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凌金便催促沙本善趕緊上路。沙本善知道她失眠了,她卻說:“想去兜兜風。”
沙本善有些爲難:“這人生地不熟的,又沒什麼交通工具,怎麼兜風啊?”
“誰說沒有,”凌金一指旁邊,“這不是嗎?”
沙本善一看,竟然旁邊立着一尊擎天豬!
“這哪來的?”
“你看啊,上面寫了。”凌金指着擎天豬身上貼着的一張字條。
上面寫着:人道盟敬獻少俠坐騎一匹。
沙本善又好笑又好奇,魯天賜真是客氣。
明月皎皎,朔風獵獵,凌金單薄的身子貼着沙本善的後背瑟瑟發抖,沙本善脫下外衣轉身給她披上,又將擎天豬的速度調低了一些。
無數道崇山峻嶺在腳下縱橫交錯,千姿百態,有的像佇立的鐘,有的像平臥的筇,有的像酣睡的熊,有的像潛行的龍。
沙本善不禁爲這天地造化的神奇和美麗感到驚歎,九曲山脈若是從天上望下去,應該也是這般玄妙吧。
凌金似乎有些困了,眯着眼睛問:“去哪?”
“兜步平原,”沙本善遙指西南方,道,“你不是說兜兜風嗎?平原上最適合兜風了,還有三百多裡地就到了。”
根據之前他們從“鬼怒將軍”處探得的信息,智虛的主力部隊此刻正在兜步平原上與朝廷派出的南征大軍對峙,他們這次大舉入侵的目標是上古十八神器之一的“陌路尺”。
二十多年前,智虛國五大魔君和“正義聯盟”大戰於淨罪山,上古十八神器重現人間,“正義聯盟”守住其中三件,魔君們奪走了五件,還有兩件神器在混戰中不知所蹤,這“陌路尺”就是其中之一。
此物形似銅尺,在普通人的手裡也就是個度量工具,可一旦被身懷絕技的人拿到,便有破土裂石、縮地成寸之力,甚至可以移山倒海,天涯咫尺,朝遊北海暮蒼梧。
這些年來,五大魔君和“正義聯盟”一直都在尋找“陌路尺”的下落,奈何上古十八神器都是造型普通之物,只有在擁有“天賦異能”之人的手中,它們纔會顯現出與衆不同的面貌,就算到手了,也要知道咒語才能發揮神器的威力,實在是可遇不可求。
直到一個月前,能諒城“知足染坊”的夥計阮大志從自家茅屋後院挖出一柄鏽跡斑斑的銅尺,看上去年代頗爲久遠。阮大志的鄰居洪兗並看見後,覺得這是一件珍貴文物,必須上交朝廷,當即報告了官府。
能諒城全體衙役迅速出動,將阮大志的茅屋圍了個水泄不通。其實多次獲得能諒城學習標兵和“良善楷模”榮譽稱號的阮大志覺悟很高,早就和妻子商量過了,一致認爲要上交國庫,還特地購置了雕花托盤和蠶絲綢緞,將銅尺小心擺好,伏地叩首,拱手相送。
衙役們十分感動,然後獎勵了他五十文銅錢。
阮大志用這五十文銅錢還掉一部分買雕花托盤和蠶絲綢緞時借的錢,還欠了一屁股債,感到無比光榮和幸福。
能諒城主陶禹泯第一眼看到這柄破舊銅尺時,有點想退貨的衝動,幸好手下一位師爺提醒道:“傳聞二十年前,天下上古十八神器有兩件遺落在金雲州,小人雖未曾見過這些寶物的模樣,卻聽說其中有一件就叫‘陌路尺’,莫非……”
陶禹泯是個聰明人,寧可錯看,不可錯過,反正成本也不高,於是帶着這柄銅尺去見了一位遠近聞名的擁有天賦異能的大師,大師研究一番後,告訴陶禹泯此物就是傳說中的“陌路尺”。
但紙包不住火,“陌路尺”在能諒城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到了智虛國。此時五大魔君中的四位都已經各自擁有了一件神器,唯獨禁土魔君還兩手空空,自然不甘心,當即命麾下干將“鬼怒將軍”率數千人馬來奪“陌路尺”。
與此同時,兵部尚書蔣千方也已收穫密報,得知智虛軍隊的行軍計劃和路線圖,急命“破虛將軍”賈微伍率南征大軍二十萬,兵發金雲州,拒敵於兜步平原。
智虛人原本想搞突然襲擊,竊取寶物,一擊而回,所以並沒有出動太多人,沒想到走漏風聲,遭遇了南征大軍。本來以傀魈的戰鬥力,二十萬官兵還不一定擋得住他們,但各路武林正道人士得到消息後也紛紛馳援,其中不乏能人異士,雙方的力量便又趨於平衡,一時僵持不下。
“要不是‘鬼怒將軍’在部署計劃時對衆將提起,我也無從得知這來龍去脈,如今既已瞭然於胸,自然要去兜步平原助朝廷一臂之力。”沙本善一邊駕駛着擎天豬,一邊把從“探罪之眼”中看到的情況和自己的計劃都告訴了凌金。
凌金好奇道:“你不是說他們在兜步平原對峙麼?那這‘鬼怒將軍’怎麼會跑到那個數百里外的小村子去的?”
沙本善清清嗓子,繼續向凌金講述這“鬼怒將軍”的最後一宗罪:
數日前,被堵在兜步平原的“鬼怒將軍”見計劃敗露,心生一計,命令副將率主力在兜步平原上拖住南征大軍,自己挑了兩百名精銳組成奇襲隊,從小路繞到能諒城後方,伺機入城奪取“陌路尺”。奇襲隊穿上從軍迷商鋪買來的混沌國官兵服飾,戴上從整形醫館買來的仿真人皮面具,大搖大擺地穿越了重重關卡。
當奇襲隊路過能諒城二十七號村時,受到了村民們的熱烈歡迎。村民們紛紛獻上甜美的瓜果和香醇的佳釀,殺豬宰羊,載歌載舞。“鬼怒將軍”擔心夜長夢多,便皮笑肉不笑地謝過衆人,命令奇襲隊繞過人羣繼續趕路。可村民們實在太熱情,翻出家中所有值錢的物件擺在奇襲隊面前,把整條路堵得水泄不通。成羣的姑娘圍着披着仿真人皮面具的傀魈們眉目傳情,頑皮的孩子們抱着傀魈們的大腿不讓走,賢惠的主婦們捧着熱騰騰的美味佳餚往傀魈們的嘴上懟。傀魈們沒見過這架勢,也沒有七情六慾,只是木然地望着這一切,毫無反應。
村民們覺得很不可思議,根據以往數百年的經驗,官兵們每次進村都是張嘴就吃、伸手就拿,不給的就直接開搶,哪有對送上門的美食、美女和財寶還無動於衷的?難道是嫌這些東西太差了?深受慈悲善良理念薰陶的村民們覺得這是自己未盡地主之誼,待客不周,感到面子上很過不去,於是紛紛撒起嬌來。
“我說官爺,我這套傢俱雖然不是用什麼名木打造的,卻是祖上傳下來的,好用着呢!”
“我家沒有什麼積蓄,這幾兩碎銀子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去年老婆生病我都沒捨得用,今天特地拿出來孝敬您,您可一定要收下啊!”
“您看俺這閨女,多水靈,多俊秀,俗話說的好,美不分貴賤嘛,您要覺得中看,就賞個臉帶去唄!”
“官爺您這也不要,那也不拿,想必是見慣了大世面,瞧不上我們鄉下人這些土玩意嘍!”
“哎喲喂!可不能這樣啊!咱們這兒窮是窮了點,可還從沒讓官爺們空手而回過呢!您若是嫌棄不要,叫我們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哇?!”
“就是!士可殺不可辱!官爺您今天要是不把大夥孝敬您的東西都帶走,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衆人七嘴八舌,噪聲震天,把“鬼怒將軍”的腦袋都吵吵大了。他這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眼看這樣下去必定穿幫,心頭一股無名火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聲令下,傀魈們便大開殺戒了。
“真是一羣既可悲又可憎的笨蛋,”凌金恨恨道,“剩餘的傀魈部隊還在兜步平原上吧?趕緊點,我們去把他們統統收拾掉,替這些可憐蟲報仇。”
“好嘞!抱緊咯!”沙本善說着將速度檔往上推了一格,擎天豬立刻向前猛衝出去。沙本善抓着豬耳朵,感受着劈頭蓋臉的勁風,腦海裡已經浮現出兜步平原的戰鬥畫面了。
“小心!”凌金的驚呼聲打斷了沙本善的遐想。
回過神時,只見前方不足百米處,千萬道奇異的光芒從羣山之間拔地而起,直衝雲霄,豎起一堵耀眼的光牆,生生斬斷了擎天豬的飛行路線。
此時天已矇矇亮,這光牆寬達數裡,高近百丈,上端彩雲巍巍,周邊紅霧豔豔,無數隻身形像仙鶴、叫聲比風鈴還清脆的紫色大鳥穿梭飛翔在這彩雲紅霧之間,儼然一派仙境模樣。
沙本善第一時間想起了虛空屏障,那也是一道牆,與眼前這牆相比顯然遜色不少,但那威力他記憶猶新。以擎天豬這速度,要是被反彈一下,不豬毀人亡纔怪。想到這兒,沙本善連忙猛揪豬耳朵,來了個九十度急轉。
擎天豬一扭頭,矯健的身姿沿着光牆的邊緣滑過,沙本善們也看見了光牆另一側的景象。
這是一座東西走向、直徑數裡的橢圓形山谷,南北兩道弧形山樑上叢林密佈,綠樹成蔭,沿着陡峭的山坡一路鋪下數十丈青翠“地毯”。再往下,坡勢漸緩,折起層層疊疊,似梯田一般。
每一層都覆蓋着大片大片沙本善從未見過的奇花,有些只有一種顏色,有些則像調色板一樣,模樣更是千姿百態,無奇不有:
有些像熊熊燃燒的火把;有些像皎皎高懸的殘月;有的花莖又長又直,鋸齒狀的花瓣一溜排開,看上去好似一把釘耙;有的花朵長得像小孩的臉蛋,有鼻子有眼,還會隨着山風的拂動顯露出各種表情;還有的花瓣四散垂下,上面佈滿銀白色斑點,彷彿一道道傾瀉的瀑布……
這一層層令人眼花繚亂的花田順坡逐級而下,深不見底,大約十三四層以下的花沙本善就看不太清楚了,但沙本善發現這些奇花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每一朵都在向空中釋放出泛着微光的顆粒。這些魚籽大小的發光體五彩繽紛,首尾相連,像一條條絲帶似的飄往高處,匯成了罩在山谷上的那一圈光牆。
“好美呀!”凌金忍不住驚歎,一邊推着沙本善的胳膊催促道,“快下去看看!”
沙本善提醒道:“你忘了虛空屏障了?”
“膽小鬼!這還不簡單!”凌金說着伸手從背囊中取出一隻饅頭,撕下一半,照着光牆就丟了過去。
“哎……”沙本善話音未落,饅頭已經像穿過氣泡一樣鑽進了光牆,划着弧線朝山谷深處落下去。
凌金拍拍沙本善:“瞧,饅頭沒事,你也不比饅頭嫩多少,就別縮頭縮腦了,快進去!”
沙本善這才調轉豬頭,向山谷斜飛下去。
進入光牆的瞬間,沙本善條件反射地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卻感到全身一暖,神清氣爽。
睜眼一看,沙本善、凌金和擎天豬都被一層薄如紗衣的綠光籠了起來,臉上手上彷彿正在與蠶絲親密接觸,連膚色都明顯潤澤了不少。
舒暢的感覺令凌金心情大好,引來了上百隻九翅魔蝶,在他們上下左右翩翩起舞。這些美麗的精靈也不知是本來就藏身在這山谷之中,還是一路尾隨沙本善們而來,每次都像風形人一樣來去無蹤。
受它們的感染,沙本善也玩興大發,一扯擎天豬的耳朵,它便沿着山谷的橢圓形曲線開始繞圈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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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它撩起的勁風掠過層層花田,頓時掀開道道細浪,彷彿翱翔在一片五彩斑斕的海洋之上。
剛繞了半圈,就聽見谷底傳來一聲:“哎喲!”
“咦?下面有人?”不等凌金指揮,沙本善已經把豬腦袋扭向了聲音傳來的方位。
這山谷沒有沙本善想象的那麼深,大約飛過二十多層花田,世外桃源般的谷底就呈現在眼前了。南北兩座山在此匯攏,鋪開數十丈寬、好幾里長的沃土,花的海洋並未就此止步,除了一條橫貫東西的筆直的小溪和一小塊方方正正的空地,谷底已被萬紫千紅所佔領。
那一小塊方方正正的空地百尺見方,無花無草,平整得像一整面鏡子,淡藍色的地面上泛着千萬點銀白色的光,彷彿夜空中的銀河。
這景象令沙本善想起了耽秀城元寶島的碼頭,也是這般乾淨、平滑,只是與這兒相比,少了無限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