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真肩膀一縮,靠到了謝玖近旁,小聲道:“娘娘,小心着點兒。要不,就先讓兩個小公公去探探吧?”
謝玖因爲嫌麻煩,平時身邊極少帶着太監,不過隨着位份越來越高,便是爲了臉面,身邊也帶着四個太監。這四個太監不像其他宮裡的那麼娘娘腔,有些妖嬈的連宮妃都自慚形穢,他們雖然也是一副小白臉,聲音尖銳些,卻不很拿腔拿調,還在謝玖容忍的範圍之內。
他們一聽花真這話,不自覺齊齊地翻了個白眼。
不過是冷宮而已,別說幾聲慘叫,就是倆妃嬪對着揪頭髮中踹肚子,他們也不是沒見過,這位惠妃面前的大紅人要不要這麼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幾聲乾嚎就嚇的花枝亂顫,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去問問咱們的廢后在哪兒。”謝玖擺手,兩個站在惠妃身後的太監領命便往前探。
正在這時,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嗖地躥出一道黑影,衝着謝玖就撲了過來。
“謝玖,你這妖妃!你不得好死!”尖厲的女聲罵罵咧咧,還未到近前,就被擡轎子的太監給重重圍住,兩人一人扯着她的一條胳膊,用腳使勁一踹就將來人按跪到地上。
“謝氏賤婦——”旁邊的太監一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
謝玖驚魂未定,望着那雙憤恨的眼睛才總算認了出來,正是在御花園咒她早死的那位易氏。如今身上還穿着錦衣綢緞。不過都舊的不像樣子,水藍色的宮裝像是洗不出來的舊色,頭髮凌亂地挽了個髻。完全沒有任何簪環首飾。原本清麗的臉微微泛黃,沒塗抹半點兒脂粉,近處聞身上一聞潮味兒。
遠處一個宮女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腦袋貼地面上好像這輩子不打算起來似的。
那宮女是易氏的貼身宮女,也是現在唯一還在她身邊,沒找高枝兒脫離苦海的。她做夢也沒想到易氏這麼沒大腦,宮裡現在只怕就沒半個人不知道惠妃謝玖如日中天。連秦妃都要退避三舍,居然看到惠妃出現在冷宮。像頭鬥牛似的就衝了出去,連給她個阻攔的空間都沒有。
“惠妃娘娘饒命,惠妃娘娘饒命。”宮女磕頭就跟不要錢似的,通通地就往滿是小石子的地上撞。“易御女積鬱成疾。近來越發神智不清,衝撞了惠妃娘娘,惠妃大慈大悲,求惠妃您饒了御女不敬不罪。”
謝玖鬆開搭在花真腕上的手,望着宮女的方向笑了笑,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望向口不能言的易御女,那雙眼睛裡幾乎要瞪出了火來。
“就看在你——”她話正說到一半,只見宮女身後飄飄忽忽上前一個白髮女鬼。滿臉皺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謝玖:
“皇上叫你來看我的嗎?皇上終於想起來我了嗎?”
“呸,皇上想起狗窩裡的小狗崽子也不會想你個冷宮棄妃!”不知從哪裡又飄出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女鬼。濃妝豔抹,臉上卻瘦的跟個癆鬼似的。“皇上想起誰也不會想起你的,你都老掉牙了,臉上皺紋都能夾死皇上了。”
謝玖身後突然冒出一個粗嘎的女聲,驚的她不禁一個激靈撒腿就跑出望春宮。
“都在冷宮裡了,還想那賤貨。我看你們再在冷宮住幾百年也還是一個死相。孃的,又進來這個是來炫耀的。還是被皇上又扔冷宮一個?”
謝玖話說一半硬生生卡在半空,常跟身邊的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把那磕在地上不住求饒的宮女給嚇個夠嗆,完全看不明白惠妃這是個什麼形式的斷句。
看在她什麼啊?
是饒還是不饒?
“娘娘,挺住。”花真壓低了聲音輕輕地爲謝玖加油打氣。
謝玖好懸沒淚噴,早知道望春宮住了這麼幾個精神不正常的鬼,她寧可喬裝打探去了昭陽宮,讓別人指手劃腳,她也不願意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儘管她明知這些鬼近不了她的身,傷不着她,可只要一看到她們那副尊榮,那精神不正常的狀態,她分分鐘有種奪門而出的衝動。她的好心不是任人肆意揮霍的!
就在謝玖真心想撤退的一瞬間,只見焦臉女鬼驀地出現在她面前,然後頗具威儀地朝三個女鬼環視一週,謝玖就只見花枝招展的癆鬼語氣輕快地飄走:
“今天天氣好晴朗。”
緊接着,白髮女鬼一步一回頭,戀戀不捨地走了,走前還不忘打聲招呼:“有空讓皇上過來坐坐,我雖年紀大,經驗卻也足啊。”
“……”
始終沒見着面的粗聲女鬼嘎嘎怪笑着消失。
只一眼就能令這幫瘋鬼一鬨而散,想必焦臉女鬼先前硬是給打服了,謝玖總算鬆了口氣。
“我不知道你今天來——真是太感謝你了,我一直以爲你是在敷衍我呢。”焦臉女鬼情緒低落,“你快幫我勸勸皇后吧,她——她怎麼好像能看到我呢?”
謝玖一聽就瞪大了眼睛,能看到她是什麼意思?
和自己一樣也能看見鬼了?
謝玖情不自禁地搓手,這要是和敵人有了共同語言,可要怎麼交流溝通才好?
這時,那倆探路的太監匆匆回來,指着正前方剛纔傳出慘叫聲音的正殿,“娘娘,廢后正是住在那裡。不過,不只廢后,幾個住在冷宮的妃嬪都在正殿,其他兩個配殿是宮女太監們住的。”
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些妃嬪在宮裡橫行一時之際,又有哪個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人人都能往她們腦袋上踩一腳?
謝玖擡腳就要往正殿走,安春忽然輕輕拉了下她的袖子,叫了聲娘娘。
順着安春的視線望過去,等着處理的易御女怒火不減,眼珠子幾乎瞪出來,似乎極爲不滿謝玖雲淡風輕的態度。
“姑且看在那個忠心耿耿的宮女面上,免了她的罪吧。”謝玖不以爲意地笑笑,臉上嘲諷的意味極其明顯,看着易御女道:“本宮不管你是真瘋假瘋,本宮饒你也不是一念之仁,宅心仁厚。理由你該知道的,你對本宮沒有任何威脅,根本無足輕重。我會不會得好死,不是我說了算,卻也不是你說了算。那我們不如就看誰能活得好吧,畢竟這都是有眼睛能看得到的。”
說完,謝玖頭也不回徑自就走進了正殿。
殿裡陰冷潮溼,味道也越加明顯,謝玖便抽出錦帕掩住了口。
方纔一陣大鬧,總算是把望春宮僅有的五六個宮人給鬧了出來,兩個年老的嬤嬤率着三個老中青太監見識了廢后發瘋的威力,幾個人臉上帶着不同程度的傷跪在殿門邊兒,謝玖連看也沒看一眼,安春叫其中一個甲字臉的老嬤嬤帶着去了廢后住的房間。
一路上偶爾幾個鬼影子飄過,都不似外面那個三個瘋鬼嚇人,謝玖的心總算是放到了肚子裡。
方纔在外面聽到的慘叫聲早就停了下來,安春推開門走進去時,只見朱德音失魂落魄地站在地上,聽見門聲望過去,陡地瞪大了眼睛,越過謝玖就看向她身後的焦臉女鬼。
“謝氏!果然是你的手筆!”
朱德音臉色皺白,看到活生生的謝玖硬是將心裡的恐懼給壓了下去,滿腔的憤怒一瞬間噴發,直直朝着謝玖就撲了上來。
特麼!
謝玖咬牙,她是招撲體質嗎?
好心好意走到望春宮,先是易御女,再來個朱德音,誰見誰撲,她就那麼好撲?!
安春和一個太監擋在最前面,將朱德音遠遠地隔開。
朱德音恨恨地咬脣,直到嘴脣下邊都咬出了血,謝玖看了心肝直顫,只怕這前皇后是真瘋了,拿自己嘴脣當她咬呢,沒半點兒痛感,咬的這叫一個爽快。
“我是受……”謝玖一開口就卡有‘人’和‘鬼’這兩個介紹語之間,眼睛一轉就想出了說法,生生改了口道:“受某位你的親戚之託來見你,特地有幾句話來對你說。”
朱德音冷冷一笑,臉上露出濃濃的嘲諷表情。
“我居然不知道朱家哪個人會找到你那裡?”
“我也不太明白爲什麼要找我,你一向不喜歡我,幾度想殺我的,不是嗎?”謝玖環視四周,屋內簡直不能用樸素來形容,髒亂差是標準,而且屋子不通風,一股股酸臭味襲來,薰的她幾欲作嘔。
屋裡的傢俱破舊不堪,chuang榻有一層薄薄的灰色褥子——
或許不是灰色,而是時光改變了它的顏色,謝玖想到一句矯情至斯的一句話。
實際上,可能是埋汰的。
屋裡連個桌椅也沒有,謝玖走到窗邊輕輕一推,也不知道多久沒有開窗子放空氣,居然一小溜灰順着風就吹過來,一個劈頭蓋臉全落謝玖臉上身上。頓時,她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德音一怔,隨即忍不住一陣狂笑,前仰後合,好懸沒背過氣去。
“怎麼樣?感受到冷宮裡的熱情了嗎?”朱德音笑的腸子抽筋,如果不是謝玖身邊的宮人擔心她對他們主子做出傷害性的行爲,她真想抽出手來揉揉腸子。找了人蹩腳的理由來看她笑話,自己反倒成了笑話,狼狽不堪地落了一臉的灰。
忽然意識到,這居然是自從進宮以來最開懷的笑,朱德音也是醉了。
她這是徹底要瘋啊,她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