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雖在夢中,身形思索卻與常無二。他做過千百次夢,卻沒有一次如此般飛昇天界,以君主禮待。
二人坐在天魔殿內一言不發。李軒和天離都沒有多少心情欣賞天界風景。李軒每次看他,都會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比如桃邀,比如魅兒,比如他曾經有過的孩子。他說不清他們的出現對他是好是壞,但他們這些人卻是真真切切來到他的生活,從此天翻地覆。如果這世上沒有仙魔只有人,他也許遇不到桃邀,遇不到魅兒,但會安心做一個親王,娶一個心愛的王妃,盡忠二哥,盡孝母妃。可如今他除了皇權在握,什麼都沒有。他愛的人,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有時候會笑自己,怎麼愛來愛去,卻找不到一個對的人。
李軒嘆了口氣。發生過的,即是發生了,再想也不用。何況,誰也不敢說一切重來是什麼樣。母妃所做之事敗露,他一樣被貶爲庶人,母妃之死不僅毫無辦法,而且無法替她報仇。所以他應是感謝他們的。十年之久,他不讓自己去想這些事,每次想都頭痛欲裂,不得其果。今日與天離平起平坐,又妄生心思。
天離看見李軒獨自出神,也不擾他,直到他輕輕一嘆方纔開口:“還有何疑惑與擔憂,不如一同說出,也許我能幫你。”
“我只望一切順利。”對於魅兒所言計劃中的事李軒不敢在此多談,“天魔之約只能在這?”見天離不解其意,李軒又道,“天宮魔殿並非任意上下,凡間卻是人人可以去得,爲何不將此約赴地定在人間?”
天離稍顯一愣,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當初自然有其考慮。”
“或許從最初開始,天界便自居高貴正統,其餘二界不過附屬,才獨會於天,否則何不輪流順承迎接,而是萬年不變?也許你會說,萬年前定下的,維持已是不易,何況更改。朕知道,朕只是隨便說說,無需在意。”李軒朝天離笑了幾下,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畢竟數日前,他還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身爲人皇,還有這樣的重擔。
天離望着李軒強笑起的面容,沒有跟着敷衍一笑。他認真道:“我想,這也是天魔之約的意義,我們可以討論此事,甚至可以更改。只是……你確定如今的人間能接受天神魔者共臨?千年的時間已讓那些凡人一心奉神爲上主,認魔爲邪害,讓他們突然恢復自己三界平等的身份,他們是否經受的起,對他們又是否是一件好事?”
李軒揉了揉頭:“我還沒有仔細考慮過這件事,等我考慮好,雖然會過去很多時日,但我會把這個想法告訴子孫後代,我想終有一日,等所有人都準備好時,他們會知道也能承受。”
“那時候也許你剛纔所言就能實現,只不過可能會等很久。”
“等的再久,只要有可能都值得。奇怪,剛剛和你說話時我竟想通了一些以前想不懂的事。”
“什麼事?”
“爲何凡人的壽命與你們相差甚遠。”
“你們亦可通過修煉……”天離沒說完便見李軒搖着頭,他閉上嘴,靜等他的回答。
“漫長生命會厭倦,會頹廢,會野心膨脹,會隨波逐流。只有凡人會想在自己有限的時間內抓住一切,每個一百年都是一個新生,新生中帶着活力與熱情,而不是一潭死水,綿長卻無新意。”李軒從深思中抽回,對着已有萬年修爲天離示歉,“對不起,朕不是那個意思。”
天離沒有去在意他的道歉:“你的話讓我想起另外一個人。”
“誰?”
“女媧。”
李軒有些驚慌,他覺得自己何嘗能與女媧做比。
“她說出那番話時亦是在天魔之約。我聽無殤提過,也因此對她敬佩。”
天離沒有繼續說,李軒也沒有問。因爲天魔殿的大門突然打開,門外金光耀眼,衆神臣紛紛落座。天帝換上一身帝服走進殿內,到他二人身旁坐下,成三足鼎立之勢:“朕雖有些忙,好在沒有來晚。”
“現在開始?”天離問道。
天帝從容笑了笑:“不忙,有件事總得先解決。”說着看向李軒,“人間大亂,朕倍感心憂,故忙派人去處理此事。如今凡界鬼魂抓的抓,收的收,等人皇回去便可高枕無憂。”
李軒稍稍欠身:“此事,朕在此謝過。”
天帝笑道:“雖是凡事,亦是天界之責,理所應當。何況此事又牽扯到朕座下地府閻王,不得不管。可這一管,除了解決了人間之難,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天帝發現何事?”李軒問道,強壓着心中初見天帝的忐忑,一展君王風範。
天帝雙目掃了眼天離這纔開口:“朕已找到幕後操縱之人,只是怕魔君難堪罷了。”
天離面目稍變,卻仍淡然道:“不知天帝何意?”
“處理人間事時,朕的神臣發現一個人,或者說,是妖鬼。”天帝手臂一擡,門外出現一個白衣女子,被左右兩邊的天兵押着朝他們走開。
女子看到天離和李軒明顯一愣,不知他們怎會出現在天宮,還和天帝同坐?她不敢貿然出聲相認。
“雪柳?”天離毫不掩飾與她相識。
“魔君認得?”天帝揚眉笑道,似乎不是才知道。
“魅兒婢女,本君自然知道。”
雪柳聞言卻是怔住。自己如今模樣,若說認識的也只有人皇,天離她雖見過,但是以江紫錦模樣,他又怎會知道自己名字以及和鬼主的關係?等等……天帝稱他爲魔君?而他顯然不是兮夜。她記得之前的魔君似乎與鬼主關係頗佳。難道是他?
人皇正微笑看着她,她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但卻清楚,面前這些人應是友非敵。她決心順着天離的話演下去。
“有魔君之言在此,朕就放心了。沒錯,此女正是鬼王身邊最信任的人,恰巧被朕派下神臣尋到。傳令,宣武陌。”
武陌正是那個抓到雪柳的神臣,此刻正跪禮三君,起身回話。
“武陌,朕命你當着三君和衆臣之面,說說爲何將這女鬼擒拿回天!” 武陌拱手施禮後道:“迴天帝。臣受命去凡界搜捕禍患鬼魂投往地府,可半路上卻遇到她。她的法術並不高深,臣正要收服,她卻突然取出一方令牌將臣逼退。臣感到令牌內有鬼魂頗多,躁動不安,恐怕此鬼在人間繼續爲非作歹,便召集天兵一齊將她拿下,帶回天宮由天帝定奪。”言畢上前一步將令牌奉上。
天帝接過令牌仔細看了看:“魔君可認得這是什麼?”
天離臉色變得難看,緊閉雙脣半晌才道:“鬼王的銷魂令。”
“既然此乃鬼王之物,這女鬼又得鬼王信任,那人間鬼魂爲禍之事應該與鬼王脫不了干係。朕沒說錯吧?”
李軒天離相視一眼,共同點頭。
“宣閻王入殿。”幾乎是與他二者點頭同時,天帝聲起。衆神臣已看得明白,此事已不單單是天界之事,還涉及人間和鬼界,是以要在天魔之約論上一論。衆臣都睜大雙眼,一言不發,誰都能感到空氣中瀰漫着劍拔弩張之勢。一些歷經千年前天魔之約的老臣不禁嘆息,天魔之約盛況不再,而他們不再是謀士,而是聽客。
閻王說的與前幾次並無不同,在魔君與人皇面前把鬼王魅兒闖地府,殺鬼吏,放魂魄的事又說上一遍,還不時帶着氣憤與哀鳴。
天帝眼角的笑意幾欲露出,面容卻一片嚴肅,待閻王話後才望向他們:“不知此事,人皇和魔君有什麼看法?”
“法術變換精妙,朕曾見有人在朕眼前活生生變作另一人而不曾發覺,所以有時眼見不一定爲真。”李軒道。
“哦?人皇此意是有意袒護?”
李軒哼笑:“仙術魔法並非朕所長,朕只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不被騷擾。如今也是就事論事,似乎天帝之證並不完整。聽到現在,所有話都是天帝的人在說,朕很想知道,其他人口中是否如此。”
“朕和人皇一樣想知道鬼王的意思,可惜她並不在這。”
“魅兒在否並不重要,這天宮不是有鬼魂可以作證麼?”
天離此話一出,天帝便會意望着雪柳,張開的雙脣化作笑意:“魔君說的有道理,總得給她一個辯解的機會。”
“本君說的是銷魂令中的鬼魂。”天離沒有笑,“成千上萬的鬼魂總比一兩人所說令人信服。”
天帝皺緊了眉,不知天離此言何意,他能說出此話,莫非早就做好準備?但衆目睽睽,魔君出言,他亦不便拒絕。
“想必聽罷後,我們又將有一番討論。”天帝斜眼望着天離。
天離輕輕一笑:“聞天帝言,彷彿是知道什麼。”沒有給天帝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天離施術於天帝手中招魂令上。天帝手心緊握,以防他術中偷樑換柱。
自招魂令內飄出數百鬼魂,騰空立在三君眼前,面上詫異吃驚。
“本君只是將其封解除一半,他們逃不出來。”
“門外盡是神臣天兵,他們也無處可逃。”
這場天魔爭執似乎誰也不好先開口。李軒望着二人,起身朝那百鬼看去:“是誰將你們從地府放出,禍亂人間?”
“兮夜!”
“兮夜!”
“是兮夜!”
百鬼沸起,神臣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