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湛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好像他這羣下屬都是因爲她纔不忠的吧?
紀倩娥無視他的瞪視,一副無賴樣,還朝他露齒一笑,兩邊的梨渦輕淺顯出,愈加的俏麗動人。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兩人之間的相處更多了,紀倩娥一邊忙學業,一邊忙工作,剩餘的時間全在陪他養傷。他們的關係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微妙了變化。
她知道他的身份,她相信他也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他們兩人誰也沒有提起過。
直到有一天,她從學校下了課,正要往他的住處趕——因爲今天公司裡的事情不多,所以她早就交代好自己的助理,把她要處理的工作放在車上,她會去他那裡辦公,就不去公司了。然而當她打開車門時,她見到了許久沒見面的何簡。
何簡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但是精神還不錯,他微笑地看着她。
紀倩娥心底突然覺得有一點愧疚,她低下頭,皺眉思索着該怎麼向他解釋自己這段時間的“忙碌”。
“怎麼了?見到我太高興了麼?”何簡誤以爲她是太久沒見到自己,有點小女孩的嬌氣,所以低着頭不理自己,他上前一步輕輕擁着她,在她耳邊道歉:“對不起,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忙爺爺的事……”
“沒關係。”紀倩娥輕輕推開了他,微笑地對他道。
她知道他一直在忙,何爺爺躺在牀上,關於他的新聞卻一直不斷,加上那些報道出來的事都非小事,相信警察也早就開始搜查了,她知道他要忙的事情很多,她真的不怪他,反而在聽到他的抱歉時心底更加的歉疚。
何簡望着她美麗的笑臉,這段時間一直空虛疲憊的心好像注入了一汪溫泉,溫暖地包圍住,灼燙了他的心。
“你現在準備去哪?”
“我……去公司。”
聽她這樣說,何簡微微皺眉,心疼地望着她,“不要這麼累着自己,工作永遠做不完的。”
“恩,我知道。”她點了點頭。像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學生。
“你怎麼了?”何簡有些好笑地望着她,也似乎察覺到了她今天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紀倩娥迅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擡起頭,朝着他微微一笑,再自然不過的神情。
何簡放下了心,一笑之後,他道:“晚上陪我吃頓飯的時間有麼?”
他一直知道她很忙,忙着學業和家族賦予她的工作使命,所以他一直不曾要求她給自己的時間有多少,就連吃飯的時間,也都要先徵詢她。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放縱她,可……誰叫這是他心甘情願的呢?
紀倩娥聽到他的詢問,鼻間一酸,沒有多想就連忙點頭,“有!晚上我們還在以前那家的餐廳吃飯好不好?”
她迅速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既然她的心已經偏離了,那麼就沒必要再錯下去,她要趁今晚好好和他說清楚。
那一頓晚飯,實在說不上美味。
當何簡聽到她說要解除婚約的話時,起初只是以爲是她家人的意思,畢竟他的爺爺遭到那樣的報道,任何人家都想與何家撇清干係,可是紀倩娥很明確地告訴他,“不是,因爲我愛上了別人。”
何簡當然不相信她的話,但是當他見到有個沉穩冷冽的男人從旁邊而來,而她輕輕挽住了那個男人的臂彎,對他嫣然一笑時,他相信了。
從小他就認識了她,他對她比對自己還了解。她從未對自己那樣笑過。
那一刻,他如夢初醒。
原來他一直守護的小女孩,不覺間已是別人的。
望着那相依離去的背影,他淚流滿面……
從餐廳出來,年湛甩開了她握住的臂彎。
紀倩娥微微一愣,重新又勾住,衝着他一笑,小心地道:“怎麼了?不高興?”
年湛這次倒沒有甩開,只是蹙緊眉冷冷地望着她,墨眸在夜色中愈加濃黑,一字一句冷冽地道:“我不是什麼好人。”
紀倩娥一愣過後大笑出聲,望着她笑顏如花,他卻抿緊了脣,周身散發出冷冽的寒氣。
半晌,她停止了笑聲,修長的眉一挑,同樣冷冽地道:“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年湛聽言愣了一下,繼而墨眸深深眯起,眼底有深沉濃烈的情緒在翻涌,他的聲音帶着暗啞的低喃道:“你會後悔的!”
而她,只是挑高了眉,眉眼帶笑,眼神盡是傲然和霸烈:“那又如何?如果我會後悔,那麼你一定會比我更後悔!”
彼此言笑晏晏,卻不成想,一語成讖。
那夜之後,她成了他的人。
那段時間,他的傷基本已痊癒,卻沒有急着回國,而是跟她幾乎遊遍了美國。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
她的家人其實早就知道她這段時間在做什麼,卻一直置之不理。不理的原因,主要是因爲他們認爲那不重要。因爲紀倩娥身爲紀家的長女,她身上的責任無論如何都不會卸掉,而他只是一個黑幫分子,跟紀家根本無法比擬。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紀家人的預料,紀倩娥好像真的認真了,不僅取消婚約,還荒廢了學業和工作,跟着那個男人跑遍美國。
前者紀家人頂多生氣,但是後者,卻是不容允許的!
身爲紀家人,怎能忘記身上的責任!她那樣跑去遊玩,根本就是玩物喪志!
所以,紀家人無法再坐以待斃,找上了門。
年湛從那晚酒會之後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她是美國有名的“紀氏”集團的大小姐,但一直沒覺得這個身份有什麼不同,也從不認爲能改變什麼,然而他太小看了紀家的勢力,也小看了紀家人的作風。
紀家人,要麼不出手,一旦出手,便是絕路。
黑龍幫在美國的勢力剛剛建立,還在穩固之中,紀家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讓那些原本就不服黑龍幫勢力的美國本土黑幫紛紛一致針對黑龍幫,那些黑幫分子無所不作,令年湛很是頭疼了一陣子,一開始他也不知道是紀家人所爲,後來還是紀倩娥告訴了他。
紀家人的目的只有一個——兩個人必須分開。
他們兩個人知道了這點之後,當然不會同意。兩個人都不是好惹的,再說那時候他們情正濃,更加不願意任人擺佈。所以僵持了一陣子之後,紀家人重新改變了計劃。
在商場上,紀家人做事從來都是無往不利的。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年湛被幫內的事情纏身,而紀倩娥被家裡的人盯得很緊,兩個人很少能夠見面,自然也無法得知彼此更多的消息。而後沒幾天,年湛收到了一疊照片。
是紀倩娥與何簡在牀上的私密照。
他不相信,想盡辦法見到她的面,卻得來了她承認的點頭。
那一刻他心裡痛恨無比,摔門而出,當夜就坐飛機回到了R市。
沒幾天,傳來了紀倩娥與何簡結婚的消息。
那段時間他消沉不已,幸虧黑龍幫當時的幫主很看重他,給予他重任,他每天靠着與外幫勢力不要命的打架麻醉自己,卻沒想到爲自己迎來赫赫戰功。
然而兩個月之後,他得到了“紀氏”大小姐離婚的消息。
那一刻,他只是盯着報紙,冷冷地一笑。
沒有想到的是,八個月之後,他在快遞顫抖的手中接過了一個包裹——一個包着嬰兒的包裹。
紀倩娥把他的兒子用快遞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時候,他心底的憤怒無法成說,望着那個嗷嗷哭喊的孩子,他顫抖着雙臂幾乎無法承受那樣柔軟的小小身軀。
其後,他獨自帶着孩子,在幫內的地位也一步步得到了提升。
他從未懷疑那孩子不是他的兒子,因爲年家特殊的遺傳,每個孩子的耳後都有一個黑紅色的痣,他的兒子亦有,但那還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是——當他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他就無比確信那是他的兒子。
沒有理由,只是一種感覺。
隨着時光的流逝,恍然間,一過便是二十年。
他已經是黑龍幫的幫主,那一年,他爲了一些幫內重要的事務不得不去美國一趟。這些年,他都儘量避免去美國,那一次實在是不得已,在美國他迅速處理完公事之後就準備回國,沒想到美國那些黑幫知道他過去了,便不安分的尋找時機想要除掉他。
他被那些人堵在了一條黑巷內,他們都是有備而來,他那時候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憑着多年打打殺殺的硬氣,他撐到了最後,打倒了那一幫小混混,卻最終體力耗盡,不支倒地。
恍惚間,他見到了一個年輕人走到自己的眼前,看不清樣貌,卻直覺地熟悉。
當他在醫院裡醒來,才知道自己是被那個年輕人送到了醫院。
他正要對進門而來的那個年輕人說謝謝,卻在見到他的那一眼忘記了呼吸。
起初他以爲是自己的兒子跟過來了,轉而一想不對,他兒子明明在國內,那眼前這個跟他兒子長相一模一樣的年輕人是誰?
他一瞬間恢復了清醒,和那個年輕人娓娓道謝。卻在暗中看了看他的耳後,沒有黑紅色的痣。
而且,那個年輕人,斯文有禮,面色溫和,與他的兒子相差很多,但他卻從他溫和的眸光中看到了堅韌和沉穩。
當那個年輕人走後,他不顧拖着病的身體,暗中聯繫了她,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沒想到她會應邀前來,只是,她的面貌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清麗明媚的女孩,而是一個冷冽霸氣的商場女強人。
她用冷如冰寒的語調告訴他:“不錯,那也是你的兒子!當年,我生的是雙胞胎。”
他激動地問爲什麼?爲什麼要做這樣的安排?
沒想到她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說過,如果你後悔了,我一定會讓你更後悔!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更後悔?”
那一刻他大受打擊,才知道她的心底一直恨着自己。
原以爲這一生都不會有可能再見到他的另一個兒子——何胤東,卻沒想到一年之後,胤東回到了R市,到了黑龍幫去找他。那時候,他一心想要把兒子留在身邊,不顧一切地要他加入黑幫,他以爲那是對他最好的保護,卻沒想到……
說到這裡的時候,年湛突然哽着聲無法再說出口。
莫寧聽到這裡,自然也明白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她在心底唏噓良久,沒有想到聽到的這段故事這麼長,這麼……令人徒嘆!
“年老幫主,這麼說,我之前見到的那個和何胤東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真的是他的兄弟?那他爲什麼要這樣做?而且,何胤東一直不知道這些事,顯然你也沒打算告訴他,爲什麼你的兒子他會知道?繼而做出傷害自己親兄弟的事?”
年湛從回憶中回神,喟嘆一聲:“他叫年誓,從小我就對他要求的很嚴格。而且他生長在黑幫,也必須學會堅強的生存。自從知道他是我的兒子之後,其他幫派派過無數的人綁架他,想以此威脅我和黑龍幫。可以說,他幾乎是在生死邊緣中掙扎長大的。當那年他在暗中看到了胤東的那張臉時,他就知道了自己還有一個兄弟。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改變了。是他勸我不要告訴胤東真相,免得胤東會離開,我當時聽了他的話,覺得有道理,所以就一直瞞着胤東了。但是小誓卻從此不得見天日。胤東知道我有兒子,畢竟幫內的人都知道,但是因爲小誓從小被我保護的很好,幫內沒有幾個人見到他的面容,知道這件事的幾個人都是我的老部下,他們也是當年在美國的那幫下屬,多少也知道我和紀倩娥之間的事,所以他們一個個都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也因此,胤東在黑龍幫的這幾年,纔會一直都不知道這些事。”
“我沒有想到的是,原來小誓還有他自己的私心。胤東加入黑龍幫之後,我的心思自然都放在他身上,我發覺他的潛力很好,便想將他好好栽培,加上有種彌補的心理,自然也就忽略了小誓……當我第一次聽到小誓在我面前說我偏心時,我才猛然發現這個兒子的心理有點問題,看他的神情也似乎很是忿忿不平,那時候我才驚覺自己忽略了他很久,然而想要挽救已經來不及,我只能盡力在暗中保護胤東的安全。好在,胤東是黑龍幫的一員,周圍本身就有很多的保護,小誓多少還有點顧忌,自然不敢做什麼。但是矛盾卻像是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我知道胤東一開始加入黑龍幫只是爲了尋找一個人,其實只需要一年的時間,他就能查到那個人的下落,然而這件事卻被小誓阻擋了,他當時對我說,爸,你不想這個兒子待在身邊久一點麼?我承認那時候我確實是那樣想的,所以便默許了小誓的做法,從此,那個消息成了秘密。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小誓的心中一直存在着一個執念!”
莫寧的心口彷彿被什麼東西緊緊揪住了,她知道何胤東爲什麼加入黑幫,正因爲知道,所以在聽到這段話時,心中更加難過!她恨不得狠狠揍上這“狼狽爲奸”的父子一頓,然而她望着眼前蒼老痛苦的老者,又如何下得去手?良久,她艱難地說:“……什麼執念?”
年湛似乎是不堪承受那樣的痛苦,默默閉上了眼,好半晌,他才低低啞聲道:“小誓……恨他的母親!”
莫寧一怔之後,好像有些懂了。
“小誓從小生活的很苦,很苦。所以當他知道了這一切之後,他就要找到自己的母親,他想當面問清楚,同樣是兒子,爲什麼沒有選何胤東而是選擇他回國?讓他在痛苦和煎熬中長大,而何胤東,卻能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讀最好的學校,在別人注目仰望中成長,而他,卻註定生活在一個黑暗的世界中,當一個黑道老大的兒子。我知道了之後,及時阻止了他。那一次,我們父子第一次大吵了一架。從那之後,小誓雖然沒有再提尋找母親的話,卻越來越沉默,不管我用什麼辦法,他依然不聽。直到後來他提要求,他要黑龍幫幫主之位,我知道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不適合當這個幫主,但我……別無選擇。我以爲他當了幫主之後會有一大堆的幫內事物纏身也好,免得他再多想,只是還是沒想到,他的心中一直不能釋懷……”
年湛說着這些,早已哽咽得語不成調。一雙老眼,佈滿了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