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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急,忙問:“是你給我換的衣服?”
耿太醫冷嗤,“當然是皇上了,老夫纔沒那閒心。”
他手指在她鼻前點來點去,“你也夠有福的,皇上照顧了你一天一夜,你們家祖墳上冒什麼煙了,能得皇上親自照顧,換藥換衣都是他親手所爲,看得老夫都眼熱。”
李淺這才放了心,好歹沒被這老頭佔了便宜去。
“皇上去哪兒?”她問。
耿直向門口努努嘴,“剛纔一個小太監過來說有急事,這纔剛走不久。”
李淺嘆口氣,問了他幾句這兩日所發生的事,他卻不肯說,只在那裡不停地數落她,“你個丫頭也是,扮什麼太監,怨不得老夫每次要把脈你都不讓,原來是個假男人……。”
他絮絮叨叨地似埋怨又似牢騷,從她小時候做過的事開始,直數落到那一天爲皇上擋劍。總歸是在“誇”她,實在沒個女人樣。
李淺聽得哭笑不得,暗道,連耿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看來自己這個太監也做不了幾天了。
耿直給她備好藥,還沒來得及上,小路子突然進來,說皇上有要事相商。他忙放下東西出去,臨走囑咐小路子給李淺喂藥。
小路子應一聲,在桌上翻找了一通,卻發現瓷瓶甚多,便問:“總管,哪一個是你的藥?”
李淺剛醒,哪知道都要吃什麼,想了想道:“你看哪個掀開蓋子便是哪個了。”按她的想法,耿直剛離開,又把搗弄了半天藥,自然來不及蓋蓋子的。
小路子挑挑揀揀的拿了一瓶,從裡面倒出一粒藥丸。又端了水給她送下。
李淺服藥後,本想再眯一會兒,等養好精神好跟齊曦炎討論一下日後的事。既然都已經到了現在,再想裝太監過一輩子似乎不太可能了。而首先要弄明白的是他會如何安置她。
剛躺下,忽覺胸口悶悶的,好像有一個大力士在拼命壓她的心肺,壓的她喘不過來。
這根本不是傷藥的反應。她急問。“你給我服的什麼?”
“就是這個了。”小路子舉起藥瓶,頗似詫異,“不過這藥很奇怪,裡面只有一丸,也不知用什麼做的,味道倒很好聞。”
李淺一看那藥瓶,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居然是那瓶假死藥。她走時忘在桌上,沒想到竟會誤打誤撞服了下去。
她是想借死遁,可現在不是時候啊,她還沒安排後路,傾國也沒跟他說一聲,還有沈致,若沒她在一旁幫着,也不知皇上會不會真的下手殺他……她那辛辛苦苦攢下的兩萬兩……還有知道她死了,他會不會傷心……。
這會兒意識已經有點不清,只覺渾身疼痛難忍。尤其是受傷的地方除了疼還多了幾分麻癢。她暗籌。這會不會是毒藥,李我故意要毒死她的吧?
想到此。不由嘆口氣,果然她是個不得省心的,就算死也要想這麼多……
小路子也看出她不對勁,忙大叫着跑了出去。不一會兒耿太醫就被拉來了,後面急匆匆跟着的還有齊曦炎。他跑的很急,連朝服也沒換,就奔跑了進來。隱隱能感覺到他的腿都是抖的。
他撲到牀邊去看李淺,發現她臉已是死灰之色。心不由一顫,厲聲喝問小路子,“怎麼回事?”
小路子急得直掉金豆,哭道:“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太醫說要喂藥,奴才就拿了桌上的藥餵了,可吃過之後總管臉色就開始不對,直喊胸悶。”
耿直忙拿過那隻空藥瓶,只看一眼立刻滿心驚駭,這……根本就不是傷藥。
他臨走時忽然發現桌上有個瓶子,便拿起來看看是什麼,剛打開蓋子,就見小路子進來,他走得急,瓶子也沒蓋,誰想到會被李淺誤服下去。而現在藥也沒了,只憑聞瓶子裡的味道,根本無從辨別她吃的是什麼。
齊曦炎牽起李淺的手,使勁晃悠了幾下,急道:“你怎麼樣?到底哪兒不舒服?”
李淺勉強睜開眼,見他那張亮如秋月的臉上全是慘白,不由心中一痛。她擠出一抹笑,儘量用輕鬆地語氣道:“皇上,你以後再不用擔心會被我氣死了。”
“你胡說什麼?你做過什麼,朕都不跟你計較了,只要你好好起來,朕什麼都不管了,朕封你做皇后,跟朕一輩子在一起。”
李淺又笑了笑,果然不愧爲皇上,看來什麼事都瞞不過他,恐怕他也知道李我和齊曦瀾是她放走的了。但……要做他的皇后,這還不如死了呢。
她的頭越發沉重,雙眼再也睜不開,只模糊中聽他嘶聲吼着:“李淺,你個臭丫頭,你哪點有個女人的樣子,女人不都應該躲在男人身後嗎?你跑出來做什麼?你以爲這樣我就能開心了,你若死了,讓我如何獨活,如何獨活……?
“你給我起來,給我起來……,你不能死,我不讓你死,你若敢死,我殺你全家,殺你全家……”
他真的氣急了,痛急了,連“朕”都不用了,一口一個“你”,一個“我”,說到後來雙手用力晃着她,直想把她晃散架。
兩滴清淚從他臉頰滑出,落在她臉上,溼溼的,暖暖的,有些燙人。
還沒見過他哭呢,好想看……這淚是爲她留的呢……
露出一抹淺笑,她終於深深睡過去。腦中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她恐怕再也醒不過來了。
※
小路子從沒見過皇上哭,還哭得這麼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說實話,無論哪個大男人哭都是很難看的,沒有雨打梨花的豔麗,也沒有嚶嚶之聲惹人憐惜,可是他的哭,卻讓人痛,深深的感受到他的悲哀。
李淺是他最敬重的人。沒有她,也沒有他的今日。而現在小路子的心也像皇上一樣悲哀,不僅爲她,也是爲了他自己。因爲那藥是他拿給總管的,要是皇上拿他泄憤,他該怎麼辦?
想到此,竟是嚎啕大哭。比任何一人都哭得慘。
耿太醫把完脈,搖了搖頭,表示沒救了。心脈都沒生氣了,人要不死都有鬼了。按說李淺受傷雖重卻不至於沒命,可現在卻死了,真追究起來,他也逃不了干係。爲了一家老小的安危。只能硬着頭皮向皇上稟報,“這是失血過多,李大人本來身體就弱,醫藥無效,撐不住也是必然的。”
齊曦炎的臉和牀上的死人一樣沒有生氣,他等了許久,盼了許久,終於盼到她是女人,本以爲可以就此在一起,本以爲可解相思之苦。現在卻要守着她的屍體……。
他是主宰天下的人。卻主宰不了生死。這個天下,若沒有她的陪伴。坐起來還有何意味兒?
“顧相宜,此生不殺你,朕誓不爲人。”他嘶吼,終於撲在她身上。
※
崇章二年元月,紫衣衛首領、內廷總管李淺不祿。
皇上悲痛過度,纏綿病榻幾日都不上朝。
花容上奏,要領回李淺屍身葬入花家祖墳。卻被皇上拒絕了。
齊曦炎下旨空棺以待,先把李淺葬入皇陵,只等他大行之後一起封陵。
古往今來,和皇帝同葬的除了皇后沒有人有這資格。就算皇后也只是同葬一陵墓,共用一棺的,可從未有過。
李淺不過一內監黃門,卻要享此殊榮,滿朝文武議論紛紛,聯本上奏此事萬不可行。
齊曦炎也沒說什麼,只當着衆臣的面把所有上奏的摺子都燒了。他似鐵了心要做,朝臣們無奈,只好自我安慰,就當死太監是皇上的陪葬吧。
對此事冀皇后心裡也不舒服,在皇上的心裡,李淺的地位居然比她還要高,讓她如何不難過。但她一個女人本不必跟一個太監較勁,還是個死太監,實在是有辱皇后身份,便也隨他去了。
哀莫大於心死,有時候人不抱什麼希望時,便覺什麼也不重要了。
皇上身體不好,冀皇后怕皇上傷心太過,棺材並沒有停七天,第三天就下葬了,是按三品官員的儀禮辦的,直擡到皇陵。因以後要挪棺,也沒釘死,直接擡了進去。
送葬當天花家人都到了,古往今來還沒哪個臣子能進皇陵,花家人,尤其是花茂倍感榮焉,所以哭得特別悽慘。花傾國卻沒掉幾滴眼淚,表情有些空洞地注視着棺頂,彷彿那是與他毫不相干的人。
李淺的死偷笑者有之,傷心者有之。除了皇上之外最傷心的莫過於沈致,他幾次請旨要進宮見李淺一面都被皇上拒絕了。後來逼急了闖進去,被人橫拖出三裡地,扔在宮外的亂石堆裡,撞得頭破血流,最後還是付言明路過把他救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齊曦瀾也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直闖到皇上御書房大罵他無良無德,逼死親近手下。
看着他,齊曦炎連連冷笑。回頭真該好好管一下皇宮治安了,是個人就能跑到他面前,那些暗衛的飯都吃哪兒去了?
李淺是女人的事還沒宣揚出去,而他明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便冷冷道:“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別忘了你現在還是朝廷欽犯呢。”
齊曦瀾氣得直跺腳,他在密道里待了幾日,轉迷了兩回,實在忍不下去了,乾脆上來跟皇上攤牌,隨他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可剛一上來就見皇宮四處掛白,這才知道原來是李淺死了。大怒之下就闖入御書房,宮裡侍衛想抓他,被他一把推開,怒氣衝衝地說要見皇上。至於門口那些,有方晚清在,都解決了。
他納悶啊,好端端的人怎麼就死了?
齊曦炎不欲與他矯情,若一個個都到他面前鬧了一場,他還有清靜可言嗎?
他現在心如死灰,爭勝之心也淡了許多,原本想殺了齊曦瀾的,可現在殺心皆無,只把他趕出宮去,愛上哪兒上哪兒去吧。至於沈致,找個偏遠小縣做個縣令,一輩子不進京都,也省得看見了心煩。
還有楚天歌,這丫的還不知道,若知道了也少不得鬧一場,乾脆出去了就別回來了。
齊曦瀾叫囂着被拖了出去,書房裡又恢復了平靜,而少了那個人的地方,忽然覺得很冷很冷。
他搓了搓胳膊,對縮成一團的小路子道:“去,抱個炭盆來。”
曾經的曾經,那個人也是像這樣縮在那裡呢……
(上卷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