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莫歡略顯稚嫩的聲音似帶着不解,不解中隱隱透着一絲希翼,而那絲希翼,竟像是害怕拒絕而帶着一點點懇求,令聽者不禁動容。
一時間,房門內外,靜謐無聲。
莫寧怔住的身影在門外一動不動,喉嚨一哽,眼睛似乎被什麼東西迷住了,微微的灼熱。
良久之後,她聽到房間內傳來一道近似無聲的低哽:“……好。”
莫寧震了震,擡起的手緊緊一握,她倏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個別墅區的房子每間房都有一個小小的露臺,她走到自己房間的露臺上,倚着半人高的欄杆,微微擡眼,望着漆黑無光的夜空。那微擡的眸底一片深黑,黑的看不見底,黑的似要掩蓋住眼底那一抹複雜的凝思。
夏夜的風吹在臉上不覺得涼,反而帶來一陣燥熱,那燥熱卻使得人心頭上的那股煩躁更盛,好似有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網得人心浮氣躁。
過了很久,莫寧離開了露臺,徑直走向莫歡的房間。
房門口,正巧碰到何胤東抱着莫歡,似乎正打算進門。莫歡閉着眼,躺在何胤東的懷裡,大概是睡着了。
兩個人無言對看了一眼,視線又很快調開,似乎都在逃避什麼。
莫寧打開門,何胤東抱着莫歡跟了進去。
把莫歡輕緩地放在牀上,何胤東又扯過薄毯,輕輕蓋在了莫歡身上。做好這一切,他這才發現,莫寧一直站在旁邊,用一種複雜而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他溫和笑笑,輕淺道:“要談談麼?”
莫寧一見他的笑容,原本想說些什麼的,卻因爲那笑而覺得心口有些堵,神色一冷,抿緊脣,轉身出了房間。
何胤東似也不在意,笑意不變地關了燈,跟着出去了。
兩個人一路沉默地來到了別墅後面的花園,圍着圓木桌而坐。何胤東甚至帶來了一壺剛泡的花茶,一副打算深談的樣子。
天空中似潑了一層深厚而濃郁的墨色油彩,在廣袤無垠的墨黑之中點綴了一點點稀疏的星光,那點星光像是急欲穿透那層黑,卻被狠狠壓抑着,透着一種陰沉沉的悶。
花園兩邊的小路上,有一字排開的路燈,照亮了花園內的一切景緻。夜晚的花園,別有一番光景。
眼前,微風輕拂,燈光掠影,花香浮動,茶氣嫋嫋。
相對而坐的兩人,從初始到如今,一直在較勁,纏鬥,躲避,尋找,追逐……卻從未有此刻這般,靜然相對。
莫寧依舊是毫無形象地坐在椅子上,反正這椅子很大,她整個人幾乎大半個身體都陷進了椅子中,目光淡淡地落在不遠處一朵不知名卻開的很紅豔的花兒上。
何胤東倒了兩杯茶,對她的坐姿也不予置評,一雙溫深幽邃的黑眸,看不清眸底的情緒,端看那悠閒喝茶的姿態,似不焦不躁地等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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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莫寧略帶低沉的聲音緩慢響起,有點突兀的一句:“一開始,我想墮胎的。”
“咳咳——”何胤東一口茶嗆住了氣管,他驚怒地瞪她一眼,臉色浮現淡淡的蒼白。
莫寧有些大驚小怪地瞥他一眼,這人怎麼聽的,要是她墮胎的話哪裡還會有現在的歡歡?
何胤東在最初的驚訝之後自然也想到了這點,但是剛纔他心中盤桓了良久,卻是怎麼也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竟是這樣震撼!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不免還有些心有餘悸。
莫寧無視他的怒瞪,繼續說:“當然,沒墮成。當年,我是到外婆家去安胎的,直到生下歡歡後過了半年,我纔回到r市。我一邊上學一邊打工,幸好我家人都很喜歡歡歡,歡歡小時候基本上都是我家人在帶,到她三歲的時候,我大學畢業找到了工作,才把她帶在了身邊。”
寥寥數語,何胤東卻彷彿聽出了其中的艱辛和隱忍。她以前是什麼樣的女生,他很清楚,讓她那樣一個不願受拘束的人,收斂了所有的鋒利和拳頭,做一個小孩子的媽媽,過早體驗生活的艱辛和困難,她……一定適應了很久吧?
“歡歡從小就很懂事,雖然她常常很調皮,往往會有一肚子的鬼靈精,但是她的心思卻也比同齡的孩子更敏感,在陌生人面前,她很少讓人親近,對人很禮貌很乖巧卻也很客氣疏離。在她開始上幼兒園之後,有一天,她突然問我她的爸爸是誰?我當時告訴她,你沒有爸爸!可她不信,還說她的同學們說每個人都有爸爸,非吵着找我要爸爸。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對她很嚴厲也很認真地說‘你這一生不可能會有爸爸,所以,不要對不會出現的人或事抱有幻想!’,我不知道對於那麼小的她有沒有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是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在我面前提過‘爸爸’這兩個字。後來當我發現她變得有些早熟和敏感,也已經遲了。好在歡歡還是很活潑,我也就由她去了。直到幾個月前,歡歡遇上了你。還有最近你和歡歡的相處,以及剛纔,我聽到了書房裡歡歡問你的問題。我不知道你從哪來的信心從第一眼就認定歡歡是你的女兒。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對歡歡所做的一切!明天……明天我會讓歡歡認你做爸爸!如果這是歡歡心底想要的!我要話的就這些,先回了。”
莫寧儘量以着平淡的語氣一口氣說完,不知是因爲什麼,她的眼睛一直不敢看向對面的何胤東,也不知道他聽到這些話都是什麼反應,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如果歡歡那麼想要他這個爸爸,那就依她吧。她不想歡歡這一生都在沒有爸爸的陰影下生活,明明那個“爸爸”,就活生生地在眼前。
她一直考慮着自己的感受,卻從未仔細想過一個孩子渴望父親的心情,她已經覺得很愧對歡歡了,她不能再做一個自私的母親,讓歡歡的一生都帶着這個缺憾。
莫寧說完話就起身離開了,她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所以,她自然也就沒有看到何胤東一臉的震驚和痛苦而又壓抑不住撼動的神情,俊逸溫和的表象不再,深幽的黑眸,閃動着波光瀲灩的光芒卻又好似沉暗的深不見底。眼角邊,似有一滴晶瑩的亮光,在燈影憧憧之下,閃閃耀動。
第二天早上,當莫寧告訴莫歡可以叫何胤東爸爸時,莫歡歡樂地一下子蹦下牀,直奔何胤東的房間,一邊跑,一邊已經迫不及待地大喊:“爸爸,爸爸——”
何胤東剛好洗漱完畢,聽到聲音,他先是一震,身體就好像僵硬了一般,再也動不了,嘴角不可抑制地一直上揚,再上揚,然後,他看到一個個身影撲進了他的懷中!
“叔叔,媽媽說,我可以叫你‘爸爸’了。”
“嗯……”深深地,緊緊地摟抱住懷裡的小小人兒,何胤東微微顫抖着點頭,心底深處吐出一口嘆息。
這是——他的女兒啊!就在他的懷裡……
房門外的莫寧,心底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蔓延,嘴角微微上揚,不知是覺得欣慰還是苦澀。
自這天之後,莫寧明顯覺得歡歡比以前更加開朗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很多時候,她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個年幼孩子的純真和善。
當然,她比之前更加黏着何胤東了。更可氣的人,她往往成了他們父女倆共同消遣的對象!
這讓莫寧心裡難免有一種“我就是養了一隻白眼狼”的不是滋味,但是看到他們父女倆相處不錯,再想到這樣的日子不知道會有多久就會結束,莫寧也就不再那麼放不開了。
在公司裡,因爲莫寧答應何胤東來上班就說過兩個人儘量不要在公司碰面,所以雖然何胤東堅持要她每天早上和他一起去上班,但是莫寧還是寧願騎自己的那臺機車,只是第二天,她就發現她的機車“失竊”了!
不得已,在形勢逼人的情況下,她坐上了他的跑車。還好他的車在公司有專門的停車庫,車庫有遮擋,正好可以不讓人發現她從他的車上下來,兩個人只要一前一後進入公司就不用擔心會被人發現了。
安迪第一天交給她的那堆資料,卻在第二天她上班之後,又找她收回去了。她看着安迪那張寒冰臉,聳聳肩,沒出聲說什麼,也不想探究箇中原因。
日子如行雲流水,轉眼間就過去了一個星期。
原本她以爲跟何胤東生活在一起,就可以打探到關於他關於黑龍幫甚至是關於那個神秘男人的消息,可是,一個星期下來,她什麼發現都沒有。
不管是在公司,還是在家裡,何胤東除了處理公事之外,要不是陪歡歡,要不就去招她的煩,雖然她總是冷臉以對,要不就是冷嘲熱諷,可他卻依舊是那副溫溫的表情,看得出來他這段時間心情好,認了女兒嘛!有必要天天笑得像個白癡一樣麼?
這天臨下班的時候,莫寧正在收拾桌面上的東西,一邊腦子裡還在想着:歡歡昨晚好像說明天他們學校期末考,考完之後就放暑假了,要不要趁着放假帶歡歡出去玩呢?還有好久都沒回家了,上次回來只是打個電話回家,改天有時間還是帶歡歡回家一趟……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莫寧的思緒。
她拿出電話,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接起。
“喂。”
“出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