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懷音早就死了,現在的她,只是一縷即將去投胎的陰魂,可惜怨念太深,不惜半路逃跑,來了凌霄客棧。
她已經徘徊了好幾天,今晚霈兒不在小晚身邊,她才能進得來。
“你猜凌朝風現在在哪裡?”嶽懷音猙獰地笑着,她就是想來告訴穆小晚,好折磨她一輩子,她逼近小晚,陰風陣陣。
小晚並不懼怕,她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因爲你,他要蹲在皇宮宣政殿上,做千年的石獸。”嶽懷音幾乎要貼上小晚的臉,想要吸取她的陽氣,“因爲你,他又受了重罰,千年之後,要再輪迴轉世,經歷無數劫難,受盡折磨。”
小晚瞪着她:“你怎麼知道的?”
“天地之間的仙魔妖怪全知道,你現在死了化作魂魄,你也會知道。”嶽懷音嗤笑着,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很痛苦吧,生不如死吧,你也有今天?”
小晚伸手擋開,嶽懷音剛好碰到她手指上的玉指環,竟然整個魂被彈開,撞在牆壁上。
“這是什麼?”嶽懷音的魂魄,變得淡薄起來,她很痛苦,“你手上戴的是什麼?”
卻是此刻,霈兒飛身回來,衝進臥房,將嶽懷音咬在口中拖了出去。
小晚趕到窗前,但見霈兒在天空怒斥:“妖孽,想害我孃親?”
幾乎一瞬間,那已經變得淡薄的魂魄,被霈兒撕成碎片,灰飛煙滅。
霈兒回到母親身邊,問她:“娘,你有沒有事?”
小晚搖了搖頭:“她怎麼樣了?”
霈兒說:“灰飛煙滅了,不能轉世投胎了。娘,那個妖孽對你說了什麼?”
小晚搖頭:“沒說什麼,她一碰我,就被這戒指彈開了,這戒指是你奶奶給我的。”
霈兒狐疑地看着母親:“真的?”
小晚輕輕掐他的臉:“娘爲什麼要騙你?你快回去,不然素素姨見不到你,要擔心了。”
霈兒飛到客棧外,在客棧周圍畫了個圈,這樣妖魔鬼怪就進不來,他才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小晚忙把窗戶關上,坐回牀上,摸着指間的玉指環,回憶嶽懷音說的每一句話。
怪不得她到了京城,就會強烈地感受到相公的存在,原來他就在皇宮裡。
嶽懷音的話,再結合婆婆的話,小晚明白了。
相公是和霈兒一樣的神,因爲她而觸犯天條,被懲罰去做了石像,要在那裡蹲守千年。
百年千年後的事,她暫且管不到,可是她活着的這一輩子,還沒有喝孟婆湯不會忘記相公的這一輩子,她要和丈夫在一起。
哪怕,他變成了一尊石像。
小晚呆呆地坐了一夜,想着自己要怎麼做,才能既不害了朝風,又能和他“在一起”,直到聽見樓下的馬蹄聲,她打開窗戶,才發現天亮了。
“衛將軍?”小晚驚愕地看着樓下騎在馬背上的人,他風塵僕僕,不知是趕了多久的路。
把人迎進門,小晚便看見了他佈滿血絲的雙眼,必定是連夜趕路,他到底有什麼要緊事要來客棧?
原來衛騰飛派人保護小晚,雖然客棧的人把她丟了,可是那天她一清早帶着兒子離開時,衛騰飛的人是跟着的。
他們眼睜睜看着小娘子縱身跳入懸崖,後悔來不及相救。緊跟着電閃雷鳴飛沙走石,他們在樹叢裡躲避,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待太平下來,再站起來時,竟然看見小娘子和她的兒子重新坐在了懸崖之上。
他們有三個人,三個人都親眼看見小晚跳崖自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活着回來,於是其中一人趕回川渝,向衛騰飛稟告了這件奇怪的事,衛騰飛想起了在京城的時候,家門前的下人說小晚神神叨叨的。
避開了彪叔張嬸,衛騰飛單獨和小晚說話,他開門見山地問:“小晚,你們客棧,或是說凌朝風,是不是有什麼古怪?”
小晚搖頭:“沒什麼,將軍爲什麼這樣問。”
衛騰飛緊緊蹙眉:“小晚,你真的沒事嗎?我的手下看着你跳崖,一轉眼,你又回到了懸崖上,你怎麼做到的?”
小晚道:“他們是不是眼花了?將軍你……派人跟着我?”
不論衛騰飛如何問,小晚就是不承認,衛騰飛也不忍心逼她,至於衛騰飛派人保護她的事,小晚也沒有反感牴觸。
“罷了,你沒事,我便放心了。”衛騰飛放棄了。
“不過將軍既然來了,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小晚笑着。
“幫你什麼忙?”衛騰飛心裡更奇怪了。
“我想去京城,我想去給皇后娘娘做宮女。”小晚說,“這樣,我就能一直陪着娘娘了。”
衛騰飛驚愕不已:“做宮女?”
小晚點頭:“做宮女,才能一直留在宮裡對嗎?”
衛騰飛自己不好答應,又怕駁回小晚讓她難過,於是藉口小晚應該和家人商量,好讓家人阻攔她。
自然,一家子人都被她嚇着了。只有霈兒明白母親爲什麼要去那裡,昨夜的妖孽一定對娘說了什麼,可是小晚就是不承認,而霈兒也不能點穿,就算那天祖母激怒之下說出這些話,他也不能說的。
小晚堅持的事,誰也無法反對,而對張嬸他們來說,小晚願意好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於是不答應也要答應。
第二天一早,小晚就走了,衛騰飛親自駕馬車,帶着她上京。
小晚愧疚地問:“將軍爲了我,丟下將士們,我實在罪過。”
衛騰飛道:“天下太平,你不用擔心。就算我不在,他們也會照常練兵,這麼多年我一心一意爲了軍隊,現在偶爾做些自己的事,並不爲過。”
小晚便也不客氣了:“將軍,我一定會報答你。”
衛騰飛卻笑道:“你不要再跳崖,就是報答我了。”
小晚當然不會承認,可是她笑了。
衛騰飛很驚訝地看着她的笑容,爲什麼去做宮女,她會這麼開心,難道因爲似煙?
只有霈兒知道母親爲何高興,但母子倆互相都不能說破,他總是氣哼哼地瞪着孃親,每次一生氣,就和他爹一模一樣,小晚就更喜歡了。
馬車一路奔向京城,龍後站在天鏡之前,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母后,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生氣,故意說給小晚聽的?”長子囚牛站在一旁,溫和地問,“又是誰放跑了嶽懷音的陰魂?”
龍後對兒子微微一笑:“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京城裡,皇帝很早就得到消息,說衛騰飛獨自帶着穆小晚,正往京城來。他認爲這件事不能瞞着皇后,夫妻倆商量下來,以爲是衛騰飛打動了小晚,他們要來求皇帝賜婚了。
而這一日,朝廷頒佈旨意,今屆科舉三甲之外,進士中出類拔萃者,都將入朝爲官。
令人奇怪的是,新科狀元只得了一個修書的文差,品級雖高但無實權。而沒能進入三甲的畢振業和凌出,卻是一個去了工部,一個去了刑部,皆任正五品郎中,前途無量。
如畢丞相,當年便是從工部郎中開始,一步步走到今日,畢振業也算是繼承他的衣鉢了。
封官的恩旨,和皇帝召見畢丞相的旨意一道來的,他戰戰兢兢地跟着宮人進宮去。而家裡,老夫人和寒汐都高興壞了,連鬱鬱寡歡的畢夫人,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只是老夫人口中不忘小孫子,帶着兒媳婦孫子孫女去祠堂敬香時,還口口聲聲把行業掛在嘴邊,畢夫人跪在她身後,眼中一片陰冷。
深宮裡,皇帝見過畢丞相,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緩緩離開,便見宮人來報,說是衛將軍已經到了宮門外。
“請皇后來。”項潤吩咐,但又道,“罷了,家務事,去涵元殿說。”
帝后二人以爲,衛騰飛這一次帶着小晚來,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國事,但他們期待的請求賜婚並沒有實現,小晚竟是說,她想做宮女,陪在皇后身邊。
項潤微微蹙眉,似煙同樣很驚訝,笑道:“你不做宮女,也能陪在我身邊,請皇上冊封你爲誥命夫人便好。”
小晚顫顫地說:“但是誥命夫人,不、不能天天都陪着娘娘。”
這樣的話,很牽強,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皇帝命他們退下,單獨與皇后商議。
很顯然,小晚突然要來做宮女,一定有她的用意,這樣稀奇古怪的事,皇帝爲了後宮的安寧着想,不能答應。
似煙也知道,這不能勉強,可小晚開口求她,她不忍拒絕。
看得出皇后的心思,皇帝輕輕一嘆:“那也不能放在你身邊,且不說朕不放心,就是其他伺候你的人,心裡也會不自在。你的人會認爲,她們那樣盡心,難道你還不信任她們,非要放一個自己的人不成。你說呢?”
似煙連連點頭,項潤想了想,便道:“讓她去宣政殿做打掃,每日可以來看看你,其餘的時間都在那裡待着,那裡侍衛最多,也容不得她做出奇怪的事,你不要怪朕狠心。”
“就先這樣,興許她完成了什麼心願,就走了呢。”似煙說,“皇上,小晚不會闖禍的,她那麼心善,而且今天看見的她,比之前精神多了,多好啊。”
衛騰飛沒想到帝后竟然答應了,他本想最後一關,至少多疑的皇帝不會點頭,偏偏一切都遂了小晚的心願,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宣政殿。
凌朝風站在宣政殿頂上,看着小晚站在底下,他無奈地笑了。
這個小娘子,到底要纏他到什麼時候,難道這一生,就算陪着一尊石像,她也要和自己在一起?
小晚仰望着飛檐之上的石獸,笑着說:“相公,我來了,你能看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