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金銀,反是最容易的事,眼下有些複雜,待我辦完了,再細細與你說。”凌朝風揉揉小晚的腦袋說,“這回你若是多管閒事,把孟姑娘藏起來或是帶走,不叫孟知府找到,也就不會有現在這些麻煩,想來,你還是多管閒事來的好些。”
小晚卻不傻,忙道:“我纔不上你的當,下次萬一有什麼,我多管閒事闖了禍,你可不會記得今天說的話,只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凌朝風嗔道:“我幾時把你罵得狗血淋頭過?”
小晚翻舊賬說:“剛進門的時候,你天天罵我,我走路大點聲你也罵我……”
“真的?”凌朝風不是不記得了,而是小晚這樣招人喜愛,想不出來他曾經能捨得責備她。
“那我也是瞎說的。”小晚嘿嘿一笑伏在他肩頭,摸摸凌朝風的背脊,溫柔地說,“相公不要生氣,我會心疼你。”
凌朝風失笑:“我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聽人說,要心疼我。”
小晚道:“那我就是唯一的那一個,再不許別人說。”
在她的勸說下,凌朝風多少吃了點東西,小晚知道他要想事情,便不再鬧他,送了一壺茶上來,就在樓下看店。
下午,她正給路過的外鄉人灌水時,素素坐着板車來了,手裡挎着包袱,進門便放下說:“這是一些棒傷藥,我家小姐讓我送來給二山用,還有一包蓮心茶,說散內熱內毒最好了。店裡還有活幹呢,晚兒,我這就走了。”
素素坐來時的板車,沒說幾句話就走了,小晚在門外謝了又謝,再回來翻翻包袱,思韻閣的東西就是講究,連擦屁股的棒傷藥都裝在精巧的瓶子裡。
小晚雖覺得嶽懷音讓她心裡總有幾分不自在,但也沒這麼小氣,便連着包袱一起給二山送來。
二山正好醒了,張嬸給他送吃的,他沒胃口不想吃,張嬸氣得罵他闖了禍還矯情上了,二山六歲來客棧,張嬸幾乎像孃親一樣照顧他長大,自然是不敢頂嘴,只悶悶地生氣。
小晚把嬸子勸出去,放下藥,蹲在炕下仰頭看趴着的小哥,嘿嘿笑道:“疼嗎?”
二山本就靦腆,漲紅着臉,沒敢看小晚。
小晚說:“我一直覺得你比我大,我就把你當哥哥,可我今天突然發現,我是你嫂子呀,二山,我是你嫂子對不對?”
二山知道,掌櫃的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在他心裡,掌櫃的也是最他最崇敬的兄長,小晚自然就是他嫂子了。
“弟弟要聽嫂子的話。”小晚說,“你好好吃飯,把傷養好,纔有機會去救孟姑娘,不然連門都走不出去,空想有什麼用?”
二山點了點頭,沒說話。
小晚又笑道:“別怕凌朝風,有我在呢,往後我再不讓他打你了,哪有做哥哥的看着弟弟都被打得這麼慘了,還接着往死裡打的,我都看不起他了。往後有什麼事,嫂子幫你,不讓他再兇你,這人仗着自己個頭高,動不動就嚇唬人,我就不怕他。”
二山被小晚逗樂了,小晚又對他說不要擔心孟姑娘,勸他放寬心。
她心裡知道,用玉指環許願,無論如何都能保佑孟姑娘平安,眼下要緊的,反而是二山能不能順利參加院試。許願是該幫凌朝風還是幫二山,原來有神奇的力量,也是很煩惱的,怪只怪她不夠聰明。
見二山吃飯了,小晚放下心,喜滋滋地退了出來,一轉身就撞在凌朝風懷裡。
凌朝風本是決定了什麼,要來對二山說,剛好聽見小晚在裡頭顯擺她自己是嫂子,還那樣一通編排自己。
“相公……”小晚心虛了。
“嫂子?”凌朝風微微一笑,卻是眼眉含威。
不過現下可不是撒嬌嬉鬧的時候,凌朝風有很要緊的事與二山商量,這次的院試若不能順利參加,再遇鄉試要等三年,二山今年十九歲,倒也等得起,可耐不住的是一腔熱情。
他們關着門說話,小晚在後院徘徊,不多久凌朝風出來了,小晚很乖地跑上來,殷勤地問:“相公,有沒有什麼事吩咐我去做?”
凌朝風微微彎腰,含笑看着她:“我怎麼好意思勞動嫂子呢。”
小晚囁嚅:“我是想逗二山開心……”
凌朝風頷首:“他是開心了,可我不開心,就是個仗着個頭高,動不動嚇唬人的傻大個麼?”
小晚反而被逗樂了,知道他不會生氣,反好奇地問:“相公,是不是有好法子了?”
凌朝風不理他,徑直往店裡走,小晚一路跟着往樓上去。
大堂裡,張嬸在門前給彪叔裝菸草,兩人看在眼裡,她笑道:“我從前真沒看出來,朝風會喜歡小晚這樣的姑娘,他一個清高桀驁,在江湖上獨來獨往的人,卻叫個嬌俏可愛的小娘子吃定了。”
彪叔說:“一物降一物,旁人見朝風氣質清冷,哪敢靠近他,小晚心思簡單,溫柔體貼,不講究那些虛頭巴腦的,大大方方地闖進朝風心裡去,朝風怎能不喜歡。這就是緣分吧,當時他託了媒婆去說親,自己看也不去看一眼,我心裡本是覺得懸,沒想到來了這樣可愛的孩子。”
張嬸給他裝好了菸草,又給點上,笑道:“我沒能給你生孩子,老天倒也送來一雙,二山和小晚,都是最好的孩子。”
彪叔不急着抽菸,摟過媳婦說:“這都是緣分,咱們也是。”
且說這天夜裡,小晚被相公狠狠“懲罰”了一頓後,不似平日裡那般慵懶地睡過去,而是睜眼等過子夜,立刻給孟姑娘送了一道“保命符”。
與此同時,幾十裡地外,知府官邸裡,因病情反覆奄奄一息的孟連憶,終於睜開了眼睛,她的婢女含淚說:“小姐,您終於醒了,小姐,您可千萬不能死啊。”
連憶卻抓着婢女的手問:“那個人怎麼樣了?”
她記得昏厥之前,客棧裡那個撿了她荷包的二山突然闖到了眼前,只是很快就被人發現,被家丁拿下。
父親雷霆震怒,認定他們有私情,連憶爭辯不及,自己卻是昏過去了。
在冰冷的河水裡浸泡過,拖着結冰的身子走十幾裡地,途中還曾昏厥,這一場折騰,孟連憶能活着就不易,好不容易在凌霄客棧養回半條命,她爹卻把她搶回來,像是要等着她嚥氣。
婢女道:“像是來人把他接走了,小姐你放心。”
門外有人來,是婢女去稟告小姐甦醒,孟夫人趕來了,到底是親生骨肉,做孃的豈能不憐惜,只是礙着老爺強勢,不敢維護。
孟夫人含淚對女兒說:“憶兒,今天京城來信,他們把婚事退了。”
連憶睜開雙眼,不敢相信。
孟夫人道:“他們嫌你投河自盡,便是找回來了,也不吉利,再者你姐姐命薄,怕你也沒福氣,藉着這個機會,他們就退婚了。”
連憶熱淚盈眶,她無所謂別人如何看待她,不論如何,她不用嫁了。
孟夫人又說:“可你被退了婚,將來不好許人家,自然仗着你爹的身份,也不會太難,娘只勸你,別再胡鬧,別再偷跑出去玩,別再惹你爹生氣。憶兒,你也要想一想孃的立場,你不好他便怨我不會教,讓我在那些妾室面前也沒有臉面。”
連憶淒涼地一笑,她什麼都不在乎,反正這個家,也沒有人在乎她,唯一在乎她的姐姐,早早就不在了。
孟夫人問:“憶兒,你和那男人到底有沒有瓜葛,不然你爲什麼跑去他們的客棧,他又爲什麼來找你?憶兒,你是堂堂知府千金,可不能輕賤了身份,便是不能嫁去京城,也有大把的好人家等你選。你爹很生氣,千萬別再提這件事了,知道了嗎?”
可連憶的眼中亮起光芒,她學着小晚教她的,即便不想笑,也努力揚起嘴角,心裡有一瞬的敞亮,沒想到這世上除了姐姐,又多了一個人在乎她。
孟夫人喋喋不休,說道:“我聽你爹說,他還是個馬上要參加院試的童生,你爹要廢了他參考的資格。”
孟連憶蹙眉,心中一片寒涼,她能爲二山做些什麼嗎?
轉眼,二月來臨,二山仗着年輕底子好,身上的棒傷早已好的差不多,二月十五便是院試,剩下沒幾天了。
凌朝風則得到消息,告知小晚和二山,孟姑娘轉危爲安,身體漸漸康復,且京城那邊把婚事退了,暫時不會被逼着出嫁,這叫二山多少鬆了口氣。但他最終能不能參加院試,眼下還未有結果。
凌朝風說孟知府太狡猾,興許院試當天又給他們出難題,逼得凌朝風不得不妥協爲他去做什麼,要做好一切準備,隨時應付他的變卦。
至於小晚,早早就給二山許了心願,希望他能順利考出秀才,但是在許願時,她曾糾結要不要爲凌朝風許願擺脫知府糾纏,畢竟這兩個結果是一樣的。
可上回他對着凌朝風沒起作用,心中略覺得不穩妥,於是連着給二山許下心願後,就偷偷拿相公試手,雖然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沒有一件靈過。
這天她坐在門前看店,凌朝風在櫃檯裡算賬,小晚盯着他看了很久,凌朝風感覺到異樣,擡眼看她,小娘子目光糾結又緊張,好像很用力地在做什麼。
凌朝風覺得古怪,此時彪叔從後廚出來,要問小晚去不去山上挖筍,小晚看向彪叔,忽然間,好好走路的大男人竟是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晚嚇得跳起來,跑到彪叔身邊:“叔,你摔疼了嗎,要緊嗎?”她真該死,怎麼拿彪叔來試呢,可偏偏對着凌朝風唸了半天也不管用,彪叔才一句話,他就立馬摔了。
凌朝風見她臉蛋漲得通紅,從剛纔開始就很不尋常,彪叔爬起來拍拍屁股,問小晚去不去挖筍,見她不去,就自己走了。
小晚站在後門張望,輕輕一嘆,轉身,與凌朝風目光對視,她心虛地避開了。
凌朝風把她叫過去,嚴肅地問:“這幾天你總是奇怪地看看着我,怎麼了?”
“沒有啊。”小晚嘿嘿笑着,她怎麼敢說,她每天都在用亂七八糟的事拿相公試手,但結果一件事都沒靈。
凌朝風道:“真的沒事?”
小晚尷尬地笑着:“真的沒事,我看看你也不行嗎,我每天看都看不厭的。”
凌朝風打量了她一番,搖了搖頭:“去玩兒吧。”
小晚卻賊兮兮地蹭過來:“我幫你一起算賬。”她翻翻賬目說,“真奇怪,爲什麼我們沒生意,卻總有算不完的賬。”
凌朝風淡淡地說:“這些都是朝廷的錢。”
小晚一顫,老實地撒開手:“你慢慢算呀,我給你倒茶去。”
話音才落,客棧門前停下一駕馬車,人未至,香氣先來,小晚突然就變得小氣了,不等人從門前出現,她突然正經地對凌朝風說:“相公,我不喜歡嶽姑娘,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凌朝風知她心思,輕輕點她的鼻頭:“你不喜歡的人,我也不喜歡。”
嶽懷音進門時,剛剛好看見他們這親暱的動作,心裡一緊,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