
“儒?”謝昇仙微微一愣,尚未仔細思索這男子究竟是何人,便脫口而出:“可是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
中年男子也是愣了愣,“你竟然知道?”
謝昇仙此刻緩過神來了,笑道:“小生平日裡愛看些雜書,所以知道在我人間過往的歷史裡,曾有這麼一個學派,也拜讀過貴派的經典,知道一些學說。”
“哈哈!”那男子不禁大笑,“好啊,看來我們真的有緣,小友,你可願拜我爲師,做我儒家子弟?”
謝昇仙聽到此,心中微微放心下來,但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原來是儒家前輩……只不過貴派學說似乎並不如何盛行啊,如今這天下采用的皆是昔日韓聖之經典,以法來治天下,貴派之言怕是無人會理會……而且,小生心意已決,決定脫離這紅塵萬丈,做一方外逍遙之人!”
男子見他拒絕也不着惱,反而露出古怪的笑意,饒有興趣地問道:“爲何?”
謝昇仙說道:“帝國紛擾,奸佞橫生,那些常人所見不到的黑暗,我已經見到了太多,實在不堪重負……”
“我雖然久不入人世,但也知道些韓家的學說,既是以法典治理國家,爲何還會有黑暗存在,奸佞爲何還能橫行?”
謝昇仙搖了搖頭:“雖有重法,但無用之,帝國沒有這麼強的力量去執行它,奸佞本身就有那翻雲覆雨的實力,小小法典,何足掛齒!”
中年男子這才點頭大悟,認真說道:“如此,你更得加入我儒家。”
謝昇仙微微一怔:“前輩,您說笑了……”
男子道:“我且問你,你之前說要遠離塵世做那逍遙之人,那麼,什麼是逍遙,又或者說,你憑什麼認爲你能夠逍遙?俗世,又豈是那麼好超脫的!”
“自然是憑那神秘的道術!”
“道術?”中年男子忽然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隨後輕輕拿起手上的那本書,翻開了一頁:“那麼,你且看好了!”
“什麼?”
謝昇仙疑惑道,擡頭便被那書上忽然散發出來的亮光給刺得睜不開眼,待到眼睛稍微有點適應,定睛看去,只見在那山巔不遠處,茫茫雲海之中,出現了一支金黃色的如椽大筆。
“這,這是天權筆?”
“對,正是文曲仙人當年未曾得道之時所用的天權筆。”
如椽大筆在雲海上輕輕掃過,霧氣翻滾,波濤起伏,時而有仙樂從不知名處傳來,時而又有異香叢生,緊接着,在筆觸下,一個大字出現在了眼前。
那是一個“儒”!
人立於需旁,堂堂正正,堅忍弘毅!
謝昇仙震驚地說不出話,而中年男子已經說道:“這,比之道術如何?”
“這,這是什麼……”
“是我儒家文墨之法,照樣可以翻雲覆雨,做那逍遙的力量!”
謝昇仙怔怔看着這一切,聽到男子所說,更是渾身顫抖了下。
中年男子趁熱打鐵:“你想要超脫塵世,做那方外之人,可未必有人會收你,你也未必有這資質,到頭來,可能還是如紅塵中一般,念頭纏繞而不可解。但入我儒家,成爲我徒弟,你當是這一代第一人!”
“可是,這天下……”
“這天下如何!”中年男子忽然昂首而立,從山巔之上,遙遙看下這雲海盡頭的蒼茫人間,“既然韓家學說無用,自當由我儒家替之,我等學說,有足夠的力量去支持它,道家有論道九玄之別,我儒家亦有獨尊立心之境!”
“小友,我之前聽你所言,你既然欲求逍遙,又怕辜負所望,那何不直接從紅塵煉起,去改變這天下,治理這天下。肅清奸佞,掃蕩黑暗,讓這整個人間,做你的逍遙之地,何苦躲在這深山之中,不見天日。”
中年男人轉過身,鄭重地看向謝昇仙,說道:“我儒家可以幫你實現這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