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年的四月初,周華回了一趟老家,是周華的爺爺病危,周華是長孫,就跟着周工一起回到了老家。這次是從平口下的火車,平口是南方縣的一個小鎮,在南江邊上,下車後就在平口的國營旅店住下,因爲要到第二天早上纔有船到縣城。住下後周工趕緊去買票,平口到縣城只有一班船,坐船的人多,所以要提前把票買好。早上六點就開船了,七點鐘開早飯,周工帶着周華到餐廳吃早餐。在船上吃飯是用船票登記的,不用付現金,周工昨晚就買了兩張全票,因爲全票才能在船上吃飯,半票或免票在船上是沒有飯吃的。
吃完早餐,周華來到甲板上。四周是翠綠的青山,船行在青山之間,青山倒映在南江中,微微的春風吹在臉上,春風中周華聞出了泥土的清香,也聞到了家鄉的清香,讓周華感覺到家鄉的氣息是那樣的濃厚,與夢中的一樣讓人感到甘甜。
整整一天時間,船纔開到南溪電站,翻過大壩後,有小船和小火車到縣城。周工選擇了坐小火車,周華也感到高興,周華從來沒見過這麼小的火車,機車就象一臺大拖拉機一樣,有八九節車廂,每節車廂可以坐二十人,軌道也很窄很小,坐在車裡的第一感覺就是很顛簸、不安全。好不容易走完這20公里路,捱到縣城,周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從此之後,周華從平口回家時,再也沒有坐過小火車,而是坐小船,然而小船也相當不安全,這是後話,以後再說。
周華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到自己的縣城,很好奇,想到處看看,周工同意了周華的要求。周華就一個人到處去走,也不知道方向,更不知道街道名稱,只是信馬由繮地走。在街上見到一個小女孩,周華就把在小火車上撿到的一個銅質的小玩具青蛙送給了她,那個小女孩有點莫明其妙,周華也不說什麼,看了看小女孩奇怪的眼神,轉身走了。走了很久,周華終於知道了縣城不過就是兩條街而已,一條靠近南江邊上,另一條靠近山上,根本沒有什麼高大的房子,多是些木板房,很矮小的,只有少數三到四層的磚房,也不漂亮。
周華來到江邊,看到有很多的漁船,是剛收船回來的。周華很好奇,很想看看這些漁民打到的魚是啥樣,就走到一條小漁船上,漁船上有兩個人,一箇中年婦女和一個小女孩,她們對周華的到來沒有表示驚奇,周華說明來意後,中年婦女就帶周華到船艙裡看魚。周華看到有很多魚,各種各樣的,周華不知道這些魚的名字。中間有一條非常特別的,很大很長,差不多有一米長吧,灰白色圓圓的,腹面有點白,頭很大,尾很小,尾後面是肉質的鰭。不太象魚,因爲魚的尾鰭是豎直長的,而這條“魚”的尾鰭卻是橫着長的,嘴巴也大,口中有很多牙齒,細細的、尖尖的牙齒,眼睛很小,沒有鱗片,只有光滑的皮膚,頭頂上有一個比較大的洞。周華問中年婦女這條魚叫啥?中年婦女說她也不知道叫啥名字,周華帶着滿腦子的疑惑將信將疑的走下了船,回到了那傢俬人旅館,因爲私人旅館不僅要比國營的便宜一些,也比國營的要乾淨些。多年以後周華才知道,那年他看到的根本就不是魚,是江豚,一種受國家保護的淡水哺乳動物。
周華從一百多公里外的縣城回到家時,爺爺已經不能說話了,但能知道是周工和周華回來了,眼角流出了一些淚水。第三天早上,爺爺就離開了人世,國叔講,現在有的地方老人去世時已經開始做道場了,問周工是不是也給周華爺爺做個道場。周工不懂這些事,問國叔是不是可以做道場?會不會被人說成封建迷信?國叔講有些地方已經在做了,也沒有人說過什麼。聽了這話,周工就讓國叔作主,國叔就安排周工的大哥也就是周華的大伯去請道士,安排周華和隔房的大堂哥去通知親朋。
每當有人前來悼念時,周華就和大伯跪在大門口,手裡拿着哭喪棒,對來人叩頭,一直到把爺爺安葬好了纔不叩頭。那些道士時不時的唱些周華聽不懂的東西,能聽懂的是周工和國叔及大伯間或談論的中越戰爭,其實周華也只能聽個大概,大概就是年初時中國對越南開戰,至於爲什麼要和越南開戰,好象誰都不是很清楚。爺爺就安葬在周華家對門的那座大山的半山上,也就是以前經常能聽到虎嘯的那個地方,正好對着家,從家裡也可以直接看到爺爺的墳。
安葬完爺爺後,周華問他的堂弟周新:“我回來了這麼久,一直沒有見過杏花,你知道杏花在哪嗎?”
周新說:“杏花在區中學讀書呢,一般不回家,除非家裡有特殊事情纔會回來。你想見她嗎?”
周華不置可否,沒說想見也沒說不想見,只是“哦”了一聲。其實這時他心中什麼也沒有想,腦子裡是空白的。周新見周華沒有說什麼,也就不再問了。
周華回到隆坪時,已經過了一個月了,功課有些跟不上。沒有聽過的語文就自己讀,數學和物理就問趙平、鄭福,剛剛把拉下的功課補回來,就到了半期考試了,還好,周華還考得不錯。
週六下午還有一節課就要放學時,班上的一個高大的女生喊周華:“小華,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周華上中學以來還沒有和女同學說過話呢,今天突然有女同學喊他,先就吃了一驚,這個女同學說話的聲音這麼嗲,又吃了一驚,再看這個女同學,是班上個子最高大年齡也是最大的女生,更是吃驚不小:“是許英啊,你找我有事嗎?”
許英說:“是這樣的,我遇到了一點小事情,請你幫幫忙可不可以?”
周華問道:“是什麼事?我能幫得了嗎?”
許英說:“你肯定能幫的。”
周華說:“那你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許英說:“是這樣的:我聽到消息,說下個星期學校要檢查,查哪些學生帶有或是在唱愛情歌曲。我想請你幫我保管一個筆記本,就放你書包裡就行了,放一個星期。就這事,你看能不能幫我一下?”
周華說:“幫是可以幫,但是老師會不會檢查我呢?”
許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不容易忍住笑說:“小華,你想到哪去了,你這麼小老師不會查你的,就是查遍了所有的同學也不會查到你,你就放心吧。”
周華還是不放心,又說道:“那要是我爸爸發現了呢?那我不成了那種學生了?”
許英看周華確實不懂,又和他說不清楚,就說:“算了算了,小華,不用你幫了,我自己再想辦法吧,看把你嚇的。”
周華終於鬆了一口氣,也就不再想這件事了。
吃過晚飯後,周華拿來書包準備做作業,打開後就發現多了一個小本子。周華明白了,肯定是許英放在他書包裡的,心中有點生氣,但又有點好奇,想看看許英怕被老師收繳的本子裡到底有什麼。於是擡頭看了看家裡,周工和羅老師都不在家,出去玩去了,只有周榮在家,周華的膽子就大了起來,翻開小本子,第一頁上抄着一首歌詞,歌名叫“在那遙遠的地方”,周華對這個沒有興趣,隨便看了看,又翻開一頁,只見上面也是抄的歌詞,歌名叫“送我一支玫瑰花”,再看下一頁,也是歌詞,叫“愛的路上只有我和你”。周華接着翻,看到的整個本子記的都是歌詞,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了,周華很納悶:抄幾首歌詞有什麼稀奇的呀,老師爲什麼要收繳呢?許英又爲什麼這麼怕呢?周華弄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趕緊把作業做完。
星期一上學時,周華問許英:“許英,你前天放了什麼東西在我的書包裡?”
許英趕緊說:“小華,小聲點行不?我知道我不對,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我的筆記本放在你的書包裡,但是我沒有辦法,在學校老師要查,回家我爸爸媽媽也要查,所以只好放在你那裡了。小華,不要說出來好嗎,求求你啦。”
聽到許英這樣說,周華也不知道怎樣辦纔好,肯定不能告訴老師。如果告訴老師就出賣了同學,雖然那個時候男女同學很少講話的。不告訴老師又怕自己被發現,想了想,還是決定幫同學:“那好吧,你就暫時把它放在我這裡,等學校查過了再拿回去。”
聽到周華這樣說,把許英感動得不知說啥好了,只是連聲說謝謝。周華沒想到的是,他的這個舉動,會給自己帶來很多的麻煩。當天放學時,周華就覺得書包比平時重了許多,走到半道上,把書包打開一看,把周華嚇得目瞪口呆:他的書包裡多了六本筆記本,而且都是抄歌詞的那種。
周華提心吊膽回到家,媽媽對周華說:“周華,我們家今天有肉吃,早點做完作業好吃肉。”
周華忙問:“媽媽,我們家哪裡來的肉吃呀?”
媽媽說:“現在興趕場,你不知道吧,場上有不少的東西賣,也有肉賣。不用到食品站去也能買到肉,以我們家以後就會有肉吃了。”
周華聽也很高興,就趕緊去做作業。讓周華高興的不僅因爲今天有肉吃,而且晚上還可以看電視。
說起看電視,這可是個新鮮的東西。就在一週前,周華才從趙平和鄭福口裡第一次聽到電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就問他們:“什麼是電視呀?”
鄭福也是第一次聽說電視,也不是很清楚,就說:“大概是這樣的,和電影差不多吧,是一個小盒子一樣的東西,接一根天線到外面,裡面可象放電影一樣,有圖像有聲音的。具體是啥樣我也不清楚,我們礦裡買了兩臺,一臺放在總部,是彩色的,另一臺拿到我們山壩放,拿到山壩的是黑白的。今晚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周華早早吃完飯就去了,太早了電視還沒開始呢,要到晚6:30纔開始有節目。只見一張桌子上放着一個象盒子一樣的東西,前面是一塊有點凸的玻璃,兩邊和後面都是木頭做的,後面還有一根天線從很高的木杆上引下來。電視只有一個臺----中央臺,唱完《東方紅》纔開始正式節目,新聞之後就放電影,中間沒有廣告的,第一天看到的是《怒潮》,講鬧革命的,是才解禁的電影。人太多了,大家都想到前面去看,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電視裡面的圖像到底是什麼樣子,10點就開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就結束了。雖然周華並沒有看好,但總感覺比電影好多了,至於好在哪兒,周華也說不出來。
看到人家有電視看,工區領導心裡也有點不舒服,幾個領導一商量就決定也買一臺,而且要買一臺大的、彩色的。也沒跟96大隊報告、甚至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到福興買了一臺很大的彩色電視機回來,放在禮堂裡,在禮堂外架了一根很高的天線,通知每家每戶,晚上來看電視自己帶凳子,要排隊。電視是買來了也放了,可是96大隊說工區擅自花費3000多元買高檔商品,不予報銷,工區領導頓時傻眼了,這時才知道這種電視機是從日本進口、專門賣給落實政策的資本家的,單位不能報帳的。買都買來了還能怎麼辦,不報就不報吧,先看了再說啦,於是不報帳歸不報帳,電視照看。周華最喜歡看的是每週六新聞之前的《動物世界》,記得第一次看的是《白鸛》----一種很高大的涉禽,鳥喙很長,這種鳥不僅能在淺水中捕食魚蝦,還能在陸地上捕食蛇類,但它不能鳴叫,這給周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從此之後,凡有可能,對於這個節目,周華都不放過。這臺電視機在當年的冬天就被盜了,一起被盜的還有礦裡給山壩的那臺黑白電視機,被盜之後,96 大隊給報了帳,之後不久,這兩臺被盜的電視機又被找了回來,盜電視機的人也被抓住了,是礦裡的一個待業青年。
快要到放暑假了,也就是還有個把月吧,學校召開全校師生大會,丁校長在會上很嚴肅的講話----說我們學校學生紀律很不好,有些學生思想更是不端正,小小年紀不學習,只知道談戀愛,而且是發生在初三年級。聽到這裡,周華聯想起前些時候許英她們放本子在自己書包裡的事,不由得把目光移向許英和陳學萍,雖然許英、陳學萍和周華都只是初二年級,但周華還是看到了她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一直在搓着衣角。
周華正在猜這個人會是誰呢,就聽丁校長繼續說:談戀愛的學生不是一兩個人,學校已經查到了四個,兩男兩女,現在學校宣佈給這四個學生開除處分,他們是----。華並沒聽清楚到底是誰和誰因談戀愛被開除了,但有一個人周華聽清楚了,他和是周華一個工區的,是工區指導員的兒子,叫吳江,平時很張揚的一個人。雖然誰與誰談戀愛、誰因爲談戀愛被開除,都與周華沒有任何關係,但周華聽到“開除”的處分時,還是不免心裡吃了一大驚,心裡覺得談戀愛肯定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儘管這個年齡周華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談戀愛。那個吳江被開除後,他父親把他弄到了96 大隊的子弟學校去繼續讀書,後來聽說在96 子弟學校也因爲談戀愛讓女方懷孕了,又被開除,還被那個女生的哥哥暴打了一頓,差點丟了性命。
八
這天的語文課上《消息二則》,其一是新華社長江前線消息,是報導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的事。初二上語文的是王老師,一個年輕的女人,很矮很胖,臉都是圓的,老師都要先朗讀一遍課文,王老師讀道:“新華社長(zhang)江前線消息……”,讀完之後又給學生逐字逐句的解釋:“這篇報導是新華社的社長寫的,這個社長姓江,名字叫做前線……”。周華老是覺得不對勁,因爲周華家訂有《參考消息》報,報紙上經常能看到XX通訊社的消息,周華覺得這應該是新華通訊社的消息,“新華社長(chang)江前線消息”纔是正確的讀法,而不是新華社的社長姓江名前線寫的消息,於是周華就向王老師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
周華滿以爲會得到王老師的表揚,沒想到王老師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周華,周華分明在她的眼裡看到了憤怒的火焰,半天才從她的嘴裡吐出幾個字:“你以爲你是誰!也配來教訓我?”
看到她的眼神,周華就已經被嚇了一跳,又聽到她惡狠狠的聲音,周華快要被嚇哭了。周華不明白這個老師爲什麼明明錯了,還這麼兇惡,算了吧,誰叫人家是老師呢,從此周華再也不和這個老師說話了,也不聽她的課。多年後,這個王老師已經不再是老師,到一個什麼醫院去當了護士,有一次她看到周華,向周華打招呼,周華明明知道是她,就是裝不認識,一句話也沒和她說。
放學後,鍾俊對周華說:“吃了晚飯你和我去玩好嗎?”
周華問:“玩什麼?”
鍾俊說:“你來了就知道了。”
周華說:“那好吧,我來。”
鍾俊把周華帶到一個工程師家的後面,就地坐下,示意周華不要作聲,用耳朵聽。周華真的用耳朵聽,聽到有人在唱歌,而且還有音樂伴奏,是個女人的聲音,雖然聽不清唱些啥,但覺得非常好聽,那個女人的聲音也很甜。
周華還在陶醉呢,鍾俊叫周華走了。走出那個工程師家很遠後,周華才問鍾俊:“你怎麼知道他家今晚會有人唱歌?”
鍾俊說:“我也是無意中知道的。有一天晚上我老爸罵我,我就出來外面玩,就聽到他家有人在唱歌,有時是女的在唱,有時是男的在唱,還有音樂伴奏,第二天晚上我又出來聽,還有。以後我就經常來聽,有時有,有時又沒有,但大部分時間都有,所以我就叫你也來聽聽。你覺得今天那個女的唱得好聽嗎?我第一天聽到的就是這個女的在唱。”
周華說:“是好聽,聲音好甜的,只是沒聽清楚她唱些什麼。”
鍾俊說:“我也是沒聽清楚。”
沒過多久,鍾俊對周華說:“周華,我知道了。”
周華有些莫明其妙:“你知道什麼了?”
鍾俊說:“唱歌的事呀。”
“什麼?你知道了?那快說呀。”周華說。
“是這樣的:那個工程師家唱歌的不是真人,是錄音機。是錄音機你知道嗎?”鍾俊的口氣有點驕傲。
周華不知道什麼是錄音機,更不知道錄音機怎麼會唱歌的,於是就問道:“錄音機是什麼呀?是怎麼唱歌的?”
鍾俊說:“和收音機差不多的,有四個喇叭,兩個大的在下面,兩個小的在上面,有兩個可以打開的小倉,打開後放進磁帶,按下播放開關就可以聽了。在家就用一根電線插在插座上放,到外面的話就在後面的盒子裡放進四節電池就可以了。”
周華又問道:“什麼是磁帶?”
鍾俊說:“我也不知道呢,聽說是一個小盒子,裡面有好長好長的帶子,聲音就是從那個帶子裡放出來的。”
周華一直沒有看到過錄音機是啥樣子,心中老是在想,要是能看看就好了。那天正好是趕場天,中午不想做作業,周華就和趙平他們一起去趕場,場壩離學校不遠。正走着呢,周華他們就聽見後面有放錄音機的聲音,轉回頭來看,只見一個留着長頭髮的男人手裡提着四喇叭的錄音機,穿着大嗽褲,尖皮鞋,嘴上蓄着小鬍子,戴一副大的黑眼鏡,還叼着一支菸。周華他們看見他,心裡都覺得有點害怕,又覺得新奇,就站在路邊看。等他過去之後再走,不遠不近的跟着他,主要是想聽他錄音機裡傳出的鄧麗君甜美的歌聲,而不是看他那個象女人的背影,周華也第一次見到了錄音機是啥樣子了。
讀初三時,周華和趙平、鄭福在一個班,鍾俊在另一個班,李贛轉學走了。周華的班主任是畢老師,一個年青的女老師,比常老師還漂亮,辮子也比常老師的還要長,就是有一點比不上常老師,畢老師愛罵人,同學多有點怕她,不敢和她說話。
周華的同桌是個女生,很文靜的樣子,瓜子臉,白白的臉龐,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叫玉蘭。全班都是男女同學混合坐,只有最後兩排因爲沒有女生了,纔是男生和男生坐。除了最後兩排座位之外,其餘座位幾乎都有分界線----三八線,但周華和玉蘭的座位上卻沒有。周華覺得玉蘭漂亮是漂亮,總好象有點不對勁,不過也說不上是哪兒不對,但周華心裡十分高興和玉蘭同桌,雖然很少和她說話----因爲大家都這樣:男生女生之間不說話,怕被別人說成是在談戀愛。
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就是同桌同學打架的時候,原因多是過了三八線,老師轉過頭來後,戰鬥就停止。上課時周華是不會關心其它事的,一心只聽老師講課,玉蘭悄悄地遞給周華一張紙條,叫周華看誰和誰又打起來了。周華看了玉蘭一眼,玉蘭用眼神指引周華去看,周華順着玉蘭的眼神看過去,正好看到趙平和他的同桌在打架,然後又看了玉蘭一眼,遇上玉蘭的眼神,兩人會心的一笑,然後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又正兒八經地聽老師講課。
課間休息時,玉蘭看了看教室裡沒人,只有她和周華兩個,就問周華:“周華,你是哪兒人?我以前沒見過你呀?”
周華說:“我是江南的,來了幾年了,在你們學校讀了三年書了。不過我也沒見過你。”
玉蘭說:“我是問,你是不是礦裡的?”
周華說:“不是,我是96 大隊工區的。”
玉蘭驚奇地說:“是嗎?我家原來也是96 大隊工區的,我爸爸覺得地質隊不穩定,到處跑,才調到礦裡來的。”
周華說:“哦……”,周華正想要說什麼,忽然看見有人進來,就急忙說:“有人來了,不說了。”
玉蘭也就沒再說話。上完新課以後,玉蘭遞給周華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周華,你怎麼不劃三八線?周華回寫道:我可不想和你打架。然後又遞迴給玉蘭,玉蘭看後只是笑了一下,並沒有說什麼。二十四年後,當週華再一次見到玉蘭時,兩人還能想起這些趣事。
好幾天沒看見玉蘭來上課了,周華一個人坐,上課下課都要看一看玉蘭的座位,但就是不見玉蘭。周華也不知道玉蘭是爲什麼不來上課,也不好意思問那些和玉蘭住在一起的同學,其實周華也不明白自己爲啥會在意玉蘭不來上課。
一星期後,周華才又看到玉蘭。周華急切想知道上星期玉蘭爲什麼沒來上課,老師還在上新課時,周華就把紙條遞到玉蘭的手裡,但是玉蘭看過之後並沒有回紙條給周華。這讓周華更加着急,這一節課周華根本沒有聽進任何東西,直到下課後,玉蘭才告訴周華,上星期沒來上課,是因爲她生病了。周華看了看玉蘭略顯蒼白的臉,才知道玉蘭的身體不太好。從此之後,周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知道玉蘭又生病了,因爲每隔一段時間,玉蘭就會有幾天不來上課。看不到玉蘭的那幾天,周華總是覺得心神不寧,上課時也不聽老師講,心裡老是在想玉蘭,一旦玉蘭病好了來上課了,周華又能安心聽講。
四月的陽光格外暖和,照在身上讓人感到有此睏意。吃完中飯,周華躺在學校前面的草地上,看着對面的大山,心裡在想:來這裡讀書已經三年了,還沒到過對面山上,也不知道山上有些什麼。越想越覺得要上去看看,於是就動身向山上走去。
開始時山勢還算緩,周華並不覺得吃力,一邊往上走,還一邊往下看,看見學校越來越小,公路上的汽車也越來越小。又走一段後再往下看,汽車就變得象小蟲子一樣了。這裡,周華感到明顯的吃力了,山勢變得非常陡峭,每上一步都感覺非常困難。但周華並沒有停下腳步,用手抓住小草,慢慢地往上爬,實在爬不動時,就停下來息一息,喘氣稍微平定後又繼續爬。汗水不斷地流出來,周華感到衣服都溼透了,每當有風吹來時,周華便停下腳步,任清風吹在溼透的衣服上,風將汗水吹走時,也帶給周華一陣陣涼意。
當年到下面公路變得象一根線一樣時,周華終於爬到了山頂。山頂上是一個凹陷的大口子,與經典的火山口一樣,只是小些;又像是一個很大的盆,盆底是平的,盆壁上長滿了桃樹,粉紅的桃花正在怒放,周華還看到有準備開放的花蕾,微風吹起時,有一陣陣的花香撲鼻。周華不明白,爲什麼山下的桃花早就謝掉了,而這裡的桃花纔剛開呢?
下午放學時,老師佈置本週的作文:題目自定,寫什麼都可以。周華便把今天上山的情景寫成了一篇遊記。讓周華沒有想到的是,在接下來的作文課裡,老師在班上表揚了周華寫的這篇作文,並當着全班同學朗讀了全文。周華心裡感到很美,這是周華讀書以來,第一次因爲寫作文被老師表揚,也是周華整個中學期間受到表揚的唯一一篇作文。
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一年的初三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中考是在本校進行的,縣裡派有老師來監考,單人單座,一天考兩科。這些考試題目在周華看來都沒什麼難的,英語不在中考的課程內,最後一科考化學,其它題目都好做,唯獨最後一題讓周華想得頭痛,而這題又有15分。題目是這樣的:實驗室裡有硫酸、氯酸鉀和其它實驗設備及輔助藥品,請你製備鹽酸,寫出反應式並配平。對這道題,周華想不出該怎麼做?想想書上,只學過用硫酸和食鹽製備鹽酸呀,可是題目裡沒有食鹽,怎麼制呢?想到了食鹽的成分是氯化鈉,但題目裡面又沒有氯化鈉,題目裡面只有氯酸鉀,而氯酸鉀在書上講的是用來製氧氣的。直到鈴聲響起,交卷時間到了,周華才突然想明白這道題目原來是這樣的簡單:將氯酸鉀加熱得到氯化鉀,氯化鉀與氯化鈉的化學性質是一樣的,可以用氯化鉀代替氯化鈉,將它與硫酸進行反應就得到了鹽酸呀!可惜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雖然這道題目周華沒能做出來,也就是說這次考試中周華沒能拿到這15分,但對於周華來講,得到的遠遠比失去這15分多,因爲周華知道了什麼叫“融會貫通”、什麼叫“觸類旁通”、什麼叫“舉一反三”,這次的教訓對周華在以後的學習工作中有着極大的幫助。
中考成績很快就出來了,周華考得也不是很理想,只得了全縣第7名,但也遠遠超過了中專的錄取分數線,考得最好的是個女生,叫阿慧,和周華一個班的,全縣第1名。周華心中有些不平,就是臨時發揮得不好,名次就落下這麼多,雖然也在前10名之內,但總覺得有些不暢快,於是周華就想報讀中專,能早些工作也不是壞事。這個想法卻被周華的父母和學校的老師打破了,他們都不同意周華的想法,一致認爲這樣的好成績,僅僅讀箇中專太浪費了,在父母和老師的“威脅利誘”之下,周華無奈地選擇了讀高中。報到時周華驚奇地看到阿慧也和自己在一個班,問阿慧才知道,原來她的遭遇和周華如出一轍,本來她也是想讀中專的。周華沒有看到玉蘭,知道她中考的成績不是很好,她就報了技工學校,但技工學校的錄取工作進行得晚,直到新學期開學了纔來。在不知道是否被錄取了之前,玉蘭就選擇在初三複讀。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一起,周華只有在上學與放學中途纔有看到玉蘭的可能,即使這樣,也不一定能天天看到,有時看到了,因爲有同學在一起,兩人也沒有打招呼,只是每次見到時,兩人的眼神總能遇到。有一次相遇時,周華看到玉蘭的眼神與往日不同,像是要對周華說什麼,周華也看得出來玉蘭的眼神中包含的東西,卻沒能停下腳步,聽聽玉蘭的聲音。
九
高中部附近有個溫泉,地名也很形象,叫“熱水”,三面環山,溫泉是一條小河的源頭,水溫不是很高,夏天感覺不到熱,冬天就不一樣了,其它地方都結冰了時,這裡的水就顯得很熱,水裡冒着熱氣,將手伸進水裡會感到水有些燙手。這是個游泳的好地方,趙平就經常在放學途中到這裡游泳,周華不會游泳,只能在岸上看,看到趙平、鄭福、鍾俊在水裡自由自在的游泳,心裡好生羨慕。趙平他們知道周華不會游泳,但覺得丟下週華一個人在岸上有點不太好,就勸周華學,周華也想學,可是又不敢下水,總覺得那河水像吃人的怪獸一樣,打心裡害怕這水,但每當看到他們游泳時又忍不住想學。周華沒再多想,只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學會游泳。
從這之後,周華就一個人自己學,也不向別人請教,連趙平都不問,找一個水不深的地方,先走一遍,水淹不到鼻子就行,平時看到趙平他們是怎樣遊的,在腦中先過一遍,然後就學着他們的樣子開始遊。雖然也是和他們一樣的姿勢,卻怎麼也浮不起來,剛一入水就沉向水底,周華不得不站起來重新再來,每次都是一樣。有一次,入水後又沉向水底,周華索性不起來,伸展四肢放任自己沉入水底,但卻和周華想的不一樣,周華不但沒有沉下去,反而浮到了水面,這令周華興奮不已,於是周華也不擡起頭,就照着趙平他們的泳姿在水中游了一圈,直到憋不住氣了才擡起頭,剛一擡起頭,人就往下沉去,不過不要緊,因爲水不深,站起來就行了。第二次周華試着在水中睜開眼睛,周華看到了一幅完全不同的畫面,水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但卻非常漂亮,到處都在發光,而且色彩斑斕,周華又努力使自己沉向水底,卻是很難做到。周華想,是不是頭朝下腳往上用力就能潛到水底呢?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我又何不試一試,試了纔會有答案。於是周華再一次來到熱水時,真就這樣試了試,這一試就讓周華潛到了水底,看到了水底那些發光的東西,抓了一個一看,是塊石頭,浮出水面再仔細看看,卻不發光,甚至有些暗,一點都不亮,那在水裡又怎麼會這麼亮?周華想不明白,也不去多想,因爲他還沉浸在剛纔潛入水底的興奮中呢。日子一天天過去,周華的潛泳技術也一天天提高,不多久就能在水中活動自如,有時甚至能潛上一分多鐘,這天,周華潛泳時,實在憋不住氣了,也沒多想就在中途擡起頭到水面上換了一口氣,之後還是繼續留在水面上,他想等喘氣稍爲平緩一下再潛水,但習慣了手腳在水中的運動方式,擡起頭後也沒停下手腳,居然就能在水面上遊了起來,周華喘氣平緩後準備再次潛水時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遊在水面上,不由得驚喜萬分,一邊遊一邊想,我怎麼就會游泳了呢?是怎樣學會的呢?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原來游泳的關鍵就只在於動作的協調而已。
趙平他們游泳一直要游到下雪才停,還有下雨時也不遊,因爲下雪下雨沒地方放衣服。這天趙平他們和周華又來到熱水,他們三人仍舊是脫衣下水,也沒管周華,其實都已經習慣了讓周華看管衣服。周華想讓他們三人有個驚喜,就悄悄地脫下衣服,趁他們不注意,一頭扎到水裡。這一舉動着實讓趙平他們三人大吃一驚,三人都以爲周華不慎落水,正想趕來救他,卻見周華從水底游到了水面,而且是沒穿衣服的,這才知道周華是偷偷學會了游泳,趙平他們三人對周華學會游泳一事的吃驚比剛纔以爲他落水時的吃驚還大,不過仍然很欣喜,欣喜的是周華可以和大家一起游泳而不再一個人在岸上玩了。
高一結束時,高中也就去了一半了,這天周華他們工區來了一個江南老鄉,年紀比周華大一點,周華不知道他來幹什麼,回家問周工才知道,這個人的媽媽和周工是一個組的,他叫馬龍平,他來這裡參加高考,他在江南的學習很一般,怕在江南考不上大學,就到這裡來考。放暑假時,周華知道那個江南老鄉得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考上了福興醫學院,得到通知書後,馬龍平連忙回江南去辦理戶口遷移手續,看到馬龍平一來就考上了大學,周華很是羨慕。
高二開學時,學校又搬家了,搬到礦部一個新建的樓房,周華和趙平他們上學又要多走一公里多。學校要求上晚自習,下晚自習時已經十點鐘了,這麼晚肯定不能回家,好在天氣不冷,周華他們就在教室裡睡了一晚,同學陳林知道後,就讓周華他們到陳林家去睡。陳林家就在礦部,房子很寬,足夠周華他們幾個人睡。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呀,總不能老住在陳林家吧,還有吃飯的問題也不好解決。周華和趙平、鄭福,鍾俊商量後,決定不上晚自習,把這些實際困難給班主任老師說了之後,班主任葉老師同意了周華他們的看法,但葉老師同時要求周華他們在家好好學習,不要偷懶。因爲葉老師不僅是周華他們的班主任,還是學校的校長,對於她的話,周華從來都是聽的,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第二年的四月底就是高考預考時間,只有通過了預考的考生才能正式報名參加高考,這是與去年不同的地方,是今年的新規定。看到學校的通知後,周華也去報名參加預考,從報名室出來時,周華的臉色很蒼白,白得很可怕,趙平連忙問周華:“周華,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周華沒說話,他甚至沒聽見趙平對他說些什麼,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只是嘴裡不停地念:“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這可把趙平嚇壞了,趕緊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周華,趙平以爲周華闖了什麼禍,卻看見周華的眼睛裡充滿淚水。趙平輕言細語問周華:“周華,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周華聽見了趙平的問話,也體會出了趙平的關懷,但他沒有回答趙平的話,只是說:“趙平,下午的課我不想上了,你陪我一起回家去好嗎?”
趙平說:“好的,我陪你回去。書包拿不拿?”
周華說:“不拿了。”
這天回家的路程特別長,走到斷山時,周華沒有力氣再走了,就在草地上坐了下來,這片草地是周華他們放學時經常坐的,昨天這裡還充滿了歡笑,今天就只有傷心,彷彿小草都知道周華今天的心情,全都蔫了。
坐了一會,周華的體力有些恢復,就對趙平說:“趙平,我該怎麼辦?”
趙平是看到周華在報名室出來後變成這樣的,趙平還沒有去報名,不知道發生我什麼事,就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周華說:“是這樣的:今年高考必須有戶口在本地才能報名,如果是外地來的要戶口遷到本地一年以上,才能報名;參加預考也要戶口本才行,你知道我沒有戶口,沒有戶口就不能參加考試,葉老師說象我這樣的只能回老家去考。你說我該怎麼辦?”
趙平說:“是這樣啊,可是去年都可以考的呀?”
周華說:“是啊,去年是可以呀,我們工區的馬龍平就是這樣考上的。但是葉老師說今年不行,有規定。現在回去趕不上預考了,再說就是趕上了,我也考不起的。”
趙平說:“你的成績一向都好,到江南也會考得上的。”
周華說:“你不知道,我到江南去考的話肯定是考不上的。”
趙平說:“以你的成績,到哪兒也能考上的。”
周華說:“不行,你還記得我們工區的馬龍平嗎?”
趙平說:“記得呀,怎麼了?”
周華說:“他到這裡是好成績,考上了重點大學,可是他在江南只能算是中等的,連預考都考不上的。我就和他的情況差不多,在這裡雖然算是比較好的成績,可到江南去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中等成績,所以肯定沒有希望了。”
趙平說:“這樣啊,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趕緊回去給你爸爸說說,讓你爸爸想辦法。” wWW ▪TTKдN ▪c○
周華覺得趙平說得對,趕緊回到家中,沒見到周工,周工還在上班,周華又急忙到周工的辦公室,把這事告訴了周工。周工聽後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來,最後只是對周華淡淡的說:“晚上等你媽回來後我們再商量商量。”
羅老師回家後,周工把周華不能參加考試的事告訴了她,周華眼巴巴地看着爸爸媽媽,希望他們能商量出一個好辦法。可是商量來商量去,周工和羅老師也沒商量出一個辦法,最後羅老師說:“只有找沙灘的王支書想想辦法看,但是王支書是個很古板的人,不一定行啊。”
第二天回家後,周華從媽媽那裡得到的是一個非常失望的消息:王支書認爲這是違反政策的事,堅決不答應給周華上戶口,就是臨時的也不給上。聽到這個消息,周華好像要崩潰了,腦子裡面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這一輩子都完了,只能回老家去種地了。可一想到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要幹365天的日子,周華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命運來。
從這天開始,周華再也沒到學校去上過課,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連玩不出去玩,只在放暑假的時候,周華到了葉老師家裡,要了自己的高中畢業證。羅老師知道周華怕回老家,可是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呀,不能參加高考就等於是個廢人,又怕周華一個人悶出毛病來,就和周工商量叫周華先到工區打臨時工,周工也同意,然後由羅老師把他們的想法告訴周華。
工區遠在另一個縣的工地上,出現了周華的身影。挖探槽、拌泥漿,一個月掙45元錢,養自己還算養得下來。雖然很累,但周華心裡還有一絲希望:等待招工。周華知道政策,可以招一個還可以頂替一個,這樣的話,周華兩兄弟都能解決工作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