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返南方(五)

十三

眼看就要到元旦節了,晚自習時,彩雲對周華說:“周華,你跟我出來一下,可以嗎?”

對於周華來說,只要是彩雲說的,哪有不行的呢?於是跟着彩雲到了教室外面,看到彩雲並沒有停下腳步,周華也只好一直跟着走。一直走到荷塘處,彩雲才停下,轉過身來,彩雲說:“周華,我要走了,今晚特意告訴你一聲。”

周華很吃驚,不解地看着彩雲:“你說什麼?我沒聽懂。”

彩雲又說:“我是說,我要走了,不讀書了。”

“爲什麼?”周華更是不理解,心裡想的只是彩雲要走了,是不是我以後都見不到她了?這時彩雲又在說,但說的是什麼,周華一句也沒有聽見,只看到彩雲的嘴在動,耳朵裡卻沒聽到一點聲音。等周華清醒過來時,彩雲已經走了,周華仔細回憶了剛纔發生的事,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不記得,只記得彩雲要走了。

下自習後,周華找到於星,告於星關於彩雲要走的事,於星說:“我已經知道了,彩雲告訴了我。”

“那她有沒有說爲什麼要走?”周華問。

“說了,她說,她爸爸單位有招幹指標,她爸爸是老幹部,上面特別照顧,而她家三個姐姐都已經工作了,只有一個弟弟還小不夠年齡,所以她爸爸就讓她去參加工作。而且她不用考試的,直接去報名就行了。”於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眼神中充滿了羨慕。

周華的情緒又明顯低落,學習也不上心了,成績又迅速下降。黃老師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得周華的情緒如此大起大落,心中很着急,對周華說:“周華,是不是遇到什麼難題了?”

這樣的事不好對老師說,也不能對老師說,就支吾道:“沒事,是我身體不太好。”

這話說出來,不僅黃老師不信,連周華自己都不信。黃老師見周華不說,也就不好多問,想了想,說道:“周華,你和班上的金鴻熟悉嗎?”

“也不是很熟悉,怎麼了?”

“她就是沂塘鎮上的人,有時間到她家去玩玩吧。”

“好的,有時間我一定去。”

“最好能早點去,記住啊。”

“是,我這個星期就去。”周華口頭上答應着,心裡卻不明白黃老師爲啥要叫他去一個女同學家玩。

周華真的就到了金鴻家,是金鴻帶他去的。到了她家,周華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同尋常之處,只是進了她家大門後,便能看到一副對聯,上聯是“豈能盡如人意”,下聯寫“但求無愧我心”,沒有橫批。讀了這副對聯,周華心裡覺得有一種震憾,但又說不清楚是爲什麼,不過一讀之下,周華便記住了這副對聯。遺憾的是,周華去得不巧,沒有見到金鴻的爸爸,她爸爸在外地教書沒有回來。

黃老師知道周華到過了金鴻家,見到周華時問道:“周華,去了金鴻家沒有?”

“去了。”周華答道。

“有沒有什麼發現?”

“沒有,只是她家有一副對聯,讀了之後有一種震動的感覺。”

“對了,這就是我要你去的目的。”

“是這樣啊?可是我不明白這副對聯的意思。”

“我不要求你現在能真正理解它,只要你記住它。另外,你有沒有見到金鴻的爸爸?”

“沒有。”

“哦,那就有點美中不足了。你知道金鴻的爸爸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黃老師知道是嗎?”

“是的,黃老師知道,他也是一個老師,是我的老師。”黃老師介紹說,金老師在解放後就在沂塘教書,後來被錯誤的打成右派,平反後,仍然繼續教書,運動中又被下放勞動,運動結束後回來,仍然繼續教書直到現在。在這樣的風風雨雨中,金老師從來沒有灰心喪氣過,對生活一直充滿信心,沒有任何抱怨,他說過做人做事都要對得起自己的心,那副對聯就是他在最困難的時候寫下自勉的。周華這時雖然不能完全明白老師的用心,也不能完全明白金老師的做爲,但與黃老師的談話,卻牢記在心。

元旦節學校要舉行文藝晚會,要求各班都要出節目。因爲彩雲能歌善舞,普通話也說得標準,學校就選定她做爲這次晚會的節目主持人,肖老師就也把出節目的任務交給了彩雲。彩雲很樂意,就按排工作。其它人都安排好了,彩雲問周華:“周華,你會唱歌嗎?”

周華說:“我不會,怎麼了?”周華是唱不好,而不是不會唱。

彩雲本來想,自己過完這個節日就要走了,趁這次晚會時,和周華一起合唱一首歌作爲告別紀念,可週華卻不偏偏不會唱。於是彩雲說:“沒什麼,晚會上你要準備一個節目,不準推脫。”

周華沒想到彩雲讓他表演節目,又還不準推脫,想來想去不知道表演什麼纔好。突然想起纔買的一本書,叫《大衆魔術》,上面教了幾十個小魔術,可以用來進行表演。於是就把書拿出來,選了幾個不用太複雜道具的、又比較容易學會的,照書說的做好道具,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練習。

周華帶着滑稽的表演取得了很大成功,博得長時間的掌聲,周華卻不在乎,他只想看彩雲的表演。下了後臺,就急忙走進下面的觀衆席上,找到高二(1)班的坐區,挨着水仙坐下,到了這時候,周華還不知道彩雲要表演什麼節目,只知道她有節目,是最後一個。水仙看到周華來了,就忙將身子側了一下,好讓周華能夠坐得下,等周華一坐下,水仙就迫不及待的說:“周華,你到臺上做什麼的,是表演還是逗人笑的?”周華沒聽清她說些什麼,就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也不知道水仙聽到沒有,更不知道水仙又說了什麼。

終於輪到彩雲表演了,她自己給自己報幕:“下面請聽女聲獨唱,《月光下的鳳尾竹》,表演者,高二(1)班彩雲。”

隨着一陣悠揚的樂曲聲,動人心絃的歌聲就從彩雲喉嚨飛了出來:“月光啊下面的鳳尾竹喲,輕柔啊美麗象綠色的霧喲,竹樓裡的好姑娘,光彩奪目象夜明珠,聽啊,多少深情的葫蘆聲,對你傾訴着心中的愛慕……”清脆甜潤的歌聲飄蕩在晚會會場的上空。周華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美妙的歌曲,也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甜潤的歌聲,聽着這樣的歌曲、聽着這樣的歌聲,周華就感覺像是喝了陳年的老酒一般,從心靈到身體無不陶醉。

彩雲真的要走了,她爸爸單位來了通知,要彩雲在元月10日前到單位報到。彩雲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周華和於星,周華和於星決定爲彩雲送行,周華出錢在鎮上最大的飯店點了最好的菜,買了鎮上能買到的最好的酒,請水仙陪着彩雲一起到飯店。大家一直沒有說話,連水仙都沒有說話,菜上齊了,酒也擺上了,周華慢慢把酒瓶打開,先給彩雲斟滿,然後依次給水仙、於星斟滿,最後給自己倒了一杯。周華舉起酒杯,說道:“彩雲要走了,今天我們爲她送行……”剛說了一半,周華的聲音就有些哽咽,便停了下來,於星的心情與周華一樣,看到周華說不下去,他的眼睛也溼潤了。水仙見這個樣子,就接過話來說:“今天是彩雲參加工作的日子,值得我們大家高興,來,高興點,我們一起幹一杯,爲彩雲的美好明天干杯!” 虧得有水仙扭轉了氣氛,大家才高高興興的開吃,水仙不善飲酒,只喝得一點點就不再喝,只是給周華他們三個倒酒。

周華很快就喝醉了,不知道於星有沒有喝醉,是怎樣回到寢室的,一點也不知道。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來,想想昨晚的事,突然大叫一聲:“壞了,彩雲走了!”邊說邊衝出出寢室,跑到女生寢室門口,周華大聲喊道:“彩雲,彩雲,你在不?”沒有聽到回答,周華繼續喊:“彩雲,你走了嗎?沒有和我說一聲就走了嗎?”今天是星期天,同學都出去了,寢室裡只有水仙和彩雲兩個人,彩雲昨晚也喝醉了,到現在還沒醒來呢。

水仙出來對周華說:“看你急的,好象一輩子都看不到彩雲了一樣。再說,看不到彩雲,還可以看到我嘛。”水仙一邊說一邊笑,眼睛卻盯着周華的眼睛看。

“聽你說這話,彩雲還沒走,是嗎?”周華的心情稍爲有所放鬆。

“是的,當然沒有走啦,她和你一樣,也喝醉了,怎麼走哇。”水仙的笑臉從來都這樣甜。

周華雖然相信水仙的話,也知道水仙從不撒謊,但沒親眼見到彩雲,仍然不放心。想要進卻看一看,水仙又不讓他進,周華沒法,只好哀求水仙:“好姐姐,你就讓我進去看看吧,我只看一眼就行了。”一邊說周華一邊對着水仙作揖,把水仙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讓開身子,讓周華進到寢室裡,周華果然看到彩雲還在牀上睡呢,一屋的酒氣周華都能聞到。

吃過中午飯,彩雲就開始收拾行李,周華、於星和水仙幫她一起收拾。本來學生的行李就不多,四個人收拾,一會兒就收好了,看見周華精神不太好,水仙就讓他回去休息,周華不肯走,說:“今晚彩雲睡哪兒呀?”

水仙說:“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她今晚和我睡。難不成還和你睡嗎?”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也說得周華臉紅了。

這個晚上有明媚的月光,在冬天的南方這也是比較難見的。學校荷塘邊的椅子上,坐着周華和彩雲,雖然有月亮,天還是很冷很冷的。兩人坐在一條椅子上,中間隔了一人的距離,沉默了很久很久,周華終於開口了:“彩雲,你就不能不走嗎?”

“不能。”彩雲答得很輕。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不。”

“可是……”周華沒有說完就停下了。

等了一會,彩雲說:“可是什麼呀?”

“我是想說,你和我並不同,你有機會考上一個好的學校,怎麼就不讀了呢?”

“不行的,周華。你不知道,我學習很費力,成績也只是一般,考學校沒有希望的。既然沒有希望考學校,現在能參加工作又有什麼不好呢。你說呢?”

周華沒有說,心想,彩雲說得也對。其實在周華心裡,彩雲能參加工作是一件好事,只是不能接受從此見不到彩雲這個事,所以老不願彩雲走。

“坐在這裡有點冷,我們到外面去走走吧。”周華岔開話題。

“好的,我也想去走走。”彩雲說着就站起身,等周華起來後,兩人並肩往公路邊走去。

“你明天就走嗎?”周華問。

“是的,明天早上走,車票都買好了。”

“有人送你嗎?”

“不知道。你來不來送我?”

“我一定來送你。彩雲,你會不會給我寫信?”

“會的,你呢?”

“我當然會給你寫信的,只是我不知道你的地址呢。”

“去報到之後我會先給你寫信,這樣你就知道我的地址了。”

“其實你不給我寫信,我也會給你寫信來的,我到過你家,知道你家的地址的。”

“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看一次就不會忘記。”

“你想沒想過考哪個學校?”

“我不可能了,成績這麼差,怎麼可能考得上學校?就這樣混吧,混完了高中,就回家去種田了。”

“其實我覺得你還是蠻聰明的,怎麼會學習不好呢?”

“這個嘛,不好說。話太長了,簡單說就是:我原來學習很好的,後來出了點問題就不好了。”

“哦,今晚有時間,你能說給我聽聽嗎?”

“你想聽嗎?”

“嗯,想聽。”

周華不想提起那些令自己傷心的事,就說:“太長了,今晚說不完,以後找機會和你說吧。彩雲,我想聽你唱歌,你唱得太好聽了,能不能把《月光下的鳳尾竹》再唱給我聽聽呢?”彩雲想了想,也沒有回答行或不行,就輕輕唱了起來,聲音小得只有她和周華兩人能聽見,但周華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歌。

周華一晚都沒有睡,生怕錯過了時間去送彩雲,睜大眼睛看着窗外,天剛有點亮,周華就出了寢室。學校的熱水還沒開,周華就用冷水洗了臉刷了牙,然後到走廊上等彩雲起來。彩雲也一晚沒有睡,昨晚回來後,彩雲輕手輕腳進了寢室,上得水仙的牀,才發現水仙沒有睡覺,原來水仙在等彩雲。看到彩雲回來,水仙就和彩雲說話,一直說到天亮。

彩雲和水仙從寢室出來,周華急忙上前接過彩雲的行李,肩上扛一包手裡提一包,朝校門走去。彩雲和水仙在後面邊走邊說話,大概是昨晚的話還沒有說完吧。剛走出大門,就見於星等在大門外,看到周華一人兩個包,於星連忙接一個包,和周華一人一個包,一起朝車站走去。

周華默默地看着彩雲進了車站,又默默地看着她上了到縣城的車,腦子裡卻沒有什麼想法,也沒有和彩雲說一句話,只是在車要開時,他朝彩雲揮了揮手。從早上起牀,周華就覺得很冷,穿了很厚的棉衣還覺得冷,冷得渾身打顫。在回來的路上,周華感到越來越冷,手冰涼,腳有些麻木感,好象要走不動了,眼睛也看不清,只想好好哭一場。於星也不知道到哪去了,正想回頭看看水仙在不在,手心裡卻感到暖暖的,一隻小巧的手遞到了周華大手中,周華知道這是水仙的手,不用看都知道,於星不在,除了水仙就沒有別人了。周華緊緊握住水仙的手,水仙將頭靠在周華的肩上,兩人一步一步往回走。

走了好久,周華說:“姐姐,彩雲走了。”

“我知道,我們一起送她走的。”

“我是說,彩雲走了,我看不到她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看不到她了,你可以看得到我呀。”

“可是,你和她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我和她都是女生。”

“那哪是一樣的呀,你是姐姐,她是彩雲。”

水仙不再和周華爭辯,只靜靜的牽着周華的手,跟着周華走。周華見水仙不說話,也不再說,兩人走到校門口時,水仙把她的手從周華手中抽了出來,使眼色讓周華留下,一個人先進到學校。

今天有冬日裡難得的陽光,周華仍然覺得心裡堵得慌,沒有回學校,沿河往上走,走到那個造紙廠,看看廠裡沒有人,就在門口的大青石上坐下。呆呆地想彩雲,從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想,一直想到剛剛離開時,越想越難受,不由自主的哭了起來。

一隻小手落在了周華的肩上,是水仙來了,她不放心周華,就出來尋找,老遠聽見周華的哭聲。水仙挨着周華坐下,把周華摟在懷裡,周華更加哭得厲害,水仙撫摸着周華的頭,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知道這時說也沒用。等到周華哭夠了,水仙用手帕幫周華擦乾了臉上的淚痕,心痛的說了一句話:“別哭壞了身體。”

多年後,當週華想起這個場景時,仍不免心痛,在一個深秋的夜晚,周華用筆寫下這段感受:

深 秋

那一夜,

你告訴我,

你說你要走,

我陪你漫步到天盡頭;

那一天,

你真要走,

我送你到橋頭。

忍住悲傷,

不讓淚流,

卻不知道此時應當折柳。

我想將這一刻/

凝固成永久,

卻錯過了牽你的手。

我以爲/

你的人生從此一帆風順,

不會有險灘急流,

於是/

我放心地讓你走,

不將你的背影保留。

經歷無數春秋,

我由少年到了白頭,

也沒能忘記你離去的背影,

那一朵美麗的彩雲/

依舊纏繞在我心頭。

我不奢求天長地久,

也不後悔是否曾經擁有,

只願時光能夠倒流,

永遠停留在那一個深秋!

十四

這一個星期,周華都沒有上課,除了水仙之外,也不和任何人接觸,玫瑰的來信也不看。過了一個星期,周華對水仙說:“姐姐,我不想讀書了,我要走了。”水仙很吃驚,一星期來,水仙都和周華在一起,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要走,今晚突然說要走,把水仙嚇懵了。好半天才說:“周華,這是爲什麼?是爲彩雲嗎?”

“不是爲彩雲,是爲我自己。”

爲自己?水仙就不懂了:“爲了你自己,你就不應該走啊?”

周華不告訴水仙,爲什麼爲了自己也要走,其實周華是不想再用更多的時間來學習參加高考,而是想早點參加工作,自己早日獨立,他不久前才收到媽媽的來信,說農轉非的事縣人民政府已經下文同意了,現在正在公安局辦理具體的工作,估計很快就能辦好。水仙見周華不說話,也不再問,轉身回到寢室,一會兒,從寢室出來,交給周華兩張自己的照片,在每一張的背面寫有“給弟弟留念”,很漂亮的字。周華收下後,水仙問道:“你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

“就明天吧。”

水仙不再說話,伸出小手拉住周華的手,把頭靠在周華的肩上。

周華走得很突然,大家都不知道,只有水仙一個人去送他。水仙送走周華後,淚水再也止不住,回到寢室放聲痛哭,同學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以爲是她家出什麼事了,紛紛來勸她,可無論怎麼勸都勸不好,春妮說趕緊去找周華來勸勸水仙,可能只有他才勸得好。這時,水仙才說:“不要去找了,他走了。”

春妮不解地問:“周華走了,到哪去了?”

“他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水仙哽咽着。

這時大家才明白,水仙是爲什麼哭了。春妮恨恨地說:“死周華,你把水仙害成這樣,以後看到你時,好好收拾你。”

水仙說:“不許你難爲他,不許任何人難爲他。”

“你們看看水仙,我幫她呢,她還說我不是。”

荷花說:“你笨唄,人家水仙是心痛,是捨不得周華,要你多管閒事。”

春妮說:“水仙,你是不是和周華親過嘴了?”

荷花說:“你們看,還是春妮最行,都知道親嘴了。”

大家嘰嘰喳喳,邊說邊笑,說到了水仙的心事,水仙既難過又難爲情,不覺臉上有些發燙,也就不好意思起來。啐了一口,笑罵道:“你們這羣小騷娘們,明知道老孃難過,還拿老孃開心,看老孃把你們的腦袋砍下來做瓜瓢。”說完,便做要打人的樣子,大家就一鬨而散了。

周華離開了學校,卻並沒有到他父母那裡去,也沒有告訴父母,而是回了紅巖。冬天無事可做,就每天都和周新喝酒,直喝得昏天黑地,不分晝夜。今年冬天只下過一場雪,天氣不算太冷,除了喝酒之外,又不好打發日子,就和周新商量去找周新的姐夫也就是周華的堂姐夫一起打獵,周新自然是喜歡的,姐夫更是喜歡,三個人一拍即合,於是姐夫放出他的獵狗------其實就是一條看家狗,不過姐夫特別喜歡它,經常帶它上山,就以爲它是一條獵狗了------三個人就跟着它漫山遍野地瘋跑,銃卻是一次也不曾放過,自然也就一無所獲。

開春了之後,纔是春節,這時周華和周新已經犁好了田了,只等一過春節就開始播秧。周華雖然時時惦記着彩雲有沒有給自己來信,卻不敢到六中去看一看,更不敢問水仙,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彩雲多半是不會給自己來信的,因爲看得出來,彩雲並不在意自己,但他總是一廂情願地認爲彩雲會給自己來信,因此也就不想使這個幻想破滅。剛過完春節,母親的電報來了,電報上只有四個字:“速來西部”,周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忙問周華:“叔叔和嬸嬸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或是生病了?”

周華當然知道是什麼事,心裡直樂得要開花了,對周新說:“都不是,是我的大喜事。”

“什麼大喜事?”

“別問了,我馬上要走,不過很快會回來的。回來時再慢慢跟你說吧。”周華急忙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踏上了去往西部的路。到了芙蓉鎮時,給水仙寄了一封信,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她,並告訴她回信的話就回到西部省隆平縣xx信箱。

周華到了隆平,爸爸媽媽告訴他,農轉非的戶口遷移已經批下來了,爸爸媽媽走不開,要周華帶着周榮去把戶口遷來。另外,今年的招工時間過了,就算這時候把戶口遷到了,也趕不上招工了。周華這時並沒有想這些事,也來不及想這些事,現在還在興奮呢,終於不再是黑人了,終於和其它人一樣能挺起腰做人了,先別管他能不能招工,反正招工是遲早的事。

周華還沒動身回南方,水仙的信就到了,她告訴周華一個消息,彩雲給她寫了信。彩雲在信中說,她到局裡報到之後,就被安排培訓,培訓一個月就上崗了,分在平口工商所。周華知道平口,那年他爺爺去世時,周華就是從平口回的南方,周華就決定這次回南方時,就從平口走,雖然這裡不是最好走的一條路。

在平口下車後,周華並沒有急着去找彩雲,他知道彩雲只給水仙寫信,在她的心中自己並不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如果是一個好朋友,就會收到她的信。看來最多也就能算得上一個普通朋友,不過有機會能看到彩雲還是要珍惜的,於是,周華就在離工商所不遠的地方找了一家大點的旅館住下,房間號是206號,就是二樓6號,上樓後朝裡走,數到第6間就是了。周華和周榮走過第5間時,看到裡面有兩個人在往一個大塑料桶裡倒一些深色東西,桶裡裝有很多水,倒進去後,這兩人各用一根木棍在桶裡使力的攪拌。

走到隔壁,周華和周榮開了門,進來後,周華就在牀上躺下,卻不去買船票,周榮急了,說:“哥,你怎麼不去買船票,再不去買,明天就走不成了。”

周華說:“不要急,我們先休息一下再說,明天走不成就後天再走嘛,不是一樣的嗎?”周華想的是,無論如何也要見一見彩雲再走。

話音剛落,就聽得隔壁吵吵鬧鬧,聲音既大又雜,周華和周榮忙出門來看。原來是鎮工商所的來抓隔壁的旅客,原因是隔壁的旅客在旅館裡用色素做假醬油賣,周華一眼就看到了彩雲,彩雲也和其它的同事一起來到旅館,周華正想和彩雲打招呼,就見彩雲和她和同事押着那兩個人往下走,彩雲也看到了周華,露出了非常吃驚的眼神,卻沒有和周華打招呼,就急忙下了樓。周華對周榮說:“你在旅館裡休息,我去買船票。”說完就跟在彩雲的後面追下樓,一直跟到工商所,看着彩雲進了工商所的樓,周華喊了幾聲,不知道是沒有聽到還是故意不理他,彩雲沒有回一次頭,也沒有答應一聲。

周華垂頭喪氣地到了碼頭,買了兩張到縣城的全票,因爲需要走一天的水路,中途要吃飯,而只有全票纔有飯吃。周華走過這條路,所以知道這個情況。到了縣城,周華讓周榮好好地玩了一天,周榮還是第一次到自己的縣城呢。

果然不多久,周新就看到周華又回來了。不僅周華回來了,周榮也回來了,兩人興高采烈,臉上都盪漾着無比幸福的光彩,給大伯家帶了很多的禮物,還給周新買了他最愛抽的好煙。周新仍然摸不着頭腦,又想要問周華,倒是周華還沒等周新發問呢,主動地說了:“我說過我很快就回來的嘛,怎麼樣?我這次是回來辦戶口遷移的,我們的農轉非已經落實了,隆平縣公安局把準遷證發下來了,我們就是回來辦遷移的。”

奶奶知道周華一家要遷走,很有些捨不得,獨自在內屋傷心落淚,周華叫周榮去勸奶奶,周榮就進去了。周榮是奶奶帶大的,他的話,奶奶能聽得進,也能相信,而周華是外婆帶大的,奶奶一向不太心痛周華,所以周華叫周榮進去勸奶奶。大伯卻叫過周華,問道:“周華,你們一家都要遷走嗎?”

周華說:“那當然啦。”

大伯說:“能不能考慮一下,留下一個不遷行不?”

“那可不行,都要遷走。”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指標,怎麼可能還留下一個不遷呢?周華實在想不出大伯爲什麼會這麼說。

大伯又說:“我是這樣想的,解放前,你爺爺置下的田土和我們現在承包的田土一樣多,正好是把原來的家業拿了回來。如果你們全部遷走了,大隊又要收回去一些,爺爺的家業就保不住了。既然你們要走,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大伯原來是這樣想的。周華就告訴大伯,自己家遷戶口又不經過大隊,小隊更不會知道,公社那個管戶口的老頭是個酒鬼,只知道喝酒,其它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先不要跟大隊和小隊說,等到公社通知下來後再講嘛,通知下來之前,就可以一直種下去。大伯也贊同這樣的說法,這事就這樣定下。

第二天一早,周華和周榮就來到公社,徑直走到那個管戶口的人那裡。周華來過,輕車熟路,遞上準遷證,那個酒老頭醉眼朦朧的看了一眼,大概是沒看清吧,問周華:“是什麼呀?”

周華說:“是準遷證,遷戶口的。”

“哦,你是哪裡的?遷到哪裡去?”酒老頭慢騰騰地說。

“我是紅巖的,遷到西部去。”

聽說是遷到外省,酒老頭有點醒了,仔細看了看準遷證,也不看戶口底冊,然後就拿出戶口遷移證,照着準遷證上的明細填清楚,蓋上公章,交給周華。周華接過遷移證,小心翼翼地收好,和周榮一起到區裡把糧食遷移證也辦好了,這次辦的很快,只要把戶口遷移證遞上去,什麼也不用說就辦好了,之後兩兄弟纔回到紅巖。

周華和周榮開始收拾行裝,兩兄弟商量了很久,覺得其它東西都不好拿,也不值得拿,只有棉絮和牀單被面等既有用也比較好拿,就把四牀棉絮四牀牀單還有四牀被裡被面打成兩個揹包,周榮的揹包裡就是兩牀棉絮,其餘的都打在周華的揹包裡。走的時候,大伯一家和奶奶都來送,奶奶更是一邊抹眼淚一邊再三叮囑,直到周華周榮翻過了山坳纔回去,回去之後又嘆氣半天傷心半天。

到了芙蓉鎮,兩兄弟又在大姨家住下,在鎮上玩了很久。周榮去找他的同學玩,周華卻到了十五中,找到了玫瑰,把自己農轉非的事告訴了她。玫瑰也替周華高興,不過她更高興的是又見到周華了,周華卻是沉浸在農轉非的喜悅之中,兩人雖然在一起談笑,內心的高興卻各是各的。

想到這次離開後,不知道哪年才能再回來,所以周華想再去看看水仙。到了六中,周華沒有直接進去,在外面等到上課了才進到學校,然後直接到了女生寢室,在水仙的牀上坐下,慢慢等水仙上課回來。

放學時,是荷花第一個到的寢室,一進門就尖叫一聲,把後面的水仙嚇了一大跳,急忙問:“怎麼了?”

荷花不說話,只是用手指水仙的牀,水仙一看,吃驚得張大嘴巴合不攏。她們都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周華坐在水仙的牀上。周華本來就是想給水仙一個驚喜,見達到了目的,就笑嘻嘻地說:“姐妹們好啊,想不到是我來看你們吧?”

水仙興奮得要死,跑過來就抱住周華:“你怎麼會這麼快就回來了呢?你不是說你不回來的嗎?是不是回來不走了?”

周華被水仙摟得喘不過氣來,水仙這一連竄的問題沒法一下子回答,其實水仙才不要周華回答呢,她只要能看到周華就行了,天塌下來也不管他了。周華說:“姐姐,鬆一鬆手,我出不來氣了。”水仙這才鬆開手,周華定了定氣,才又接着說:“我是回來搬家的,這次是全家都搬走,搬到西部去。”

水仙聽後非常失望,不過,失望也只是留在心裡,現在有周華在,纔不去想那些個傷心的事呢。周華回來的消息傳得飛快,所有同學都知道了,於星、毛安、劉越等平時不來女生寢室的人,都一齊跑到女生寢室來了,東問西問,你一句我一句,周華應接不暇。

春妮擠進人羣中,對着周華高聲地、恨恨地說:“周華,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今天要好好收拾你。”

大家都知道春妮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只有周華一個人不知道,他有點莫明其妙,不明白春妮怎麼會這麼恨自己。正要答話,水仙急忙制止:“春妮,我說過的,不准你刁難周華的。”

“可是,他欺負你呀。”

“他沒有欺負我,他哪裡欺負我了?”

“你還說呢,他把你氣哭成那樣,你還幫他?”

“可不許亂說,我哪有哭過?”

其實春妮並不是真的想要收拾周華,只是藉機把水仙爲了周華而哭泣的事說給周華聽,好讓周華知道水仙的心思。那恨恨的表情,也是裝出來的。周華這才知道,水仙因爲自己的離開,會傷心哭泣成這樣,可是周華從來沒有把水仙當成戀人,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好朋友而已,如果水仙把自己當成戀人,那今後的關係就難處理了。這時的周華雖說到了談情說愛的年紀,可滿腦子只有玩,而且對於這種事,老是覺得不是好事,大概是目睹了吳江因爲談愛被多次開除甚至差點丟了命的後遺症吧,就是心中害怕。不知道見到彩雲時的萌動算不算得是愛呢?他也不敢往深處想。

晚飯就是周華在鎮上請的,女同學大都不願意去,是礙於面子,只有水仙一個人去了,周華在想,要是彩雲還在學校,肯定會去的,彩雲去了就會有別的女生去。不去就不要勉強,男生卻是請到的都去,周華買了很多酒,有白酒、有葡萄酒,還有新近纔有的啤酒,隨個人的愛好,喜歡喝什麼酒就喝什麼酒,周華是每種酒都喝。水仙一點也不喝,她本來就不喝酒,此時心裡想的是周華肯定要喝醉的,其它人也要喝醉的,都醉了怎麼辦,誰來照顧周華?所以,水仙一滴都不喝。

周華醒來時,頭痛得厲害,好容易才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水仙。水仙坐在靠牀的一張椅子上,一臉的倦容,旁邊還有一個長有很多鬍子的人,定睛一看,才知道是黃老師。黃老師得知周華家的農轉非已經辦下來了,也知道了他來到學校的事情,眼睛裡流露出羨慕和惋惜的眼神,周華只是看到了,卻並沒有讀懂。

周華不敢讓水仙來送他,怕她再次爲他哭泣,心中很是不忍,於是趁水仙上課時,一個人悄悄走了。走前到了黃老師和肖老師那裡,正式作了告別,兩位老師自然少不了一番叮囑。

回到芙蓉鎮大姨家,沒見到周榮。問大姨,大姨說:“不知道呢,這小子一天到晚不歸家,不知道玩到哪去了。你也是的,怎麼當的哥哥,也是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想想確也是,自己在外面瘋玩,找不到弟弟了就問大姨,難怪大姨數落。周華自覺有愧,就到街上去找周榮。周榮最有可能是和表哥表姐們在玩,或者是和原來的同學在一起,先到表哥表姐家找了一通,連影子都沒見到,那就到他的同學那裡去找吧。到了響水中學,以前周榮的郭老師就喊:“周華,你來得太好了,正好有事要找你呢,快過來。”

周華以爲是周榮在學校,就急忙跑過去問:“郭老師,周榮在你們學校嗎?”

“不在,他倒是來過,就是他來一次,我們學校有好幾個學生都不來上課了。你來得正好,我想請你幫我去找找你弟弟,找到後讓那些學生回來上課,我們找了很久、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

周華有些失望,原以爲在學校會找到周榮,沒想到不但沒找到周榮,還找來一些麻煩。就是麻煩也要去找,因爲已經耽誤了許多時間,遷移證快要到期了,所以要儘快找到周榮,好啓程往西部去上戶口。周華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着,邊走邊想周榮地去處,就聽得耳邊有人在喊:“看錄相了,最新的港片。”周華便覺得眼前一亮,周榮從小就喜歡看電影,肯定會在錄相廳裡,準沒錯。於是周華就在芙蓉鎮的挨家挨戶的尋找錄相廳,可每家錄相廳的老闆都不讓周華進去,理由是:怕周華是騙看錄相的。周華再三解釋是來找人的,來找自己的弟弟,可無論怎麼說老闆就是不信,實在無法了,周華說:“老闆,你看這樣行不,我先買一張票進去,如果5分鐘之內我出來了,就說明我真的是來找人的,你就退我錢;如果超過5分鐘再出來,你就不退錢。行不?”老闆聽了覺得有理,就同意了周華的請求,就這樣找了四五家,終於找到了周榮,至於錄相在放什麼,周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甚至連看一眼都沒有。

周華對周榮說了郭老師的話,周榮說:“我們都在看得起勁呢,他們肯定是不會回去的。你也不要給他們說,我說一聲就行了,回不回去就別管他們了,我肯定是要跟你走了啦。不過很遺憾,都快要看完了。”

周華感到驚奇,問道:“看的什麼呀?這麼好看嗎?”

“你不知道嗎,哥?是港臺的電視連續劇,今天看的是《霍元甲》,可好看了。”周榮一臉的幸福感。

“那也不行了,我們要走了,你回去後再看吧。”

“可是我們那裡沒有錄相廳呀。”說到這兒,週週榮的臉上又充滿了失望。

周華想想也對,雖說是單位上,可在山溝溝裡,還沒有芙蓉鎮發達呢。可那也不行啊,時間要到了,周榮也只得依依不捨的離開了錄相廳。

彩雲在局裡培訓了一個月,就被分配到平口鎮工商所,具體工作是管理市場,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管那些個體戶,規定他們在哪裡擺攤、每月要交多少錢等等。還在培訓時,局裡就發了一個月的工資,有45元,老多了,有了這麼多錢,首先想到的便是給自己買幾件衣服,還有在百貨商店看到的那條花裙子也要買下來。天天上課想的都是買衣服,培訓課上講些什麼一點也沒聽見,第一天坐船來報到,坐了一天的船。船在水庫中行駛,風平浪靜,倒是不暈,想到甲板上去看看風景,冬天太冷了,又不敢上去,整天坐在船艙裡,很有些悶得慌,所以下了船還是覺得很累。

第二天正式上班,所裡分派她和一個老同志一組,到市場上去收取管理費。彩雲跟在老同志身後,一路向市場走去,雖然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可她心裡一直在打鼓,就因爲培訓時沒有好好聽課,所以現在一點底氣都沒有。心想還好啦,所裡安排一個老同志和我一組,老同志肯定經驗豐富,好好跟她學吧。彩雲仔細看了看前面的人,說是老同志,其實也不老,頂多也不過40歲,穿着藍色的制服,還戴着帽子,顯得挺精神的。彩雲在培訓結束後,把想了很久的衣服都買了,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纔到平口來報到,沒想到一報到,所裡就要求她穿制服,制服在局裡時就發了的,這可把彩雲氣慘了,一個星期工作六天,六天都要穿制服,只有星期天一天可以穿便服。

正在胡思亂想呢,前面的大姐說話了:“彩雲,你去把這家的管理費收來,他有兩個月沒交了,一共是16元。”

彩雲不知所措,看着大姐發愣,大姐說:“看我幹什麼,去呀。”

彩雲怯怯地說:“嚴大姐,我,我不知道怎樣說。”

“你在局裡沒有培訓過嗎?”

“培訓過的,但是,沒有實際操作過,所以我不知道該怎樣做。”

嚴大姐沒有再說什麼,自己上前去把費收了。彩雲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嚴大姐看,終於明白了該和怎樣做,又看了幾家,彩雲心裡終於有數了,其實不過如此,一學就會。很快,彩雲就掌握了市場管理的所有技巧和知識,一人就能完成這份工作了。

這天,快到下班了,有人來所裡舉報:說有兩個外地人,在一家旅館的205號房裡用色素、鹽巴做假醬油賣,已經賣了好多了。所長得到情報,把全所人員集合起來,一起去抓製假的人。到得旅館,直奔205號房,那兩個人不知情,還在用木棍攪拌假醬油呢,被工商所的人抓個人髒俱獲。彩雲也在其中,抓完了那兩人正要下樓,彩雲忽然看到周華,先是一愣,繼而又想,不可能吧,周華不是在六中讀書嗎,怎麼會在這裡呢?可能是長得象的人吧。正想着,所長叫她趕緊走,周華又在喊,當時有點亂,彩雲沒聽清楚周華喊些什麼,糊裡胡塗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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