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笑得爽快,大方地交給吳嬸二兩銀子。
“麻煩吳嬸辦幾桌好席,再沽一壺好酒,晚上滿請。”
吳嬸高興地接過銀子,敞着嗓門喊着,“芍藥、木槿,腿腳勤快些,今天是王醫婆辦席面。”
晚上在宅子那邊辦了六桌席,醫館所有員工都有份,還給住館的病人每人送了兩個四喜丸子過去。
同濟婦幼館又多了一個王醫婆。
馮初晨也高興,技術職稱能夠提升單位的競爭力和影響力。
雖然“醫婆”的稱謂沒經過太醫院考覈,卻是廣大民衆推崇和認可的,對醫館有着深遠意義。
等到後面的醫館擴建完成,還要多多招人,繼續培養後備力量。
最好再招個醫館副掌事,王嬸是技術副掌事,還缺個行政副掌事。
馮初晨忙,不想操心過多雜事。
王嬸被幾個年紀大的婦人灌得大醉,杜若服侍她去牀上歇息。
金嬸子偷偷跟馮初晨說道,“前一條大街的郭掌櫃上年死了媳婦,看中了王妹子,託我問問她的意思。若同意,便找媒婆來提親。
“我知道王妹子不想嫁人,但想着郭掌櫃真的不錯,日子過得去,人也老實。我跟王妹子說了,王妹子想都沒想就拒了。可惜了。”
馮初晨不好表態。王嬸是個聰明人,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她心裡有數。
——
明府外書房燈火如晝,明國公終於等到幾天沒回家的明山月。
明山月表情嚴峻,“這幾天,我以調查另一個案子爲由進宮查了建章五年的案卷。記錄上肖氏是七月十六戌時生產,生了一個死兒,主要接生爲李女醫。
“這個記錄表面是爲掩蓋赤兔、保護大皇子而公然造假……七月十五至二十,只幾天功夫就死了一個御醫、四個女醫、三個宮女、兩個太監。
“一人失足落水,四人因爲驚嚇到薛貴妃被杖斃,三人回宮後病死。之後的一個月內,又陸續死了兩個宮女、三個太監。宮女和太監都是薛貴妃和肖氏身邊的人。”
明國公皺眉道,“若真生赤兔不會死那麼多人,畢竟這事皇上和太后都知道。弄死那麼多人,一定是爲了掩蓋真正的真相,殺人滅口無疑了。”
明山月身體前傾,雙眉皺成一個“川”。
“爹想不到,這些人裡還包括蔡女醫,她是最早死去的人,爲七月十五清晨寅時末失足落水而亡,也就是肖氏生下‘赤兔’一個時辰多後。”
明國公一臉驚訝,“是鶴年堂的蔡女醫?她跟馮醫婆一樣都是醫術好有醫德的女人,母親和你娘現在還會念叨起她。”
明山月道,“死的幾位女醫,李女醫和孫女醫、楊女醫都醫術平平。爲肖氏接生的不會是李女醫,一定是醫術最好的蔡女醫。
“只有她才配給皇后娘娘接生,讓肖氏放心。也只有她才做得到第一時間把乳兒弄死,還不爲人所知。”
明國公搖搖頭一臉痛惜,“蔡女醫做那種事,一定是被脅迫不得已而爲之……”
明山月道,“我有種設想,很可能蔡女醫給姜懷昭留下過什麼。姜懷昭把容貌弄成那樣,就是爲了掩蓋他之前的真實相貌。”
可惜不能正大光明調查,進展很慢。
明國公道,“正好明天是蔡大夫給三弟看病的日子,向他打聽打聽,看蔡女醫可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蔡世永是鶴年堂堂主,蔡女醫的胞弟。
兩人商量完,明山月問道,“聽說我孃的病好些了?”
明國公臉上有了笑意,“嗯,你娘說好多了,十幾年來從沒有過的輕鬆,小馮大夫醫術精湛。你娘很是想你,抽空去看看她。”
明山月的表情柔和下來。
次日,黃昏時分,西邊天際佈滿大片紅雲。
蔡世永和拎着藥箱的徒弟從明長仁院子走出來,剛轉走過一棵大樹,迎面碰上剛下衙的明國公。
明國公站下笑道,“蔡大夫,又來給長仁瞧病?”
蔡世永抱拳躬身笑道,“國公爺,草民剛從明三老爺那裡出來。”
明國公笑道,“許久沒跟蔡大夫一起喝酒了,今天正好碰上。走走走,去我那裡。”
蔡家經營的鶴年堂最善骨科,家主蔡世永可比肩太醫院最善骨科的御醫。
定國公府幾代人都打過仗,身上傷痕累累,除了請御醫就是請鶴年堂的大夫來看病。
蔡世永跟定國公府的人很熟,偶爾會一起喝酒。
蔡世永哈哈笑道,“好啊,難得國公爺有興致,草民就陪國公爺喝幾盅。”
他正好也有話跟明國公講。
二人去了明國公的外書房,坐定,上茶。
蔡世永捋捋鬍子,一臉爲難,“不知爲何,明三老爺的腿貌似已經好了,可就是站不起來。我醫術不精,該用的手段都用了,你們還是再尋名醫吧。
“以後我就不定期來了,若明三老爺有事再找我。”
明國公很是失望,“三弟還年輕,媳婦都沒娶,若一直站不起來可怎生是好。”
蔡世永覺得明長仁已經沒有希望站起來了,還是說道,“都說高手在民間,有懂偏方的大夫也不一定。”
酒菜剛剛擺上桌,下人稟報道,“國公爺,大爺回來了。”
明國公臉上有了笑意,“難得他按時下衙。”
明山月快步進屋,與蔡世永寒喧幾句坐下喝酒。
明國公道,“今天回來的挺早。”
明山月道,“有個宮女跳井,我帶人去了趟宮裡。看見好些御醫和女醫守在慈寧宮,還看到小蔡女醫了。”
蔡世永笑道,“小女醫術不精,只能打打下手。”明國公道,“十幾年前的蔡女醫可是大名鼎鼎,與馮醫婆齊名,是大炎朝婦科和幼科最頂尖的,可惜死早了。”
蔡世永喝了一口酒說道,“是啊,我大姐去世的突然,小外甥五歲就沒了親孃,我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蔡家只有一兒一女,那個閨女也是父母心頭肉。
明山月似是無意問道,“蔡姑姑是得什麼病走的?”
蔡世永嘆道,“不是生病,是服侍前皇后肖氏和貴妃娘娘去紫霞庵上香,失足落水了。”
蔡家人都懷疑蔡女醫的死是因爲知道某些陰私被人滅口,但這個懷疑不敢說,也就對她的死三緘其口。今天明家父子問了,才說了實話。
明山月瞭然,“哦,紫霞庵緊鄰白蒼河,白蒼河河水湍急,掉下的確不易救上來。”
蔡世永連連搖頭,語氣裡滿是苦澀,“不是白蒼河,是庵裡的那條溪流。說是那天凌晨貴妃娘娘突感不適,急召妹妹去服侍。那時天還未亮,她走得急就掉進了溪裡。”
明國公父子對視一眼,他殺的跡像非常明顯。
明山月試探道,“我記得紫霞庵裡的溪流不算深,怎麼就能把人淹死?”
蔡世永又是一聲長嘆,“聽人說我姐身上有擦傷,想必是水底石頭太滑,她摔倒了。溪水雖然不深,但我姐身材嬌小,水深處還是有她腰那麼高。
“偏偏當時身邊無人,等到天亮被人發現,人已經沒了。唉,我姐那麼好一個人,走的時候才三十三歲。”
他一口一個聽人說,也是有所懷疑吧?
明國公也嘆息道,“可惜了,目前女醫中還沒有誰的醫術能跟她齊平,周女醫也不及。”
蔡世永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明大人提起白蒼河,我倒想起一件舊事,王圖就是掉入白蒼河溺死的。”
“王圖是誰?”
“王圖是我姐夫的堂弟,在羽林右衛當差,也是送肖氏和貴妃娘娘去紫霞庵上香。十三那天去,十四就出了事。”
明山月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一挑眉,“哦,是失足還是被害?”
蔡大夫道,“失足。那天晚上,他帶着幾個士卒在庵堂外圍巡視,走至白蒼河的時候,他說後面有動靜跑回去查看,不慎掉進了河裡。
“白蒼河波滔洶涌,浪頭一個接一個。那幾個士卒又不會鳧水,眼睜睜看到他被旋渦捲了下去。王圖本人是會鳧水的,可運氣不好遇到了旋渦。
“等到把會鳧水的人和船找來,連他的屍首都沒找到。王圖死的時候剛剛二十一歲,還差兩個月就要娶媳婦了。
“他武功好長得好,十九歲便中了武進士,年紀不大已當上四品侍衛,是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他父母都快哭死了。
“唉,兩天內王家連死兩個人,還都是淹死的,有人說是被水鬼纏上了。王家專門請和尚去家裡唸了三天經……”
明家父子二人又對視一眼,還有這一出。
這真是意外的收穫。
十九歲中武進士的人不多,明國公也想起了那個人。
說道,“哦,我想起來了,只是忘了他的名字。那時我在虎衛營當參將,我們統領特別想要他,卻被羽林衛先要走了。王圖文武雙全,體貌豐偉,可惜了。”
蔡大夫嘆道,“可不是,那年王家真是走了黴運,年底王圖的大哥又病死,丟下老父老母和幾個不到十歲的稚兒。
“王家人忠厚,我姐夫後來續了弦,依然對我外甥很好,把孩子平安養大,中了秀才,娶了媳婦。四年前,我姐夫的大伯,
“也就是王圖父親王老將軍,他爲孫子王堅求娶我閨女秀丫頭,我們也願意。哈哈,王蔡兩家如今又成了兒女親家。他們聽說秀丫頭要去當女醫,也表示願意等。”
明國公笑道,“親上加親,知根知底,不錯。”
父子兩個又是一番旁打側敲,再沒打探出更有用的消息。
蔡世永酒足飯飽走了。
明國公說道,“有可能王圖真的淹死了。衆目睽睽下掉進河中旋渦,水性再好活下來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沒找到屍首,又有活下來的可能。”
明山月點點頭,“有可能王圖就是姜懷昭,蔡女醫設法把赤兔換嬰的事情提前告訴他,他來了個假死逃遁。”
明國公想不通,“可他爲何要假死逃遁?像溫幹那樣,等待時機成熟把那件事揭發出來便是。”
明山月也頗爲納悶,“所以,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什麼事。”
明國公想到某種可能,“我們不知道的事,小公主?”
明山月聲音更輕,“王圖衆目睽睽掉進白蒼江,還能躲過搜查的人活下來,水性一定極佳。他有可能他等到夜裡悄悄撈起小公主的屍首,埋去某處。
“興許還有蔡女醫給他的什麼信物,期待有朝一日做爲證據告發薛家。不知王圖遇到什麼狀況,把這事告訴了溫幹。
“怕被溫幹出賣,又留了一手,只說小公主被扔進白蒼河,而沒說小公主的屍首被他撈起來。
“溫幹願意配合王圖,算是另壓一注。若案子大白於天下,他就是大皇子和肖家功臣,必定前程似錦。若王圖找不到機會告發,這事沒人知道,溫幹也沒有任何損失。
“之後王圖化名姜懷昭去了湘西,十幾年來王圖一直跟溫幹保持聯繫,還曾兩次秘密入京……或許在等薛家失勢,肖家得勢的那一天。可等到如今,薛太后健健康康活着,”
“薛貴妃依然得皇上寵愛,薛家在朝中的勢力穩如磐石。而肖年鶴只是一個工部郎中,大皇子又身處宮中,肖家翻案沒有任何勝算,他們只得繼續等。”
明山月頓住,扯了扯嘴角又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溫幹突然被拉入薛家和肖家的爭鬥中,最後還被推出去。
“他把溫舒送給姜懷昭做妾,應該是怕他害怕薛家勢力最終不了了之,督促他必須出手……”
明國公唏噓道,“若真是這樣,就太難爲蔡女醫和王圖了。”
明山月又道,“爹,你說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小公主根本沒有死,而是被王圖帶去湘西撫養長大?”
明國公擰眉思索了半刻多鐘,搖搖頭。
“斷無這種可能,除非爲肖氏接生的是馮醫婆。不止因爲馮醫婆醫術好,還因無人知曉她師承何處,
“除了那手出神入化的神針,可還有何不爲人知的絕技。反觀蔡女醫,出身醫學世家蔡家,久在宮中行走,她的底細手段,熟知的人和御醫都瞭然於心。
“她或有本事悄無聲息地了結初生乳兒的性命,卻絕無能耐令其假死騙過衆人眼目,更遑論將活生生的乳兒安然抱出產房,
“還要經薛貴妃或哪個御醫的查驗,再送出紫霞庵……這重重關卡,她如何闖得過?能把這個消息傳遞出來,已然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