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永昌門,在謝玖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馬車旁便迅速地聚攏了十來個人,爲首的正是萬鍾,他身着青色素衣長袍,頭束網巾,一身貴族公子間極爲普遍的休閒裝扮。
帶着她出門,還欽點萬鍾隨扈,是怕他們倆的醜聞知道的人還太少吧?
謝玖搞不明白景元帝神奇的腦回路,便聽萬鍾在外道:“郎君,人員已經就位。”
“不急,”顧宜芳漫不經心地道:“先找個寬敞的屋子歇息歇息。”
謝玖知道這是要讓她換衣裳,可外面的萬鐘不知道。
皇帝一大早傳諭要去陳府,拱衛司忙的人仰馬翻,從永昌門出來到老槐樹衚衕的陳府,一路關卡重重,明面上馬車外只安排了十二個人,暗地裡保衛聖駕的不下二百人,心都提到嗓子眼,腦袋掛到腰帶上,就怕路上磕着碰着,路人放個大點兒聲的屁都怕驚着皇帝,現在可好,剛出宮門還沒上路就讓他給找個寬敞的屋子,皇帝當他是抗着乾坤百寶袋的太上老君,要什麼就能揪出什麼來?
萬鍾臉色鐵青,額間冒汗,猙獰地望着呆瓜一樣站在旁邊的高洪書,皇帝沒見過世面,高洪書總不會不知道皇帝的安全是有多重要吧?
高洪書視若無睹萬鐘的求助,萬鐘不知道里面有瑾芳儀,他可是看着瑾芳儀穿着宮裝進去的馬車。“萬大人可有不方便之處嗎?”
萬鍾咬牙,“沒有。”
“那還不快走?”顧宜芳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來,“還要讓朕等多久?高洪書,朕告訴你,再讓朕等,朕就把所有的過錯都算到你頭上,回宮咱一筆筆的清算。”
高洪書頓時如遭雷擊。去特麼的皇帝,去特麼的瑾芳儀,去特麼的萬鍾。他自小家境貧寒,賣身爲奴,辛苦勞作,一路摸爬滾打混到內官監是爲了讓他們耍着玩的嗎?
誰見過一殿大總管跟進跟出的。像個長隨似的跟在皇帝身邊?誰見過堂堂的內官監太監不在其位擺弄宮裡一衆大小太監,掌控他們的生死榮辱,成天在皇帝屁股後面任人搓磨欺壓的?
他就是啊!
皇帝封了他再大的官,他也就是個掛名兒的命,什麼他都可以甩手給副職去做,真正需要他親力親爲的只有任皇帝折磨至死!
“陛下,你不是微服出巡嗎,怎麼還一口一個朕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皇帝?”謝玖忍俊不禁。
馬車雖開車窗,外面掛着層帷幔,萬鍾站在近處回話。卻是連一眼也不敢往裡瞄的,如今一聽裡面付出了女子的聲音,不禁大吃一驚。他前天還在寧安宮聽過這個聲音,是瑾芳儀沒錯。
皇帝出宮要去陳府已經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聽了瑾芳儀的聲音。他卻隱約恍然。
瑾芳儀和他傳了那麼出讓皇帝丟份兒的醜聞,皇帝沒有處置他們任何一位,莫不是此次將瑾芳儀帶出宮,就是要把她連帶着他一同掐死在陳府,一併給毀屍滅跡,一了百了?
萬鍾越想越心驚,滿腦瓜子冒汗。剛纔明明是他的錯。皇帝還說要算到高洪書的頭上,這就是因爲一會兒就要弄死他了,這點兒小錯就不必算了,是吧?
顧宜芳等了半天馬車還是沒動,火騰地就上來了,一個兩個都肉筋筋。不得力,他是眼睛讓屎糊了挑了這麼兩個心腹!
“你們往這兒一杵是幾個意思?有事兒說事兒,不想幹直接一句話的的事兒,一個個愣頭青似的,一到關鍵時刻就呲花。”
謝玖估摸着是屋子一時間不好找。爲了皇帝的安全又不能隨隨便便地挑間客棧就進,安撫地握上皇帝的手道:“一會兒我叫花真上馬車,幫着我換上常服就好了,這一時間屋子許是不好找。”
“連間屋子也找不到,朕還要他們有作用?”顧宜芳滿心不悅。
今天一大早就不順,堵在興安門半個時辰,好容易趕出了宮門就讓萬鍾給堵這兒就不動地兒。知道的是他應變能力差,找不到屋子,不知道的還只道他陰謀造反,把皇帝困永昌門外邊了呢。
“臣在桐花衚衕有間屋子,若是陛下不嫌簡陋,那裡便可。”萬鍾見皇帝‘朕,朕’地毫不掩飾身份,他也就恢復了君臣之禮。
“換件衣服而已,有什麼簡陋不簡陋的,就去你那裡吧。”顧宜芳拍板,繼而叮囑道:“在外面還是不要太過招搖,你就叫朕郎君吧,還挺好聽的。”
萬鍾:“……”
馬車緩緩駛動,萬鍾雖安排了明裡暗裡的人員保護,卻沒有淨街,五常兵馬司也沒有接到曉諭,街上倒還和平常一樣喧鬧繁榮,兩邊店鋪林立,百姓來來往往。陳會是御林軍校尉,天子近衛,但在京師這樣的家世數不勝數,居住的府邸遠在西城。他們一路要穿過這條京師最繁華的街道,才能到達城西。
萬鍾一行十數人緊張的手心冒汗,氣氛凝重。馬車內卻是輕鬆愜意,一派歡樂。
謝玖趴到顧宜芳的大腿上望着帷縵外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空氣中還傳來陣陣食物的香氣,和一聲高似一聲的叫賣。
前世她家世不似樑國府那般顯赫,不過是個敗落的書香世家,雖不能和牢籠一樣的樑國府比,規矩還是很嚴的。她只在年節或者密友邀約纔會出來走動,但也是路過看看,從沒下過車轎。
這時望着車窗外,一切還是顯得那麼新奇。
“這麼開心?”顧宜芳笑問,很少見到謝玖笑的這麼燦爛,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好像會反光一樣。
“嗯。”謝玖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很少有機會出來玩,小時候還好沒那麼多顧忌,越大限制就越多,什麼都做不得。連笑都只能笑成這樣——”她手指推着嘴角形成微笑的弧度,衝着顧宜芳拋了個‘你懂的’眼神。
顧宜芳拍着腿大笑,“對,以前你不總是這樣?”
他試着回憶最初印象裡的謝玖。發現怎麼也想不起來,就和一般的大家閨秀是一樣的。笑的弧度一樣,走步的距離一樣,連和皇帝在榻上說的那些個話也都大同小異。
“你已經比一般的閨秀們好了。樑國夫人三五不時地帶着你參加些聚會。”他忽道:“朕——我聽說,你們一小羣人偶爾會包船遊河,從一大早就開始賞詩作畫,你算是小有名氣了……有一個什麼御女,姓氏我想不起來了,她說起你們那時相處很是愉快。對了,好像沒見你們走動過?你是不喜歡她嗎?”
謝玖心頭一驚,是了,她的生活是前世秦溱的經歷,根本和樑國夫人的謝家嫡長女是截然不同的。交際圈子也不一樣。
她自重生開始就沒閒着,不是見鬼的時候沒半個人理她,就是復寵後禍事不斷,幾乎被柳妃害死,她一直遊離在謝玖這個身份以外。她以前交好的姐妹。更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幸虧皇帝提起,給她提了個醒,否則哪天當面遇到連名字也叫不出,難道還用對付樑國夫人失憶那一招嗎?
“阿玖,怎麼了?”顧宜芳摸\摸她的頭,“想什麼呢?”剛纔還燦爛的笑臉突地就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謝玖搖頭嘆息,不再望向外面。重又窩回顧宜芳懷裡。
“想以前的生活,還沒有遇到你的時候。”她信口雌黃。
顧宜芳好奇低下頭,湊到她耳根處低聲問:“那你是喜歡之前的生活,還是遇到我之後的生活?”
謝玖吃吃地笑,“之前的。”
顧宜芳擡手輕輕架在她的脖子上,“信不信朕掐死你?”
“信。怎麼不信?君無戲言嘛。”謝玖把臉貼過去,親了下他的嘴脣。
顧宜芳哭笑不得,“有你這樣做妃嬪的,成天非禮皇帝?想親就親,你拿朕當什麼?”
謝玖笑。“拿你當一個想親就親的皇帝嘍。”
馬車穿過鬧市,轉兩個彎便進\入了一條清幽的衚衕,萬鍾跟在最靠近車廂的位置,他又是長年習武,耳朵比普通人不知靈光多少遍。皇帝和謝玖雖然小聲調\情,卻也沒有刻意壓低了聲音,萬鍾自是聽了個鉅細靡遺,寒顫一茬接一茬。
這是皇帝和妃嬪之間的對話?你們就作一對正常的帝妃,身體交流,不要走心不好嗎?
“待會兒我們去哪玩兒?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現在還不能說嗎?”馬車內是謝玖故作不解地問。
萬鍾心裡狂喊,不是去玩!也不能讓皇帝帶你去玩!他安排的活動裡沒有這樣一項!
“郎君,到了。”他沒有給皇帝留下回答的時間,連忙插話。
馬車停在一個幽深的衚衕中間的位置,刷着黑漆的木門前一棵梧桐樹,樹上開滿了黃綠色的小花,絢爛至極。
謝玖下了馬車,萬鍾才知道爲什麼皇帝一定要找個地方給她專門換衣裳。這芳儀等級的宮裝,任何一人只要看到背影便知是她了。
房子雖是萬鐘的,但他是個男子,又和瑾芳儀的醜聞才平息下來,自是不好當着皇帝面給人添堵,手下又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也不好指使給瑾芳儀帶路,便想了想道:“院子裡只有兩間屋子,隨便瑾芳儀用哪一間。只是久不住人,難免髒亂,還望瑾芳儀海涵。”
謝玖淡淡地道:“萬大人費心。”
說完,便和捧着高洪書準備好的衣裳一前一後走進了院子。
這是個一眼就望得到全貌的院子,並沒有萬鍾說的那麼不堪,清幽雅緻,兩間房在外面看來一模一樣,謝玖便隨手推開一間走了進去。花真緊隨其後,因爲手裡抱着一大包衣裳,尚未來得及關門,謝玖便只覺一陣陰風飄過,關咔嚓一聲關上了。
花真的手一抖,抱緊了懷裡的衣裳。
“我該如何問好?是說你好……還是我好?”那聲音並不刻意便帶着股陰森的冰冷。
謝玖回身,怔怔望着門前高挑的鬼影,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她。
特麼還有沒有完——
謝玖眼神無奈嘲諷扭曲地傳達着這樣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