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離躍下車一看,冷笑道:“阿奕,果然是你。”
冷奕勳陰沉着臉,眸光冷厲如刀:“我也沒想到,在我背後捅刀的會是你。”
“背後捅刀?阿奕,是你自己對不住她,你明知道她想要什麼,現在你給不起,我給不行嗎?”夜安離一把抓住冷奕勳的手,不讓他帶着緋雲離開。
冷奕勳聽得身子一震,雙目泛紅,死死地瞪着夜安離,一字一句地擠出幾個字:“你想讓她死嗎?”
夜安離怔住:“什麼意思?阿奕你不至於得不到就毀掉吧。”
冷奕勳氣得差點吐血,一掌擊開夜安離道:“她中毒了,你瞎了嗎?看不見!”
是啊,說得好好的,人就暈過去了,他還以爲她是在裝,在逃避……
“中毒?什麼時候的事?”夜安離心驚膽戰,緋雲可是才從靖北侯府用了飯出來的,自家的飯菜不可能有毒。
“三個月了。”冷奕勳抱着人就走,沒空跟夜安離磨譏。
夜安離也不攔了,邊追邊問:“三個月了,那麼久?什麼毒發作得這麼慢?”
“幽魂。”冷奕勳冷冷地扔了兩個字,人影就不見了。
幽魂?夜安離心臟一縮,嚇出一身冷汗,傳說中的毒藥,聽說中毒之人,初時只是有點腹痛,過幾日便好,但是,等毒性慢慢入了骨髓,侵入五臟六府之後,人便一天一天沒了精神,就象靈魂被一點一點幽禁住一樣,等到徹底毒發時,就是魂飛魄散時。
而幽魂最大的可怕之處還不是毒性,不管是什麼毒,只要發現得早,人還有命在,找到解藥就是。
可幽魂的解藥是由製毒之人配製的,要把十八種草藥按步驟調配在一起,每種草藥的劑量都與毒藥的劑量相對應,步驟錯一步,劑量稍有毫釐,解藥便會成爲催命毒藥,中毒者死得更快。
誰,是誰會給緋雲下如此歹毒陰狠的毒藥?
該死的,這種毒藥無聲無息,但只能在吃食中下。
肯定是緋雲身邊的人。
阿奕那麼精明,不是把小云護得很嚴實嗎?爲什麼讓她毒瞭如此陰狠的毒藥?
夜安離越想越難過,提氣就向冷奕勳追去。
冷奕勳沒有去順安街,而是直接將緋雲抱進了理國公府,放在自己的牀上。
墨竹和紫蘭兩個早就等在屋裡,一見緋雲臉色烏黑,早暈過去了,墨竹心急如焚:“爺,藥熬好了,要不要端來?”
“端來吧。”看着牀上之人日漸瘦削的小臉,那雙原本清亮靈動的大眼如今緊閉着,沒有半點生氣,冷奕勳真害怕她永遠也不再睜開。
端來的藥只能緩解她毒氣攻心,並不能解毒。
墨竹看着雙目緊閉的緋雲,有點爲難,藥要怎麼喝下去?緋雲是暈着的呀。
“你們出去吧。”冷奕勳端起藥道。
墨竹和紫蘭兩個悄悄退了出去,墨竹眼圈都紅了,二爺爲了小云的病,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好不容易纔讓劉太醫研製出這種延緩毒性的藥來。
如果再找不到解藥,小云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估計二爺的命怕也會去掉一半。
冷奕勳將緋雲抱在懷裡,自己喝了一口藥,無奈地看着不省人事的緋雲,往日想要親她,總是要鼓足了勇氣,他害羞,小妮子總是能機敏的發現,並取笑他。
將口中的藥渡入緋雲的嘴裡,又喝了一口,再渡入,如此這般,將一碗藥全餵了,細心地擦去她脣邊的藥汁,再將她輕輕放平在牀上。
我一直在親你,你卻沒有半點反應,不是愛取笑我麼?睜開眼啊,我害羞給你看,我臉紅給你看,讓你笑個夠好不好?
不要一直睡,睡久了會成懶骨頭的,我要娶妻了,新娘不是你,你不是很生氣麼?你不是很傷心麼?起來啊,起來罵我,打我,怪我,怪我不講信用,怪我勢力,怪我爲了前途而放棄你。
爲什麼一直不說話,爲什麼一直睡……
冷奕勳溫柔地摩挲着緋雲的臉頰,清潤的雙眸溫柔似水,他掩去眼底的傷痛與焦慮,專注地,貪婪地看着牀上的人兒。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呼喚,要是她能就這樣醒來該有多好?
要是不用那枝千年太歲她就會好起來該有多好?
說過要護她,愛她,疼她,寵她一輩子的。
只要你肯醒來,我決不食言。
門咣噹一聲,從外面踢開,夜安離帶着一身冷氣衝了進來。
“阿奕,找到解藥沒有?”
冷奕勳癡癡地看着牀上昏睡的人,並不說話。
“阿奕,你說話啊,找到解藥沒有?”夜安離焦躁地吼道。
墨竹和紫蘭聽到聲音從外面衝進來:“世子爺,找到解藥了我家二爺還這麼難過嗎?”
墨竹最恨這種趁火打劫的,要不是爲了替小云找解藥,二爺怎麼可能答應娶安寧郡主?
這個世子爺可好,趁機要撬二爺的牆角,對小云獻殷勤,真是太過份了,枉二爺當他是知已好友,生死兄弟。
“阿奕,你怎麼搞的,怎麼會讓小云中毒,還是幽魂,你知不知道,沒有解藥小云會死的。”夜安離快要失去理智了,看緋雲的狀態,已經到了毒發的邊緣,再不服解藥,真的會死啊。
冷奕勳卻不論他吼多大聲,都置若惘聞,只是癡癡地看着緋雲,眼神一瞬不瞬。
“混蛋,你不找解藥,我去找。”夜安離氣急,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黃梨木八仙桌被砸了個米分碎。
冷奕勳終於回過頭來,清潤的雙眸冷厲地看着他,那目光,帶着嗜血的兇狠,猛然揪住夜安離的胸膛道:“你再吵她,信不信我殺了你。”
這樣的阿奕是他從未見過的,簡直象一頭窮途末路,無路可逃的困獸,眼裡充滿絕望和傷心,阿奕向來是漫不經心的,什麼事都不上心,懶散的外表下掩蓋着精明強悍,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是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很少有什麼事讓他爲難,是他辦不了的。
可現在的阿奕,他絕望了,連阿奕都絕望了,莫非,真的找不到解藥?
“阿奕,小云中毒三個月了,三個月前,她跟哪些人接觸過,藥只能在吃食裡下,肯定能查得出來。”夜安離任冷奕勳揪着他的胸襟道。
“我不知道嗎?可現在來不及了,我查好幾天了,都沒有查出來,她等不到,等不到了。”冷奕勳閉上眼,再爭開時,赤紅漸漸淡去,緩緩鬆開夜安離,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魂一樣,軟倒在地。
夜安離嚇了一跳,忙扶住他:“阿奕,阿奕,這個時候你不能倒啊,她心裡只有你,你若是倒下了,她會更傷心的。”
她心裡只有他,呵呵,該死的他明明知道,可就是會吃醋,會難過,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了,明明是自己放棄她了,可就是不能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莫說讓她嫁人,只看她對別人笑一笑,他的心都會刺痛,可是,現在,他必須要放手,必須要放手。
“阿離,三天之後,你來帶走她吧。”似乎用力了全身力氣,冷奕勳從胸膛裡吐出一句話。
夜安離愣住,眼裡滿是驚異:“三天以後?莫非你找到了治她的解藥?你剛纔還說她等不到解藥了。”
“千年太歲,寧王府有一枝千年太歲,可以解幽魂之毒。”墨竹哭着說道,二爺太難了,從小云進寧墨軒起,墨竹親眼看到小云是如何一點一點滲入二爺的生活,侵入二爺的心,二爺一點一點沉淪。
沒有小云時,二爺很瀟灑,很自在,卻象沒有靈魂,有了小云,二爺的生活變得多彩,變得快樂起來,二爺是冷心冷性的人,也很死腦筋,可越是這種人,一旦愛上,就終身難忘,要讓他再接受別的女人,比登天還來。
二爺那麼專橫霸道又偏執的一個人,要有多絕望,才肯開口把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託付給別的男人?
墨竹的心象被刀子在片割,一片一片的被人削去,支離破碎!
怪不得,阿奕要與安寧郡主訂婚,怪不得,他情願小云傷心也不肯告訴她真相。
他是怕小云會難過,會不肯吧。
兩個都是倔強又剛烈的人,如果小云知道,她的命,要用阿奕的婚姻來換,她情願死吧。
白菊從外面進來,看到屋裡的情形,也是長嘆一口氣,紫蘭和墨竹守着緋雲的時候,白菊就在府裡幫二爺查是誰下的毒,可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二爺的痛,她也看在眼裡。
二爺他,快崩潰了吧。
眼淚閃爍在眼眶,白菊小聲稟道:“二爺,寧王世子來了。”
冷奕勳的眸光越發黯淡,無力道:“讓他進來。”
自己緩緩地,艱難地站起身,臉色又恢復到漫不經心的模樣。
夜安離看得心一陣一陣揪痛。
冷昱一進門,他就衝上去扯住他的衣領道:“冷昱,你也來趁火打劫嗎?”
冷昱冷冷地看着他揪住自己衣領的手:“阿離,看在從小長大的份上,本世子不跟你計較,鬆開,我是來送藥的。”
夜安離一聽,眼睛頓時燦亮,“你這麼好?”
“我沒這麼好,是父王讓我送藥來的,阿奕,你該記得,你答應過父王什麼。”冷昱理了理被夜安離扯皺的衣襟,面無表情道。
“婚書不是已經簽下了麼?還有什麼事?”冷奕勳看也沒看冷昱一眼,淡淡地問。
“父王不放心小云,他擔心只要小云在你跟前,你就會對安寧不好,所以,今天我要把小云帶走。”冷昱看了眼牀上的緋雲道。
“阿昱,你不要太過份。”夜安離忙上前攔在牀邊,怒道。
“阿奕,你自己考慮吧,只要小云一天不離開你,父王一天不肯給千年太歲,小云的毒已經侵入肺府了吧,再晚就會來不及了。”冷昱面無表情地說道。
“好,你先給她解毒,我什麼都答應你。”冷奕勳木然地看着牀上的緋雲,感覺自己的魂也會跟隨她而去,以後……他還有以後麼?
“阿奕,你瘋了?小云的一條命換了你一生的幸福,你怎麼還能把小云也押給他?你明知道阿昱對小云心懷不軌。”
“心懷不軌的是你吧,阿離,以後離小云遠一點,她以後就是我寧王府的人了。”冷昱惱火地吼道,小丫頭命懸一線,而能救她的,只有自己,如此聰慧又特別的女子,他冷昱怎麼能讓她屬於別的男人?
“你……”夜安離又急又氣,卻束手無策。
冷昱倒是乾脆,見冷奕勳承諾後,便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太歲,遞給冷奕勳。
緋雲醒來時,鼻間聞到淡淡的月桂花香,都是八月了麼?月桂花怎麼就開了?
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在陌生的房間裡,房間布致精巧雅緻,一個個擺件古樸大方,卻透着厚重的貴氣,這裡既不是理國公府的西廂房,也不是順安街,這是哪兒?
她坐起,門從外面推開,正是墨竹,緋雲不由得長吁一口氣:“墨竹姐姐……”
端着藥低頭走的墨竹手中的藥碗才擡頭的一瞬落地,咣噹一聲,藥碗碎了。
墨竹風一樣捲到牀邊,捧住緋雲的臉:“小云,小云,你醒了,真的醒了?”
喜極而泣的極動模樣,讓緋雲一臉茫然:“你怎麼了?我睡了很久麼?”
“三個月,你說久不久?”墨竹抹了把眼淚,又哭又笑。
“三個月?真的很久?怎麼會睡了三個月?”緋雲莫明地喃喃自語,外面傳來一陣絲竹聲,喜氣洋洋的,緋雲起身朝窗外看去,滿目披紅,陌生的庭院裡,掛滿紅緞,貼滿喜字。
“這是哪?誰要成親了?”緋雲看着來來往往忙碌的僕役們,自己也被他們臉上洋溢的喜慶給感染了,只是,心怎麼隱隱地痛,好象有人插了根管子,在抽走她心房裡的血液。
“別管了,你纔剛醒,要好好休息纔是。”墨竹眼圈兒泛紅,強忍着心酸道。
“不,我要去看熱鬧,誰成親啊,討個喜錢也好,我好端端的怎麼會病了三個月,討喜錢,也去去晦氣。”緋雲象個孩子一樣,提裙就往外走。
“你這個樣子怎麼能出去,快回來,我給你梳梳頭。”墨竹扯住她,將她拉回來:“你看,頭象個雞窩了,好多賓客呢,讓人看見不好。”
“也是啊,一醒來頭也沒梳,臉也沒洗的,這個樣子會衝撞新人的。”緋雲傻傻地笑,乖乖地坐到梳妝檯前,任墨竹幫她梳頭。
墨竹給她梳了個美美的流雲髻,緋雲越看越滿意,笑道:“墨竹姐姐,二爺送我的寶石項鍊呢?拿來給我戴着,我病了三個月,二爺肯定着急了,我要讓他看到美美的我。”
正端洗臉水的墨竹腳步一滯,差點把水盆也摔了,強忍住哽咽道:“你先洗臉,我這就去拿。”
洗過臉,戴上項鍊,外面的喜樂聲更響了。
“這是嫁閨女還是娶媳婦呢?”緋雲滿臉是笑地問。
“嫁閨女。”墨竹無力地回道。
“哦,聽這聲音花轎快來了,我要去看新姑爺。”緋雲拔腿就往外跑。
墨竹攔都沒攔住,一個縱身,躍出門外,拉住緋雲道:“你纔好,身子骨還不利索,別去了吧。”
“我要去,我要去看新郎。”緋雲清亮的大眼裡滿是倔強。
“別去,我帶你去迎賓樓吃飯好不好。”墨竹誘惑她,睡了三個月,每天只吃些流食,她肯定嘴饞了。
“不,我要看新郎,一定要去,墨竹,我的心好慌,我感覺,今天要是不去看看,我會後悔一輩子,好奇怪的感覺。”緋雲執拗地說道。
墨竹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乾笑道:“那你答應我,看熱鬧就看熱鬧,不許難過,不許哭,也不許……”
不許傷心,因爲你傷心,他會更傷心。
“我爲什麼要難過,人家辦喜事呢,是好事,我該歡歡喜喜的,不是嗎?”緋雲沒來由的,越發慌張起來,心怦怦跳得厲害,而心房的血,好象快要被抽乾了。
僕人們突然全向二門處涌去,有人高興地大喊:“花轎來了,新郎來接新娘子咯。”
緊接着,就見一大羣人簇擁着一個揹着新娘子的男人出來,那新娘子穿着大紅的嫁衣,鳳冠霞帔,看不到蓋頭下的臉,但那一身華貴雍容,卻讓人好生羨慕,這是個大戶人家嫁女啊。
這樣漂亮的新娘,新郎官應該也是個俊俏郎君吧。
緋雲被大家的喜慶感染,也跟着哄叫着,歡喜以拍着手,也往大門外涌去。
鼓樂聲不停,門外是震天的炮響,好多看熱鬧的人啊,緋雲好不容易擠到門外頭,男方家裡正在灑喜道錢,緋雲也彎腰撿了一個銀錁子,好大方啊,別家撒喜錢都是大子呢,這家撒銀錁子。
“呀,好俊俏的新郎啊,你們看,從來沒看到過這麼俊的新郎,太俊了。”有小姑娘花癡的聲音,帶着迷戀。
很俊麼?有她家二爺俊麼?
緋雲撿起銀錁子,緩緩直起身來,朝那新郎看去。
陽光下,那人騎着白色的駿馬,穿着大紅的喜服,身姿挺拔卓越,那張臉,肌膚如玉,目如點漆,五官精緻得象特意塑造出來的一樣,毫無暇呲,這張臉,怎麼……這樣熟悉,熟悉得就象刻在心上一樣。
耳邊一陣轟鳴,眼前也變得模糊起來,“傻瓜,不要讓我擔心……”
“我會疼你一輩子的。”
“不許你跟別人說話。”
“爺宜家宜室,你沒看出來嗎?”
好多話在耳邊迴響,好象就在昨天!
“納豬納狗也不納你!”呵呵,這好象也是他說的話,哪一句纔是真的?哪一句纔是真的啊?
心口好痛,一陣翻江倒海,心臟二象要竄出胸膛了。
手中的銀錁子悄然墜落,發出一聲的脆響,在嘈雜喧鬧的喜慶聲中,緋雲聽得無比清晰刺耳。
她討的,是冷奕勳的喜錢,他今天成親,騎着高頭大馬,穿紅披綠,來迎娶,可新娘不是她……
靈魂象被瞬間抽離,她愕然地向前跑了幾步,想看清那個人的真容,新娘正好出來,簇擁着的人將她撞開,她被擠在地上,有人不小心踩着她的手,她顧不得痛,猛地爬起來,向正下馬的新郎擠去,才梳好的頭髮散了,衣服也摔得灰糊隆冬的,樣子很狼狽,可她顧不得這些,心裡只有一個想念,那就是離他再近些,再近些,想親眼看他娶妻,看他成爲別人的丈夫。
好多人啊,都擋在她的前面,攔着她不讓她過去,不行,她一定要去,誰攔都不行,拼了命的往前擠,終於,她擠到了最前面,有人扔給她一塊銀子:“喂,這是銀錢,叫花子,快走開,別衝撞了新人。”
“我是來送賀禮的。”她呆呆地從項間取下那條他送的項鍊,那是她的生日禮物,一直不捨得戴,今天是頭一回,沒弄髒吧,應該還是完好的。
當那隻沾着血的小手,顫顫的,卻又倔強地遞到新郎面前時,有人要趕她走,而新郎卻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正好噴在她的臉上。
臉上一陣溫熱,粘粘的,差點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努力抹了一把臉,小手再往前伸一寸,大眼清澈靈透,卻不見半滴淚水,臉上還掛着傻傻的笑:“二爺,新婚禮物。”
有人尖叫起來,有人叫嚷着將她拖開。
她全聽不見,只是癡癡地看着他,臉上的笑容象凝滯了一樣。
“二爺,新婚快樂。”她再一次倔強地把手遞進一分。
新郎的脣角再次涌出鮮血,順着他堅毅而精緻的下巴流下,染溼了大紅的喜袍。
整個場面驟然安靜下來,沒有人再尖叫,也沒有人叫嚷,大家都靜靜地看着這一對男女。
他脣邊的血,刺前了她的眼,她還在笑,緩緩拉起他垂落的一隻手,將項鍊放在他的手心,緩緩輕啓紅脣:“二爺,新婚快樂,從此,山水迢迢,永不相見。”
說完,再不看他一眼,堅定而決絕地轉身,腳下如墜千金重石一樣,一步一挪,卻走得那樣堅決篤定。
人羣讓出一條路來,看着她一步一個血印地往前走,她脣邊,一直有血涌出,滴在她走過的腳下,她渾然不顧。
墨竹終於扒開人羣,找到她,“小云……”
她終於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新郎象瘋了一樣,衝過來將她抱在懷裡。
安寧伏在哥哥的背上,滿心歡喜,終於成親了,從今以後,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誰也搶不走了,那個賤人也不行。
花轎就在府門外,哥哥很快就能將她背了府門了,可她的心還是滿足,伏在哥哥身上不停地催:“大哥,快點,快點,奕哥哥性子急,不耐煩等的。”
冷昱好笑:“沒見過你這樣急嫁的。羞不羞啊。”
安寧羞紅了臉,反正蓋頭蓋着,也沒人看見,嗔道:“不羞,我就是想要快點嘛。”
冷昱無耐,就這一個妹妹,他也疼,加緊了步子。
安寧被哥哥放下,喜娘從兩邊扶住她,往花轎去。
可是,爲什麼大家都尖叫起來,安寧怔住,問:“發生什麼事了?”
喜娘有點猶豫,吱吱唔唔不敢說。
就聽得周圍有人倒抽一口氣:“快看,新郎吐血了。”
安寧嚇了一跳,猛地掀開頭蓋,就見冷奕勳的胸襟染溼,鮮紅的血液掛在他漂亮的下巴上,感覺好淒涼,悲壯。
他娶自己,竟然是一副誓死如歸的樣子,比死還難受麼?
心,象刀絞一樣痛,怒火也往頭上直冒,她猛然就往他衝過去,卻在聽到那塊嬌弱的話時,生生頓住:“二爺,新婚快樂,從此山水迢迢,兩不相逢。”
原來是她,她不是還沒醒麼?
她是來砸場子的麼!
她正要衝過去,甩那小賤人兩個耳光,手臂被人拽住,正是自家親哥哥,哥哥眼裡蘊着怒火,卻制止她過去:“是最後的決別,別過去,不要讓他恨你。”
是讓她忍對不對?這個時候,如果過去,只會讓他更難過,會把滿腔的怨恨全怪到她身上。
可是她又如何忍得住,那個女人毀了她的婚禮啊,在婚禮上搶她的新郎,讓她成爲全京城的笑話。
“放開我,我要殺了她。”安寧拼命掙扎。
卻見緋雲暈了過去,冷奕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抱住了緋雲。
“站好,不要動,等我把小云抱走後,你再去扶他。”冷昱冷靜地按住安寧,沉聲道。
然後,他從容地走了過去。
“阿奕,你嫂子病纔好,把人交給我吧。”冷奕伸出手,笑着對冷奕勳道。
“嫂子?”冷奕勳嘴裡喃喃道,猛然擡頭,怒目而視。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只要當好你的新郎就成了,小云你在三個月前就交給了我,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就不勞你費心了。”
冷奕勳的身子一僵,呆呆地看着冷昱毫不猶豫地將緋雲從他懷裡抱走。
墨竹擔心地喚道:“二爺……”
冷奕勳看着冷昱將緋雲帶走,身子晃了晃才站穩,“照顧好她。”
墨竹肅然:“是,二爺,您放心吧。”
緋雲再次醒來時,牀邊坐着冷昱。
緋雲猛然坐起,頭一陣暈眩。
“你身子還沒好,又吐血,你嫌血多麼?”冷昱冷冷地看着她道。
“大人,你怎麼在這裡?”緋雲皺眉問。
“這是我家,我不在這裡在哪裡?”冷昱端起桌上的藥碗道。
“這裡是寧王府?”緋雲這纔想起問。
“不錯,正是寧王府本世子爺的書房。”冷昱皺眉,吹了吹藥道:“起來喝藥。”
“我不喝。”緋雲最怕吃中藥,苦死了。
“不喝藥身子怎麼會好?”冷昱惱火道。
“不好就不好吧。”緋雲下牀。
“你幹什麼?”冷昱放下碗,拽住她。
“回家啊,打擾世子爺這麼久,不能總賴在你這裡吧。”緋雲平靜地說道。
“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冷昱一把將她拽回來,按在牀上,:“喝藥。”
“不知世子爺替我搭了哪座橋?”緋雲疑惑地問。
冷昱無奈笑道:“你現在是我的人了,想出去可沒那麼容易。”
“你的人?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緋雲的心抽痛了一下。
ωwш ¤ттκan ¤¢ ○ “三個月前,阿奕已經將你送給我了,託我好好照顧你。”冷昱嘆了口氣,拿了件披風披在她身上。
“送給你?我家二爺好大方啊。”緋雲冷笑:“可是好象,我早就是自由之身,任何人也無權干涉我的自由,所以,冷大人,我現在要離開。”
“去哪?”
“當然是找個人把自己嫁了。”緋雲邊說邊往外走,正好墨竹從外面進來,見她醒了,高興地扶住她。
“嫁了?你要嫁給誰?”冷昱的臉色很難看。
“當然是嫁個我喜歡的。”緋雲頭也不回道。
“你當寧王府是菜園門麼?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冷昱將藥碗往桌上一放道。
“你要娶我嗎?”緋雲轉過身,嘲弄地看着冷昱。
“我……”他想要她,但是不能娶她,她的身份不足以成爲寧王世子妃。
“攔人婚姻是會遭報應的,世子爺。”緋雲笑道。
“我娶你爲側妃。”冷昱想了想,才道。
“側妃啊?好象很不錯哦,不過,我好象還沒有喜歡你呢。”緋雲笑嫣如花,走過來,伸出纖細的手指,戳戳冷昱的胸。
“我會讓你喜歡我的。”冷昱自信地說道。
“世子爺,我知道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個習俗,男孩子如果喜歡一個女孩子,他會想盡辦法討那個女孩子的喜歡,然後,如果女孩子也喜歡這個男孩子的話,他們會先談戀愛,培養感情,如果合得來,再成親,合不來,就分手。”緋雲目光悠遠,清澈的眸子裡,有柔柔地暖暖的微光。
“那是個什麼地方?怎麼會有這樣的習俗?婚姻不是應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怎麼可以自己戀愛?”冷昱皺眉道。
“那是個很美好的地方,男女可以自由戀愛,相互平等,沒有壓迫,只有兩相情願。”緋雲的目光越發柔和了,眸子裡的嚮往和留戀讓冷昱着迷。
這樣的小云很甜美,純淨恬淡,也鮮活。這些日子以來,冷昱天天來看她,總看她死氣沉沉地睡着,一直不醒,好不容易醒來,就在吐血,爲冷奕勳吐血。
他以爲,她會爲情所傷,還不知要到何時纔好。
沒想到,一覺醒來,她似乎忘了昨天的事。
“你這麼快就能接受一段新感情了?”這是讓冷昱懷疑的。
“是啊,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使君已有婦,我也想開了,何必單戀一枝花呢?”緋雲黯然地垂下頭,低聲說道。
“那就好。”冷昱感覺天都象開了一樣,一直感覺心裡鬱堵得慌,聽了這話,心情好多了。
“所以,世子爺,不管你是要娶我,還是要納我爲妾,都得讓我心甘情願。”緋雲燦然一笑,拉住墨竹的手往外走,到了門口,她對冷昱揮揮手:?“再見,世子爺,歡迎你來追我哦。”
“追你?”冷昱愕然。
“兩情相悅啊。”緋雲笑着轉身出去。
暗衛閃身出現,問道:“爺,要不要捉她回來?”
“不用了,你不相信爺能讓她心甘情願嫁給爺麼?”冷昱自信地說道。
墨竹早把順安街的房子退了,皇上賞的宅子在永福街,兩進的院子,不大,卻佈局精美,小云和墨竹几個住着也夠了。
看到安置一新的院落,房間,緋雲笑着坐在花廳裡,紫蘭從廚房裡轉出來,看見緋雲,猛地將她抱在懷裡:
“小云,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緋雲也回抱着紫蘭道:“怎麼還賴在我這裡呀?不是說讓你們回理國公府了嗎?”
“你個沒良心的,回來就攆人,說過好幾遍,我現在無家可歸,只能跟着人。”
紫蘭戳着緋雲的腦門道。
“好,不攆了。”緋雲當然很高興,紫蘭和墨竹仍在,只是,一看到她們兩個,就會想起那個人,心就會痛。
“我去做飯,你先坐着。”紫蘭擔憂地看了眼墨竹,昨天是二爺大婚的日子,紫蘭也去了,看見了緋雲的樣子。
以爲她至少又會病好幾天,沒想到今天就回來了,還帶着笑,象沒事人一樣。
墨竹搖搖頭,滿眼擔心。
看來,她只是把痛埋在心底了。
“去吧,真的好餓啊。好些日子沒回衙門了,也不知道會不會開除我了。”緋雲百無聊賴地問。
“小云,你真打算嫁給寧王世子啊。”墨竹等紫蘭走了,擔心地問。
“沒有啊,我現在是自由之身,慢慢看吧,總有個自個喜歡的,如果對方也喜歡我,我又看得過眼,自然是要嫁的,難道還打一輩子單身不成?”緋雲說得雲淡風輕。
“是倒是這話,可是二爺……”墨竹搓着手,不知要從何說起。
“不要再跟我提他,墨竹姐姐,我知道你是他的人,可我也把你當朋友,別提他了,他已經是別人的新郎。”緋雲苦笑,怎麼就不肯給她一點時間舔傷口呢?
墨竹不好再說什麼了,二爺也下了死命令,不許她把實情告訴緋雲。
可她就是不願意看到小云誤會二爺,昨天二爺那血吐得……
長這麼大,幾時見二爺這麼傷心過?
“小云,人不能沒有良心。”墨竹實在忍不住了。
緋雲愕然地看向墨竹。
“良心?你是想告訴我,他娶安寧是有苦衷的對嗎?”緋雲滿臉譏誚。
“你知道?”墨竹眼睛一亮。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吧。”緋雲捂住胸口,退回到椅子上坐下。
“你知道你還這樣對二爺?”墨竹怒了。
“他如果真在乎我,會把苦衷告訴我,會和我一起面對,他瞞着不說,自然是不相信我,什麼樣的苦衷值得他拿婚姻去換?只能說,這個婚姻還是值得的,對嗎?我在他眼裡,還是不夠份量,我不怪他,他早就說過,不會娶我,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在強求,以爲他會等我。呵呵。”緋雲越想越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憑什麼要求別人娶你這個奴才出身的人當正妻?
他從來就沒有承諾過。
所謂的寵你一輩子都是笑話。
她以前養了一條比熊,買回家時,也對比熊承謹,會寵它一輩子,狗狗的一輩子很短,她真的寵了它一輩子,狗狗離開時,她傷心了好久,是真的很傷心,可是,很快,她又買了另一隻狗狗,所以,她之於他,不過也是一隻寵物罷了。
正妻纔是要相伴一世的愛人。
緋雲的話讓墨竹肺都快氣炸,二爺就是個傻子,活傻子!
爲這個臭丫頭做了這麼多,她一點也不感激,還嘲笑。
“你怎麼不想想,你爲什麼會一睡就是三個月,你這個笨蛋,沒心沒肺的笨蛋。”墨竹豁出去了。
“你是說,我中毒了?他的苦衷是爲了救我?”緋雲心頭一顫,小心地問。
“不然呢,以二爺的性子,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可以威協他的?”墨竹大聲地對緋雲吼道。
緋雲木木地頓住在椅子上,腦子裡飛快地回想着那天他成親的樣子。
看到她的一瞬,他明明眼睛一亮,滿是欣喜,那是不容忽視的欣喜。
聽到她說恭喜,他吐血了。
如果不愛,如果沒有情,又怎麼會吐血。
他的心,應該是被她傷碎了吧。
呵呵。
“那他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讓他爲我犧牲?問過我沒有?誰要他一個人裝偉大啊?”緋雲大聲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