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政哥兒,別睡了!
題目給出,衆人登時又是陣陣議論轟然而生。
這題倒是不難,也算常見,歷代寫出的佳作也很多,但問題是,場中比賽的衆人,他們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啊!
所謂人不能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悟,這年頭雖然沒這句話,但道理是一樣的。
你指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對紅顏易老,韶華易逝,人生苦短這些東西,有着深切的理解,寫出深邃而感人的佳作,那不是爲難人嘛!
但衆人驚訝歸驚訝,卻沒有人質疑或者抱怨。
因爲出題考覈的,是天下公認的文宗;
這些選手要爭取的,是這位天下文宗的關門弟子之位;
不困難點,又如何對得起這一場羣賢畢至的盛會。
當明山先生命人一聲鳴鑼,宣佈作答開始之後,看臺上,各方看客也開始了自己關於這道題的分析和議論。
“這題不容易啊!”
“是啊,寫季節,寫愛國,寫沙場,寫愛情,豪放也好,溫婉也罷,這幾位怕是都有本事。但是若說起這人生苦短,紅顏易老,他們這麼年輕,體會得到幾分啊!”
“就是,這東西,得咱們這個歲數才體悟得真切啊,你們還記得三十年前,怡翠樓那位人間絕色嘛,哎,聽手下說,前些日子瞧見她在長安城裡賣布,親自上陣吆喝,還被那些登徒子摸手,哎!老夫也就是沒那個文采,當時心裡是千言萬語等着化成絕世佳作啊!”
“是嘛,想當年,那位也是五陵少年爭纏頭,一曲紅梢不知數的存在啊”
“你倆注意點場合啊。依老夫之見,孟夫子此題,怕也是想給未來的弟子留下個深切的印象,人生苦短,要刻苦學習啊!”
“怕就怕,人家理解成了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了。”
“那怕是你家那個二世祖了!”
幾位公侯勳貴竊竊私語,言語之間,淺笑輕謔。
這場合雖然宏大,但比這更宏大的,他們也都經歷得多了,揮灑自如。
而對於另一些中下層的官員,神色就要凝重不少,討論起來也要嚴肅得多。
“弘文兄,怎麼看?”
“在下覺得,這幾位都能作出詩,而且應該都是不錯的詩,但要說明顯分個高下怕是不容易。”
“是嗎?在下怎麼覺得,家境越苦的,勝算越大呢?”
“此話從何講起啊?”
“你想,人生苦短,韶華易逝,其中一個立意不就是珍惜時光嘛!窮人家的孩子,對苦學這件事,總是要多些感悟的。”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但要說破題,孟夫子這個題目還是很寬泛的,如何破題或許便是勝利的關鍵。”
另一邊,那些大儒也開始現場教學,就着這個題目,給周圍的弟子解說可以如何破題。
“此題可以自然意象破之,如以【朝露-夕陽】、【春花-秋葉】等意象構建其景,也可以取李太白【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之意,生出對人生之感。”
“由此也可以引申出輪迴之意,更可延伸至四季各有其景,突破傷春悲秋之傳統,譬如【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之曠達,又譬如密雪碎玉之獨到。”
“同時,可以超脫對時間的執着,放眼在生命之意義上。如魏武帝之【老驥伏櫪】,王子安之【老當益壯】。或可引道佛之意,如逍遙遊之物我兩忘,如佛門之人生如露亦如電。”
“另外,還有一個妙法便是以不朽之物,取代有限之生涯。譬如以【詩書傳家、著作不朽】消解個人生命之侷限,用【薪盡火傳】比喻智慧傳承,這也是契合今日這個場合的破題。”
“當然,也可老老實實遵循最基本的意境,那就是【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在這上面衍生,但這個破題思路,對在場這些年輕人而言太難,寫不出佳作。”
衆人聽得連連點頭,心頭也在琢磨着要是自己處在場中那幾位的情況下,應該以什麼思路來應對。
比起這些人,純粹的看客們就要輕鬆得多了。
“你們說誰會贏?”
“這還不簡單,我覺得不是聶鋒寒就是李仁孝!”
“啊?”
“雖然他們是外邦人,但咱也要就事論事,文會就談文采,就憑他們橫掃中京城的本事,誰能比得過。”
“你這人嘴上念着公正,實則屁股很歪啊!照你這說法,不應該是齊政嗎?他把聶鋒寒和李仁孝都贏了啊!”
“可不是麼!不論是之前的【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還是方纔的【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哪個不是絕世佳作?”
“你們莫急,聽我狡辯哦不,解釋。關鍵是齊政年紀小啊!看他那樣子不過十六七歲,他憑什麼寫得了這麼深邃的詩啊!”
而這,也是凌嶽和衛王兩個“粗鄙武夫”的擔憂。
齊政固然文采出衆,詩才無雙,但他終究太年輕了,寫得了這麼深邃的詩嗎?
周堅雖然不是武夫,但粗鄙程度比起衛王和凌嶽也不遑多讓。 不過,他比二人好的地方在於,他對他的政哥兒,擁有着近乎無窮的信心。
他看着齊政,在心頭暗自喊道:政哥兒,我相信你!
此刻的齊政,也在思量着。
要拿出一首怎樣的詩句來才切題。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不錯;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也很好;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也尚可;
但這些都是已有的詩句,沒法用。
他能用的,只有宋及以後的詩句。
而且,自己應該以一種什麼樣的角度去破題呢?
他微閉着眼睛,正思索着,耳畔便響起了聶鋒寒清冷的聲音。
“學生交卷。”
幾乎是同時,李仁孝溫和的聲音也同樣響起。
“學生交卷。”
四周瞬起驚呼。
果然這兩個外邦人實力還是厲害啊。
明山先生親自上前收下二人的答卷,先交由一旁的小吏謄抄出來,而後將原稿交給了孟夫子。
這一次,他卻暫時並未張貼二人的答案。
因爲上一關的討論中,有人提及了抄襲的問題,故而在請示天德帝和孟夫子之後,緊急修改了規則,待衆人都交上作品之後,再一併公佈,免得剽竊詩意或者字句,對先交卷之人不公平。
聶鋒寒和李仁孝對視一眼,微微點頭致意的同時,眼中也升騰着幾分戰意。
第一關算是馬失前蹄,這一關,他們勢在必得。
緊接着,黎思源、蘇牧、王範等人也都交上了自己的答案。
整個場中,竟然只有齊政一個人還沒作答。
而作答的時間,已經在悄然中流逝了一大半。
一道道目光都看向齊政,或擔憂,或幸災樂禍,或皺眉不接,但核心的念頭都是一樣:
難不成,這位自打來到場中,便風頭出盡的才子,要在這一關,現原形了嗎?
天德帝看了一眼閉目盤坐的齊政,又看了一眼一旁絲毫不擔心的孟夫子,目光又瞥了瞥自己那幾個不省心的兒子,輕輕一笑。
看臺上,看着閉目盤坐的齊政,周堅急得直跺腳,他看了看皇帝的所在,深吸一口氣,終於豁出去了,鼓起勇氣喊了一嗓子,“政哥兒,別睡了!”
明山先生登時怒喝,“肅靜!”
彷彿周堅的聲音真的有用,齊政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扭頭看了一眼周堅的所在,微笑點頭。
回過頭來,直接提筆,一氣呵成。
“學生交卷。”
滿場觀衆:???
這他孃的是真睡着了?
“不可能!故弄玄虛罷了!”
“對啊,怎麼可能在這時候睡着,這不是不尊重陛下和孟夫子嘛!”
聽見這些議論,姜猛立刻上前兩步,朗聲開口問道:“齊政,你方纔可是睡着了?”
齊政當然明白他的好意,果斷搖頭,大聲道:“學生只是在思量如何作答,因爲學生自知年紀尚幼,無法親身體悟歲月流逝之情,故而在心中構建了一副場景,模擬了自己可能的一生,因此想得久了些。”
衆人聽得懵逼,還能這樣?
聶鋒寒和李仁孝,以及王範一臉佩服地看着齊政,居然還能這樣,不愧是我齊兄!
而黎思源等人則是心頭冷哼,故弄玄虛!
不過經過這麼一折騰,所有人倒是都好奇起來,齊政到底能給出什麼大作了。
天德帝也在這時候大手一揮,開口定調。
“那就別愣着了,唸吧,讓朕和孟夫子,以及諸位,都好好欣賞一下才子們的大作!”
明山先生恭敬點頭,“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