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治亂之辯,主動攀談
瞧見這一幕,年輕貌美的孫女一臉無奈,趕緊關上房門,走過去低聲道:“你多大了,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老頭兒卻嘿嘿一笑,一臉獻寶地示意孫女一起聽聽,“有點意思。”
孫女一臉無語,但也知道,能被她爺爺評價爲有點意思的,都不簡單。
於是,她雖不至於跟她爺爺一樣貼上去,但也下意識地尖起了耳朵。
一個清越好聽的聲音就在隔壁響起。
“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踐行了盡信書不如無書,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原則。”
聽見這話,老頭兒一臉欣慰地捻着鬍鬚,還朝孫女挑了挑眉,彷彿在說:你看,我說這人有點東西吧?
原本不以爲然的孫女聽見這兩句話神色微變,雖然沒搭理自己那個沒正行的爺爺,但也不自覺地湊近了牆壁。
“不過,實際上,李唐的情況,非但不能反駁我方纔的論點,反倒是這個論點的有利佐證。”
“大隋繼承的是西魏的政治遺產,接着一統天下,經過開皇年間守財奴囤積癖一般的聚斂和休養,在大業年間,朝廷和天下是很富有的。後來隋煬帝一通折騰,以至於天下羣雄四起,眼看着就又是秦末的局面了,可這時候,也是上蒼憐愛華夏子民,來了個天降猛人。”
“這個猛人,就是自古帝王能軍者無出其右的唐太宗李世民。”
“他的猛,不是霸王項羽那種猛,而是他領兵打仗實在是太猛。猛到原該如秦末一般廝殺十餘年甚至更久的亂世,在他手中,短短數年便結束了。”
“平薛舉,滅劉武周,擒王世充、竇建德,換了其他時候哪一仗不打個三五年?這幾位換了別的朝代,那都是有望最終勝出的梟雄,尤其是竇建德這種簡直就是小劉邦一樣的人物,結果都迅速地被唐太宗打敗,最終極速地完成了天下一統。”
“世人都只看到天策上將的勇武,但卻忽略了背後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也是我非常推崇唐太宗的原因,他打仗不止要勝利,更是會計算成本,總是用最小的成本拿到最大的戰果。這纔是二鳳,哦不,唐太宗區別於其餘主帥的重要一點。”
聽見二鳳這個稱呼,老頭兒先是一愣,旋即便反應了過來,不禁會心一笑。
“你仔細分析你就會發現,隋末雖然號稱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路煙塵,但實際上,整個動亂的戰場被侷限在洛陽與河北。天下膏腴的巴蜀和關中都能夠得以保全,基本沒遭受到大的破壞。”
“再加上太宗皇帝過於強悍,快速終結了亂世,得以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天下的元氣,這在華夏通過武力改朝換代的諸多案例中,是非常罕見的。所以纔有了在貞觀三年就能橫推東突厥的強悍。”
“而且,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李唐開國之際,也是頗爲捉襟見肘的,長孫皇后裙不蓋腳,依舊經過了太宗朝二十餘年的勵精圖治,方纔達到鼎盛。”
“所以,由此總結,大亂從來不是大治的原因,大治的根本原因是整個社會人口和財富達到基本水平,社會分配機制相對合理且尚未被破壞。”
齊政笑着看向周堅,“說這麼多,其實就一句話,當你聽到一個說法的時候,不要盲從,要多思考,在思考中加深自己對各種知識的體悟,而後才能融會貫通,爲我所用。當然,這種做法的前提,是你得有龐大的知識儲備。”
“這便是所謂的,先來,我注六經,後來,六經注我。”
隔壁船艙,老頭兒捻着鬍鬚,不住頷首。
好一個我注六經,六經注我,此子着實是不凡吶!
這江南之地,何時出了個這樣的人物?
偷聽到這兒,孫女徹底不好意思了,看着爺爺,一把將他拉到座位上按坐下來,低聲道;“你還偷聽上癮了是吧,讓人瞧見了怎麼辦?”
老頭兒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你就說人家說得有沒有道理吧!”
孫女憤憤地將托盤裡的茶壺朝桌上一頓,“再有道理,你也不能這樣啊,你以前怎麼教我的?”
“誒誒誒,教你是教你,但我能一樣嗎?我都七十二了!孔聖有云,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等你活到七十,你也想幹啥幹啥。”
孫女無奈扶額,坐在那兒嘆氣搖頭,一副怎麼養了這麼個爺爺的無語。
老頭兒也有點不好意思,笑着安撫道:“好啦好啦,我不聽牆角了行了吧。”
孫女這才冷哼一聲,打算揭過此事,然後就聽見自己爺爺說,“你出去幫我看着點,那小子啥時候出門了,叫我一聲,我去跟他聊聊。” 聽見這話,孫女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爺爺,你自己聽聽這話合適嗎?
老頭兒嘆了口氣,“這一路上從泉州登船,沿海而上,你不覺得無聊嗎?好不容易找到個好後生,能不多聊幾句嗎?青筠啊,你也不希望爺爺在船上這麼無所事事吧?”
孟青筠當即反駁,“你怎麼就無所事事了?那位請你去京城,有那麼多事情,你不做準備嗎?你不是跟我說活到老學到老嗎?你看書啊?”
孟老頭兒嘿嘿一笑,“活到老學到老,我這不已經老了嘛。”
孟青筠:
一時間,她甚至都在想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天下人看看爺爺這副嘴臉。
什麼天下文宗,就這?
孟家爺孫隔壁的船艙中,齊政和周堅又聊了一會兒。
跟他講了講歷史的脈絡,外面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傍晚夕陽照在河面上,浮光躍金,煞是好看。
在房間裡待悶了的齊政也走出了房間,打算去甲板上看看。
周堅被齊政塞滿,乾脆就坐在房中慢慢消化。
齊政一個人出了門,剛走出門,就瞧見了隔壁房間,一個姑娘正站在房門處。
姑娘素面朝天,眉如新月,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中,目光沉靜如潭,一件藍色對襟短衫,配上一條藍色長裙,身形挺拔,在樸素之中,透出落落大方的明媚自信。
齊政在看向她的同時,她也看向了齊政,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她顯然沒想到能夠說出那番話的年輕人會這麼年輕。
至於齊政是不是說話的那個人,她心頭莫名有種感覺,就是他。
齊政下意識地朝着那個姑娘微笑點頭,邁步來到甲板上。
甲板上,意外地空無一人。
當他一個人站着,望着樓船破水,滿目斜陽,忽然生出了幾分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未沒來得及生出的惆悵。
那個熟悉的世界,在時間橡皮的反覆擦拭下,人和事的記憶都已經漸漸黯淡。
他輕聲念道:“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小友年紀輕輕,才情驚人,何故如此喟嘆?”
身後響起一個蒼老而親切的聲音,齊政扭頭,瞧見了一個衣着樸素,鬚髮皆白的老頭兒,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數十步外的不遠處,幾個身影正聚在欄杆旁,遠遠望向這邊,低聲交談着。
“頭兒,要不要去保護一下?”
“保護什麼?陛下說了,不能暴露孟夫子的身份!更不能暴露我們護送孟夫子進京這事兒!”
“那萬一孟夫子被這宵小所傷了怎麼辦?”
“你他孃的看看人家那模樣氣度,能是宵小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