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疑,他是有意的。
但,姜瑾並不想多想這些。
“王妃是待軍營裡久了,漸漸忘記職責了吧。還不快給本王擦拭。”仲容恪的嘴角還掛着血跡。
外頭風聲嚎起,似要落雪一般。
她心中嘆息。罷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姜瑾捏住帕子一角,便來到了其嘴角處,以至下頷。
仲容恪的面部表情變化萬千,似乎是在隱忍着。
君無弦他,給的蟲毒,究竟是如何之疼?
他是血戰殺場多年,四處征戰打下的這片領域。
竟也會爲了這區區蟲毒所累,疼成這番。
見他面目少數的抽搐,與冷汗直下,姜瑾好意提醒道:“王上這一切,都是自作的。阿瑾一人,如何能換王上的數十年性命。”
與此同時,她也是在責怪。
他偏偏不放她回去,偏偏不想要解藥,纔會這樣啊。
她緩緩搖搖頭。
“收起你那憐憫的眼神。想要離開本王,你做夢。”言完,又是一小口的吐出。
姜瑾咬着腮幫子,便憤然的左右擦拭了一遍,將帕子放在了一旁。
她選擇側過身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從未見過如此頑固之人。
也並不明白,不理解。
強扭的瓜不甜,他怎的就不懂。
一陣陣的咳嗽鋪天蓋地而來,她無法做到聽而不聞。
姜瑾側身,卻見其面色難堪不已,便立刻叫停了車馬,問道:“你這蟲毒,怎的這般厲害起來了。”
說發作就發作。
馬車穩穩停下,一下屬掀開了簾子,忘了避諱,便虛道:“王妃,王上。王上這是怎麼了!”
“來不及說了,你且看此處,是否有住屋,暫且先停一停吧。”姜瑾道。
“好,好,屬下這就去吩咐!”那人便出了簾子,同幾個人道了一聲。
於是便有一人過去探,恰好碰見那竹林里正傳來一陣青煙,說明一定有人家居住。
“王妃,前頭有一草木屋。”受到通報的下屬過來回稟。
“過去吧。”姜瑾點頭。
她望着身旁面色極難堪的仲容恪,不語。
雖不是自己害的他,但也到底是因爲她。
且,這次的停留,倒是個絕妙的時機。
可以爲她拖延一些時間,讓顧遜之回去知會君無弦。
馬車停下後,姜瑾先下來,再裝出了一副十分賢惠的模樣,柔柔道:“王上,來。”
此舉是做給別人看的。
她伸出手,仲容恪眼底閃了閃,便抓住了她的玉手握緊,下了馬車。
“大王,就在前頭。”下屬指着林間那草木屋道。
於是乎,一行人便穿過那綠竹林,正好見到了。
“大黃,餓了吧,這是你的飯。”竹苓笑着摸着它的腦袋,渾然不知有人靠近過來。
此刻,起身時才意識到了不速之客。
姜瑾與一行人走近草木屋,見前頭有一女子杵在原地。
將士來勢洶洶,欲拔劍過去威脅,她開口道:“不許無禮。”
待湊近過去一瞧,兩人皆驚詫了。
“你是,你是那瑾兒姑娘……?”竹苓驚疑不定着。
姜瑾雖不知她是何人,爲何會同顧遜之一道來邊疆,但定然是個好人的。
她默默上前道:“路途之中,王上不慎舊疾復發。還要借姑娘此處一住,不知姑娘可否願意。”
竹苓瞧着面前人兒絕色的面容,瞬間黯然了幾分,她轉而暗想:這正正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呀。
她先前一直在想辦法,想多替顧遜之爭取一些機會時間,也期望着他們的車馬能夠在路上多耽誤一段日子。
於是她便點頭,道:“我答應瑾兒姑娘。但是,牀只有一個……”
竹苓神色複雜,她不知她現在與那邊疆大王是何等的關係,也不知她那會兒對顧遜之說了些什麼,讓其火速回了西謨。
但她想着,瑾兒姑娘定然有她的過人之處,便配合着她。
姜瑾道:“姑娘放心。姑娘睡哪,我便睡哪。至於王上,便讓他在榻上好生療養吧。”
“有勞,姑娘了。”她行了個謝禮。
竹苓忙攙她起來,受寵若驚道:“瑾兒姑娘無需如此,你竟是公子的心上人,竹苓定然護你周全。”
她聞言,不動聲色的偏了偏眼,見仲容恪與等將士站在不遠處看着她,等她交涉。
姜瑾笑着緩緩直身,以她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暗暗道:“拜託姑娘,儘量拖延時間。”
言完,便大聲道:“多謝姑娘,有勞了。”
便轉身,朝着等人過去。
竹苓愣了愣,立即回屋子裡,整理了一會兒。
就見一行人視她而不見的,從她身旁行過,走進了屋內。
“怎麼一股子藥味兒,你聞到沒?”其中一個邊疆將士嗅了嗅道。
“我也聞到了,好濃。”另一個附和道。
“那正好!既然大王身體不適,恰好免了遠途尋醫,方纔那娘們兒何在?快些進來給我們大王瞧瞧!”
姜瑾聞聲,一個冰冷的視線過去,提醒道:“這裡不是軍營,好好說話!”
將士汕汕的站在了一旁。
她扶着仲容恪去往榻上,道:王上好生歇息,阿瑾去同外頭的女子交涉一番。”
沒有人注意到竹苓,應當沒有認出來先前那場對峙中作爲旁人的她。
“姑娘,你喚什麼名?”姜瑾拉着她,走到好說話的地。
“竹苓,瑾兒姑娘就喚我竹苓吧。”
“好,竹苓。你也直接喚我阿瑾吧。”她溫和道。
“阿……瑾……”她有些扭捏,這還是頭一回,她在這裡尋得和她差不多般年紀的女子,而且還生得這般絕色的女子。
“怎麼不見,他人?”姜瑾拐着彎子,壓低聲音,一邊謹慎的望着那屋內道。
竹苓沒反應過來,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低語道:“公子,他回西謨啦。”
果然,顧遜之瞭然了她的意思。
她寬了寬心,瞬時吐氣。
“在路上,我們碰到了公主。被賣到了邊疆,公子他把公主殿下送回西謨,還說要辦些急事。”竹苓回憶着說道。
什麼?!姜瑾的心瞬間“咯噔”了一聲。
公主……公主!
見她面色駭然不定,竹苓忙道:“我知道阿瑾姑娘也是西謨的,想來認識那公主。不過你彆着急,她看起來沒有受到什麼迫害。”
“謝謝你,對我說這些。”她平定了下內心。
自她來到了邊疆,便如外界斷了關聯一般,這世外之事一概不知。
就連公主被賣到邊疆此地,她根本也是一點也不知曉。
照此看來,西謨定是大亂了!
姜瑾蹙眉,面上無很大波瀾,心底卻焦急不已。
公主她到底是如何被人拐賣過來的?
她不是在宮裡頭待的好好的麼,莫不是因爲自己?
她的鳳眸裡變幻莫測,想了許多可能。
但不管怎樣,希望公主平安無事,順利回到西謨。
至於這後頭之事,姜瑾想再慢慢詢問。
“多謝竹苓姑娘。阿瑾感激不盡。”她對着她欠身。
“不,不用。我人言微輕的,幫不上你什麼忙。只是公子不在,竹苓無論如何也會好生照料阿瑾姑娘的。”竹苓善意道。
她點了點頭,徘徊了幾瞬,回到了屋內。
仲容恪的側顏俊美,雖病弱,但依舊俊挺。
他緩緩睜眼,低沉啞聲道:“王妃同那女子聊了些什麼,這般久。”
姜瑾笑,道:“那姑娘是個好心的。阿瑾只是拜託她照料王上。聽她說會些醫術,阿瑾便想讓她替王上醫治。”
“王妃,真真關切本王。”他的言語冷冰冰的,帶着嘲諷。
“過會兒竹苓姑娘便來替王上把脈了。阿瑾先退下了,不打擾王上休息。”她端莊道。
“這周圍,處處都是本王的人。你若有了想離開本王的意思,本王便殺了此草木屋的主人,以儆效尤。”仲容恪如嗜血的地獄之鬼一般冷漠無情。
姜瑾心底冷哼,面上則是放低身態,道:“王上多慮了。”
便沒有猶豫的踏出了步伐。
離開了草木屋,正見竹苓在忙着整理草藥。
而那竹林四面八方,皆恭候着邊疆將士們。
他們的馬車,則是停在了草木屋的柵欄外頭。
“我來幫你吧。”姜瑾主動提出道。
“不用了阿瑾姑娘,我自己一人來就好了。”竹苓有些不自然道。
她也沒有再幫,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看着。
“阿瑾姑娘你,這段時日過的可好?”竹苓一邊理着藥草一邊詢問着。
姜瑾睨了眼屋內,道:“一切都好。”
她整理完草藥,點頭道:“那便好,竹苓這就去給大王診斷。”
二人的眼神暗示性的交替。
姜瑾隨着她進了屋內,見仲容恪臥於榻上,側顏俊美無比。
竹苓心中有顧遜之,雖見他生得也如此好看,但也只是欣賞一瞬,別無他想。
“大王,我只會一些小醫術,大王的病可否讓我瞧瞧。”她說道。
他的眉峰高挑,疲弱幾分的伸出有力的手腕,一言不發。
姜瑾站在一旁看着她舉動。
竹苓將白色的墊布緩緩墊在他的手腕下,而後男女有別的,將一絲絹放上,隔着其探着脈絡。
一會兒功夫後,她的面上帶着點點的疑慮,複雜瞬息,也遲遲並未做出見解。
“如何了?”她佯勢關切道。
竹苓皺了皺秀眉,緩緩收回手,徐徐道:“大王的脈絡看起來雖還算平和,然……”
她頓了頓詢問,“大王可偶爾會感到心絞痛?”
此言出聲,姜瑾不禁擡眼望向那榻上的人。
仲容恪本閤眼,又緩緩的睜開,一瞬不瞬的睨了她一眼,才慢聲道:“是有。”
“與此同時,大王的體內肺腑有一股莫名的氣流衝撞。我見大王的襟前有黑色血跡,脣部紫白,想是有毒未清,藏在體內無法排解。”竹苓道。
“那,該如何醫治?”姜瑾作勢道。
“我需要配製解藥。”她緩緩起身,收好墊布。
“你能配?”仲容恪的豹眸擡望向她,眼中掩飾着點點詫異。
這蟲毒軍醫說只在西謨有解。
她竟能親自配?
姜瑾聞言,蹙了蹙秀眉。
若竹苓真能配製,那豈不是讓君無弦的白費心機?
她深思熟慮着。
“我可以試試。”竹苓想了想道。
仲容恪難得的緩言,道:“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她點點頭,退下。
姜瑾卻五味雜陳,沒想到陰差陽錯的,竹苓竟能治這蟲毒。
可不能就此讓她醫治好了她,得提醒一下竹苓。
此間,顧遜之駕着馬車,尉遲茗嫣又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整個人瞬間一驚,忘記了自己早已經被救出來了。
她拂開簾子,見到那前頭之人背影,纔想起來是顧遜之救了她。
“世子,停一下馬車,本公主有話對你說。”尉遲茗嫣喊道。
馬車頃刻停了下來,他下了馬,她也跟後下來。
“公主爲什麼會被人擄走到了邊疆?皇上想必也很急切吧。”顧遜之先問。
“哎呀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她面上帶着點點焦慮。
“那公主你說。”
尉遲茗嫣蹙眉,道:“本公主是從那日出宮遊玩時,不慎被那些歹人給抓去的。幸好有世子你的相助,本公主很感激。但是,我不能就這麼離開邊疆回到西謨。”
顧遜之很是詫異,問道:“公主你不想回去?爲什麼。”
她方纔就在想,之前在西謨國皇宮裡時,自己的皇哥哥就不願意爲了阿瑾姐姐冒險,差兵力去解救。
既然她現在在邊疆,也是被人擄走了,這個消息皇哥哥定然是知道的。
爲什麼不趁此好好利用利用呢?
假設她這樣高貴的身份,讓皇哥哥知曉自己在邊疆,假意說被邊疆大王所擄走。
以此來挑釁皇哥哥的至尊威嚴。
皇哥哥必定會很生氣,將她帶回去的同時,也會一併開戰於邊疆,將阿瑾姐姐也趁亂帶回來。
尉遲茗嫣就是這麼想的,但不知可不可靠,所以她便想問問顧遜之的想法。
“此舉……”他緊了緊眉頭。
“難道你不想讓阿瑾姐姐回來嗎?難道你忍心阿瑾姐姐在那邊疆大王的軍營裡,痛不欲生嗎!算本公主看錯世子了!如若世子不願意,那本公主就在這裡不走了,你就隨我自生自滅好了!”尉遲茗嫣賭氣道。
顧遜之怎麼不想救?他做夢都想!
但他回憶起先前瑾兒對他說的那番話,讓他萬事都要妥善的考慮,千萬不要衝動無忌。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他才需要揣測此舉會不會因此牽連他人,比如與此事無關的公主。
“說真的,本公主早就明白你對我阿瑾姐姐的情意,我們曾經在西謨宮裡的時候不也很開心嗎?但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情,已經物是人非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世子你能念在舊情的份上,幫幫本公主吧。”
尉遲茗嫣說着,一股腦的就想給他跪下。
“公主快起!”顧遜之覺得她此舉甚是荒謬,但無可奈何,便道:“我答應你。”
她欣喜,道:“那就多謝世子了。”
“公主說吧,要我怎麼幫你。”他蹙眉道。
尉遲茗嫣側了側身,似乎是在很努力的思考。
“你將我送去那邊疆大王的軍營裡,剩下的本公主自會看着辦的。”她篤定道。
“不可!”顧遜之帶着怒意,覺得她太不懂事了。
若是瑾兒知道了,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先前就曉得二人關係姐妹一般好,若讓公主陷於不義,他如何面對瑾兒?
“有什麼不可的!”尉遲茗嫣急了。
“公主此舉,甚是愚蠢!”他道。
“你,你個該死的顧遜之,你竟敢罵本公主愚蠢,你!”她說着說着,眼裡便擠出了一些眼淚。
和那該死的元堇德一樣討厭!
顧遜之無奈的望了望天,他可是世子啊。
“此事本世子是絕對不會答應你的。”他堅決道。
“那好啊,你不答應。本公主就賴在這裡不走了!你敢說,你敢說你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救阿瑾姐姐的嗎?你也不想想,若是我皇哥哥真心想讓阿瑾姐姐回來,至於無動於衷嗎?如果趁此來以我作威脅,皇哥哥知曉我在邊疆此處,豈不正好可以挑起事端?”
尉遲茗嫣說了一堆,看他愣愣,便又道:“我貴爲公主,又是皇哥哥最寵愛之人。若他發現我在邊疆,必定會憤怒之下派人攻去,趁此你便可同王侯大人將我與阿瑾姐姐救出,豈不更好?”
顧遜之猶豫不定。
她徑直來到他面前,再一番勸解道:“你此次送我回去又如何?能改變什麼?不過是皇哥哥對你一頓賞賜,便無其他了。如若,如若你想擅自帶兵與王侯大人暗暗前去,皇哥哥定然總會知曉的。出城之路上,暗哨許多,這是你我都知道的呀。”
尉遲茗嫣自從死了自己的貼身婢女,便振作了許多。
她在被關的屋子裡想了許多,連昏迷時做夢也都夢見這些。
顧遜之暗道:她說的對,即便是同君無弦聯手,又如何。出了城,皇帝的暗哨便頃刻去報,這又何如不是一場風險?況且,事無法成耽誤了此次最好的機會,瑾兒便無法再回頭了。
這次涼國都城之行,他必須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