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承乾殿的燈火徹夜通明,瓔珞知道,禦寒卿一定是在批閱奏章了,爲了大宋的江山社稷而已,可是,這一切卻究竟值不值得,瓔珞似乎越來越覺得,這個冷漠的後宮並不適合自己,就像是自己只能呆在遼闊的森林裡而不是這個巨大的牢籠。
初夏的紫禁城,夜晚的風依然涼意襲人,瓔珞趁着四下無人,擡腳一躍輕身飛上屋頂,在中宮的屋頂可以俯瞰整座紫禁城的風貌,齊齊整整四合的宮殿一座一座密密麻麻,整齊而有規律的擺在一起,其間幾家燈火幾家昏暗,皆因爲這其間住着的人是不是得寵,是不是可以在這偌大的紫禁城裡站住腳步。
遠處明滅不定的便是明渠岸邊的河燈,在夜晚搖曳的風影下綽約生姿,伴隨着流水打在牆上的印記,別有一番樣子,裕祥園滿眼望去皆是花影,各色雜陳的花香氣味攪和在一起,也倒是十分的馥郁,再加上夜晚一輪明亮的月華照在紫禁城裡,伴隨着一陣又一陣的清風,月照花林皆似霰,便是如此了。
正感懷間,忽聽得一陣急切的鳴笛聲,彷彿飛馳而來的玉碎,卻並不雜亂,伴隨着嫋嫋的清音韻律,在夜晚不斷的迴盪開來。笛聲不必簫聲,讓人沉入到內心深沉的悲痛中去,卻總能給人以激揚和蓬勃的力量,儘管這其中亦是摻雜着無奈與悲涼的。
瓔珞細細的聽來,一陣急促若流雲,一陣舒緩若溪水,上至天巒,下至深谷,每一個音符都是一次訴求,都是一次生命的狂歡,“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人的生命短暫的還不如草上的露水,露水乾了,翌日的清晨便又蒸騰出來了,可是人的生命卻只有一次,怎麼也無可奈何,彷彿是落去的花朵了。
這樣原本想要遮掩自己內心苦痛卻抑制不住流露出哀愁的曲調,或許在宮中,就只有六安王蕭禹揚可以吹奏的出來吧。瓔珞恍然記起來,爲什麼鳳棲亭突然變得如斯干淨,而他又在角落裡吹笛傷懷,難道?瓔珞想起那日李嬤嬤對自己講起六安王妃的些許事情,似乎這個時
節,正是她的死祭了吧。
正在屋頂想着事情,卻聽得內殿裡悉悉索索的聲音,第二日便是太后回宮的日子了,宮裡照舊是要擺宴的,想必今晚又要試衣服了,瓔珞忙扭身跳下來,以免她們尋不見自己。果然,槿湖懷裡拖着宮裡的裁縫新做的黑褐色連身側襟錦緞的仙鶴紋的榮服在內殿焦急的轉來轉去。
瓔珞忙趁她不注意閃身進入到牀榻邊上,然後扯過旁邊的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裝作是被吵醒的樣子,慵懶的說道:“槿湖,你吵些什麼,沒看見本宮正在休憩嗎?”說罷裝着打了個哈欠。
槿湖看見躺在牀上的瓔珞,心裡一驚,手裡的榮服險些撒到地上去,忙說道:“娘娘真的在牀榻上嗎,可是奴婢剛剛近前去了,並未看見娘娘在牀榻上啊。”槿湖的臉色尷尬又在努力回想着,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錯誤。
瓔珞見狀撲哧一聲笑出來,槿湖一臉又羞又惱,道:“原來娘娘是逗奴婢的,害得奴婢好找呢,娘娘去哪裡了,也不跟奴婢說一聲?”瓔珞道:“哪裡也沒有去,一直都在這裡,你沒看見本宮而已。”說罷有掩着嘴笑起來。這時候微芳正巧從外面回來,見槿湖與瓔珞在逗笑,就站在一邊。
瓔珞對槿湖道:“衣服送到了,你先下去吧,一會兒我在喚你。”看着槿湖告退了下去,瓔珞纔看向微芳,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微芳徑自搖了搖頭,道:“儲秀宮沒有一人知道那晚都有誰進過儲秀宮,儲秀宮秀女不止一千,本就是人多眼雜的地方,想必不被人知道也是很容易的,要想矇混,也很容易。這也就是爲什麼,聖上寵幸的嬪妃都會從裡面搬出來,只是爲了生活的場所能清靜些,只是依容小主實在是個意外。”
瓔珞聽這微芳的敘述,陷入沉思,只是道:“按理說,既然承寵了,就應該搬出來纔是,她沒有搬出來,究竟是她自己的原因,還是因爲聖上?”瓔珞問道。微芳站在一旁,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張開口,在瓔珞的耳邊道:“奴婢有一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瓔珞見她神色緊張,似乎是真有什麼事情,便說道:“你儘管說,本宮恕你無罪。”然後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拿起旁邊的茶盞,喝了一口。微芳道:“宮外有傳言,說聖上並沒有寵幸那些侍寢的小主和妃嬪,死去的柔佳貴妃是如此,現在的凝安殿賢妃更是如此。”瓔珞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微芳,追問道:“這一些,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微芳繼而道:“奴婢是聽負責記錄聖上起居的宮人那裡聽說的,莫不要說柔佳小主一直以來便沒有懷上子嗣,每月聖上不是必要去她的寢殿裡嗎,還有依容,她的宮裡燃着那麼重的蘇合香,聖上不可能全然沒有察覺。”
瓔珞的心裡一陣,問道:“那柳蘇呢,她又是怎麼回事?”微芳忽而停了下來,搖搖頭,很是不解,“柳蘇的事情確實是一個意外,總以爲她懷有子嗣是有蹊蹺的,雖然很快便小產了,但那孩子是真懷了不假的。”
瓔珞怔怔的站在那裡,心裡如一軟亂麻般開始雜亂起來,忽而想起柔佳死前對自己說過的話,或者是禦寒卿之前所表現出來的帝王周旋於不同的女人之間的難道都是假的?瓔珞似乎開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彷彿聽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原本就不再是以前那個藍翎王了,如今的藍翎王,卻是整日在府中養花鬥獸的一個世外之人。瓔珞便問道:“藍翎王回來了沒有?”微芳搖了搖頭,“奴婢派去的人並沒有收到什麼消息,應該是還在外遊歷不假。”
瓔珞無奈的點點頭,道:“你先下去吧,本宮要休息了。”微芳恭敬的退下去,瓔珞看了一眼槿湖放在一旁的榮服,無心於它,只是重又回到蠶絲錦被中去,把自己狠狠地蒙起來,不想要想任何的事情,不想要知道他究竟目的何在。
第二日,太后的車輦一路從正陽宮駛回到棲霞殿,瓔珞率領着後宮的妃嬪早早地就在那裡等候了。棲霞殿四處都是新掛的宮燈,在初夏的烈日裡顯得格外的耀眼,棲霞殿新種植了當季的鮮花,伴隨着翻飛的彩蝶和前來請安的宮人,整個棲霞殿都流露出彷彿是春節一般喜氣揚揚的氣氛。
瓔珞看着眼前的太后,心裡一陣窒息,她與晉王那些莫名的牽扯上自己父親的陰謀彷彿是一張又一張的巨大的網直直的向瓔珞撲過來,直撲的瓔珞透不過起來。現在想來,卻又明白了,或許太后的目的是禦寒卿,而晉王的目的與她背道而馳,所以兩人才會決裂,這似乎也解釋了,爲什麼流影閣可以在成爲晉王勢力之後這麼快的倒戈相向,這一切,都是因爲太后與自己的爹爹是兄妹的關係了。
瓔珞不由得冷笑一聲,這些陰謀果然彷彿是一匹雲錦,其中經緯交織,要仔細的梳理,就會發現,處處相關聯,並不雜亂無章。而蕭子揚的死,便是必然了,他是晉王的義子,就算是他曾經身爲駙馬,就算是禦寒卿有意放了他,太后也是絕對不會容許他的存在的,或許太后與晉王之間不過就是因愛生恨,而與先皇,倒像是因恨生愛了,所以才容不下任何一個與之有着關聯的宮嬪,純元皇后是一例,她的親妹妹又何嘗不是,她把自己的妹妹嫁去那麼遙遠的六安做王妃,這其中的心思可以說是昭然若揭的。
瓔珞看着她並沒有老去的容顏和謙和慈祥的面容,不由得一陣不安,她的眼神永遠都是那麼犀利,彷彿可以洞穿人們的內心。瓔珞便急忙收斂了自己面上流露出來的不屑與傷懷,隨即便是與旁人一樣的近乎諂媚的歡迎姿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