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猶自讀書,賈代儒已經畏寒睡醒了,倚在榻上看着賈環的身影。賈瑞自門外姍姍趕來:“太爺,沈同知答應了。”賈代儒面色總算是舒緩了些:“好,環兒,我們去熙春樓。”
賈瑞並賈環忙上前攙着賈代儒起身。代儒捏着那黑綠的畫盒,領在前邊,同趙國基吩咐:“去熙春樓,我們去找個雅座。”趙國基忙領命鬆掉馬栓,準備出發。賈環自顧跟着賈代儒往車上爬。
倉促且匆忙,熙春樓很貴,真的很貴。一桌席面分下中上三等,下等八兩、中等十二兩、上等則要二十六兩。早上賈瑞已經先去預付了一兩的訂金,此時賈代儒急着帶賈環去,便是要趕早挑上一個好的雅座。
你要說皇城腳下最厲害的酒樓,那還要屬太平坊的雲兮樓。五幌的酒樓,什麼菜系都可做的,你說厲不厲害。幾幌其實就是說酒旗上面有幾個幌,一個幌就只能算是普通的小吃鋪;兩個幌就可以算是正經有菜單,正常的菜都能做的小飯店了;四幌五幌分別是指可以做一個菜系的菜和可以做所有菜系的菜。
當然要只是菜系全,菜做的好那倒也沒什麼出奇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雲兮樓是隸屬官辦酒樓。
朝廷戶部點檢所在神都置辦了數十家官辦酒樓,這些酒樓可以說是戶部的財產,也可以說是皇帝的財產。酒樓來頭這麼大,自然注重裝修美飾,風水意境自不必多談,精雕細琢。
宋人周密《武林舊事》記載有“每庫設官妓數十人,各有金銀酒器千兩,以供飲客之用。每庫有祗直者數人,名日:‘下番’。飲客登樓,則以名牌點喚侑樽,謂之‘點花牌’。元夕,諸妓皆並番互移他庫。夜賣各戴杏花冠兒,危坐花架。然名娼皆深藏邃閣,未易招呼。凡餚核杯盤,亦各隨意攜至庫中。初無庖人,官中趁課,初不藉此,聊以粉飾太平耳。往往皆學舍士夫所據,外人不易登也”。
雲兮樓來往之人,不是王公貴族,就是高官重臣,普通人酒樓並不接待,裡面的酒姬無不是飽讀詩書,文采蔚然。這樣的銷金窟,一桌普通的席面才十二兩銀子。你說熙春樓的席面貴不貴。
賈環坐在馬車上,看着賈代儒手上緊緊握着的那筒字畫盒,心裡若有所思。馬車平穩的走着,已是到了熙春樓。賈代儒牽着賈環的手下了馬車,自有小廝前來處理車馬,趙國基也跟着上了酒樓。
賈環一下車就被這酒樓驚豔了耳目,這熙春樓只從外面看來,便有富麗堂皇之面目,又有古色古香之韻味,設計的好生精細。在外邊就能聽見裡面的吹拉彈唱吆喝嬉笑之音。
如若你覺得民辦私營的酒樓就要比官營酒樓寒酸,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些私人開設的酒樓規模之大,服務之周全,品味之高,超乎想象。
打起緋綠簾幕,入了門便有掌櫃的上來諮問是否訂過座,來的攏共有幾人。賈環放目望去,會賬有兩個能寫會算的小廝,廳內有四五個小二來往奔送,上酒奉菜,秉添一個掌櫃的迎送來往之人。
一樓其實很大很大,這麼大的一個廳院喚作酒閣,左右擺放着二十張桌子,供些閒散客人吃飯喝酒。
如若有新客進門,便有七八歲樣貌伶俐的小丫頭,不呼自至,歌吟強聒,以求一些銅錢打賞,這叫“擦坐”。
賈環所見,各處又有吹簫的、彈阮的、打鑼板的、散耍等人,謂之“趕趁”。酒閣自有香婆以小爐炷香奉於吃飯的食客周遭爐架上,其實是七八十歲的老嫗,依靠酒樓謀求生活。
又有賣鹿肉、糟蟹、糟羊蹄、酒蛤蜊、蝦茸、鱅乾的小販在樓外擺車兜售,領了裡邊小廝的傳喚,送往樓內,絡繹不絕。
雖十客各欲一味,亦自不妨。後廚掌勺的大師傅,記憶數十上百菜品,不用小二多說幾次,高聲傳菜,現場製作,做好即傳。
賈代儒牽着賈環的小手往裡面走二三十步,路便分了左右兩支道,都是遊廊,所通之處,皆是閣兒。這些包廂裡時而傳出彈唱高笑之聲,但畢竟離得遠了,賈環並未聽見,只是好奇的張望着。
正面是上樓的樓梯,淡妝酒姬數十,聚於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賈代儒見賈環往南北兩廊張望,又見正面廊上鶯紅燕綠,探手捂住賈環的眼睛,沉聲道:“環兒,閉眼。”
賈環自然應可,由着賈代儒牽着他的手上樓,不去看那些什麼。
廊上的酒姬們,見了賈代儒一副迂腐夫子模樣,又有賈環身量尚小被捂着眼睛,笑的樂不可支“快看啊,那裡有個窮酸老書生呢。”“還有個小夫子!”“咯咯、哈哈。”
賈環被蒙着眼睛,但也聽得聲音,聞到一股欣香的脂粉味道,自然心裡知曉是什麼情況。將將走過,賈代儒便鬆開了捂着賈環眼睛的手,鶯鶯燕燕剎那失聲。
驚鴻一瞥,天上的仙株浮游長空,地上的凡花自然低花收葉,心生自卑。
賈環忽然看到了一個身影,好似剛方便了出來,定睛一看正是賈政門下的清客單聘仁,還欲再仔細看看,便被賈代儒拉着走了,那身影也不知所蹤。
一樓酒閣名爲廳院,二樓則曰山,山非山,其實是代指酒力高遠。二樓每間自有單獨的丫鬟小廝侍奉,雅間自有雅客。其上還有一層,少人問津,屬東傢俬人雅閣。
賈代儒帶着賈環上了二樓,往裡面走上二三十步,援引的小廝恭敬將三人引至一間雅間,便躬身退出。雅間空間極大,雖說到底比不上榮府富貴,但也算的上富貴之極。
雕檐映日,畫棟飛雲,碧闌干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添有花草盆栽,字畫懸壁,煙燻香爐。豪奢之間有幽靜,別有風趣。
又換了一小廝進來上茶,又送了一應瓜果點心,拱手道:“貴客如若要上菜,便來外間喚我,有酒間乏味要找幾位佳人撫琴彈唱也可來找我,我便在門外候着。貴客還請慢用。”說罷便躬身退下。
單是這熙春樓的陳設佈置,想來便不會不值這八兩銀子。當然,處境不同,錢價便不同,八兩銀子要值當普通人家吃喝用度好久了。這熙春樓雖說是比不上雲兮樓高雅清淨,只是見着豪奢富貴,但也算得那些酒色之徒眼裡的人間天堂了。
賈環的所見感受皆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怪人醉眼癡迷,流連忘返。
趙國基尋了個角落坐着,賈代儒同賈環對坐,恭候沈同知沈業大駕光臨。
天色愈發陰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