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鳥兒歌唱,悠遠清越,清脆悅耳。
清風軒的正堂大間,賈環坐在尚且完整的書案前,提筆練着大字。
小手緊握筆桿,執筆揮墨,神色溫潤,面容如同老僧坐定。
書案是賈環一點一點收拾乾淨的,賈環捏着抹布,細細擦很久。賈環對於這些自己這兩年將長久相處的桌椅硯墨的,非常愛護。
清風軒,其實就是賈環師徒居住的那間破舊院落。
林道儒做主,將師徒三人所居住的小院命名爲清風軒,林道儒甚至饒有興趣的潑墨,書寫了字體豐潤的三個大字,張貼在正門上。
自林道儒師徒入住此地,已經過去七八日有餘。
生活似乎慢慢漸入佳境,院落和房屋被林靄和賈環收拾的乾淨清爽。
每日苦讀不綴,賈環的經義功夫,愈發深厚,有登堂入室之境象。
承啓山的如畫風景,是世間獨有的一份青山綠水。
林道儒彷彿捨棄了凡俗的俗事煩憂,每日鍾情於後面樹林裡那處瀑布,在寒潭周圍兜兜轉轉,氣色也愈發的好了起來。
賈環頗有一種遠離紅塵的感覺,在風景如畫的承啓山,只有雲淡風輕與筆墨書香。
但很俗氣的,師徒三人最爲頭疼的,是每天的兩頓飯。
林靄算上昨日,已經往金陵城裡跑了三個來回。
買了米麪油鹽,卻忘記了蔬菜瓜果,連着吃了三天的稀粥。又不辭辛勞的再跑一趟城裡買了酒肉蔬菜,卻忘了帶些籮筐盆桶回來。
粗心大意的師徒三人,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倒是可憐了林靄,來回奔波,人都消瘦了不少。
師徒三人的碗裡只有白粥,桌上甚至連鹹菜都沒有一碟。賈環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但林道儒和林靄卻忍受不了,叫苦不迭。
索性把米麪果菜買回來了,卻又出了差錯。
師徒三人還是沒有辦法吃上飯菜,因爲沒有人會做菜。
賈環雖然會做菜,卻不敢露一手,擔心林道儒生疑。一個七歲的孩子,還是從國公府裡出來的,怎麼會庖廚之事。
林道儒和林靄兩人大眼瞪小眼,折騰出了一鍋夾生的米飯,幾盤黑糊糊冒着香氣的菜。
所以,林道儒師徒吃飯很艱難。時至今日,仍舊是每日食粥,就些委屈沒糊的蔬菜。
賈環慢慢地練着書法,直到堪堪寫完最後一個大字。
擱下手中的筆,伸個懶腰舒緩身上疲乏,才發覺林道儒不知何時已經起了,此時站在身後看着賈環練字。
“師傅怎麼不多睡會。”
林道儒淺淺一笑。
“人老了,覺少。”
賈環每日都是起的最早的,因爲他處於舉業最基礎的階段,所以要起早讀書。這一點上林道儒最爲滿意,從來都不需要林道儒督促。
林道儒年紀大了,夜裡往往睡不安穩,多夢驚醒也是有的,所以往往入睡艱難,起的也就晚些。
今日算是起的早的。
“環兒,你趕早去書院一趟,把這個送過去。”
林道儒提着一個藍布包裹,擱在桌上。
賈環拿起桌上的包裹,眼神飄忽,微微低頭。
“知道了師傅。”
林道儒知道賈環又心裡不自在了,笑着敲了敲賈環的腦袋。
“別猜了,快把這些饅頭給你白師叔送過去。”
賈環自然臻首答應,提着包裹出門了。
白師叔,就是那天師徒三人在書院裡見到的老儒。其名白前,字豐皚。
從林道儒的嘴裡得知,白前與他一同拜入同一個老師門下,所以賈環和林靄都得叫他師叔。
賈環心裡吃味的原因,就是這包饅頭。
姑且不提林道儒與白前關係這麼惡劣,如何還要賈環給他送一包饅頭過去。
單是這包饅頭,就不能與尋常饅頭相提並論。
近十日時間,師徒三人就沒有吃到過正經的飯菜,多是一天兩頓白粥度日。
先前從城裡帶回來過一次饅頭,林道儒師徒三人吃上一頓就所剩無幾了,餘下的兩個饅頭,全都留給賈環第二日吃。
賈環吃在嘴裡,記在心裡,這是林道儒林靄父子對自己的關愛。
一包饅頭,放在南京城裡也許不值當什麼,但放在清風軒,就十分彌足珍貴。
賈環走的不疾不徐,但其實路不遠,眼見着前面就是書院。
賈環輕車熟路地推開了院門,直直往學堂方向過去。
“白師叔,白師叔你在嗎?”
這已經不是賈環第一次來送東西了,每次來,都能在學堂裡找到白前。
賈環大着膽子,推開了學堂的門。
屋內並沒見着人。
白前的鋪蓋就擺在學堂裡的地上,他在這裡過夜。
想來也正常,整個書院裡,就屬這間學堂最爲完整,有頂有窗,能夠遮風避雨。
賈環兀自這麼想着,卻被身後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來做什麼。”
白前披着衣服,腳上汲着鞋,冷測測地站在賈環身後。
賈環忙回過身來,一面問好一面恭敬地將包裹送上。
“白師叔安,師傅叫我送些饅頭來。”
賈環面容恭敬,臉上帶着討好的神色。
雖然白前對於他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但是既然林道儒有心與白前打好關係,作爲徒兒的賈環自然要盡心盡力。
他還是樂意於見到林道儒與白前把酒言歡的場面的。
不過此時,賈環面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神色裡還有些按捺着的怒火。
白前一把打開賈環遞來的包裹,白花花的饅頭一散而落,在地上滾了幾圈,統統變成了泥娃娃。
“告訴林雅川,老夫不需要他的施捨。也不要讓老夫再見到你,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滾吧。”
嘭!白前狠狠地關上了學堂的大門。
賈環傻傻地呆立在原地,眼神有些空洞,舉着的兩手無力地慢慢垂落下來。
久久沉默站了很久。
賈環低下身,心疼地撿起掉在地上滿身灰塵的饅頭,默默地用手拍,用口吹,固執地想要把饅頭上的灰弄乾淨。
可是一切都是徒勞,賈環垂着眼簾,把饅頭全都包進包裹裡,重新捧在懷裡。
無聲地離開了承啓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