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寨，化名韓立的齊政和白衣秀士劉潛站在晨風中。
頭頂的【劍劈舊日】已經被換掉，換成了樸實無華的【替天行道】，獵獵作響。
白衣秀士擡頭看着頭上笑着道：“這個旗號，之前十八寨有人開玩笑說，大週末年的權臣高士成，是最近一百多年，惟一真正做到了這四個字的。”
齊政眉頭一挑，腦海中響起了關於高士成的記憶，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權傾朝野之後，扶新帝爲傀儡，夜宿龍牀，穢亂宮闈，和先帝后妃大被同眠。
這麼個替天行道是吧。
他看着白衣秀士臉上的笑容，“譬如後漢董仲穎之事？”
白衣秀士的笑容瞬間僵住，有種吃瓜吃到自家頭上的尷尬。
他雖然不再抱着四興大漢的妄念，但終究還是以高祖血脈自居，對老劉家的醜事諱莫如深。
齊政笑了笑，“你既說了開玩笑，我自然也是開玩笑而已，不要見怪。準備一下吧，稍後隨我下山。”
白衣秀士連忙點頭，面露激動，“可是殿下要來了？”
齊政嗯了一聲，白衣秀士又問道：“傳言中那位才華橫溢，算無遺策的衛王謀主齊政，是否一併會來？”
齊政淡淡一笑，“齊政不過就是一位心眼多億點的年輕人罷了，哪兒當得起這些溢美之詞。”
原本是齊政自謙的話，落在白衣秀士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以寨主所表現出來的謀算佈局的能耐，雖然他很驕傲，但捫心自問，竟然比他都強。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對那位齊政心服口服。
謀主之爭，向來如此。
想到這兒，他自認明白了寨主的心頭所想，開口道：“寨主，你放心，我是站在你這頭的，屆時你我臥龍鳳雛聯手，必讓那齊政小兒，失寵於殿下！屆時你爲謀主，我爲副手，豈不美哉？”
站在一旁的田七默默看了一眼齊政，咬着嘴脣，憋笑得十分辛苦。
齊政扭頭看着白衣秀士，當反應過來他爲何會這麼說時，不禁啞然失笑。
“對了，有個事情，我需要跟你說一下，稍後見到殿下，你這白衣秀士的諢名可就不要叫了，還未請教劉兄名字。”
白衣秀士聞言道：“在下姓劉名潛，表字子升。”
齊政微微點頭，“潛龍勿用，後有飛龍在天，祝子升兄達成所願。”
白衣秀士連忙道：“寨主言重了，在下早無那等妄念，還請寨主，在殿下面前爲在下言明。哦，一直忘了問寨主的尊姓大名，稍後在殿下面前，也好有所稱呼。寨主總不能真的姓韓吧？呵呵！”
在白衣秀士的笑聲中，齊政微笑道：
“我叫齊政，暫未取字。”
白衣秀士如遭雷擊，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旁，受過嚴格訓練的田七，也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朱家莊，在衛王大軍抵達之後，原本的莊民都隨着當日獻俘的隊伍一起，不露痕跡地被安置在了太原城邊。
這個莊子，便徹底成了朝廷官軍的前線指揮所，並且正在進行着相應的加固。
只留下了朱老莊主和少莊主這對父子，因爲熟悉莊子內外情況的關係，留在這兒幫忙。
朱老莊主雖然暫時還未實現當個小吏，從此魚肉百姓作威作福的夢想，但此番將功折罪，不僅先前暗中資助白衣寨的罪過被揭過，更獲得了衛王殿下的接見。
瞧着眼前實打實的天潢貴胄，聽着他的溫和言辭與勉勵，這老頭兒興奮得每一根鬍鬚都在激動起舞。
直到衛王結束談話，走出房門，他的心緒也不曾平復。
莊主府如今已是整個朱家莊最核心的所在，除開朱家父子，其餘的全是衛王最嫡系的親隨，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靠近。
這讓朱家父子更是與有榮焉，自己可不是什麼閒雜人等，至少也算殿下半個自己人啊！
懷着這樣的心思，朱老莊主站在莊主府的門邊，看着前方不遠處站在階前的衛王殿下，面露思索。
殿下這莫不是在等人不成？
“爹？殿下這是在等人嗎？”
兒子的聲音低低響起在耳旁，朱老莊主同樣低聲回道：“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眼前的衛王，仿如一尊石雕般安靜站着，目光望着風雪來路，似在等待着什麼。
朱老莊主的心頭莫名想起了一個詞：望夫石。
少莊主疑惑道：“可這山西之地，有誰能當得起衛王殿下這等久候？”
朱老莊主同樣面露思索，腦海中，回想起數日之前那個改變命運的夜晚，以及那個讓他很難忘卻的身影，緩緩道：“恐怕，就是那位了。”
在他的話音落下後不久，兩個穿着斗篷，帽子罩住面容的身影，策馬來到了門前，然後翻身下馬，將帽子取下，露出面容。
朱老莊主暗道一聲果然，望向對方的眼神充滿了豔羨。
衛王看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這個從未讓他失望，也不曾對他離棄的身影，眼神柔和而感激。
他瘦了，臉怎麼這麼黃。
臉上竟連鬍鬚都長出來了，殫精竭慮概莫如是。
哦，他易容了。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之人本身！
衛王的臉上，一絲笑容綻放，溫暖了這個寒冬。
他主動邁步前迎，卻不想齊政卻微微側身，伸手引向身邊人，“殿下，這位便是此番棄暗投明，立下大功的白衣秀士劉潛，劉子升。”
衛王心頭微怔，旋即便忍不住升起一陣感動甚至於心疼。
齊政冒着風險，立下如此功勞，所思所想，竟還是爲他招攬人才，擴大勢力。
但他豈能讓爲他立下如此大功，打開山西局面的齊政受任何委屈，當即雙臂一張，和齊政親切一抱，用力地捶了捶他的後背，而後把着他的肩膀，認真而感激地開口，“辛苦了。”
齊政苦笑一聲，“幸不辱命。”
衛王見狀也知曉齊政的心意，只得強壓下心頭複雜心思，扭頭看向齊政身旁之人，微笑道：“素聞白衣秀士之名，今日一見，果有不凡。”
白衣秀士連忙一拜，“戴罪之身，不敢言辭，沒有什麼白衣秀士，只有殿下帳前一走卒而已！”
衛王親自伸手將他攙起，溫聲道：“子升能夠迷途知返，並且幫助朝廷立下如此殊功，談何戴罪之事。你放心，你的功勞，本王定會親自向朝廷奏明！”
白衣秀士也沒想到齊政會如此大度，更沒想到衛王這等人物竟會如此禮遇於他，連忙拱手，“殿下王師既至，兵鋒所指，自當所向披靡，相信還會有更多人，如在下這般，棄暗投明，爲殿下效勞，爲國朝出力。凡有用得上在下之處，請殿下儘管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衛王緩緩點頭，“此間風大，咱們進去說。”
說着便把着白衣秀士的手臂，朝裡走去。
齊政微笑着跟了上去，一旁衛王的親隨們，默默朝他投來一道道欽佩的目光。
在房中坐定，再度寒暄幾句，衛王直接道：
“子升，聽說你和齊政已經寫信給了十八寨的龍頭，你覺得他們會派援兵前來嗎？”
按照齊政的計劃，如今白衣寨未曾暴露，朝廷可以白衣寨爲基礎，圍點打援，再勝十八寨賊寇一場。
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如果十八寨不上當怎麼辦？
白衣秀士眉頭微皺，“殿下，實不相瞞，此事或許會有些困難，因爲太原城附近三寨，白衣寨、黃龍莊、風雷寨，如今僅剩白衣寨沒有被掃滅，偏偏白衣寨的實力又並非出類拔萃。這些寨子的大當家雖品性各異，但沒一個簡單貨色，尤其是那青龍寨龍頭，在下曾見過兩面，端的是一方豪傑，恐怕不容易上當。”
“同時，白衣寨又離太原城如此之近，殿下大軍囤積於此，他們恐怕不敢前來捋虎鬚。我們圍點打援的計劃，可能會落空。”
衛王微微點頭，又看向齊政。
齊政笑了笑，“或許吧，不過在下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一聽這話，衛王心頭登時有了底。
齊政什麼時候讓他失望過！
他既然說有希望，那就一定有！
“反正咱們做好萬全準備嘛，萬一十八寨真的上當了呢！”
齊政笑着說了一句，而後緩緩道：“而且咱們靜觀其變之餘，也應該做些準備。白衣寨這邊，我會安排一些求援和防禦佈置。殿下這邊，則要做出進軍的姿態，最好在太原城中也放出一些消息，既將白衣寨當做必除的釘子，擡高其戰略地位，同時也做出要大舉行動的姿態。也算是盡力吧。”
衛王毫不遲疑地點頭，“好，我稍後就安排下去。”
“另外，即使他們真的來援，必然也不會貿然行動，咱們還須得再與他們演過一場.”
齊政緩緩向衛王講述着接下來的行動方略，聽得白衣秀士一愣一愣的同時，看着衛王滿口答應的樣子，也徹底明白齊政在衛王這兒，到底是何等的地位。
說了一陣，齊政和白衣秀士便準備起身離開。
剛剛上馬，齊政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勒住繮繩，對白衣秀士道：“子升兄稍等，我還有事與殿下交代兩句。”
翻身下馬，來到衛王跟前。
衛王瞧見齊政過來，面露疑惑。
齊政低聲道：“方纔當着子升兄的面，有些話，不方便說，殿下請放心，十八寨必會派援軍前來，務必要做好準備，這一戰打完，我們就能掃清太原周邊，爲下一步進軍打好鋪墊。”
衛王疑惑道：“爲何？”
齊政微微一笑，“因爲竇小元離京來找我了，此刻正在白衣寨中。”
衛王先是一愣，等他想起竇小元這個名字，再想起當初飛賊案的根底，而後想到齊政和他關於父皇心思的猜測，恍然大悟，臉上霎時間露出由衷的喜色。
竇小元既來，那就代表百騎司參與進來了。
而百騎司參與進來了，就代表父皇參與進來了。
父皇參與進來，就代表他們當初的推算沒問題。
齊政附耳低聲道：“如果所料不差，十八寨中，必有陛下的後手。如此陛下才會做此安排。”
衛王重重點頭，撫掌而笑，“如此，此事難題大減矣！”
“所以殿下，咱們千萬做好準備，接下來這一仗，必須打出一場大勝。”
衛王笑着道：“你既然爲我謀劃如此，我安能錯過！放心吧！”
齊政正欲告辭，忽聽衛王笑容玩味道：“孟姑娘和辛姑娘都在城中，昨日我已經將她們接回了你先前買下的院子，並且佈下重兵看管，可需要我將她們給你送來？或者接到朱家莊，你們可以多團聚一下？”
齊政苦笑一聲，“不必了，不過說起來，我倒是有個想法。”
“你說。”
“殿下城中必然蒐集了多方情報還有軍情資料，如果在不違背軍中紀律的情況下，可以讓她們幫忙參詳篩選，她們二人在謀略之事上，都各有所長，或能有所幫助。如此既不浪費人才，也能給她們找些事情做，還能讓殿下在家師和老太師面前，博個好感。”
衛王哈哈一笑，“如此甚好！”
在距離白衣寨約莫五百里開外的太行山深處。
一支隊伍正悄然集結。
雖然看上去少了一支強軍該有的紀律嚴明和軍容齊整，但那各自成團的隊伍中，每一位都是頗爲精壯的漢子。
一旁的山林中，數位山寨頭領目光豔羨地看着他們面前的兩道身影。
其中一位自然便是十八寨龍頭洪天雲，另一位，則是被洪天雲安排此番領兵的披雲寨大當家竇士衡。
“竇兄弟，這些精銳之士，就交予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我和諸位弟兄的心血！”
洪天雲轉頭看着竇士衡，沉聲開口。
竇士衡抱拳道：“請龍頭放心，請諸位兄弟放心，此番在下必將挫敗官軍，解救白衣寨弟兄，壯我十八寨威名！”
他的話，慷慨激昂，他的眼中，野心熾熱。
因爲，眼前這是一支對他而言，極其強悍的隊伍！
而他們，都將歸入自己的麾下！
有這些壯勇之士的幫助，有自己運籌帷幄的指揮，必能大勝官軍！
此番風雷寨和黃龍莊之敗，不是朝廷禁軍有多厲害，純粹是雷一虎和龍佔雲貪婪又愚蠢。
等自己贏了這一戰，他們就知道，這些嚇死人的所謂禁軍，也和地方衛所兵一樣，不過是些外強中乾之輩罷了！
等自己帶着他們打贏了官軍，不僅能收服他們的心，也能讓自己在十八寨的威望大漲！
屆時的自己，未嘗不能一窺龍頭之位！
什麼狗屁衛王，什麼狗屁宋溪山，什麼狗屁齊政，不過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洗乾淨脖子，等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