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林明深情呼喚,第一時間勒馬,從馬上下來,朝着林潮陽奔去。
面對站在一側虎視眈眈盯着自己的村民,林明毫不在意,自己怎麼說也是練出了精氣,就村裡這些個莊稼漢,還不是自己的對手。
“祖父,孫兒讓您受委屈了。”
林明走到林潮陽跟前,而原本站在林潮陽身後的幾位武者,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
可即便沒有這幾位武者,臨湖村的村民也是不敢動手了。
同樣在馬上的邢懷風,眼神凌厲如猛虎,帶給這些村民莫大的壓力。
“跪下。”
林潮陽看着自己的大孫子,突然開口。
林明一怔,一旁的林家大娘立刻使眼色,催促道:“傻孩子,你祖父是怪你,這麼久沒有回來看他,身爲林家長孫,即便忙於武道修煉,也該抽出時間來看你祖父。”
得了自家孃親的指點,林明也是反應過來,想來孃親就是這麼跟祖父解釋的。
當下,林明“砰”的一聲跪在了林潮陽的跟前,上演了一副孝順孫子的場景。
緊隨其後趕到的蘇凌川等人,看到這一幕,全都是面無表情。
“邢大人,你讓我等過來,不會就是讓我等見這場景的吧。”
蘇凌川心中已經有和這位邢大人撕破臉的準備,言語也沒了先前的客氣。
“林明!”
邢懷風也不在意蘇凌川的態度,他的目標是林晨,只要有了確鑿證據證明林晨品德有污就行了,至於蘇凌川對自己的不敬,事後再騰出手來算這筆賬也不遲。
林晨品德有虧,身爲武政所所長的蘇凌川未能察覺,難辭其咎。
聽到身後邢懷風的喝聲,林明也是反應過來,雙手抓住林潮陽的雙腿:“祖父,您在村子這段時間受了委屈,孫兒現在帶了邢大人過來,邢大人是武政司司長,您只要實話實說,林晨對您是如何的不敬,邢大人會爲您作主的。”
在林明說完這話之後,邢懷風目光掃視全場,甚至還特意回頭掃了眼蘇凌川等人。
“從此刻起,除了林家這位老人家,其他人說話,休怪本官無情!”
邢懷風說這話,是怕蘇凌川等人開口,言語之中威脅林家這位老人,他雖然是武政司司長,但對於村中百姓來說,離着還是太遠了,底層百姓都不一定聽說過這個官職。
相比之下,武政所所長還有一縣縣尊,甚至那些捕快,底層百姓反而更加畏懼,前者是他們所聽說過的最大的官員,後者是他們接觸過的官差。
蘇凌川確實是準備開口,包括何汝雲也是如此,但在邢懷風這話說出口後,兩人對視了一眼,都選擇了沉默。
邢懷風既然放了話,兩人要是開口,等於是給了邢懷風一個動手的機會。
“祖父,邢大人是府城裡的大官,有他在,您就放心說。”林明看到自家祖父沒有反應,笑着寬慰了一句。
“老人家,本官是饒州府武政司司長,主管整個饒州府武道教化之事,老人家不需要有任何顧忌,有什麼說什麼,有本官在,沒有人能傷害老人家你和你的家人。”
邢懷風臉上露出溫和笑容看着林潮陽,林潮陽渾濁的老眼在對方身上打量了一眼,點頭:“多謝大人,不知道大人要問什麼?”
“有人檢舉老人家您的孫子,對您不孝,此事可是真的?”
“嗯。”
林潮陽點頭,邢懷風心中一喜,林明母子倆人臉上則是有着掩飾不住的喜色。
成了!
站在邢懷風身後的蘇凌川等人卻是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林晨的祖父若是說出林晨不孝這等話來,即便其中內有隱情,可也足夠讓邢懷風借題發揮了。
“老人家,那林晨對你怎個不孝,你說給大家聽聽,也好讓大家做個證人。”
邢懷風心中大定,也是沒了先前的急切了,讓林晨祖父當着衆人的面,說出林晨不孝之事,此事就鐵板定釘了。
“大人,老朽何曾說過是林晨對我不孝了?”
林潮陽突然開口,卻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把短刀,直接朝着跟前的林明捅去。
這突然的變故,震驚了現場所有人。
誰都沒有想到林潮陽這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竟然會在懷中藏着一把短刀,更想不到的是會將這短刀捅向自家孫子林明。
林明雖然練出了精氣,可反應並不快,且根本沒有想到往日最疼愛他的祖父,竟然會對他下手,沒有防備之下,直接是被這刀給捅入了胸膛。
“老東西你幹嘛!”
扶着林潮陽的林家大娘,看到自己兒子被捅傷,什麼都顧不了,一把推開林潮陽,立刻去攙扶自家兒子。
“明兒,明兒你沒事吧。”
這一刀,已經是用盡了林潮陽所有力氣,被林家大娘這麼一推,老人直接是摔倒在了地上。
邢懷風面色鐵青站在原地,何汝雲見狀,立刻呵斥道:“你們臨湖村的人幹什麼,還不將老人家給扶起來。”
嘴巴微張的趙藏湖,恍然醒悟,連忙吩咐村裡人攙扶起林潮陽。
“潮陽……”
趙藏湖看向林潮陽的眼神很是複雜,林家經歷了錢莊催債賣田一事,整個村裡人都知道林潮這位當祖父的有多偏心大孫子。
此後,林晨開始嶄露頭角,在武館裡一次次取得好名次,更是讓林潮陽成爲了村裡人的笑話。
對於林潮陽的老糊塗,趙藏湖心中也是不滿,直到林晨後來拿到了三月大比的第一,那一晚林潮陽與他在老宅裡談了一個時辰。
開始他還覺得林潮陽是想讓他勸說林晨,可後來才知道是他想錯了。
林潮陽請他上門,只是說了一件事。
“林晨對我這位祖父有怨有恨,我不怪他,這都是我應得的報應。”
“我年輕時候也去過縣城,聽到過說聲先生講的故事,一個人沒有名氣之前,偷奸耍滑都不算什麼,可要是有了名氣,就會有人抓住這點不放,我讓老大去打聽過,好像武政所對學員的品德也有要求,其中對長輩不孝便是品德有污。”
“請村長來,也不是要村長幫我勸林晨這孩子,讓他爲了前程考慮,與我這位當祖父的假意和好。”
“只是想懇請村長幫忙讓村裡人口風緊點,不要將我們林家這點事情給傳出去,林晨在武道上走得遠,肯定會得罪不少人,免得被人知道這事,拿來對付這孩子。”
趙藏湖心裡有判斷,林潮陽是真的後悔了,後悔這般對待林晨。
這一次有人檢舉林晨不孝,若是其他人,他根本不怕,林潮陽已經後悔,必然不會說林晨的壞話,但關鍵是這一次檢舉之人是林明。
林潮陽最疼愛的大孫子,林家長房長孫,他不敢確信面對林明,林潮陽是不是又會改變了心思。
大梁律法,誣告乃是重罪,尤其是誣告林晨這樣的天才學員。
林潮陽真會爲了林晨,而放棄他疼愛了十幾年的林明?
趙藏湖原先沒把握,直到先前林潮陽那句話裡透露出來的潛意思,才讓他稍微鬆了口氣,可他沒想到林潮陽會做出這般驚人之舉。
“老人家你這是幹什麼?”何汝雲無奈開口:“本官是鄱陽縣縣尊,何至於此啊。”
何汝雲可不去管邢懷風的臉色多難看,身爲父母官,有人當場行兇,他自然有權開口。
“縣尊大人,老頭我教子無方,家中出了這麼一個敗類,爲了些許銀錢,竟拐賣同村小孩,若不是我家林晨找回小孩,我林家還有什麼顏面待在臨湖村。”
林潮陽老眼在這一刻猶如虎目一般,瞪視着林明,而現場臨湖村的村民卻是一片譁然。
當初倩倩失蹤,這事情在村子裡掀起了一陣波瀾,但隨着倩倩被找回來,也就慢慢平息了,沒有人去議論了。
雖然有不少村民猜到可能和林明有關,可看在林晨的面子上,大家也都當做不知,沒想到今日林潮陽竟然主動說了出來。
林明胸口插着短刀,傷口有着血液流出,面色本就蒼白,聽着這話整個人都在抽搐。
“我林潮陽這輩子瞎了眼,還以爲我林家長孫是我林家的麒麟兒,爲了供他去武堂學武,掏光了老二和老三家的銀錢,爲此還逼的林晨一家給其還債。”
“今天當着大人的面,老頭我也就不瞞着了,林晨這段時間幾次回村,村裡擺流水席,老頭子我沒有去,不是林晨不孝,只是我沒這個臉吃這個席,我這當祖父的不配。”
林潮陽這話一出,身後蘇凌川等人眼睛一亮。
這話,等於是否定了林晨不孝之事了。
“即便我這當祖父的如此偏心,可老二和老三依然會給我送吃送穿的,不然就靠着這娘倆,家中銀錢已經花光,老頭我早就被餓死了。”
說完,林潮陽目光看向邢懷風:“這位大人,老頭我感謝您將林明這個敗類送回來,給我一個清理林家門戶的機會,至於老頭子殺了人,任憑大人處置,但老頭子有一個請求,還望大人成全。”
砰砰砰!
林潮陽推開攙扶他的村民的手,猛地跪下朝着邢懷風磕頭:“林晨這孩子苦啊,有我這偏心祖父,前面十五年都沒吃飽穿好,現在好不容易在武道上有點名堂,卻被這敗類給檢舉,我懷疑背後有人針對林晨這孩子,望大人您查明幕後之人。”
邢懷風的臉陰翳無比,林家祖父這話是意有所指。
“老人家您放心,林晨是我鄱陽縣學員,本官身爲鄱陽縣武政所所長,必然調查清楚背後之人,決不允許有人暗中針對我鄱陽縣學員。”
蘇凌川也是適時站出來,而此刻趙藏湖目光在蘇凌川和何汝雲身上掃了眼,他已經看明白了,這兩位大人是站在林晨這邊的,只是這位邢司長官位更高,兩位大人也不能把話說的太明顯。
武政司司長,確實是很大的官,高到他這種村長,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夠見到一面,即便能見到,只怕也是在什麼慶典上遠遠的看上一面。
但他知道有人官職比這位司長高啊!
“我臨湖村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天才,到底是哪個算計我們村的林晨,這是要挖我們臨湖村的根!”趙藏湖一臉怒容:“何大人,當初姜舉人是從我們村走出去的,特意交代過,若是村中有後進晚輩,要告知他一聲,我想着林晨入武館尚早,便是沒有告知姜舉人,可現在有人要對付林晨,就是跟我們臨湖村全村過不去。”
“我也不敢勞煩大人們爲這點小事操心,我雖然上了年紀,但還是走得動,就算走不動,爬也要爬到饒州府,去找姜舉人,爲了臨湖村討個公道。”
說完,趙藏湖目光看向身後村民:“要是我死在了路上,你們接着去,除非咱們村人全都死光了,不然就算是乞討要飯,也要給我到姜舉人府上,替我臨湖村要個公道。”
真以爲我臨湖村就沒人好欺負了!
趙藏湖也是火氣上來了,別管姜舉人和臨湖村有什麼恩怨,但眼前這些大人不知道,先把這虎皮給扯起來。
邢懷風聽到趙藏湖的話,眉頭皺了一下,但並沒放在心上。
一位舉人而已,他當年也是舉人。
“邢大人,臨湖村說的姜舉人,是姜斷潮大人。”蘇凌川幽幽開口。
唰!
邢懷風的臉色瞬間變了,姜斷潮這名字他自然是聽過的,有的人是舉人,是隻能達到舉人標準,有的人是舉人,是因爲行道武舉最高就是舉人,只是有個排名先後差別。
他並不知道姜斷潮是臨湖村出來的,他只知道姜斷潮是饒州府人。
“此事,是本官孟浪了,聽信了小人之言,不過此次親自前來調查,也是證明了林晨的清白。”
心中再不甘,邢懷風此刻也必須認下這個結果。
真要讓臨湖村的百姓將事情鬧大,此事無法收場了。
看着流血過多嘴脣哆嗦的林明,邢懷風手指輕彈,一縷暗勁射出,落在了林明的腹部。
這一道暗勁,足夠讓林明死去。
林明一死,此事就到此結束了。
到底是七品武者,邢懷風的出手,蘇凌川和何汝雲都未察覺到。
“明兒,明兒你怎麼了,你不要嚇娘啊。”
林家大娘發現自家兒子突然一口血液吐出,雙眼翻白,整個人沒了呼吸,連忙驚呼。
蘇凌川和何汝雲對視了一眼,第一時間看向邢懷風,林晨祖父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那一刀雖然捅了進去,但林明練出了精氣,還不至於這麼快斷氣,所以是邢懷風暗中下了狠手。
這是要殺人滅口,不給調查幕後指使之人。
“如此敗類,死了亦是活該。”
邢懷風感知到蘇凌川和何汝雲的窺探眼神,輕哼一聲:“何大人,你既是縣令,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你來處置,本官先行回府。”
邢懷風已經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這轉身離去,身後竟無一人跟上,哪怕是其他縣的武政所所長,也都無動於衷。
張望山幾人眼神不與邢懷風對視,但心裡明白,邢懷風這武政司司長之位,怕是坐不穩了。
若真的能夠坐實了林晨不孝倒還好,現在這麼走一趟,反倒是證明了林晨的孝順。
此事,鄱陽縣這邊權貴必然發動全部人脈上告武政廳,加上老司長……只怕這位邢大人將會成爲饒州府任職最短的司長。
哪怕不衝着安撫鄱陽縣各大家族,即便是爲了武政司的顏面,一位司長親自針對一位學員,還被打了臉,武政廳也得給邢懷風調走。
沒有人動,邢懷風老臉也是掛不住,他堂堂一位司長,竟然要獨自一人回饒州府?
簡直是奇恥大辱!
“爾等還要在鄱陽縣逗留?本官剛剛上任,一會要詢問爾等各縣武道教化情況。”
邢懷風看向張望山等人,張望山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得,這位至少目前還是武政司司長,即便明天可能就會離任,可打着公事名義,他們自然得跟上。
來時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之時只剩下了幾道輕騎。
“魯海,你是靠河鎮鎮長,接下來的事情你與這位老村長商量着來處置,本官等人先回城了。”
何汝雲掃了眼現場,林潮陽捅傷林明這等敗類,屬於清理家族敗類,不算觸犯大梁律法,他們留在這裡,只會讓臨湖村的村民束手束腳,他相信魯海知道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麼辦。
“大人放心,我會向趙村長多取經的。”魯海也是秒懂,縣尊讓自己跟趙藏湖商議,那林潮陽自然沒罪,要處理的人只有一個。
魯海看了眼抱着林明屍體的婦人,眼中有着狠色。
族中出了一位厲害的天才,竟然還吃裡扒外,這要是自家兒媳,他早就讓下人亂棍打死了。
這婦人,不能留!
何汝雲帶着衙門和各大家族族長離去,蘇凌川目光看向曾青瑤,曾青瑤點點頭,帶着幾位館主朝着臨湖村湖邊方向奔去。
剛剛他們抵達之時,可是看到幾道身影悄然離去的。
先前是擔心這邊情況,纔沒有去追,既然現在這邊沒了問題,那幾人就極有可能是幕後之人派來的,可不能讓人跑了。
……
……
“潮陽,你何必這般幹呢,交給那些大人處置就好了。”
所有外人都離去,趙藏湖扶着林潮陽,林潮陽此刻整個人蒼老無比:“是我林家出了敗類,對不起大家,自然得由我來清理門戶。”
早在昨日,他這大兒媳告知林明的計劃,他就已經是對林明徹底失望,這孩子沒救了。
被人利用還不自知,他了解林晨,若是林晨知道此事,必然會趕回來,與其讓林晨揹負殺兄的污名,不如他這個當祖父的來做這個惡人。
林明必須死,爲了拖住這對母子,他假裝願意配合,但也是趁着大兒媳不注意,給來看自己的小孫女遞了一張紙條,如果事情出現變化,看到紙條的老二和老三,也可以拿着紙條給林晨證明清白。
這也是爲何,今天事情鬧的這般大,老二和老三一家沒有人出來的原因。
家族殘殺的事情,就不必再讓他們看到了。
“哎,你這大兒媳?”趙藏湖低聲問道。
林潮陽瞥了眼大兒媳:“這等背叛家族之人,沉湖吧。”
“好,潮陽你回去休息下,這邊的事情我來處理。”
趙藏湖沒覺得意外,林潮陽能夠對他最疼愛的孫子痛下殺手,對這大兒媳自然也不會留情。
這等毒婦,也確實不能留她!
……
……
林家祖宅。
林晨二伯一家,還有林父林母,看着拖着疲憊身軀的父親,連忙上前攙扶。
村口發生的事情,他們已經聽村裡人跑來說了,加之昨天父親讓曦兒給傳了紙條,兩家人倒不至於那般震驚。
“爹,大嫂和明兒是咎由自取,您也別太自責,大哥回來肯定能理解你的。”
“老二,不提這事了,前幾天我託村裡人去鎮上裁縫鋪做了身衣裳,算算時間也應該做好了,你去鎮上一趟幫我拿回來。”
“新衣裳?”
二伯林河沒想到父親這個時候竟然還會提到新衣裳,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都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在老宅裡靜靜,小亮你扶我進去。”
老人是真的走不動了,目光看向林亮,眼神中有着期盼,林亮猶豫了半響,在老人眼神逐漸變得失望之際,最終還是邁出腳步,上前攙扶住了老人的手。
“好,真好啊。”
感受到自家孫兒手上的溫度,老人臉上露出了笑容。
……
……
三個時辰後。
是夜!
一身新衣裳的林潮陽,端坐在祖宅堂屋一張老舊太師椅,林亮握着老人的左手,林輝握着老人的右手,小孫女林曦依偎在老人雙膝之間。
老人臉上掛着笑,可眼底卻是有那麼一縷遺憾。
一刻鐘後,林家祖宅有着哭聲傳出。
……
……
特訓地,林晨望着蒼穹,不知爲何,今日他練武總有些心緒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