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擔心母親,寒汐帶着連憶往正院來,連憶知道自己不宜進畢夫人的屋子,執意等在院門外。
但她進去沒多久,畢振業就出來了,見到連憶,和氣地笑道:“寒汐那丫頭,怎麼好把客人丟在門外吹風。”
他想了想又說:“不,不是客人,你和凌出都是家人。”
連憶笑道:“既是家人,自然沒這些講究。”
振業心情好了些,說道:“寒汐要陪伴母親,我送你回席上去,我們都跑出來,奶奶該擔心了。”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不時畢振業停下,等候連憶走上前,便問道:“家中一切可好?凌出他是不會對我說的,可作爲兄長,我該關心你們,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告訴我。”
連憶笑道:“一切都好,多謝公子。”
畢振業邊走邊說:“我原本以爲,他不會再來這個家,你們今天能來,不止是奶奶高興,我和寒汐都很高興。”
可就算是連憶也明白,這幾位高興,畢丞相和畢夫人不會,在他們眼裡,二山彷彿索命的瘟神一般,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們陳年舊賬的恩怨。
“可惜我娘不高興。”沒想到,畢振業竟是坦率地說,“見你們一次,她就難受一回,我想着,將來若是可以,把奶奶送到你們府裡住上一陣子,再接回來,你看呢?”
連憶愣了愣,不知怎麼回答,畢振業大大方方地說:“不然你們來了拘束,奶奶也不盡興,而我娘還特別痛苦。我知道過去的事,凌出不追究不代表沒發生過,記憶裡嫡母對我也是很溫和寵愛的,可惜……”
“公子?”連憶不知這話題,該如何繼續下去,她並不想代替二山來翻舊賬。
可是畢振業卻是有心說這些話,他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我爹孃心裡最清楚,可不論他們做了什麼,作爲兒子,我都要替他們承擔。這些話,我原在宣政殿回答過皇上,如今想借你,再向行業轉達。弟妹,倘若行業咽不下這口氣,仍舊要找我娘算賬,你告訴他,有什麼事,就都算在我頭上,我不會反抗也不會逃避,我會全部承擔下來。但若他避開我,直接傷我娘,我就不會袖手旁觀。”
“公子言重了,沒有的事。”連憶從容地迴應,“二山已經把話都說清楚了,他是凌霄客棧的兒子,丞相府過去究竟有什麼恩怨,和他毫不相干。”
畢振業眼眶微熱,笑道:“那天在宣政殿上聽見他這麼說,我無地自容。”
連憶道:“二山失去了將他一手撫養大的兄長,比起陳年舊恨,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代替兄長守護那個家。自然,倘若凌掌櫃還在,他也不會允許二山爲了過去的事,傷害他自己還有無辜的人,他最怕凌掌櫃,也最聽凌掌櫃的話,所以即便他咽不下這口氣,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悖逆哥哥的心意。”
畢振業道:“凌掌櫃,是了不起的人,可惜無緣相見。”
連憶頷首,心中不禁嘆,爲什麼好人竟是不長命,最可憐的,是留下了小晚。
這日壽宴結束後,老夫人便說定,過了正月,要去二山府裡住上一陣子,二山和連憶自然歡迎。
但是連憶並沒有把那些話對二山說,反而夜裡和小晚一道泡腳時,說了今天的事。
小晚嘆道:“他們兄弟真是一樣的,都是好人。真可惜,若是一個娘生的,從小在一起,該多好。”
連憶卻笑道:“是不是一個娘生的,並不重要,他們若是願意,從今往後都是好兄弟。一個娘生的又怎麼樣,你忘了我哥哥是怎麼待我的,他要拿我去抵債。”
小晚摸了摸連憶的胳膊:“沒事了,你往後就是郎中夫人,誰還敢欺負你。”
連憶道:“畢振業的那些話,我不想對二山說。他已經放下了,又何必叫他誤會別人在提防他,往後有什麼事,我留心着便好。”
小晚笑悠悠:“我家弟媳婦,可真是賢惠極了。”
連憶紅着臉說:“我還沒嫁呢。”
小晚使壞道:“你們都在一屋子裡睡了,不就差拜個堂,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沒和相公拜過堂呢。”
連憶見小晚提起凌掌櫃,竟是笑意盈盈,這也太不正常了,前幾日彪叔和張嬸送東西來,還給她私下捎了一封信,要她多多關心小晚,不要讓她做傻事。
可連憶就怕張嬸他們都不信,自從小晚進宮去做了宮女,她一天比一天好,每次回來都是樂呵呵的,身上的悲傷和淒涼散得乾乾淨淨,甚至好像凌掌櫃還活着。
小晚怎麼知道連憶的心思,還賊兮兮地問:“你們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連憶臉蛋漲得通紅,用力搖頭:“沒有,我、我們就只是躺在一起,就這樣。”
“哎呀。”小晚着急地說,“二山那小子,是不是不懂呀?這怎麼行呢,可惜相公不能教他,不然彪叔在也好,不過他都這麼大一個人了,不應該啊。”
連憶越發奇怪地看着小晚,她真的沒事嗎?
夜裡回到自己的屋子,與二山提起小晚的情緒,連憶擔心地說:“她會不會是像別人說的什麼迴光返照,這一陣好了過去,就……“
二山亦是擔憂:“她不好,我們擔心,她好了,我們也擔心。不過她好好的偏要進宮做宮女,的確很古怪,我如今還沒有法子從宮裡打聽什麼,不然真想問問,她在宮裡是什麼情形。”
連憶心中一轉,便道:“或許畢公子可以打聽,就算畢丞相如今辭官了,家裡的人脈總還是在的。”
二山想了想,答應了。
如此,隔天在朝中相會,畢振業便受二山的相求,之後託人往宮裡打探了一些消息,自然細緻的事打聽不到,但是宮裡人都說小晚勤勞又安分,得皇后娘娘寵愛,與旁人相處融洽,一切安好。
這是好事,可二山和連憶始終覺得不安,畢竟好端端地跑去做宮女,這件事不論怎麼說,都太奇怪了。
二山和連憶如此,帝后如何能不在乎,和康帝在凌朝風眼中本就是多疑之人,把穆小晚放在宮裡,在皇帝心裡就是個芥蒂。
小晚這日歸來,換了宮裝後,本該去向皇后請安,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的屋子被人翻動過。
雖然凌朝風已經把那些她準備的鞋子護膝袖籠等等都送回了原處,可是自己的屋子被人動過,小晚一眼就看得出來。
她給相公縫的東西都還在,金銀東西一樣都沒少,她就不明白,翻她屋子裡的人,是圖什麼。
她跑到門外來看,還有幾個沒去當值的宮女在院子裡,她大方地走上前問:“這位姐姐,請問是不是有人去過我屋子裡。”
那兩個宮女眼神一晃,說着不知道,忙就走開了。
小晚很奇怪,朝天上望了望,剛好看見相公停在屋檐上。
凌朝風飛下來,站在妻子面前,他本想瞞着小晚的,可這傢伙果然心細如髮,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屋子被人翻動過。
“相公,他們……是不是翻過我的東西。”小晚惴惴不安地問,“他們是不是發現我給你做的東西了?”
凌朝風搖頭,朝四下看了看,見無人,便帶着小晚先回房。
小晚這才知道,有人看見一頂帽子從她的屋子裡飛出去,於是皇帝也知道了,便在她離宮的時候,派人來搜了她的屋子。
“難道,皇上也覺得我是妖孽嗎?”小晚坐在牀上,低垂着眼眸,手裡緊緊抓着被褥,“我知道我要做宮女很奇怪,可是這麼久了,我安安分分地幹活,沒惹任何麻煩,也沒闖禍,爲什麼他們還是不信我。衛將軍一開始,就很擔心我會找皇上報仇,是不是皇上也這麼想?”
“晚晚,他是皇帝,他每天都要懷疑很多人,看待什麼事都要帶着質疑的心,何況是你呢。”凌朝風反過來替皇帝說話,“問題不在於他是否懷疑你,而是我們這樣,當真不是長久之計。說了你不要害怕,上面已經爲了我們的事特地聚集衆仙,商議該如何處置。”
“他們真是……”小晚眼中燃起了恨意,“他們真是吃飽了撐的。”
可她到底,是說不出什麼惡毒的話的。
凌朝風抱着她,安撫她:“晚晚,仙人殊途,我們註定不會有結果,神仙是沒有感情的,他們連皇帝都不如,皇帝還會顧念情分,可他們不會。他們只會遵守刻板的教條,現在不來找我們麻煩,只是還沒商量好,商量好了,我們……”
小晚含淚道:“那麼,從今以後,你不要再來見我了。我看不見你不要緊,但不要讓我走,就算只能看見石像,我也滿足的。相公,你聽我的好不好,我們不要再見面,你快回去,不要等他們來拆散我們。”
“晚晚……”
“我不會難過,真的。”小晚忍着眼淚,“每天看見石像,我就安心了。我總是聽你的話,朝風,你也聽我一次好不好?”
凌朝風搖頭:“不好,我要天天來看你,天天陪着你,誰也不能阻擋我們。我告訴你,只是想你心裡有所準備,並不是要和你分開。皇帝也好,上面的人也罷,誰也不能分開我們。就算天塌下來,有我在。”
小晚忍不住了,伏在凌朝風懷裡哽咽:“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天地不容。”
眼淚落下,滴落在小晚裙上的蓮花上。
涵元殿裡,皇后心頭一顫,擡起臉,一滴眼淚順着面頰滑落。
她伸手摸了摸,奇怪地看着指間的淚珠,到底爲什麼,她到底在爲誰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