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的離去並沒有影響花廳內賈母同一衆兒孫的高樂。
花廳內,探春姊妹們依舊是一番熱鬧歡笑的光景,惹得賈母也跟着興起意馳、喜笑顏開。不過賈母到底年紀大了,不比這些年輕人能折騰,愈發地有了幾分乏意。
面容倦殆之間,賈母見着黛玉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雖然面上沒什麼的,但眉眼間卻有些低落,便開口對黛玉道。
“玉兒,可是又不舒服了。”
在邢夫人走之前,黛玉便已經整理過了情緒,偷偷的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她雖然傷懷思念自己的父母,心中頗爲苦楚。但卻最是心思細膩,敏感體貼的人,不願在姊妹長輩面前出洋相,既害怕被人笑話,又畏懼被人指責不合羣。
衆人皆喜,獨她傷悲,這便要成了別人嘴裡的輕狂、不懂事了。
被賈母一喚,略顯慌亂的打了個激靈,草草地擠出一份笑臉。
“並不曾不舒服呢,外祖母不要擔心。”
“玉兒,來同外祖母一起坐。”賈母笑吟吟地對黛玉道。
這幾年黛玉長在賈母膝下,賈母對自己這個才貌俱佳的外孫女,既欣賞,又鍾愛。雖然天生是個柔弱的樣貌,但性子卻有那麼一股韌勁,着實不俗。
心裡略微一琢磨,自然知道這個敏感的外孫女,恐怕又是因爲什麼事傷心了,偏生又是個要強的,慪在心裡不願說。
黛玉走到賈母身邊坐下,被賈母摟在懷裡。
“玉兒啊,是不是寶玉又惹你生氣了?同外祖母說,我幫你教訓他。”
黛玉臉上帶笑,眉眼淡雅,依偎在賈母的懷裡。
柔柔的聲音輕輕地從口中吐出。
“寶玉不曾欺負我呢。”
賈母探不出口風,眉頭微皺,她不大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
但很快就舒緩下來,到底是黛玉這樣的人,賈母心裡也實在是生不出氣來。笑呵呵地摸了摸黛玉的頭。
“玉兒啊,心裡有事找不到人說,你可以同外祖母說嘛。年紀輕輕老憋在心裡,是會憋出病的。
跟我說說,爲了什麼,心裡難受呢。是不是又想家了?”
黛玉聞言一愣,微微擡目看了眼賈母,繼而眼神放空,冷清清地回道。
“是有些想家,我想我孃親了。”
黛玉被賈母摟的愈發緊了,一雙粗糙的大手輕輕拍着黛玉的肩頭。
“可憐見的,一提到你母親,就連我也要落淚了,如何還能叫你不傷悲呢。好孩子,沒關係的,你還有外祖母呢。”
黛玉一直靠在賈母的懷裡,面上雖然帶着一些薄薄的悽色,但兩眼卻並不失神,聲音柔軟的像天上的蒼雲。
“外祖母,玉兒雖然想孃親,但心裡不傷悲呢。
家裡有外祖母、舅舅舅母照顧我,還有二姐姐、三妹妹、寶兄弟他們關心我,所以黛玉並不傷悲,心裡很知足呢。”
賈母聞言心中觸動,她一貫是以爲自己這個外孫女,心思太過敏感,太喜歡自苦傷懷了。這原是賈母看不慣的,平白地非要鬧得冷冷清清。
但她竟不曾看出,自己這個玉兒,還有這麼一份堅韌的性子。
賈母摟住黛玉,把黛玉的頭摟在懷裡,嘴中不住的低聲唸叨。
“好孩子,好孩子,你能這般想就好了,這裡也是你的家。”
賈母一面覺着黛玉好心性,能如此看開,實在是難得。一面又覺着這內宅裡的太太媳婦們,再添上黛玉這些兄弟姊妹都做的不錯,能讓黛玉性格開朗些。可見榮府內宅的家風,着實是不錯。
賈母嘴上面上一副心疼的模樣,心中卻頗爲快意欣慰,榮府家風,搔到了她的癢處。
黛玉靜靜地坐在賈母的身邊,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弧線。
若要放在剛來榮府的黛玉身上,恐怕真得慪在心裡好幾天才能好些。雖然黛玉今日也傷心了一小會,但即便是心裡那樣難受,卻能夠在面上收拾好情緒了。
賈母發現了,但黛玉卻不自知。她會不知不覺間緩解自己的情緒。
這些卻並不能歸功於榮府內宅裡的這些長輩姊妹們。
賈母王夫人她們確實對黛玉好,迎春探春他們也確實是同黛玉關係不錯的,又何況是對黛玉處處貼心的寶玉。
黛玉每次傷心難過的時候,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卻是一個已經不在榮府內近兩年的身影。
黛玉此時一想到那個冷漠中帶着些許憂鬱的眼神,卻覺着。“環兒的臉也不是那麼生冷嘛。”
這原是家中兄弟姊妹之間的正常書信往來,黛玉本來以爲,除了剛開始那封信,其後賈環便不會再給自己寫信了。
但每次賈環給迎春探春寫信之時,從來都不會少了黛玉的那份。開始黛玉還有些詫異,其後便是默默開始給賈環寫回信。
賈環其實聊得不多,多是一些體貼生活的關心話,從來沒有多問東問西。但黛玉卻並不生分,反而愈發越聊越開懷起來,就好像是後世人現實裡少言寡語,在網絡上卻很活躍一樣。
從最開始的家長裡短、自己的委屈難過,再到後來黛玉給賈環描述自己老家揚州的花兒鳥兒,黛玉不曾發覺的是,自己無形之中對一個人敞開了心扉。
也許是賈環永遠扮演了一個完美的傾聽者的身份,從來沒有干涉黛玉私事的意思,致使於黛玉在給賈環寫信時,並不會那麼壓抑,迴歸了更多的快樂。
而如今黛玉的不那麼傷春悲秋,也源於賈環每次寄來書信中的一句話。
“姐姐身子弱,記着按時吃飯不要挑食。姐姐心思細,容易因爲別人的過錯而傷害到自己,千萬別憋在心裡,多出去走走。
畢竟,風景待誰都是公平的。”
黛玉面上掛着的淺笑,分外的水潤動人,一雙靈氣四射的眸子,微微動彈着。
叫寶玉看直了雙眼,呆呆地望着一臉豬哥像。
此時才後知後覺的寶玉,湊到賈母面前,開口問道。“林妹妹,你這是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黛玉瞥見寶玉臉上的癡相,無奈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