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眼走到了二月十四。
洪範被急召至神京掌武院。
這次來喚他的甚至是田淮本人。
建威殿。
“你上回來是初九，這五日形勢有許多變化。”
關奇邁開門見山。
“之前奪走《神煞典》的人身份已經確認，其名吳浦澤，七年前已是先天三合修爲，在漢州東部頗有俠名。”
“這幾日面對漢州掌武院與三支衛所聯軍的共同封鎖圍剿，此人已往東出了國境。”
他說到這裡，語氣微頓。
“姓吳的逃入重山了？”
洪範問道。
漢州在中州正東，北接青州，東北方向是河間國，東部則毗鄰重山。
田淮沒有回答。
“那就是河間國？”
關奇邁瞥來一眼，搖頭。
洪範見此，似有所悟，神情即刻冷卻。
“對，他往紫無常去了。”
關奇邁確認了最壞的猜測。
紫無常是天下第一大無常境，地處漢州以外，上下各接河間國與重山，是千眼魔神的死亡之所。
無常境的危險，洪範在風雲頂已經見識過了。
“目標只是個先天，修爲還不如捉弄客，能請斬業公或者遊公確定他的位置嗎？”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宿命通和太素衍。
“原本是可以的，院裡這幾日也正在操作，但如今涉及紫無常便不同了。”
田淮解釋道。
“紫無常是祖龍與千眼魔神的戰場，從外邊看縱橫不過百餘里，內部範圍卻不確定。據院內記載，其空間生滅循環似無界限，隔一段時間就可能演化出截然不同的場景並抹掉之前的所有因果痕跡，哪怕命星權柄也無法跨界追蹤。”
“所以吳浦澤一逃進去，情況就複雜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留意檐下負手踱步的關奇邁。
田淮的描述並不算直白。
但洪範一下子便明白了局勢的複雜性。
如果是在九州之內，掌武院找人有很多辦法，比如他心通、宿命通、太素衍，只要能確定目標，一派一族是沒有膽氣與武聖對着幹的。
但既然紫無常能洗去因果，面對頂級武典的誘惑，各方門派、世家、豪強，乃至獨行俠們就不免心動了。
“據各方情報，現在漢州第一世家箜篌葉氏、二等世家屏外汪氏、聖獄山鎮獄宮、河間國第二世家朔風朱氏，乃至鏡澤城本地一流豪強金氏都在伺機而動。”
田淮繼續說道。
“但神煞典是十年來九州現世最高級別的武典，院裡還失了一位武監，我們非爭不可！”
他語氣鏗然。
但一旁聽着的洪範已經有點麻了。
方纔提到的葉氏、朱氏、鎮獄宮都是有天人駐世的九州一流勢力；汪家名頭小些也有二位元磁；最後那個金氏沒聽說過，不過既能稱爲一流豪強，二三位先天至少是有的，何況還是鏡澤城的地頭蛇。
田淮沒有再說話，只觀察着洪範的反應。
但關奇邁沒這耐性，揹着手走回室內。
“無常境內行動人手太多反而是妨害，漢州州部已組建了一支三名渾然、二十一位貫通精銳組成的特別隊伍。洪範，老夫希望任你爲帥，作爲你我約定的最後一件事。”
他直視說道。
“山長……”
洪範空空然嘆了口氣，覺得肩背陣陣痠軟。“我對紫無常毫無瞭解，且此次牽扯過大，我的修爲恐怕難以支撐。”
“你的修爲沒問題；紫無常裡你的戰力應當是頂級的。”
關奇邁斷然道。
“這無常境有修爲限制嗎，高於一定境界的武者進不去？”
洪範聞言腦子發散，問道。
“修爲限制？”
關奇邁滿臉納悶。
“一處死物如何辨認、限制活人的修爲？這天下只有武聖天人能去的地方凡人去不得，沒有反過來的道理。”
他語速迅疾。
“田淮之前說了，紫無常內部近似無限廣闊的異世界，沒有清晰的內外邊界，要進去容易，出來便必須找到相應的‘門’，否則會一直困在裡頭。正因如此歷來很少有天人元磁進入紫無常，蓋因頂級武者身上維繫的利益太大，不能輕率冒險。”
洪範聽得百感交集，甚至莫名有些想笑。
一瞬間許多思緒劃過他的心海——受到輕視的惱怒、頂級功法的誘惑、對危險的恐懼、對挑戰的渴望……
但須臾後，所有一切都在理性面前拆分溶解，化作坦然的決定。
“山長，這件事我做不了。”
洪範長吁口氣，釋然搖頭。
“我雖爲後進，身上亦有所繫，不能輕擲。”
穿越六年，他百戰餘生早已是一名成熟的戰士，但不怕風險並不意味着能夠接受難以評估的風險——之前三個任務難則難矣，至少沒有性命之憂，然而進了紫無常真可謂是將腦袋別上褲腰。
關奇邁與田淮並不意外，似乎早就預料到此刻。
“洪範，你是緹騎——在掌武院的規劃裡緹騎是賣力而非賣命——按說不該給你安排這樣的任務。”
關奇邁臉上居然有幾分通情達理的模樣。
“但如果老夫說，這紫無常換做別人去都是生死難料，唯獨你是十拿九穩呢？”
“爲什麼？我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才能。”
洪範無動於衷。
“這些事原本是不方便說的，不過老夫知道今次若不與你多說些，你絕不會接下此事。”
關奇邁嘆了口氣。
“無常境一應事項向來都是由監察院全權處理，大華九州唯有他們知道該怎麼應對那裡的環境；只可惜這兩天無論老夫好說歹說，觀千劍那廝都不願理會。”
“所以？”
洪範挑了挑眉。
“你是星君，監察院絕無可能坐視你陷在紫無常裡！”
關奇邁說着露出微笑。
這笑容充滿真誠、自信，還有一閃而過的狡黠。
“朝廷拿不拿得到武典還是其次，但因爲老夫手下的武監丟了命、掌武院丟了臉，所以這件事必須得有個交代！”
他斂了笑容，又流露出那股子標誌性的護短與蠻橫。
“觀千劍不是易與之輩，監察院被利用必有火氣；老夫話說前面，此事所有後果都由掌武院承擔。”
“洪範，關某人不是個百分百的實誠人，我任山長後偶爾話不說全是有的，但從不會當面欺騙；這一回，只要你去，《神煞典》帶不帶得出來不管，都算你做成第七件事。”
“你可願信我？”
關奇邁目光炯炯注視過來。
洪範心中天人交戰，懷疑自己是否不經意間受了PUA，竟覺得眼前這個老頭勉強算是個能處的上司。
【媽的，你關奇邁堂堂武聖這麼大的大哥，話又說到這份上，騙我個年輕先天沒必要吧？】
他心底冒出個念頭，終究是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