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卿轉過頭,卻見裴澧夜和常非晚正走過來,剛纔說話的,便是常非晚。
她茫然看着他們兩個,不喜也不悲。
“你……怎麼來了?”裴澧夜看着她有些愣神,隨即醒悟過來,“來了……哦,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不是宛家的人昨日纔去報信的嗎?
宛若卿依然不說話,看着他們兩個。
“妹妹似乎有些悲傷過度呢。”常非晚拉拉裴澧夜的手,“不如我們不要打擾她,讓她先冷靜一下。”
聊那麼多做什麼,萬一不小心聊出火花來就糟糕了,趕緊拉着自己男人走吧!
可惜裴澧夜終究不是她手裡的傀儡,他走上前,看着宛若卿:“怎麼不進去,你娘就在裡面。”
“她……好嗎?”聽到“娘”這字,宛若卿纔有點回神,想了半天,竟只吐出三個字來。
裴澧夜愣了一下,裡面躺着的那個,已經是個死人了,又有什麼好與不好?
“你……進去看看她吧!”想了想,嘆口氣,裴澧夜指指福園裡面。
宛若卿忽地上前,跟他行了個禮:“夫君,那妾身先進去了!”
裴澧夜愣了一下,這個時候,他的這個妻子居然還想着禮數?
看着眼前的男人點點頭,宛若卿才放心離去。
是不是,她一直這樣,好好地當着澧王妃,當着御世堡的當家主母,母親就能好好的?
一定是的,只要她繼續隱忍,繼續爲宛誠如辦事,他們就能善待孃親,孃親就能在宛府頤養天年。
所以她要忍下去呢,就算不能忍也要人,人字頭上一把刀,還是一把鈍刀。可就算被割得傷痕累累又如何,爲了孃親,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是兩輩子的母愛,她用一輩子的缺失,換來這場母女情,不該如此短暫。
不應該!!!
然而,當看到白色的靈堂,還有靈堂上面宛燕氏的靈位,心中便有些東西,在一瞬間轟然倒塌。
不是,也許他們搞錯了呢?
是不是?
一定是他們搞錯了!
宛若卿走到靈柩前面,沒有親眼看到裡面的人,她說什麼都不會相信的。
靈柩還沒有蓋上,東陵的規矩,出殯前一天才蓋棺,屍體要在靈堂停三到七天,讓遠方的親人也有時間趕回來奔喪。
宛若卿慢慢走過去,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艱難,比那日除夕比賽,被若離在鞋中放入釘子還要難行。
靈堂內只有兩個燒紙的丫鬟守着靈,見是宛若卿進來,都讓到了一邊。
近一些,再近一些,也許那躺在棺木裡面的,並非孃親。
然而,一身青衣素妝的絕美女子,依然那般姣好的面容,不是孃親是誰?
定定地看着棺中,宛若卿的手,輕輕地,觸碰上那皮膚,彷彿吹彈可破,哽咽間,喉中吐出一個字:“娘……”
“小姐!”錦繡扶着她的背,想要安慰她,千言萬語,最後,也哽在喉間,只有淚千行。
“娘,別睡了,醒醒好不好?”宛若卿忽然笑起來,“女兒回來了呢,你就知道睡覺,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怪女兒這麼久都不來看你,是不是?”
“娘,你的臉怎麼那麼涼,又沒有聽話好好吃藥,又沒有聽話好好躺着休息,又沒有聽話好好穿好了衣服纔開門開窗。我知道你要等爹來,這樣子,遠遠就能看到了,可身子也要當心啊,要多穿衣服啊,不然哪有精神陪爹說笑呢,是不是?”
“小姐……”錦繡吸了吸鼻子,“別這樣,你這樣我好害怕……”
宛若卿回頭,拉着錦繡笑道:“錦繡,小聲點,孃親要睡覺,她很累了,讓她多睡會兒,我們先出去玩會兒,晚一點再來看她。”
“小姐,夫人她已經……”錦繡忍不住哭出聲來,“小姐,你醒醒吧,夫人已經去了,你不要這樣,沒有了夫人,還有錦繡陪着你,你不要騙自己,不要這樣,這樣錦繡好難受,好難過啊!”
宛若卿抹去錦繡的眼淚,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笑了笑:“傻丫頭,好好的哭什麼啊,是不是做錯事了,放心吧,就算做錯事了,也有我幫你瞞着,你爹她不會知道,也不會怪你的。”
“小姐……”錦繡使勁搖着她的胳膊,忽地提高嗓門,“小姐,夫人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你醒醒,聽見沒有,聽見沒有,夫人她死了,死了!!!”
……
有很久很久的靜默傳來,整個靈堂萬籟俱靜,似乎還能聽到一點點外面風吹樹葉的聲音。
“嘀嗒!”清晰的水滴聲,滴落在錦繡的手背上,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無數滴。
眼淚,終於再一次無可避邊地奪眶而出。
死了,死了啊!!
這個她一直一直不敢觸碰的名詞,在錦繡的吼叫聲中,就這樣直直地進入了她的內心深處。
死了,爲什麼會死了?
宛若卿閉上眼睛,轉身,卻遲遲不敢睜開眼。
好似只要睜開,棺中的人兒就會化作灰燼。
緩緩地把眼睜開,棺中的人兒彷彿還在生一般,絕世的容顏完好無損,好似酣睡中,做着甜夢。
“若卿,你回來了?”身後,響起男子的聲音,陌生而熟悉,彷彿在天邊。
宛若卿轉過頭,淚眼朦朧間,看到宛誠如俊美不減當年的容顏,有些機械地叫了一聲:“爹!”
“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宛誠如一臉沉重的走了進來,幾分真,幾分假,沒有人知道。
宛若卿並不答他,只問:“我娘怎麼死的?!”
宛誠如一愣,他從未聽這個女兒如此沒有禮貌地問他說過話,不由脫口道:“自然病死的!”
“什麼病,什麼時候查出來的,用的什麼藥,找的哪位大夫看的,藥方可在?!”
“你……”宛誠如氣結,“你娘她一直都有病,藥就沒斷過,一直都是上京最好的易大夫看的,秦姑娘也經常來看她,我又不懂醫理,我哪裡知道她吃的什麼藥?!”
宛若卿看着宛誠如冷笑一聲,轉頭看着棺中的女子,忍不住譏諷地道:“娘,這就是你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呢,值得嗎,值得嗎?!”
“你……”宛誠如跺腳,“你是不是瘋了!”
宛若卿一下站了起來:“瘋了又如何?!”
沒有必要再忍下去了,撕破臉又如何?
“你……你真是瘋了!”宛誠如吹鬍子瞪眼,“原本我還想着等你回來了,跟你商量一下,把你娘以平妻之禮厚葬,可以葬入宛家墓園,看來,現在也不是好時候,我還是先走吧!”
宛誠如轉身就走,宛若卿卻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剛纔說什麼?
平妻,宛家墓園?
那是孃親終其一生都沒有得到的東西啊,沒想到卻在死後得到了。
“若卿,你沒事吧?”門口,一個男子長生而立,陽光在他背後,讓他隱了身形。他的身邊,站着纖瘦的女子,孤芳獨立,似不食人間煙火。
宛若卿於是上前行禮:“夫君,姐姐,有禮了!”
裴澧夜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剛纔我看岳父大人氣沖沖地走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見到宛若卿以後,便親自去告訴宛誠如知道,有想着讓他們父女說說話,便沒有跟着進靈堂。可沒想到,沒一會兒,宛誠如便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叫他都不應。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眼前這個女子的樣子,一切都很正常啊?
“是錦繡說話不中聽,讓相爺生氣了。”錦繡忙過來圓場,消了裴澧夜的心頭疑惑。
“夫君,妾身想在這裡陪陪孃親,可以嗎?”宛若卿行個萬福之禮,言語悲慼戚。
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是不是?
裴澧夜點點頭:“有什麼需要,來告訴我知曉,若能辦到,定當盡力。”
“多謝夫君。”宛若卿送走裴澧夜和常非晚,再次回到燕鳳月的棺木前,低低地道,“孃親,女兒再陪你一陣,等你了了心願,女兒也會恢復自由身,以後就能經常去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