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城賓館,午後的大街上人來人往,遠比往日要熱鬧。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一個異象,這些人大多數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們神情肅穆,成羣結隊,都是朝一個方向前進。
離西城賓館兩千米外就是市政府的辦公大樓,這些年輕人就像是蟻羣一樣從各條街道、各個路口黑壓壓的涌向市政府。很快,市政府門前的主幹道就被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葉知秋站在一個角落冷眼旁觀,然後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冷夜,“他的嘴撬開了沒有?”
“暫時還沒有,不過也快了,見了那對母子,他表現得十分激動,不像以前那樣像塊木頭。”
“嗯。”葉知秋收起電話,這時警車帶着淒厲的呼嘯聲從四面八方趕來,車子停在市政府大門口前,將那些聚集在大樓前的人隔離開,隨後車門打開,從警車裡跳出一個個手持盾牌的警察,他們聚成一個方陣,嚴陣以待的和對面的人羣對峙着。
“我們是棉紡廠的工人,叫葉天出來,他憑什麼下令關閉棉紡廠,還管不管我們老百姓死活了?”沉默的人羣爆發出一個聲音,說話的男人個子很高,頭比普通人要大一些,他話音剛落,立刻就引起一片聲勢浩大的附和聲。
“想當年唐華唐市長當棉紡廠廠黨委書記的時候,那時廠子生意多紅火,他一走,廠子的效益立刻下滑,到現在連工資都發不出,葉天作爲市長,不想着解決問題,反而想着關閉廠子,他有沒有想過我們?”
人羣又是一陣沸騰,逐漸有向前涌的趨勢。
“王大頭,讓我也來說兩句。”人羣裡喊話的王大頭一看是蘇克,那是和他同一時期的工友,在廠裡很有威望,於是想也不想的就把喊話的喇叭交給他。
葉知秋看到蘇克,皺皺眉,立刻打電話給蘇夢。
“知秋,找我有事嗎?”那邊的蘇夢柔聲細語的問。
“蘇夢,怎麼伯父也參與到遊行的隊伍裡去了,我爸是市長,他現在正在高喊着要我爸下臺。”
“啊,我只聽他說要和幾個工友聚聚,他怎麼會攙和到這件事裡去了,我立刻打電話給他。”
蘇克站在高處慷慨激昂的講話,下面的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就在他喘氣的功夫,聽到口袋裡的手機在響,蘇克把大喇叭遞還給王大頭,拿出手機見是女兒打來的,急忙放在耳邊。
“爸,知秋是葉市長的兒子,他說你正在高喊着讓他爸下臺,有沒有這回事?”
女兒的聲音少有的嚴厲,蘇克呆了,讓葉市長下臺,不是讓親家下臺嗎?
“蘇克,剛纔你說的挺好的,再來兩句。”王大頭把大喇叭塞進蘇克手裡,蘇克下意識的把它放在嘴邊。
“我、其實棉紡廠工資都發不出了,葉市長關掉它也合情合理,咳咳咳,那個啥,天氣挺熱的,我去喝口茶。”蘇克說完就扔掉手裡的喇叭,逃也似的融入人羣。
在他旁邊的王大頭目瞪口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聽其他工友說蘇克進了菸草局,在裡面做倉管,看來這是真的。
心裡大罵蘇克自己有了工作也不把他介紹進去,正要舉起喇叭向下面面面相覷、無所適從的人羣喊話,政府大樓的大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以葉天爲首的一干市政府領導。
“大家靜一靜,我是葉天,棉紡廠是我下令關閉的,這裡面有很多原因。市政府在考慮關閉棉紡廠的時候,已經爲大家想好了出路……。”
“葉天,棉紡廠有今天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大家都認爲你已經不適合當市長,唐書記纔是當市長的最佳人選,大家說對不對?”王大頭打斷了葉天的話,轉過身問下面的人羣,人羣裡爆發出一片附和聲。
王大頭擡起頭,眼中的得意之色一掠而過,葉知秋捕捉到了那抹得意,心裡冷笑,打着爲工友請命的旗號,實際上是爲了撈取自己好處的勢利小人。
葉知秋認識王大頭,原因無他,和唐華接觸最多的那個人就是他。
“葉市長,下面這麼亂,爲了你的安全,你看你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身邊的黃寒低聲說。
葉天搖搖頭,這個時候是不能退的,退了就給下面近千的棉紡廠工人一個心虛的印象,那他接下來要講的話就更加沒人願意相信了。
“何書記出國考察,市裡的其他幾個主要領導也跟着去了,唐華選的好時機啊。”葉天心裡暗想。
“葉市長,唐副市長以前是棉紡廠的廠黨委書記,在棉紡廠裡有很高的威望,有他出來,一定能夠驅散圍在大樓門前的羣衆,你看要不要打只電話給他?”葉天身邊的秘書提醒道。
外面的人口口聲聲要他這個市長下臺,讓唐華上位,這次的遊行本來就是他策劃,指望他解決是絕對不可能的,說不定他此時正躲在家裡看笑話。一念至此,葉天一邊關注着外面的局勢,一邊開口道:“唐副市長連剛纔的會議都沒來參加,只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他是不會來的。”
機關裡的人都知道唐華和葉天面和心不合,秘書也覺得自己這個建議不合實際,看着外面在王大頭的慫恿下顯得愈發激動的人羣,手心不自覺的開始出汗。
葉天也看到了這種情況,面上露出焦慮的神情,一旦遊行的人羣和警察發生衝突,那影響將會是十分的惡劣,然而現在外面的人都在聽王大頭喊話,他說什麼根本就不會有人聽。
“咦,市電視臺的採訪車怎麼也來了,這不是在添亂嗎?”黃寒看着右前方,皺眉道。
葉天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那兒停着一輛採訪車,從裡面下來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子和一個扛着攝影機的男子。
看到他們,王大頭精神一振,言辭愈發的激烈,人羣在他的煽動下,慢慢的向手持盾牌的警察涌去。
“葉市長,我們還是往裡避一避吧。”黃寒再次勸說道。
葉天暗暗歎了口氣,現在外面羣情激奮,一場騷亂不可避免,只能等他們情緒平靜下來再說了。想到這兒,葉天側過頭對黃寒道:“命令下面的警察只許防守,不能對下面的人羣動粗。”
黃寒面色沉重的點點頭。
葉天轉身剛想往裡走,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電話是葉知秋打來的。兒子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心裡疑惑,葉天摁了一下接聽鍵。
“爸,以點擊面,分而破之。”
短短一句話,葉天微略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放下手機,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深深的吸了口氣,葉天回過身指着正在喊話的王大頭大聲道;“你、就是你,你可以代表棉紡廠的職工嗎?”
王大頭在葉天嚴厲目光的注視下,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好,既然你能夠代表棉紡廠的職工,那麼他們有什麼訴求你應該明白,到大樓裡面,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政府能夠答應的會盡量答應。”
到大樓裡面,王大頭看了看大樓心裡一陣躊躇,他之所以能夠拿着喇叭跟敢和葉天對抗,靠的完全是下面近千人的支持,沒了那些人,他的氣勢也就沒了。 wωw •т tκa n •℃o
“怎麼,你猶豫着不敢去,是不是因爲你不能代表他們,既然不能代表他們,那麼你上蹦下跳的嚷什麼?”葉天步步緊逼,棉紡廠的職工也停下腳步,紛紛扭頭看王大頭。
事情能夠和平解決還是和平解決的好,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和拿着盾牌的警察起衝突。王大頭想起他背後的唐華,一咬牙,硬着頭皮答應了,然後放下喇叭,對下面幾個反應最激烈的人道:“李勇、王鳴、阿榮,你們跟我一起去。”
葉知秋看着王大頭等人越過警戒線,跟在爸的身後進入市政府大樓,他微微一笑,沒了那近千人的聲援,被孤立起來的王大頭等人怎麼可能是爸的對手,現在、應該是去唐華家的時候了。
採訪車下來的女記者在採訪了幾名下崗職工後,看見葉天轉身往裡,急忙由男子開道,追了過去。
“站住。”兩名警察橫身擋住了去路。
葉天回頭看了一眼,淡淡的道:“我們歡迎輿論監督,放他們進來吧。”
兩名警察聞言立刻讓開了去路,女記者和攝影師鬆了口氣,互相看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
政府大樓3樓會議室,隔着一張長方形的會議桌,王大頭戰戰兢兢的在葉天對面坐下,直到看到女記者進來,他的情緒才穩定了不少。
“你剛纔的話我也聽說了,不是我推卸責任,市裡的棉紡廠在我來豐華上任之前就已經衰敗,完全靠銀行貸款苟延殘喘。不把它關閉,它就會拖豐華經濟的後腿。”葉天手捧着茶,不疾不徐的道。
“爲了市裡的經濟,”王大頭擡頭看葉天,“那你有沒有想過棉紡廠3000多工人的吃飯問題,廠子倒了,他們該怎麼辦?”
“對,你們官老爺一張嘴說關就把廠子關了,可我們呢,我們還在讀書的子女呢?”幾人中年紀最輕的李勇怒氣衝衝的插嘴進來。
跟進來的攝影師不失時機的把鏡頭轉向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