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熠宸面色又是一變,眼見葉青梧面色越來越白,脣色近乎透明,身子搖搖欲墜,洛熠宸正要向前,葉青梧卻忽的咳了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洛熠宸面色大變,再顧不得生氣了,兩步上前,單腿跪在牀榻上,伸手去扶葉青梧,卻被葉青梧撥開。
她隨意用衣袖擦了擦脣邊的血,手微微纏着從牀上散落的裘衣裡找出藥瓶給自己倒了兩顆藥,隨即身子癱軟在牀上,不再說話,也不再看他。
全然陌生的神色,洛熠宸再也不能忍受,“青兒,青兒你別這樣,我,我和涼兒……”
“夠了!”葉青梧低呼一聲,拳頭抵在脣邊低低的咳了幾聲,強制壓抑住咳聲,才說:“我不想知道,洛熠宸,我真的不想知道了,別騙我了,別在騙我了,求你……”
洛熠宸身子一怔,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鮮紅的血染紅微微顫着的灰白的脣,緊閉的雙眼中留下透明的淚滴,僅僅一滴,沿着她的側臉沒入鬢髮之間。
洛熠宸心中大痛,他何時見葉青梧哭過,這個女子是一個與淚水無緣的女子。年少不識愁滋味,時時笑靨如花,宮中三年桎梏,她脣角的笑變得淺淡溫婉,她試圖做一個溫柔可人的妃子,在宮牆之內消磨一生,再後來,她學會了冷笑,淺淡的眸子,栽滿無以承載的冷笑,看遍世間可笑事,一雙薄脣,不留任何情面。
她何時哭過?
她何時哭過?
她從未哭過。
她的淚燙傷他的心。
雙腿一軟,洛熠宸半跪在牀上,手微微顫着,幾次想上去握住她的手,想說事實並非如此,每每將要觸到時,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回來。
“青兒,真的不是那樣的。”良久之後,他輕聲說,聲音輕似一陣氣聲,連自己都不曾聽清。
孰料,牀上半昏半睡的女子說:“自古以來,帝王勵精圖治,至高無上,愛萬里江山,愛美人無數,愛……長生不老,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皇上。只是,請你真的莫要再騙我了。有時候,我真的想在你爲我虛構的夢裡,了此一生。”
洛熠宸心痛難當,身子一歪,也摔在牀上,喉頭鼓動,痛苦難當。
葉青梧半昏沉着,心口一陣灼痛,她忍了許久終於還是昏了過去。
洛熠宸身子微顫,輕輕的抱起她,在牀上躺好,從地上掉落的瓷瓶裡倒出一顆藥喂葉青梧吃下,便守在葉青梧身邊。
他做錯了嗎?洛熠宸想。
他沒有做錯。
葉青梧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孕育子嗣,她理當屬於他。爲何?爲何她身邊也要有別的男子?爲何她與那人才是名正言順的婚約?爲何?爲何?
洛熠宸在牀前守了一夜,直到門外傳來敲門之聲,洛熠宸放好幔帳打開門,兩個暗衛站在門外,洛熠宸面色陰沉,氣勢不變,讓兩人進來之後問道:“有何情況?”
“大皇子名叫白青,皇后所出正宮之子,自出生起便確立爲下一代雪山皇帝,成年之後出宮立府,多年來爲國爲民鞠躬盡瘁,致力於想辦法改變雪山現狀,令雪山多長出糧食,養活雪山百姓。於國政上,雪山的政見基本統一,也不曾出現奪權一事。”
洛熠宸微微點頭,見沒有別的事便讓兩人出去。
再次回到牀前,收起牀帳,洛熠宸探了探葉青梧的脈搏,已然全部恢復了正常,洛熠宸的心也放了下來,攥了攥拳,他面色一沉。
葉青梧醒來,洛熠宸不在房中,她撐着身子起牀,身子已然爽利了許多,她下牀走了幾步,胸口處的灼燒也已然消失,房中的碎片已然消失,不過,她的衣袍不能再穿了。
牀頭放着一套新的衣袍,葉青梧上前拿起看了看,卻是一身女裝,紅豔如火,顏色明媚,葉青梧只是看了看,沒有穿。
洗漱完畢,洛熠宸從外面進來,見她已經下牀,便急聲問道:“青兒,身體可好些了?”
“已經好了。”葉青梧頭也不擡的說,“我想再要一套男裝。”
洛熠宸動作一頓,“女裝不好嗎?”
“不方便。”
“先喝湯吧,我特意讓客棧廚房做的,看是否合你的胃口,不喜歡的話再讓人重做。”他脣角帶笑,面現討好之色。
只是,堂堂一國皇帝,討好過誰呢?rhac
葉青梧沒有說話,平靜的捏起湯勺喝了一口,然後舉起小碗喝了一碗,洛熠宸急聲問:“好喝嗎?”
“好喝。”葉青梧說。
她面色平靜,洛熠宸不由露出懷疑,上前捏起湯勺也嚐了嚐,不由變色,見葉青梧還想喝第二碗,立刻上前打落了葉青梧手裡的碗,“這麼難喝?你爲何還要喝下去?”
葉青梧微微蹙眉,彎腰將碗勺撿起放在桌上,輕嘆一聲,不想多說。
走到牀邊,葉青梧拿起衣袍到後面去換,剛走過去,洛熠宸問道:“你要出門?”
“去給黎昇睿送藥。”
洛熠宸當即變色,“你還要去?”
“一定要去。”
兩人據理力爭,葉青梧的衣袍已然穿好,紅衣美豔如霞,只可惜面色發白。
“不能去!”
“昨夜我已經說的清楚了,洛熠宸,若你昨夜不曾將藥帶回來,今日我也不用再跑一趟。”她看了看桌子上的湯蠱,低聲說道:“湯還不錯,不過,以後你不用爲我特意去做。”
“那你想讓誰去做?”
葉青梧眼眸微閃,不再與他多說,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洛熠宸忙又抓住她的手臂,“你知道是我做的?”
她微微點頭,“客棧做的沒有這樣難吃。”
洛熠宸不由露出一絲窘色,尷尬不已。
葉青梧拂落他的手臂,再次朝外走去,只是沒有等她開門,洛熠宸再次擋住了她,“青兒,他對你當真如此重要嗎?”
“比起白胤與白湛,我更相信他。”
此話一出,洛熠宸的面色更加難看了些,他皺着眉,甚是不悅。
見洛熠宸始終擋在前面,葉青梧索性轉身走了回去,脫靴上牀,葉青梧再次入睡,洛熠宸愕然。
一連兩日,洛熠宸讓廚房裡熬了各種湯來爲葉青梧滋補,兩人再也不曾在夜間出門,葉青梧想要給黎昇睿送去的藥,也一直未能送去,只是,葉青梧也一直再未與洛熠宸說話。
無論洛熠宸說什麼,做什麼,葉青梧不管不問,跟她說話也不再回答。
只過了短短兩日洛熠宸再也無法接受了,葉青梧坐在牀上看書,洛熠宸站在她身邊靜靜的看着,一動不動,目光灼灼,葉青梧卻視而不見,淡然的翻動書卷彷彿根本根本不曾察覺到洛熠宸的存在。
一個時辰之後,洛熠宸忍無可忍,他焦躁的在房中走了兩圈,見到蜷縮在葉青梧身旁的雪狐,手中捏着一顆青棗便朝雪狐投去,青棗砸在雪狐頭上,雪狐怒目而視,無恥的人類!
洛熠宸猶如不知,第二顆、第三顆青棗相繼落在雪狐頭上雪狐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毛,青棗從它身上滾落,爪子連番推着,將幾顆青棗拂落地上,一轉身又趴在了葉青梧身旁,不過這次屁股朝外。
洛熠宸:“……”
竟然連雪狐都無視他,再想到這兩天雪狐霸佔了他的位置睡在葉青梧身旁,洛熠宸的怒氣再次從心頭浮起。
兩天時間,葉青梧的身體已然好了許多,見洛熠宸悄悄湊過來,腳尖一擡,擋住男子的去路。
兩天之後,葉青梧第一次說:“不許碰雪狐。”
“爲何?”
“不許你欺負它!”
“我,我欺負它?”洛熠宸不解,一人一畜,畜生咬傷人的事情更多吧?憑何變成了他欺負它?
葉青梧卻不再跟他說話了,再次低頭看書時,洛熠宸將她手中的書卷抽出來放在一旁,握住她的手,“青兒,跟我說說話吧,別總是悶着自己。”
“我不覺得悶。”
“可我覺得。”
葉青梧慘然一笑,“是啊,若是在京城,皇上想要什麼都有,雪山之上,受制於人,皇上定是覺得寂寞了。”
“青兒,”洛熠宸低喚一聲,長指撫過她的眉心,理了理她略有些蓬鬆的長髮,又道:“莫要胡說,你見我何時與其他女子親近過?”
“我是不曾知道,可皇上……”
“每次你生氣了,不開心了,氣惱我了,便會稱呼我皇上,青兒,莫生我氣了。”
他人曾說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自己面前,葉青梧似乎從不會爲了他裝扮自己,她的每一次裝扮,都是因爲需要,平時一直都是素顏。而他,見過她所有的面貌,她在他面前從不遮掩,若不是真正瞭解,洛熠宸有時也會懷疑,這樣一個女子,真的是愛自己的嗎?
葉青梧抽出手去拿書卷,微微搖頭,“其實也並非如此,我這樣稱呼你,是因爲你始終站在那個位置上俯視芸芸衆生,俯瞰着我。你可以坐擁天下,而我卻不能有一個朋友,你太自私了。”
她靜靜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每一字都像一道警鐘敲響在人的心頭,夾雜着無盡的疲憊和難言的心傷。不過,葉青梧始終慶幸,皇宮之中御花園混亂的爭鬥裡,再次給了自己致命一擊的男子並非是他。
傷害若重來一次,葉青梧想,縱然毀天滅地,她也會做一個絕世妖精,毀滅與他相關的一切。
可正因如此,她亦心懷感激,並非是他,所以感念這世間。
洛熠宸怔怔的看着她,不再做出反映。無論如何,他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在他面前尖銳而果決的指責他,你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