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當朝太師之子,便是自小我的頭銜,但是,我並未以此作爲自己可以傲視衆人的籌碼,我一人悄悄地離開了太師府,跑到了軍營裡去,只爲了證明,我自身存在的價值,我所做的一切,都與我的父親沒有任何的關係,我只是我,只是一個從小兵做起,在很短的時間裡便一舉平定西夏叛亂的大宋最年輕的將軍,禦寒卿!
這一年,桐花初放的時候,父親一封家書,將我詔回京城,我起初並不十分願意,可是,父親在家信中的口氣十分的沉重,彷彿這其中隱藏着什麼驚天的秘密一般,我的內心自此,便隱隱的感受到極大地不安。豈止回到京城的第二日,我便被告知,要與晉王的義子蕭子揚比武,一決高下。我雖然並不在京城中生活,可是對於京城中各派勢力的情況依然瞭如指掌。因此,我與蕭子揚的比武,名義上是互相切磋,可是這其中究竟孰勝孰敗,關係的是兩派勢力的高下之爭,爲此,我格外的重視,但也算得是胸有成竹。
比武的地方的京城西山的紫竹林,我自小便在這裡練功,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而我並不知道,我會在這個地方,遇見我的一生摯愛,而她,竟像一隻小獸一般,蜷在驛站的閣樓上,悄然的關注着這裡發生的一切,卻並沒有發覺,我已然發現她的存在。比武結束,這個結局,是我一早就知曉了的,沒有所謂的勝負,可是這其中的成敗,卻是顯而易見的,因爲那幾名刺客,根本就是父親刻意安排的,在這樣的危機關頭,蕭子揚心中只懷着晉王的安危,卻完全不顧聖上,這便是所謂的不戰而敗了。
其實,我並不屑這些所謂的計謀和策略,只是妥協於我父親而已,而這一切,又與我,有什麼關係,無非是一場比試罷了。但後來,我卻是要感謝這樣一場比試的,沒有它,我便無法與瓔珞相遇。她是帶着目的靠近我的,我內心清楚,流影閣,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明裡是江湖中人,可是卻暗自的爲晉王賣命,這一切,從我救下冷月的那一刻起,便了熟於心了,只是我不想要拆穿她而已,她那樣小心翼翼的一切,讓我無端便想要與她周旋,彷彿這其中,是隱藏着極大地樂趣的。
就算是後來,我知道了父親所做這一切,背後隱藏着令我更加震驚的對象以後,因着他們的要求而做出的事情,也並非要真正的傷害她。她不過是太單純,錯誤的執行着一項原本就是個謊言的任務,我要點醒她,唯一的辦法,便是接受父親和皇上的安排,暗地將晉王的勢力一網打盡。晉王因着自己功高卓著,心裡一早就起了異心,包括將如今的皇后悄悄地安排進皇宮,站在皇上的身邊。
晉王勢力瓦解,流影閣自然不復存在,瓔珞馳騁江湖那麼久,樹敵無數,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踏足江湖半步的,我只得將她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身邊,而這一切,就因着我的一次不可抗逆的執着,而註定了這之後無數的時間裡,我們之間那些糾纏在一起,相愛卻又互相傷害的過往,或許,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延續了那麼久,還是要以她的死亡,來解脫所有的一切。
從藍翎王府到東宮,從東宮到皇宮,我在天下人的不可思議與理所當然的非議之中登上了大宋君王的寶座,這其中的無奈和艱辛,並不足爲外人道,但是隻有我知道,我所存在,究竟意味着什麼。先皇在世的時候便曾經告訴給過我,有的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一生的命運軌跡,儘管他會有排斥,儘管這其中會歷盡艱辛,但是結果都是一樣的,我不過是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一聲去踐行了他所賦予我的責任和使命,儘管他並沒有詢問我的意見,而我,也沒有資格將自己的意見說出來。
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告訴我,我的存在並不是爲一人,當時我並不能理解這句話本身所具有的含義,又或許,他所說的,是一早對於我身份的瞭解和知曉,而我卻對此一無所知,我知道登上帝位意味着付出怎樣的代價,遺憾的是,在我人生的開始,我並不能明確的判斷出這其中孰輕孰重,我以爲一旦我擁有了一切,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賦予她一切,可是,現實卻往往與夢想之間相隔着很遠的距離。我並不能隨心所欲的安排一切,而對於她,我只得懷抱着極大地容忍和無奈,去見證她一步步走向毀滅的死亡。
她的結局我是預想到的,一個與宮廷格局格格不入的人,又怎麼能輕易地就妥協與後宮的那些莫名的爭鬥,更何況,這爭鬥的背後,往往是兩敗俱傷,彼此之間,都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勝利,而我所希望的,也只是她
可以暫時的拋下所有的質疑與困惑,暫時的,就留在我的身邊,哪怕是很短的時間,可是她卻終究還是連這樣的機會,也不肯給我。
初進宮的時候,她獨自一人坐在屋頂,拿一隻冷簫,吹《妝臺秋思》。吹得並不熟練,我自是知道,她原本就是練劍長大的女子,卻因着生命的禁錮而無端變得這樣的善感,或許,這裡本就不屬於她,她嚮往的,寧可是胡天的飛雪,也不是這樣錦衣玉食的鳥籠,又或許,我該大方的把她放走,讓她擁有更加廣闊的天空。可是這一切,並不如我想象般的單純,從她的父母牽扯進所謂的宮廷爭端,她就意味着不可能輕易地從這一場爭端中脫身出去。
秋日的皇宮總是透着一股令人無法想象的寂寥,猛烈地穿堂風幾乎可以把人的肌膚打破,身上的那些大氅披風絲毫沒有一點用處,也不過是一件象徵着身份的物件罷了。我們的生命力充斥着那麼多的陰謀,卻並不知道,這陰謀,沉重的足以把人埋葬。
或許,從蕭子揚選擇鸞靜的那一刻,瓔珞就再沒有了可以眷戀的目標與對象,公子翌與她來說不過是一個可以倚重的兄長,而我,卻並不具備給她幸福的所有資格,我的母親爲了我在宮外忍辱偷生,但是真正的機會來臨的時候,她選擇的,仍然是妥協與逃避,而這一切,原本就是所有後宮女子所必須要承受的命運的捉弄,因爲本該如此,所以纔會如此。
其實,炫君出現的那一刻,我多麼想從此就由他取代我的位置,可是,理智卻告訴我,不行,我的母親曾經站在斷風嶺梅妃的墓前鄭重的告訴我,若然是我輕易的便放棄,那麼我獲得的,將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自由,而是永久的沉淪,那往往意味着更加殘酷的結局,包括死亡,也正是從她的話裡,我才真正的瞭解到,所謂宮闈皇室的爭鬥,是由不得你有任何一絲的喘息的,我必須要取得勝利,不僅僅是爲我自己,更重要是爲了我的母親,她因着我而忍辱偷生那麼多年,我怎能自私的說放棄就放棄?
或許,炫君是比我更適合做帝王的男子,但是,我卻並不能輕易地把帝王的位子讓給他,只爲了我所愛之人的性命,僅此而已,那些背後的勢力若然是利用了炫君,必然會挑起戰爭,到時候,受苦的依然是百姓,或許於帝王而言,責任大過於一切,我面對的整個大宋的百姓,無數的眼睛看着我的作爲,我不能因爲所謂的兒女情長而拋下一切,正如當太后威脅我並不能太過於妒寵瓔珞的時候,我除了服從,就只能服從。
鳳藻池是我親手爲她修建,只希望她可以在這個寂寥的皇宮裡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可是我也知道,這一切,都不能使她真正的開心起來,縱然她得到我的愛,卻並不能愉快的生活,那麼,這一切,都不具有任何的意義。如果可以,我反而更希望時光依然停留在西山的紫竹林,我便是我,她便是她,很簡單的相遇,很單純的在一起,可是這一切,從我們踏進皇家門地那一刻,便都成爲了奢望。
“皚如山上雪.皓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曰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蹀躞御溝止,溝水東西流。悽悽重悽悽,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竹杆何嫋嫋,魚兒何徙徙,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爲?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當她絕望的對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便已然知道了事情再沒有了轉圜的餘地,我忽然就知道了,我是多麼的害怕失去她,那些一有藉口便賜給她的所謂水晶銀晶御鳳釵一對,尊藍夜水晶玉鐲、尊紫檀水晶玉鐲、尊銀希水晶玉鐲各一個,白青玉鑽石項鍊一條,白青玉鑽石戒指,粉絮幻幽穆耳墜,青曦幻幽穆耳墜,墨研靜雨倩玥鑽,藍御靜雨倩玥鑽,銀鍍金嵌珠雙龍點翠條,金鑲珠石雲蝠簪,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梅花紋紗袍娟紗金絲繡花長裙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宮緞素雪絹裙、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琵琶襟上衣、雲雁細錦衣、彈花暗紋錦服、妝緞狐肷褶子大氅、八答暈春錦長衣、對襟羽紗衣裳、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織錦皮毛斗篷……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我心虛的想要彌補一些什麼,可是我似乎永遠都不能領悟,這些東西,並不代表什麼,或許,我該有勇氣,徹底的將她從我身邊放走。
我命令冷月悄悄的在藍
翎王府裡的周圍建造了一處別苑,落櫻,我不過希望她可以真正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然後種植自己喜歡的暹羅花,不再因爲宮廷裡各種各樣的禁忌而畏畏縮縮,不再因爲別人對她的傷害而把身體裡的沒一個防衛的細胞統統都豎起來。
裕祥園裡的牡丹花田是我特意安排,因爲我知道,她最喜歡便是站在半月的窗櫺邊看風景,在流影閣時便是如此,只是那時候她心裡邊只裝的下蕭子揚一人,其實蕭子揚原本就是晉王的一顆棋子,他的死亡是必然的,所以,我從未因此而有過任何的愧疚亦或是遺憾,他沒有選擇瓔珞而把她推向了我是正確的,這樣他才真正的是對她的好與負責。
我無意於對她一切行爲的監視與瞭如指掌,儘管,這往往意味着傷害。而靜宸的出生,我原以爲,會是一件充滿希望的事情,卻並沒有想到,她的出現,才真正一切矛盾徹底激發的源頭,而這一切,都因着她的和親,而抹上了一層特殊的意味。瓔珞被軟禁於中宮,我想進辦法想要讓她擺脫這裡的一切,可是卻一一被她拒絕,我依稀記起來,她在宮中度過的最後一個生辰時候的情景,她的重心全放在靜宸的身上,卻並不知道,我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她的身上。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春江花月夜》的曲調很是美好,可是我一聽便知道,這是她特意交代陸子風教授靜宸的,她不過是想要藉此來提醒我,皇室之中,縱然是有深情在,也不能亦不可有所逾越,愉悅的後果誰都無法承受,可是,卻唯獨要她一人去品嚐苦果。或許是我太過自私了,竟沒有想到,我的一切加諸在她的身上,只能加速她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當春夏的煦暖漸次退去的時候,我不再擁有她了,她在我親手所建的鳳藻池徹底的與皇宮裡的一切做了了結,也就是在這一年,我可以徹底的與她做訣別,但是是沒有交流的訣別,她再看不到我爲她所做出的妥協與讓步,或許她的選擇太過倉促了,可是我卻知道,這倉促抉擇的背後,是隱藏着怎樣不爲人知的痛苦與無奈的,我似乎該開心微笑的,對着天上的瓔珞,徹底的微笑告別。
“花院深疑無路通。碧紗窗影下,玉芙蓉。當時偏恨五更鐘。分攜處,斜月小簾櫳。楚楚冷沉蹤。一雙金縷枕,半牀空。畫橋臨水鳳城東。樓前柳,憔悴幾秋風。”還記得那一年的春日,她躲在迴廊上的樣子,安靜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像一隻靜謐的小獸。
再後來,面對失憶的她,希望把全新的觀念帶給她,因着她的不知曉,便企圖讓她接受一切有關皇室的東西,可是我終究還是錯了,縱然是她不記得了一切,但骨子裡的那股無關禁錮的自由無束縛總還是存在的,支配着她以後所有的人生與軌跡,悄悄地與我徹底的偏離開來,走上的,是一條這樣的不歸路。
或許於她於我,最快樂便是在東宮時候的日子,她不記得自己的身份,卻懷着最單純的意願與我相處,她開始懷抱着一股接納的心情對待出現在自己生命裡的每一個人,包括她的母親,度娘,那個東瀛的女子,雖然我並不知道她來到大宋懷着什麼樣的目的,但是我卻是知道,她的內心有最強大的力量和信心,才能夠面對此時此刻的瓔珞,儘管,她也不能面對自己愛情的終結。
元祐十九年到元符二十五年,這之間的六年,我度過的是沒有任何有關瓔珞消息的日子,我知道她在另外的地方等我,而在那裡,我們儘可以不受到外人的打擾,只過屬於我們自己的單純而美好的生活,而在瓔珞大殮的日子裡,我復又見到了我們女兒,已然是大遼國王后的靜宸,她與瓔珞出奇的相似,只是在她的眉眼之間,我看到是對於自己未來的不屈服,我相信,她會擁有比瓔珞更加明朗的生命,至少,更加的愉悅,這便是最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