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親王死死地瞪了左欽一眼,再不敢造次:“瞧丞相說的,怎麼能……”
“京兆尹到——”
一聲通傳高喝隔着院門而進,衆人皆是一驚,竟不知爲何京兆尹來得這般早。左欽神色微變,凝眉瞟向關成尉。
關成尉渾身一抖,正要搖頭,卻聽一聲磁沉輕笑:“既然不是本相下的毒,不如勞煩王爺查驗一下河南尹的席位?”
白子毓帶着京兆府府役,推開一路攔截的下人,大大剌剌地穿堂入室,將原本安撫賓客而立在周圍的侍衛一同包圍。
周泉光使勁地哼了一聲,故意撞開關成尉。河南尹的席位就在關成尉的下首,他彎下腰,正要伸手去拿……
左欽提了嗓子:“周大人,你出手查驗,未免有失偏準……”他阻攔的話說到一半,恨恨咬牙閉了嘴。
白子毓站到了那張空位前,遙遙朝祿親王拱了拱手:“叨擾王爺,下官親自動手,不知王爺是否也會認爲有失偏準?”
話音剛落,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祿親王的回答一般。徑直提着袖子,蹲身撥弄起席位上的物件來。
滿廳靜的落針可聞,只聽着那坐墊掀起又放下,杯盞翻轉碰撞……卻在這時,“王爺,修有一問,”陳聿修側眼朝祿親王恭謹一笑,眸光又落在眼前,“不知這位……是男公子還是女公子?”
祿親王一愣,望見那少年沾着未擦盡血卻還羞紅了的俏容。饒是如此沉悶的氣氛,他也不由曖昧一笑,朗聲答道:“自然是位郎君,如今恰好十八年歲,未曾及冠。”他心底暗喜,面上卻不能肆意表現出來。只盤算着,如何不動聲色地將人送去丞相府。
他本是聽左欽等人說起陳聿修與郭臨這一段“斷袖”情緣,恰好這戲子是東都表演《神武破陰山》的頭牌,便帶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他望着陳聿修凝視戲子時的幽深眼神,越看越覺是十足的款款深情。
陳聿修收回目光,忽而揚脣一笑,優雅起身。越過周泉光,在他下首那張乾淨的席位上提起一壺酒,信步走回。一面走,一面吟道:
“颯爽出英氣長空,疾馳一劍矯戰鬆。
華光九日連碧瓊,莫若紅纓寫意攻。
朱脣凝眉清光涌,身若角鷹劍如龍。
弦色麗豔舞動虹,不在此曲劍意中。”
少年怔怔地盯着他,一時沒弄懂詩句含義,卻又懵懵懂懂覺着是提及了他方纔的劍舞。方一晃神,下巴已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捉住,不得不仰起頭來。
幽暗燭火中,他望見頭頂那張風華無雙的面容在微微嘆息:“卿本佳人,奈何優伶……”
嗓音清越悅耳,酥沉得叫人心醉,他聽着他溫柔一笑:“乖,閉上眼。”
少年脣角含着笑,乖巧地闔上眼簾。清涼的酒水順着額頂流下,鋪滿整張俊秀臉龐,徐徐順着捏住下巴的指節濺落地面。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連白子毓也停住了手,眉梢一抖,玩味地看向這邊。
祿親王好半天才幽幽從巨大的震驚中回了神,他嚥了咽喉嚨,推開旁人走上前去。可惜此時一壺好酒已然澆完,陳聿修撤了手,順勢從袖中掏出一方白帕遞向前。少年嗅到酒味,不敢隨意睜開眼,清脆地道了聲謝,徑直擦起臉來。祿親王的手尷尬地凝在半空,再也探不了半分。
白帕上污斑點點,少年仔細拭乾眼角,這才睜開眼,揚起乾淨的小臉向面前之人邀功。卻聽一聲嗤笑:“原來戲子也就戲裡能看,王爺,咱們驃騎將軍可不長這幅弱雞樣。”周泉光負手行來,仔細地盯了他幾眼,“難怪方纔總覺不對,就這身姿,莫說陰山,就是上了馬能跑個十里都不錯了。”
圍觀衆人忍不住竊竊地笑了起來,周泉光話糙卻恰是那個理。郭臨在京城爲官近五載,有家有子,又是爲國捐軀戰死。平生只有和陳聿修關係親密一事被人拿來調侃過,祿親王甫一回京就拿這個做文章,席上早有人看不過眼。
少年被言語擠兌,頃刻眸中便噙了淚,固執地仰着頭,只盼面前之人能出聲安撫。陳聿修卻渾然不覺,眸光輕轉,朝祿親王瞟了一眼。
只一眼,便瞧得祿親王渾身直抖。“王爺,您許是忘了,”他淺然一笑,“如今最盼望能見着郭將軍音容的不是下官,而是……東宮。”
祿親王心底一個咯噔,周身入墜冰窖,再也說不出話來。他一點點的小心思……如今得罪了丞相不說,連東宮太孫也給得罪了,是啊,太孫是郭臨的養子,他怎麼會容忍一個戲子模仿郭臨,繼而成爲男寵……
白子毓挑眉一笑,正要出聲。餘光卻望那斜前的席位一瞥,頓時停駐。他大步走上前,冷聲喝道:“這是誰的席位?”
周泉光回頭望去:“那不是關大人的麼,陳兄方纔才從那兒拿了酒,啊……”他驚呼一聲,瞪着眼看白子毓從擺放酒壺的空位拿起一枚紙包。
身後的藥師聞令而上,打開紙包,將其中的白色米分末仔細在指腹中碾了碾。隨後取過一盞燭燈,放了些燒了燒,望着火焰上騰起的白氣,輕輕一嗅,頓時勃然變色:“大人,是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