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初晨踏入產房掃了一眼,產婦以立姿生產。
幾個女醫和穩婆忙碌着,其中包括周女醫、衛女醫和打下手的範女醫。
最好的周女醫也請來了。
生孩子還早,此時不需要馮初晨,她又被請出了產房。
湯府對馮初晨頗爲禮遇,讓人搬了椅子請她坐在產房的小窗外,還上了茶。
範女醫出來倒血水,見馮初晨居然坐着品茗,一陣羨慕嫉妒恨。
自己堂堂女醫,竟不如這個鄉下丫頭受待見。
她故意繞到馮初晨近前,手腕猛地發力,一盆血水狠狠潑出。
“嘩啦!”
水花四濺,不僅濺溼她自己的裙角,更將幾點血水甩在馮初晨的鞋面和裙裾上。
馮初晨擡眼,目光平靜地投向範女醫。
範女醫也挑釁看了回去,意思是我就是故意的,咋滴?
馮初晨面無表情,視線越過她,淡然地落在牆角侍立的婆子身上。
那眼神分明在說,你與那婆子,在我眼中一樣。
範女醫讀懂了她眼裡的意思,小聲嘀咕一句,“嘚瑟什麼。”
若不是人多,她一定會踩死丫頭一腳。
兩刻多鐘後,範女醫又出來倒血水,比上次還用力。
馮初晨沒躲,還嗤笑兩聲。
損兵一千,自損八百,腦子有病。
範女醫氣得沒再出來,而是讓穩婆出來倒水。
折騰到下晌未時,湯大奶奶終於生下一個兒子。但乳兒沒有呼吸,膚色青紫,像死了一般。
產房內頓時響起一片驚呼。
馮初晨第一眼便看出孩子未死,但與此生香無緣,只得用心肺復甦試試。
她對準備剪臍帶的周女醫說道,“且慢剪臍帶。”
周女醫有些莫明其妙,但她非常喜歡馮初晨弄出來的聽診筒,覺得好用。
也聽說馮初晨弄出側切,雖然許多御醫和女醫都嗤之以鼻,她卻覺得挺好,只不過不敢用在貴人身上。
周女醫略一遲疑,還是停了手。
馮初晨以最快的速度點此生香,沒有燃。
這當然是做做樣子,她不能說她看出這孩子與此生香無緣,別人不會信,或許還以爲她不願意施針。
馮初晨走過去伸出手,“我有一套急救之法,試一試。”
一旁的範女醫尖聲說道,“小公子何等金貴,耽誤救治時間你當得起?”
這話誅心,若乳兒死了就是馮初晨耽誤時間。
周女醫沒理她,把乳兒交到馮初晨手上。
馮初晨先是反覆按壓乳兒心肺,揉搓、拍打後背,間或清理乳兒口鼻裡的羊水,摳不出來就用嘴吸。乳兒沒有動靜,又把乳兒倒着拍打,不敢有哪怕一秒鐘的停歇。
漸漸地,乳兒青紫的膚色透出紅潤,肚皮也一上一下動起來。
乳兒心臟開始運作了。
馮初晨繼續揉搓、拍打。
“哇”地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了產房的死寂。
乳兒終於活過來了。
馮初晨心花怒放,這是她用心肺復甦救過來的孩子。
這個法子推廣開,會有更多人受益。
她把乳兒交到周女醫手裡,輕聲道,“快剪臍帶。”
“誒。”
周女醫高興地接過乳兒,衛女醫把臍帶剪斷。
周女醫給乳兒過了秤,大聲說道,“是個漂亮小哥兒,五斤九兩。”
湯夫人和湯大奶奶激動地哭出了聲。
周女醫問道,“馮姑娘,這種施救法子叫什麼,我第一次看到,也沒見馮醫婆用過。”
馮初晨道,“我叫它心肺復甦,適合於心臟驟停的人,今天我也是第一次用。不僅可以救孩子,也能救大人。”
她希望能把這種方法推廣出去,救更多的人。
周女醫笑道,“不愧是馮醫婆的後人。我會跟李院使稟報,希望大力推行這種醫術,哦,還有聽診筒,聽診筒的作用也非常大……”
側切的作用也大,但這個法子不是特別成熟不敢用在貴人身上。何況女醫都沒動過刀,怕出意外。
湯府非常感激馮初晨,給了一百兩銀子的診費,四罐好茶,連芍藥都打賞了二兩銀子。
範女醫得的賞也是二兩銀子,跟鄉下丫頭的下人一樣多。
她更是氣得肝痛。
馮初晨回到家已華燈初上,東門外的兩個紅燈籠在風中飄搖着。
馮不疾牽着大頭等在衚衕口,大頭頭上還站着阿玄。
小東西又跑來串門了。看到她就興奮地大叫,“芙蓉不及美人妝,花兒……”
站在這裡,還能隱隱聽到穩婆接生的聲音。
馮不疾不太高興,小嘴撅老高。
“陳二奶奶在生孩子,陳二爺不願意進醫館,在咱家院子裡等着。真是的,咱家醫館是觀音娘娘送子的地方,他還嫌腌臢。”
小傢伙不願陪木着臉的陳二爺,讓吳三陪他,自己跑來這裡等姐姐。
走進醫館東門,紫蘇說道,“陳二奶奶兩個時辰前開始發作。”
院子裡不僅站着陳家婆子和丫頭,還站了一個年近三十的婦人。
是陳大奶奶。
他們正因爲馮初晨不在醫館而不高興。
陳二奶奶因爲馮大夫才一直住在醫館,她不在算怎麼回事。
見她回來,幾人才高興起來。
馮初晨趕緊洗了手穿上工作服,去產房幫忙。
一個多時辰後陳二奶奶捱了王嬸一刀,順利生下一個六斤半的兒子。
陳二爺站在馮宅側門口,乳孃把孩子抱給他看了一眼。
他樂得滿臉開花,“好,好,你娘住在這裡住對了。”
家裡母親大好,這裡母子平安,一舉兩得
又對後面的小廝道,“拿五兩銀子賞大夫和穩婆。”
馮初晨非常疲憊,回屋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馮不疾進來拉着她的手說道,“姐,去上房吃飯,今天過節。”馮初晨纔想起來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她起身牽着馮不疾走進上房。
桌上擺着六菜一湯,還有兩盤月餅,四個蘋果,四個剛摘下來的石榴。
木槿稟報道,“半夏姐姐等到未時末姑娘還沒回家,她就自己去定國公府給明夫人施針了。”
這是馮初晨走之前交待的。
衆人吃完飯,坐去庭院裡賞月,半夏纔回來。
她有些沮喪,“明夫人和下人都不喜我去治療。特別是李嬤嬤,話說得忒不好聽。”
馮初晨道,“那你就更要好好努力,我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爲。”
“奴婢省的,一直努力來着。”
睡前,馮初晨拿出日記本寫日記。
建章二十年,八月十五,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今天用心肺復甦救了一個乳兒,看到小生命在手心裡一點點復甦綻放,感覺真好……
記下心肺復甦的具體操作。
還有不能寫的,她的穿越,一定能爲這個時代的百姓帶來更多生機。
她起身推開小窗,一輪圓月高掛空中,一根樹枝正好印在月亮一邊,葉子隨着樹枝搖曳着……
帶着桂香的夜風拂面而來,她想起了前世。
一身唐裝的爺爺,手機里美麗的媽媽,醫院和小診所裡的忙碌光影……
時光荏苒。
夜裡,她又夢到了爺爺,爺爺帶着梳丸子頭的她在診所看病。
好奇怪,前世參加工作後她的髮型一成不變,都是齊肩捲髮,從來沒梳過丸子頭……
這個夢她清醒後還清晰地刻印在腦海裡,讓她坐在牀上想了許久。
次日,明府。
明夫人躺在牀上,馮初晨低頭在她身上埋針。
明夫人問道,“聽說湯尚書的孫子是你救活的,又施的上陰神針?”
消息傳得還挺快。
馮初晨道,“湯小少爺與此生香無緣,不能施神針,我用了另一個法子……”
她大概說了一下心肺復甦。
明夫人聽得連連稱讚,“小馮大夫醫術高明。”
她對自己更有了幾分期待。
趁半夏不在,李嬤嬤悄聲跟馮初晨說,“半夏姑娘的手藝比馮姑娘差得多,以後還是請馮姑娘親自過來,晚些就晚些。酉時之前都行,晚了就住府中客房。”
馮初晨說道,“若我沒有施神針,申時我能趕回家就過來。若我施神針了,全身無力,過來也做不了什麼。超過那個時辰,還是得讓半夏來。”
李嬤嬤也不敢說不。能強求馮初晨去候診的都是世家大族,比如昨天的湯尚書府。
一切治完已經到了晌午。
丫頭請馮初晨二人去廂房吃飯。
明夫人的飯菜都是正院小廚房做,滋補養生,特別清淡。
馮初晨在這裡的飯菜也是小廚房提供。
今天小廚房管事洪嬤嬤親自把飯菜端過來,態度謙恭。
“馮大夫嚐嚐我的手藝,這道楊林雞我是專門跟御廚學的。不止我家夫人特別喜歡,陽和長公主也喜歡得緊,每次過來看夫人都會點這道菜……”
楊林雞又叫冬蟲夏草煨仔雞,用五彩陶器裝着,雞肉嫩黃,湯汁紅亮,香味撲鼻,真是又香又養眼。
馮初晨由衷讚道,“鮮美,洪嬤嬤好手藝。”
馮初晨覺得,洪嬤嬤應該是有所求。如今,偶爾會有明府婆子丫頭請她診脈看病。
回到家,木槿稟報道,“蔡女醫上午就來了,王嬸留她吃了晌飯,現正在醫館那邊看王嬸給產婦做產檢。”
蔡女醫就是蔡毓秀,她每次休沐都會來找馮初晨玩,兼着看看醫館幫幫忙。
聽說馮初晨回家,蔡毓秀來了宅子這邊。
她笑的得意,“我用聽診筒診出了一位皇子妃和一位郡王側妃胎兒有異,又說了馮姑娘教的孕期操,周女醫格外看顧她們。
“周女醫非常喜歡那個聽診筒,把我的要去了,還說讓木匠照着多做幾個。”
馮初晨笑道,“我這裡有多,再送你一個。”
蔡毓秀又八卦道,“聽說上官公子在太醫院混了幾天後,就偷摸跑去詔獄當牢醫了。他守着犯人上刑,犯人一受傷就趕緊縫針,不需要縫針的也要縫。
“有時候還邊上刑邊縫針,整得犯人苦不堪言……這事沒人敢告訴長公主和太后娘娘,怕把她們氣着。”
馮初晨無語。怎麼能這樣折騰人,下次來了要好好說說他。
不過,無論身份還是天賦,上官如玉都有放肆的資本。希望他練好手藝,在大炎朝大刀闊斧改革外科手術。
那孩子好些天沒來家裡了,一定是蹲在牢房用功呢。
馮初晨引着蔡毓秀說了一些定國公府的事。
她要長時間出入定國公府,就要知道那裡的事,知己知彼嘛。
蔡家善骨科,蔡毓秀祖父和父親、弟弟三代長期出入明府。
老定國公名叫明雷,六十五歲,十五年前把爵位傳給兒子,只掛了個一品虛銜,太保。
他小時候是乞丐,六歲時被聖德皇后撿到。他連自己姓名都不記得,聖德皇后希望他明事理,做事雷歷風行,賜名明雷。
小明雷先是給聖德皇后當小跟班,得聖明皇后親自調教。
由於機靈聰明,十歲後給先祖帝當小廝,更確且說是當乾兒子。又跟着先祖帝學習打仗,可謂文武雙全。
十四歲上戰場,勇猛無畏,幾次把先祖帝從死人堆裡背出來。
他年少時與長寧郡主水容一起生活在聖明皇后身邊,兩人長大後又在戰場上相愛。
長寧郡主是先祖帝的侄女,父母早亡,由聖德皇后教養長大,視如親女。
兩人長大後,由聖德皇后做主,二人成婚。
兩夫婦伉儷情深,自成婚後就沒分開過,戰火紛飛一起出徵,和平時期一起享福。
十幾年前長寧郡主身受重傷,老國公便把爵位傳給大兒子,辭掉實缺,從此陪着老伴再未離開過京城。
老夫婦同時得先祖帝、先帝、當今皇上信任。
老國公在打仗上是一把好手,但隨性灑脫,嘴不把門,還特別寵妻,鬧過許多笑話……
他們的長子定國公名爲明長嘯,四十一歲,爲左軍都督府同知,正二品。
他于軍事上比不過明二老爺和明山月,但爲人端方,官聲很好,是明家男人中口碑最好也是最正常的一個。
夫人上官氏,出身衛安侯府,是上官駙馬的胞妹。生二兒子明山楓時坐下病根,一年有大半時間躺在牀上。
明二老爺明長晴,三十七歲,現爲西慶府總兵,驍勇善戰,是老國公最疼愛的兒子。因爲心思都用在打仗上,至今未娶親,是老兩口的一個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