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九點一刻,邱沉帶着滿身的疲憊來了。
他一過來就先行摸我額頭:“今天還燒嗎?身上沒有再起膿包吧?”
我笑着搖頭,今天特地讓于晴幫我買來一盤蝦,我趕在邱沉過來前全部剝好了:“餓不餓,吃吧。”
金瑤有句話說得我自慚形穢,她說我是時候爲邱沉付出點兒什麼了。回頭想想,跟邱沉認識至今確實一直都是他明裡暗裡地在幫我,而我呢,只能幫他洗洗衣做做飯。
邱沉眼裡有水光在波動,他掠過我遞到他嘴邊的蝦肉,扣住我的後腦勺來了個深吻。這個吻奪人呼吸,我很快就喘不上氣。
良久,他鬆開我的脣用額頭抵住我的前額:“可遇,聽說我媽今天來找過你?”
我呼吸一窒,強笑道:“嗯,阿姨來看我的。我以後一定照顧好身體,爭取不再生病。”醫院裡人多眼雜,他肯定讓人幫忙留意過。
“要不是那晚我拿涼水淋你,你也不至於生病,這件事怪我。可遇,我媽跟你說的話,別放心上。”
“她就是關心了下我的病情。邱沉,吃點蝦肉早點休息吧。”他的憔悴就是再掩飾也能看得出來,明明是我病了,可瘦了好幾斤的人卻是他。
邱沉沒再多說,吃完所有的蝦肉就衝了把澡在我身邊躺下。他習慣性地把我撈進懷裡,本來還說要跟我聊會兒天,結果頭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我是半夜被他打醒的,也不知道他夢到了什麼,揮的幾下拳頭有一下直接砸上了我心口,嚇得我差點滾下牀。
“痛,痛……你走開!我恨你……走開……”他在夢囈,噩夢讓他痛苦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身體還很快蜷縮成了母胎中的小嬰兒狀。
“邱沉?”我抱住他輕輕拍後背以示安慰,拍第一下的時候他竟然劇烈地顫了顫,拍第二下時他開始痛苦地哼哼。我心裡疑惑,試着又拍了下,他果然又哼哼起來。
邱如一說他的後背有心理性疼痛,此時此刻他怕是又痛了,我不敢再碰他後背,只能心疼得抱住他腰,可他怎麼都喊不醒。
這場噩夢持續了很久,夢話也斷斷續續沒有停歇過,我越聽越心驚,尤其是聽到他痛苦地說了句:“媽,你爲什麼要這樣……媽,別燙了,我要死了。”
居然是他媽媽!霸權主義的老太太?
“小時候被一個最親的人燙的。”他以前說這句話時的蒼涼表情我至今印象深刻,我從來不敢懷疑老太太,畢竟她面對邱沉時流露出來的母愛不是假的!
這場噩夢最後以邱沉突然驚醒結束,他張眼那一瞬還帶着夢裡的恨意,嚇得我心驚膽戰:“邱沉?”
看清是我後,他咬着牙掏出了一包煙。還沒點燃他又看了看我,終究放下了打火機。他一聲不吭地走到窗邊,只留給我一個背影,蕭條又落寞地盯着夜幕發呆。
“邱沉?背是不是又痛了?”我看着心焦,走過去想牽他的手時,他像驚嚇過度的孩子似的反射性彈開。
“可遇,你快去睡覺,我等會兒睡。”
“就是一個噩夢,別想了。背還痛嗎?我怎麼做你才能舒服點?”關於邱沉的後背,我現在真後悔沒跟邱如一多交流交流,以至於現在束手無策。
可能還被噩夢的恐懼支配着,邱沉像聽到個笑話,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最真實的情緒。他渾身都在抖,手裡那包煙都被揉成了團:“一個噩夢?從我記事起這個噩夢就伴隨我至今,期限也太長了!”
我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趕緊抱住了他:“我在,我在,別怕了。”
“可遇,你知道我背上那些傷是誰燙的嗎?”過了很久他的情緒還沒緩下來,我想回答這個問題,卻又覺得太殘忍,遲遲說不出口。
最後是他自己說出了答案:“是我媽!生我時差點大出血死掉的親媽。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爲什麼那麼狠,別人家都把兒子當寶疼着,可我童年裡的印象永遠都是被她用菸頭燙。”
他的聲音抖得厲害,我從來沒看到他這麼無助過:“邱沉,都過去了,以後不會有人燙你了。”
“你說剛記事的孩子有幾歲?三歲?四歲?那麼小,她怎麼下得去手的?也不知道記事前有沒有被她燙過……我記得第一次被燙是因爲我爸加夜班沒回家,我睡得好好的被她從牀上拖起來,直接拿剛吸完的菸頭往我背上碾,我都能聽到肉被烤得滋滋響。”
我聽得心驚肉跳,抱着他的手臂也不由得收緊了幾分。我真想穿越時空去他的童年救他,那個寧願替兒子承受天打雷劈的老太太,爲什麼要這麼傷害他?
“從那以後她就經常燙我背,洗澡穿衣都是她親自照顧,所以也沒人發現。十七歲那年才無意中被我姐看到。”
回憶太沉重,我並不想知道邱如一爲什麼會以爲是小混混燙了他,只感覺心裡恨得慌。難怪他跟他媽不親,邱如一以爲是他年輕時不懂老太太的良苦用心,殊不知這裡面隔着這種原因。
“你真傻,當時爲什麼不告訴你爸?這是被燙了多少次啊。”我哽咽着想撫摸他後背,可剛碰到他就輕哼了一聲。
邱沉慘笑:“有一次我爸親眼看到了,跟我媽吵到要離婚。最後我媽保證再也不會燙我。”
“她做到了嗎?後來真的沒再燙你了?”
他搖頭,言簡意賅道:“沒做到。”
但是他並沒跟他爸爸告狀對嗎,因爲他不想讓他爸媽離婚吧?
這件事情可能憋了太久,他說完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是兩天後出的院,邱沉抽出一上午的時間給我辦理出院手續後又送我回去。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開往清秋苑,而是把我載到一個很普通的小區,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
我驚悸不安,很沒安全感地抓住他胳膊:“邱沉,爲什麼來這裡?”
“我在這裡租了房子,以後就住這,也方便你上下班。”
“那你呢?住在清秋苑嗎?”我緊張地看着他,心跳如擂。
他很坦然地揉揉我頭髮,笑了:“我也住這兒。清秋苑那套房我打算賣掉,東西都搬過來了,應該沒有遺漏。”
“爲什麼要賣掉?你現在手頭很緊嗎?我這裡還有……”話音未落,他捂住了我的嘴。
“那房子當初是爲了丁悠然買的,我越住越覺得彆扭。賣掉重新換一套也不錯。”
我分辨不出真假,但直覺告訴我他是真的缺錢了。他肯定知道是我住着彆扭,所以纔會這麼貼心。
新家面積只有清秋苑的一半,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
放好東西后,他第一次陪我去菜場買了菜,本來中午說好在新家吃的,可還沒到11點他就被一通電話叫走了。看他臨走時緊皺的眉頭,我憂心忡忡地盯着大門呆了很久。
下午打電話給劉阿姨時,我本來是想問她手頭還有多少錢的,沒想一接通她就跟我說又要轉院了:“醫生剛剛纔通知,說是要轉到什麼康復醫院。我聽說那邊的費用很高,頭一個月十萬八萬都有可能,但是好得快。”她說到這裡突然放低了聲音,“我告訴你啊,昨天老鄭又把屎尿弄身上了,半夜不睡覺拿東西砸腿,都出血啦!嚇死我了!哎,這可怎麼辦哦,他還不許我告訴你。”
這時,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劉阿姨“咦”了好幾聲:“噢!你不是那個老闆嗎?上次還來看過我們家老鄭。”
“你好,我是陸重七。”聲音無比清晰地傳了過來,我整個人僵住。
劉阿姨很快掐斷電話,我急得團團轉,再撥過去時她一直不接聽。我只好打給我爸,可我爸的手機卻關機了。
我一連打了好幾個,情緒這才慢慢穩定下來。能這麼快轉院肯定是陸重七在暗中幫忙,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等他跟我爸和劉阿姨說完話後再打過去問情況。
這場等待持續了兩個小時,我手機一響就趕緊接通了:“阿姨,陸……”
打斷我的是我爸的怒吼:“鄭可遇,你回來,今天就給我回來!”
“爸,怎麼了?今天晚了,我明天一大早就回去……”
“不行!現在就回!”他說着連咳了好幾聲,劉阿姨邊唸叨“作孽”邊給他拍背:“小遇,我說你趕緊回來吧,真要把老鄭氣出個三長兩短,我看你後不後悔。”
“你們總得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兒吧?爸,是不是陸重七跟您說了什麼?您千萬別信他,這個人特別壞……”
“你要是不回來,我馬上出院!不用你賺那勞什子髒錢給我看病!”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摔響,很快傳來“呲呲”聲。
我打電話給邱沉前還打算說實話的,等聽到他聲音後我一下子冷靜了:“邱沉,我有好一陣子沒回家了,想回去看看我爸。”
“好,我明天抽時間送你回去。”
我趕緊說:“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坐車很方便的,你放心,我會保持電話通暢,隨時跟你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