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喊,村裡頓時熱鬧了,人人都好奇凌朝風是什麼模樣,那些在鎮裡集市上見過的,回來各有各的說法,結果越傳越邪乎。
但大家都知道,凌朝風和許氏不對付,上回把穆文保摔得屁滾尿流,都說小晚嫁了這麼個厲害的男人,終於能爲她吃了那麼多年的苦出口惡氣。
村裡人以爲,許氏往後見了大女婿,都要躲着走,誰知她早和隔壁王嬸算計,要通過小晚撈凌霄客棧的錢。眼下找機會和他們往來還來不及,她纔不管什麼面子裡子,只知道過日子沒錢可不成。
這會兒許氏正在廚房裡熬玉米粥,聽見這話,忙把粥盛出來,然後衝進屋子裡,把兒子女兒從被窩裡打起來,他們一個個睡得小豬似的,睜不開眼睛,許氏嚷嚷着:“快去,你們大姐和姐夫回來了,快去把他們帶回來。”
穆文保一聽是凌朝風,嚇得見了鬼,縮在角落裡哭:“我不去我不去,他又要把我摔出去,娘,我的屁股這會兒還疼呢。”
許氏拿起炕上掃灰的笤帚,威脅道:“去不去,不去我就把你打爛了信不信?”
然而小晚和凌朝風,本沒打算回村裡,既然決心跟着相公在客棧過日子,往後除非親爹有什麼事,不然她絕不輕易回那個家。
小晚對孃家毫無留戀,這是讓凌朝風很意外也很欣慰的事,本以爲小晚會過分好心腸,因爲歪打正着嫁了好人,往後什麼不計前嫌,什麼照顧弟弟妹妹,可她完全沒有。張嬸還告訴他,小晚說這輩子都不會管家裡的死活,也絕不原諒許氏。
但這會兒,兩人回到母親墳前,收起貢品香爐,不願叫別人糟蹋或是叫野狗野貓拱了,要一樣再帶回去,並約定了明年清明節再來拜母親。
凌朝風攙扶着小晚下山,小晚卻笑:“上山下山我可靈活了,我從前天天都上山砍柴。”
可話才說完,就被腳底下枯枝絆了一腳,跌在凌朝風懷裡,被相公責備:“打嘴了吧?叫你輕狂。”
她嬌然笑着,心情甚好,兩人手挽着手下山,到山腳下,小晚最後回望了一眼,對相公說:“其實我從前來,從不對娘說苦,我怕她在天上擔心我。”
“那你說什麼?”凌朝風問。
“我說我很好,讓我娘放心。”小晚嘿嘿一笑,像是怕丈夫不信,“是真的,反正……”
她眼圈鼻子都紅了,方纔還是好好的,一點沒哭鼻子,這會兒卻是忍不住,眼淚楚楚地望着丈夫,輕輕哽咽:“反正說了也沒用,娘又不能來救我,不過現在我是真的好了,有相公疼我,護着我。”
凌朝風溫和地說:“那怎麼哭了,難道我欺負你?”
小晚吸了吸鼻子,更難過了:“相公對不起,我剛開始還不肯嫁,要死要活地和你鬧,幸好你沒丟了我,要是丟了我,我怎麼辦?”
凌朝風嗔笑:“我還一直想問你,那會兒你一心要跑,你想過沒有離了我去哪裡?”
小晚抹掉眼淚說:“那會兒人家不是傻嘛。”
他們緩緩走到山下,馬車就栓在這裡,青嶺村裡大多是驢和騾子,見一匹馬都很稀奇,遠遠已有村民在張望,夫妻倆不以爲意。
凌朝風攙扶小晚上車,才坐定,遠處就傳來孩子的聲音,只見兩個孩子拼命往這裡跑,喊着:“大姐,大姐!”
是弟弟和妹妹,小晚看了眼凌朝風,見丈夫點頭,她便又下了車,兩個孩子跑到跟前,穆文保很怕凌朝風,躲在了二姐文娟身後。
“大姐……”文娟亦是怯怯的,不敢去看邊上高高大大的男人,拉着小晚的衣袖,結結巴巴地說,“家裡做了早飯,爹孃喊你、你和姐、姐夫去吃早飯。”
文娟頭髮亂糟糟的,文保臉上還有枕頭印子,這是剛從被窩裡被拖出來吧,後孃突然這麼“待見”他們夫妻,小晚明白她是圖什麼。
摸了摸妹妹的頭髮,卻是道:“我們吃過早飯了,這下還有事,趕着走呢,你告訴爹,我下回再來看他。”
文保嚷嚷:“大姐,你回吧,你不跟我們回,我娘要打爛我。”
妹妹文娟也哀求着:“大姐,娘說一定要把你帶回去。”
“娟兒,我不能回去。”小晚雖然和弟妹的關係並不親,可他們是孩子,不懂事,跟着親孃欺負人,也不會辨是非,小晚事不會和他們計較。
但這是一碼事,只能說她不計較,可並不打算對他們的現在將來負什麼責任,哪怕是這點小事。
“相公,我們走吧。”小晚意志堅決,轉身要上馬車,不料文保耍賴,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大姐,我不讓你走,你跟我回家吃早飯去,你不去,我娘要打我。”
小晚推也推不開,勸也勸不動,他們倆索性哇哇大哭,聲音傳得遠遠的,來張望的村民越來越多。
凌朝風見小晚不爲所動,就這麼僵持着也不是辦法,便從懷裡摸出兩個銀錠子,給了他們一人一個說:“你們把這個帶回去,娘就不會打你們,今天我們要走了,下回再來。”
穆文保顫顫地從姐夫手裡接過銀子,和他二姐竊竊私語,倆娃年紀不大倒是懂錢的,似乎就是隨了他們的親孃,拿了銀錠子,立刻撒手往回跑。
“下回可不要給他們錢了。”小晚卻並不感激凌朝風,拿出幾分妻子的架勢,“你不是說,錢都是我的,我還沒點頭呢。”
凌朝風笑了,哄道:“那是我的私房錢也不成,打發小鬼而已,不值什麼。”
小晚卻堅持:“你要答應我,再不許給錢,那個女人是個無底洞,給了這一次,她嚐到甜頭了,下回又來訛錢了。”
凌朝風欣慰地將妻子抱起,不顧遠處有人在張望,在嫩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晚晚,你一點都不傻,總會讓我驚喜。”
“怎麼了?你又笑我是不是?”
小晚卻不知道丈夫高興什麼,還耿耿於懷那兩塊銀子,回去的路上嘀咕好半天,暗暗想着要用玉指環許願,把銀子“拿回來”。可是想到銀子若不翼而飛,許氏一定鬧得家裡天翻地覆,若是胡思亂想跑來找客棧找麻煩,反而多事。
況且這玉指環如此神聖,她要用來做好事,後孃那種人纔不配。
回去的路上,經過白沙鎮,凌朝風去炭火鋪下了定金準備過冬,又帶了幾個工人回客棧檢查火炕煙道。
他們的臥房在三樓,冬天不燒炕,今年小晚新嫁來,便置辦了新的炭爐。
小晚看着相公,將精細的木炭放進爐子裡點燃,卻是一點菸塵也沒有,屋子裡已是暖如陽春,都熱得她出汗了。
“相公,怎麼沒有煙?”小晚好驚訝,圍着炭爐團團轉。
凌朝風笑道:“不稀奇,這還不是最好的,氣味不好聞。等京城來的船到了,我定了更好的木炭,拿來冬天只在我們屋子裡燒。”
小晚覺得好奢侈,可她見識過地窖裡的金銀,知道凌朝風不在乎這點銀子,歡喜地說:“冬天都不用蓋棉被穿棉襖了,偏偏嬸子還給我們新作了被子襖子。”
凌朝風湊在她耳畔,輕聲說:“這樣冬天,咱們翻來翻去,也不怕冷了是不是?”
小晚臉紅,推開他,轉身要跑:“我再也不跟你說話了,一點都不正經。”
凌朝風把她捉回來:“我說什麼了?”
小晚急道:“不理你。”
凌朝風歡喜地親了一口:“不是說咱們要生娃娃,要教他們背三字經?”
小晚笑得軟綿綿的,輕輕掙扎,糯糯地說着:“那你要待我好才行。”
夫妻倆甜甜蜜蜜,小晚就把早晨的事忘了。
可這天晚上,小晚來了月信,便不能和相公行雲雨。而她從前沒人照顧,都是自己用草紙墊着,日日擔心會漏出來,又因缺衣少食體內積寒,白天還神采飛揚的人兒,到夜裡疼得縮成一團。
這事兒,自然就要張嬸來照顧,小晚才知道大戶人家的小姐來月事用什麼墊,才知道雞蛋紅糖那麼香甜。
張嬸用湯婆子裹了毛巾捂在她肚皮上,溫柔地哄着:“不怕,睡一覺就好了,回頭去鎮裡找個大夫開方子抓藥,咱們好好調養,往後就不會疼了。”
小晚弱弱含笑道:“就是來了這裡才嬌慣,從前也疼,可照樣要幹活的,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
張嬸很心疼,給她蓋上被子:“往後什麼都不用忍,有嬸子疼你。”她想了想,再問:“晚兒,女人家的事,你都懂嗎,你知不知道,若是往後突然不來月信了,就可能是有娃娃了?”
小晚赧然點頭:“我都知道,雖然沒人教我,可是我後孃那個人咋咋呼呼,這麼些年伺候她,我看也看會了。”
張嬸道:“那就好,反正往後有不懂的,嬸子教你。”
小晚想了想,輕聲說:“嬸子待我,像親孃一樣。”
“我倒是想讓你做我閨女啊。”不料張嬸沒有反感,但是她笑道,“可總不能讓掌櫃的跟着你叫我娘,反正咱們天天在一起,叫什麼無所謂,有你這樣一個小閨女在身邊,嬸子可歡喜了。我呀,天天盼着掌櫃的娶媳婦,要不就是二山娶媳婦,沒想到真是盼了個寶貝來了。”
小晚越發有了撒嬌的心,爬起來要躺在張嬸懷裡,張嬸自然也喜歡,摸摸她哄哄她,讓她忘記小腹的劇痛,漸漸的,小晚就睡着了。
凌朝風見她喜滋滋地下樓,便問:“她可好些了?”
張嬸笑道:“沒事,女人家嘛,回頭帶她去看看大夫,必是從前吃太多苦,身子積弱。”
凌朝風若有所思,張嬸與他多年相熟,便也不忌諱,直言道:“掌櫃的,不如聽我勸一句,晚兒年紀還小,身子骨也弱,你們若是要娃,不着急這兩年。”
“正是這麼想的,何況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凌朝風淡淡一笑,“有嬸子照顧她,我也安心。”
如此,小晚養了幾天身子,店裡什麼活兒都不讓她幹,實在沒事做了,就反反覆覆背三字經。
轉眼便是九月初,這天吃晚飯,她當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張嬸連連拍巴掌,扯了大雞腿獎給她吃,誇讚道:“這下可不用挨手心板子了,我們晚兒就是爭氣。”
小晚得意洋洋地看着相公,凌朝風說:“還有《千字文》,都背出來了,你再得意。”
話音才落,店門被敲響,是尋常敲門的動靜,二山去開門,卻是送信的人。
張嬸給人倒茶送水,問吃過飯沒,那人要急着往回趕的,小晚如今已經學會待客之道,不等張嬸開口,已經包了一些吃的和水壺送來。
凌朝風看了信,沒有當場回信,便請那人回去,回來時,見小晚等在門邊,她是知道的,這幾天素素的事該有結果了。
凌朝風把信給她,笑問:“能看明白嗎?”
小晚看了幾遍,不能連成句,連起來也文縐縐地看不懂,只聽相公說:“刑部尚書被查瀆職貪污,朝廷已經拿人了。”
張嬸彪叔他們,都是淡淡的,好像對這些事不稀奇,小晚卻激動地問:“那是不是再也沒人來抓素素了?”
凌朝風說:“他們自身難保,至於素素的賣身契,過幾天會有人送來,我已託人想法子去府裡贖回。”
小晚又問:“那個什麼大人被抓,是那天素素說的話,起了作用嗎?”
凌朝風笑道:“也不是,那些事早有人盯着,我只是去向她覈實,是不是確有其事。要幫人,也不能隨意害了無辜之人,你說呢?”
小晚連連點頭,看天色已晚,今夜是來不及了,便說明天一早,就去給素素和陳大娘送好消息。
張嬸卻道:“晚兒,明天讓二山送個口信就好,我們要打掃客棧,後天重陽節,有貴客到。”
小晚忙答應:“那我不去了,我跟你幹活。”但她好奇地問,“是什麼貴客,比孫大人還尊貴,從哪兒來的?”
凌朝風笑道:“京城來的,你忘了,我說有京城的船要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