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九川緊張地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地問道:“是不是剛纔……哪裡撞疼了?”
我苦笑,把右手指伸過去給他看:“有個指甲都撕了,你說痛不痛?”
身體上再痛,也不及心痛來得強烈。
羅九川舔了下乾裂的嘴脣,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我哪裡不舒服,一邊率先往門口走去。
那些人果然站在門外,沿着樓道的牆頭站着,陣勢有些駭人。
看到我們出門,他們糾結地皺起了眉頭。
羅九川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笑得頗爲諷刺:“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一個個跟門神似的站在這裡,鬧誰的心?邱沉就是讓你們這樣保護我妹子的?”
爲首的一個男人赧然地低了頭,偷瞄了我一眼後做手勢讓其他人趕緊給我們讓路。
羅九川一路風馳電掣地進了醫院,我怕被邱沉的人看到,一直緊張兮兮地回頭張望,但出了小區他們就掩在了夜幕之中,我根本無從分辨。
回頭想想,罷了,他們不至於事無鉅細地跟邱沉彙報。
況且,現在的邱沉有金瑤守在身邊,以金瑤的性格,是不會允許邱沉過多地關注其他女人的。
我下意識地摸了下小腹,心裡堵得慌。
晚上的值班醫生很年輕,我說了自己被撞的部位後,幫我做過檢查的醫生說沒什麼大礙。
羅九川不放心他們的醫術,非叨叨着讓他們給我照X光片之類的檢查骨頭。
“行,我跟醫生去照片子,你在這裡等我。”我故意表現得對羅九川很不耐煩。
他訕訕地看了我一會兒,點頭往樓道口指了指:“行,我去抽根菸。”
等他離開後,我獨自跑去婦科做了檢查,看到檢查結果的那一瞬,我有一種天快要塌了的感覺。
我真的懷孕了,而且有流產跡象,醫生讓我最好在家臥牀靜養一段時間。夜裡人手不夠,他們讓我白天再過來建檔做一次全面的孕檢。
我的臉肯定很慘白,因爲醫生一連問了我兩遍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有哪裡舒服,心口更是痛得如刀割。
我的腦子好像被挖空了,茫然地盯着醫生看了很久才漸漸回籠神智:“醫生,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最快能什麼時候做手術?”
醫生可能見慣了這種情況,微微搖了下頭,一本正經道:“時間需要預約,應該可以預約到下週三或者下週四。”
“那我現在能預約嗎?”
可能是我太迫不及待了,醫生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番:“明天上午來做趟檢查,檢查完再預約。”
離開婦科後,我急匆匆地繞到X光照室後再往羅九川所在的地方走去。
我爸出車禍的時候,我明確知道要幫他籌錢;被邱沉帶回家後,我明確知道自己想靠近他;第一次分手後,我明確知道自己想挽回那段感情……
可現在,我卻完全沒了主張。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
羅九川正在長廊的椅子上坐着,一看到我就“噌”地站起:“醫生怎麼說的?”
我心虛得沒敢看他,心不在焉的撒了謊:“沒大礙,最好臥牀休養幾天。”
“那你明天就請假,休養好了再去上班。我不走,留在這邊看着你。”羅九川不像在開玩笑,眼神要多認真有多認真。
我無力地扯扯嘴角,苦澀地笑了:“你當請假那麼容易?我不過是個窮打工的。羅哥,你別再打攪我,就是對我最大的仁慈,我現在之所以會站在醫院裡,都是拜你所賜。”
他的良善已經迴歸,我想激他別再進出我的世界。
羅九川慘白着一張臉,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想說話卻又囁嚅着脣不出聲。
離開東市,還是免不了跟他們有牽扯,我感覺這輩子都好像沒有希望了,非要他們厭了膩了倦了才能放過我嗎?
我說的是羅九川,還有神出鬼沒的陸重七。
這一晚我只睡到兩個多小時,第二天早上爬起來上班時,羅九川竟然可憐兮兮地坐在外面打盹兒。他背靠着羣租房的大門,我一開門就把他推倒了。
我沒心軟,他昨晚差點對我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情,我爲什麼要心軟?
下樓時他才哧溜爬起,揉着朦朧的睡眼跟上我:“你還要去上班?醫生不是讓你好好休養嗎?是不是請不到假?你等着,我這就聯繫你們領導……”
“我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我歪了下頭,沒拿正眼看他。
天冷了,他爲了風度穿得相當單薄,不知道是不是從醫院回來後就一直在門外守着,這會兒明顯感冒了。
羅九川吸了吸鼻子,將雙手插進褲兜裡取暖:“你跟我慪氣可以,犯不着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你要是嫌我礙眼,我可以馬上走,但是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我冷笑一聲,二話不說就繼續下樓。
他追上我,拉了我一把,我淡漠地看了下拽着我的那隻手。
他忽然間像是被紮了似的把手彈開,手肘撞到牆頭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聽得我眼皮不由自主地抽了下筋:肯定很疼。
我堅持上了公交車,羅九川拿我沒辦法,一直開着車慢慢跟着。
那時候我一直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執着於我,就像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執着於邱沉一樣。
我跟經理請了一天事假,多了也不敢請,畢竟過兩天去醫院做手術還得繼續請假。
我離開寰陽國際的大廈時並沒有看到羅九川,想來他終於受不了這份窩囊氣終於走了。
一上午都在做各項檢查,最後檢查結果沒什麼問題,我就跟醫生約了最近的時間,後天上午十點。
我沒想到的是,當我拿着病歷卡離開醫院時,羅九川竟然就在醫院門口等着。
他在抽菸,寒風中的煙霧特別顯眼,一縷縷繚繞在他指尖,像是他寂寥的影子。
他朝我手裡的病歷卡微微努了努下巴:“有了?邱沉的?”
我心頭一緊,他怎麼知道的?防來防去,還是防不住。
羅九川猛地吸了一大口煙,還沒抽完就把菸屁股扔在地上用力碾了幾下:“我跟着你來醫院的,你做檢查的時候我順便跟醫生打聽了下。”
他說着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我,語氣出了奇地溫柔:“至於把老子當洪水猛獸嗎?昨晚的事情我道歉。我就不信我暖不了你的鐵石心腸,于晴算哪門子障礙?邱沉算哪門子障礙?你就老老實實回答我,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開不開心?”
“不開心,你走吧。”我推開他,試圖坐公交回家休息半天。
可羅九川不許,把我拉上他的車後迅速鎖了車門。
我撇頭看車窗外,絞着手指心亂如麻。
羅九川脫下外套就往我身上蓋,等了好幾分鐘才忍不住問我:“你打算怎麼辦?”
他又等了半晌,看我一個字都不肯說,煩躁地敲了下方向盤。
“邱沉還不知道吧?”
我的呼吸因爲這個名字頓了頓,憋悶地苦笑着:“爲什麼要告訴他?他會娶我嗎?未婚生子這種事,我不會幹。”
“那你現在就打給他,告訴他你懷了他兒子,問他肯不肯跟你結婚!”羅九川咬着牙從齒縫裡吐出了這句話,看我沒動作,他急躁地掏出手機撥通了邱沉的號碼。
我打過去的時候邱沉一直不接,羅九川打過去才響兩聲就通了,他設了免提,所以我很清晰地聽到一聲:“九川。”
熟悉的聲音,有點虛,依舊在咳嗽。
“邱沉,如果妹妹懷了你的孩子,你打算怎麼做?你肯現在就娶她嗎?”
我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看向羅九川的手機屏幕,恨不得能透過手機看到邱沉的一舉一動。
他的呼吸好像變粗了,遲遲沒說話。
羅九川緊緊握着手機,兩隻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緊張程度一點兒都不亞於我。
良久,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輕笑,居然是金瑤:“羅九川,你腦子抽筋了?鄭可遇如果真懷了孩子,還想拿這個孩子逼婚不成?”
我突然想起來邱沉曾經跟他爸爸承諾過的話,如果他媽不同意,他就一直不娶我;等他媽過世後,他會馬上娶。
可我的孩子,等不了那麼久。
我一直不太敢像以前一樣刷網頁玩手機,因爲我害怕看到網上那些罵我的刻薄言論。人的心情都是時好時壞的,我有時候可以視而不見,可有時候卻又會被這些言論影響。
“瑤瑤,你讓邱沉自己回我。我懷了孩子,他打算怎麼辦?”
我把所有的遊移不定都交給了邱沉,只要他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就是未婚生子,我也願意。只要他肯給我一個希望,哪怕很渺茫。
幾秒鐘後,金瑤問了一句話,冷淡的語氣裡帶着一絲嘲諷:“鄭可遇,孩子確定是邱沉的嗎?”
我激動地咬緊了牙齒:“你什麼意思!”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着,我能聽到邱沉的喘息聲,可他卻始終沒說話。
他的沉默,把我僅有的那點期待打入了深淵。
“靠!邱沉你給老子等着,瞧我回去不揍死你丫的!”羅九川比我先爆發,他一把將手機扔出了車窗,手機重重地砸在旁邊那輛車上,致使那輛車發出連續不斷的警鳴聲。
而我的心,也在這陣聒噪中徹底涼了個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