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雲回到寧墨軒,撿了幾樣皇上賞賜的珠寶往壽安院去。
老太太聽說緋雲來拜訪,怔了怔,對一旁的玉媽媽道:“立了幾回功,膽子倒大了,真把自個當個人物了?讓她進來。”
緋雲進去時,就見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手持佛珠,正念念人詞,緋雲行禮,老太太眼皮都沒擡,任緋雲躬着身子站着。
緋雲也不急,丫環當得久了,這行禮的活早就麻溜,躬身彎腰是練出來了的,也不覺得難受。
老太太見她神情平淡,並無怨忿,倒也欣賞,淡淡道:“起來吧。”
緋雲直起身,把自己帶來的禮奉上。
老太太斜了一眼道:“皇上賞你的,你倒捨得。”
“緋雲從小在理國公府長大,是理國公府養育了我,當然該知恩圖報,這點賞賜不算什麼。”
她的話讓老太太奇怪:“據我所知,你自小受盡欺辱,雖說你是家生子,在府裡,你過得並不好,你該是心生怨恨纔對啊。”
“不錯,我自小過得並不好,但是,我在理國公府長大是事實,沒有理國公府,或許我會過得更差,人總要記住好的,忘了壞的,以後的日子纔會過得輕鬆自在。”緋雲認真地說道。
“記住好的,忘記壞的,沒想到,你倒是個通透的,聽說,你不日就要去文華學院上學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難得你如此沉着,並沒有驕躁。”老太太臉上總算有了絲笑,喝了口茶道。
“正是因爲要去上學了,所以臨走之前,來拜見老太太,多謝老太太這些年來的照拂。”緋雲垂首道。
“你要走?”老太太有點不相信。
“是啊,緋雲如今已經脫了奴籍,也算是個自由人了,又有了刑部的差事,估計養活自己並不成問題,再留在理國公府,也於理不合,所以,緋雲想搬出理國公府,請老太太成全。”
她肯離開,老太太自是求之不得,任誰也看出,冷奕勳對緋雲的感情不一般,上次寧王妃親自上門求親,阿奕過來後,連正眼也沒看下安寧郡主,讓王妃很沒臉,雖說王妃當時還說要收緋云爲義女,王妃的意思,老太太哪有不明白的,無非就是提防着緋雲,也是討阿奕的好,可就是這樣,阿奕對這門親事也沒點個頭。
老太太心裡急,書寧死了,世子之位一直懸空,阿奕自個不急不躁,對婚事更是置之一邊,老太太也是行將朽木之人,就想在生之前,能看到曾孫出世,所以,冷奕勳的婚事,就是她心頭的一塊大石,緋雲的存在,就如同在那塊懸着的大石上又吊上一桶水,加重了她的心事。
緋雲肯走,正合老太太的心意。
“你不是以退爲進吧?阿奕對你的心你也該明白,這個時候,他會讓你走嗎?”老太太警惕地問道。
果然是怕冷奕勳對自己感情太深了麼?還沒說要如何呢,老太太就象防賊一樣防自己,無非就是身份不夠,覺得自己配不上冷奕勳吧。
“二爺的心如何,緋雲管不了,緋雲只知道自個的心,緋雲雖出身貧賤,但骨頭不賤,此生,若不能讓一個男子真心誠意娶我爲妻,一生一世只有我一個,緋雲寧願孤獨終老,所以,老太太大可以放心就是。”緋雲脣邊勾起一抹冷笑,正色道。
老太太震驚地擡眸,眼前的少女清麗脫俗,目光堅定,傲然自信,哪有半點奴顏婢膝之色?
光這份自信與灑脫的氣質,就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比,何況她確實有勇有謀有才華。
但是,她又哪來的底氣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真是笑話,全錦泰,也沒有哪個女子敢如此要求一個男人,別的女子最怕人說自己心狹嫉妒,不能容人,她倒好,把心狹嫉妒宣之於口,她就是明明白白的不能容人,不能容忍丈夫有第二人女人,如果她不能生育那怎麼辦?不是要斷了夫家的香火麼?
真真豈有此理,大膽狂妄!
還好,她有自知之明,要離開阿奕,還好,阿奕還沒有被她迷得失了魂魄,就算是妾,也不能納她,這樣的女子,太過強勢霸道,又有本事,別的女人面對她,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
阿奕若真納了她,後院豈不天天雞飛狗跳,血雨腥風?
“好,有志氣。”老太太擊掌道:“既然你已有打算,我也不留你,阿奕那裡,相信你也作了安排,玉媽媽,去拿五百兩銀子來,賞給緋雲姑娘作盤纏用。”
錢多不咬手,緋雲雖然說得硬氣,但是,錢她素來來者不拒,何況不收,老太太心裡會更不踏實。
“多謝老太太,緋雲以後會當理國會府是孃家,會常來看望老太太的,還望老太太不要嫌棄緋雲只是個奴才出身,不讓緋雲進門啊。”說這話時,緋雲臉上帶着笑意。
“你這孩子,看你說的,你如此通透豁達,又明事理,我怎麼會嫌棄你呢?若不是寧王妃說過要收你爲女,我還真想收你爲孫女兒呢,真真是個好孩子。”話說開了,老太太看着緋雲的眼光就得暖多了。
不一會兒,就聊起了緋雲在外頭辦的案子。
老太太久居深宅,這個時代又沒有什麼娛樂節目,對於外頭的事情也是八卦得緊,緋雲又是個口才好,有耐心的,很快就把老太太逗得呵呵直笑,見牙不見眼。
玉媽媽最是好奇那湖中飛昇,水面飄字的事,忍不住就問緋雲:“……究竟是如何做出來的?你真的能讓水上顯字嗎?”
“那麼多人看着,哪能作得了假,自然是真的。”老太太睨玉媽媽一眼道。
“是呢,那麼多人看到,可惜,老太太,不是在咱們府裡,要不然,也有見到一回盛景呢。”玉媽媽一臉和往道。
“爲又有何難,緋去爲老太太和媽媽再示範一次就是,正好今晚月光皎潔,效果比白天更好,老太太若不嫌麻煩,緋雲這就爲您演示一次如何?”緋雲笑着說道。
“那敢情好啊?用過飯,正好走動走動,消消食。”老太太高興地說道。
卻說冷奕勳,回到寧墨軒後,一直不見緋雲現面,心裡難免煩躁,叫來墨竹:“她人呢?”
不用說名字,能讓二爺惦記的也只有緋雲,墨竹道:“吃過晚飯後,就說要一個人出去走走,說是湖邊涼爽,去湖邊了吧。
彼時緋雲正與冷奕勳堵氣,兩人還在冷戰中,聽說緋雲去了湖邊,冷奕勳只當她還在生氣,便揮手讓墨竹腿下,自己裝作出去散步,溜溜噠噠也到了湖邊,就見湖心小築裡有燈光,心頭一喜,正好可以與她獨處,把話頭說開,莫讓那丫頭繼續誤會下去,她生氣不理他的感覺真的很不爽。
看似悠閒,實在腳底生風,很快到了小屋門前,門是虛掩着的,燭光搖曳,只看見裡面纖秀的女子背影,身披粉色薄紗,長長的秀髮隨意地散在腦後,絲絲垂落,濛濛朧朧看不清真容,但,她手裡卻拿着上回自己送給緋雲的玉釵,冷奕勳俊眉一皺,推開門走了進去。
冷玉蓉聽了緋雲的話,早早就等在湖心小築了,緋雲說,二哥喜歡熱情奔放的女人,那她就大膽一回,只要能得到二哥,她不在乎名節臉面,她可以放棄一切,哪怕這一生,只此一回,她也在所不惜。
所以,她特意穿着薄薄的輕羽紗,還故意把領子微微敞開,露出圓潤的肩,纖巧精緻的鎖骨,只爲了,二哥來時,能爲她瘋狂一回。
左等,右等,等得她的快要放棄時,她聽到了腳步聲,那是二哥的,散慢,卻透着閒適,她從小就聽,早就了熟於胸了。
她故意背對着他,不敢回頭,怕他認出是自己,會轉身就走。
身後的人果然大步進來,還未靠近,就能感受到凜冽的冷,她緊張得快要窒息,又怕又期待,握着玉釵的手不收自主地顫抖着,再靠近,靠近一點。
果然,當她感覺到他的呼吸時,她猛地回身,撲向來人的懷裡。
冷奕勳袍袖一拂,如同掃塵一樣,將冷玉蓉掀起,重重跌落在地。
“說,你的玉釵是哪來的?”冷奕勳俊臉冷厲,眸如冰霜,便是地上的女子衣衫半開,春光乍現,他也視若無睹。
果然二哥就是二哥,就算她穿成這樣,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啊。
冷玉蓉的心在滴血,象被人攥在手心裡,一點一點用力……
不行,這麼多年,就等這一天了,哪怕被二哥打死,也要試一試。不試,這輩子都不安心。
她努力抓起來,帶血的脣邊勾起媚笑,“二哥是問這釵子麼?當然是有人給我的啦?”
她邊說,邊向冷奕勳走去:“二哥很喜歡它麼?我還給你好不好?”
一邊走,一邊緩緩將腰間鬆鬆繫着的衣帶解開,薄薄的紗衣隨着她輕擺的腰肢而滑落,少女鮮亮玲瓏的同體毫無保留的暴露在冷奕勳的眼前。
冷奕勳臉色一沉,轉身就走,身後之人猛撲過來,四肢象藤蔓一樣纏住他:“二哥,二哥,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你要了我吧,你要了我吧。”
冷玉蓉的聲音盡乎瘋狂,帶着一抹誓死如歸的悲壯。
溫香軟玉在懷,冷奕勳卻如同毒蛇纏身,噁心得他想吐,正伸指向冷玉蓉的穴位點去……
“你們在做什麼?”老太太柱着柺杖突然出現在小屋門口,兩個正糾纏在一起的人頓時都僵住。
當冷奕勳看到老太太身後的緋雲時,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慌,但是,她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如同在看一場惡劣的表演,看一出滑稽的馬戲,一股無名火自心底竄氣,故意將僵着的冷玉蓉扶住。
“阿奕,你們……你們兩個……”老太太一口氣沒轉過來,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緋雲忙扶住她,掐人中,讓老太太很快醒了過來。
壽安堂裡,冷玉蓉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身上已經披了一件不知是誰的衣服,而冷奕勳才傲然冷厲地立在堂中,並不肯跪下。
不用審問,老太太也知道是怎麼回來,阿奕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這事一定是阿蓉在勾引他,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多憤怒,多惱火,再問下去,不知他會作出什麼來。
“阿蓉,你太讓我失望了,原想着,你雖是庶出,生母又不得寵,可到底是理國公府的小姐,怎麼着也會爲你尋一門好親,可你呢?作下如此傷風敗俗,不顧倫理的無恥之事,你說,是你自個瞭解了,還是我送你去宗族?”老太太的聲音裡不含半點感情,彷彿地上跪着的,不是她的親生孫女。
“老祖宗……”冷玉蓉真的害怕了,對冷奕勳的這份感情,她一直努力掩飾着,一直收藏得很好,可隨着年歲的長大,二哥越發的容顏如玉,越發的俊朗迷人,她真的忍不住啊,就是喜歡二哥,就是想把二哥據爲已有,私藏起來,成爲她一個人的寶貝,可是,二哥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冷漠,從來就不肯多看她一眼,除非她主動提出幫他,那還得是她求着才行。
越大,她的這份禁忌情就越濃,越厚,越發掩不住,但她還是努力掩着,只要長輩沒有發現……
可今天,最醜最狼狽的一幕讓老太太親眼目睹了,老太太要保全二哥,就不會容下她,果然,是讓她死!
“不許叫我,我沒有你這樣無恥的孫女。”老太太痛喝道。
“是嗎?老太太又幾時當我是孫女過?”冷玉蓉苦笑:“這麼多年,我生在這府裡,長在這府裡,又有幾個人,真正當我是這府的小姐過?就因爲我的娘是個卑賤的奴才,所以,就算我身上同樣流着父親的血,你們還是瞧不起我,冷落我,我在這府裡,就如同是空氣,可有可無的存在。”
“你是在抱怨我對你不好嗎?”老太太更氣了。
“抱怨?我敢麼?抱怨有用麼?”冷玉蓉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扶住牆才站穩:“你們除了給我吃,給我穿,又何償關心過我,問過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大哥有爹和太太疼着寵着,二哥不要人疼人寵,他也一樣過得清貴高傲,只有我,象只狗,還是不受人寵愛的狗,就算每天對你們搖尾乞憐,也未必能得到你們哪怕多看一眼的恩典。”
老太太聽得眉頭皺了皺,眼裡露出一絲愧意,到底是親孫女,這些年,確實忽略她了,這才使她心裡曲扭,做下這令府裡蒙羞之事。
“就算大家都對你不好,可你也沒餓着沒凍着,你不該只存了怨恨,不懂感恩,也不該不顧倫理道德啊,阿奕他是你的親哥哥啊,你怎麼能如此下作無恥呢?”老太太邊說邊看了一眼身邊的小云,比起緋雲來,冷玉蓉這點子苦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受冷落些罷了。
小云可是天天挨餓受凍,還被人欺負,真正是如狗一樣活着的奴才啊,同樣有着不愉快的成長成程,爲什麼小云能說出記住好的,忘記不好的話來,爲什麼小云能自強不息,堅韌勇敢呢?
如果說環境造就人,那同一個環境下,爲何每個人的造化又有不同呢?只能說,性格和品性纔是最重要的。
真是人比人該扔啊。
“哥哥?喜歡了,管他是哥哥還是什麼?”冷玉蓉傻呵呵地笑,轉眸看向冷奕勳:“二哥,我喜歡你,一直就喜歡你。”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不知悔改,是想毀了整個理國公府麼?
老太太氣得抓起茶碗就向冷玉蓉砸去,滾燙的茶水在冷玉蓉的額頭上炸開,額上立即血流如注。
又痛又燙!
擡眸就看見一臉平靜的緋雲,所有的怨與恨都在這一刻暴發,冷玉蓉指着緋雲罵:“是你,是你設計害我,老太太,都是她,她讓我去湖邊小築,她讓我去勾引二哥的。”
老太太看向緋雲,今天這事的確有些蹊蹺,就算三丫頭糊塗,阿奕不會亂來。
緋雲淡淡一笑,語氣平靜:“三小姐在說笑麼?你是主,我是僕,我說讓你去勾引二爺,你就肯去?再說了,我爲什麼要讓你去勾引二爺?你勾引二爺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老太太覺得有理,怒道:“你自己不知廉恥,怪別人做什麼?腿長在你自己身上,別人沒逼着你去,就算是有人設計,那也是你蠢,你自己先有了不軌之心,活該被人利用。”
“二哥,真的是她讓我去湖邊的,她說你約了她在湖邊約會,她說她不去,讓我去,真的是這個賤人。”冷玉蓉也終於明白,自己是落入了緋雲的圈套。
“你的玉釵是從何處而來?”冷奕勳冷厲地問道。
“玉釵是……”冷玉蓉不敢說,玉釵是她讓人從緋雲屋裡偷來的……
“說,玉釵是從哪裡來的?”冷奕勳眸如利刀,沉聲喝問。
“當然是她給我的,如果沒有這根釵子,二哥你會進小屋的門麼?她存心就想讓我們出醜,二哥,你相信我。”
冷奕勳冷冷地看向緋雲,漆黑的眸子幽暗深遂。
緋雲心頭一慌,感覺有點喉幹舌躁,別開眼,不敢與他對視。
“來人,三小姐瘋了,把她關起來,等天亮就送到家廟裡去,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接近她。”冷奕勳說完,轉身就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他生氣了,他真的生氣了。
從壽安堂出來,緋雲腦子裡來來回回就是這句,腳步沉重的象灌了鉛一樣,心裡也空落落的,或許,從今天起,他會恨上自己吧,或許,以後,他再也不會如從前那樣,寵着,縱着,疼着她了吧。
心,象是被刺進了一根尖刺,很痛。
可是,再痛也要忍住,長痛不如短痛,趁着還分得開,趁着還忍得住,趁着還捨得,走吧,離開吧,他象天上雲,你呢,難道一直做地底的泥麼?
就算不心甘,就算不情願,也要離開。
她不要再仰望,不要再依附,她要做自己,做獨立,自強,能擔當的自己。
如果,今生還有緣,她希望,再面對時,她與他是肩並着肩的,她希望,當他與她肩並着肩站在世人在前時,人家不再用鄙夷的眼光看她,她希望,她同樣能照亮他的人生,而不是,被他保護,成爲他的附屬。
如果,你是參天的大樹,我不願,是那纏樹的軟藤,而是與你同立天空下的翠竹,雖然細瘦,但決對獨立強勁,堅韌挺拔!
三小姐被送家廟的事,府裡的人都覺得很突然,顧清雪差人來請緋雲去信和院。
緋雲到信和院後,就說了一句話:“我要離開理國公府。”
顧清雪沒說多話,也如老太太一樣,賞了她五百兩銀子,緋雲照樣收下。
出門時,侍書送的她,欲言又止。
侍書人不錯,這些年對顧清雪忠心耿耿,從無二心,她這個樣子,讓緋雲有些詫異。
緋雲也不多問,等到了院門外,侍書道:“小云,府裡雖然不見得有多好,外面卻更難,你真的想好了要走?”
“是真的,我已經脫了奴籍,再呆在寧墨軒裡不倫不類的,說不過去,外頭雖然難,只要能混得一口飯吃就成,我也不要過得多好,只要自在。”緋雲眼神清澈地說道。
侍書笑了:“你確實與衆不同,剛纔我還擔心,你是因爲二爺和少奶奶的事……”
緋雲怔住,她沒想到侍書會挑開了說,顧清雪對冷奕勳有點心思,傻子也能看得出來,當初冷書寧還在世的時候,冷奕勳爲了不知名的目的,讓她去送過幾回東西,當時她以爲,冷詼勳是愛着顧清雪的,只是顧及身份,壓抑着。
如今想來,他那樣的人,張狂桀驁,有什麼事是值得他委屈自己壓抑着的?
“不是爲了這個,我是有自己的路要走,侍書姐姐別誤會。”
“其實二爺的心你應該明白,二爺那個人,素來拎得清,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只是,他太優秀,偶爾的好,也會讓人生了妄想……”侍書突然覺察自己說得多了,頓了頓,又笑道:“以後有了住處,可要記得請我們幾個去坐坐,別一個人在外頭快樂了,不記得姐妹們。”
回到西廂房,墨竹等在屋裡,眼裡正冒着火。
緋雲心虛地別開眼,卻見墨竹拿起一個小包袱往桌上一扔:“什麼時候走?”
緋雲看了眼小包袱,呆呆地:“墨竹姐姐?”
“你還肯叫我一聲姐姐,那就說明咱們兩個的情份還在,你沒有因爲騰達了就忘了本。”墨竹挑眉,揚着下巴看她。
“忘了誰我也不會忘了墨竹姐姐啊,你永遠是我的好姐姐。”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墨竹對她的好,緋雲忍不住依偎過去,環住墨竹的腰。
看她象個小狗一樣討好的偎上來,墨竹心一軟,戳她腦門:“就沒見過你這麼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二爺肯讓你跟我走麼?”墨竹是冷奕勳跟前最得力的,服侍他多年,竟然捨得讓她跟自己走,緋雲又一陣愧疚。
“二爺免了我的奴籍,說是放我的生,你也知道我,除了會些武功,又不會查案,又不會驗屍,又沒個公差,離了理國公府怎麼辦?只能跟着你混了,你以後可要養着我,不許嫌棄我。”墨竹撫着緋雲的秀髮,含笑道。
說得好象自己一無是處似的,墨竹這樣的既會武,又漂亮的女子,豈會混不到一口飯吃?何況她對冷奕勳忠心得很……
緋雲不是傻子,她知道,這是冷奕勳的安排,他生氣,卻還是捨不得她,怕她一個人在外頭會有危險,所以把墨竹給了她。
我知道你的好,我會記住你的好。
有了墨竹,離府的事情就非常順利,她很快在永安街找了一間二進的小院子。
要搬的東西也不多,一輛馬車都沒裝全,也就幾個大箱籠,還大多是這兩回立功後,皇上賞的東西。
從那夜之後,緋雲就再也沒見到冷奕勳,她也試着去找他告別,卻被告之二爺不在府裡,去了兵營。
不見也好,離別總是讓人難受的,他是被捧上雲端的人,怕也是頭一回被戲弄,利用吧,還是自個身邊的丫環,心裡肯定不舒服,那麼愛面子的一個人,不願意見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此一想,緋雲也就釋然。
坐在馬車上,墨竹道:“小云,爺查出來了,之所以那麼多人都沒查出,兵士們都是因爲吃了土豆才病倒的,太醫怎麼驗也沒驗出來,你說怎麼着?原來,他們把土豆磨碎,洗粉,做成土豆粉條,再給兵士們當早餐吃,而且,並不是同時給整個兵營吃,聽說一個兵營一個兵營的來,每次一個兵營裡吃的是毒土豆,另外的兵營裡全是吃的無毒的,毒性又不重,日積月累的,毒素早就積在體內了,最後吃的不是土豆粉,直接把土豆燉了牛肉,才發作的。”
“所以說,濟世觀裡種的土豆也肯定分爲了兩種,一種是有毒的,一種是沒毒的,看着是從一大片田裡出來的東西,因爲種植的肥料不同,含毒性也不同,所以,觀裡的人吃了纔沒事,而婆子一家吃了纔有事。”緋雲點頭道。
“還真是處心積慮,左家這回快完蛋了。”墨竹道。
“可找出瞭解毒之法?”緋雲更關心這個。
“好幾個太醫都去了,應該不久之後就能解毒吧,只是死了好多兵士,不止是左威衛死了很多,右威衛也死了很多,這讓人很奇怪,左家想要造反,怎麼會讓自個控制的兵營裡死那麼多人呢?”
墨竹不解道。
“這幾天爺沒回府,就爲這事在操着心?”緋雲隨口問。
“你還是擔心爺的嘛。”墨竹看着她笑。
“他對我好,我擔心他是應該的。”緋雲說得理直氣壯。
“確實是這樣,不過爺說,可能兩個兵營裡中的毒並不一樣,一個是中的烏草毒,左威衛應該只是種了沉香草的毒,但現在兵士確實是死了,左威衛兵力銳減,看着就沒什麼戰半力,皇上命二爺入駐左威衛,二爺看來會更忙了。”
聽了這話,緋雲陷入了沉恩,兩個兵營都有兵士死亡,爲什麼冷奕勳說,他們所中之毒並不一樣?
少量的沉香草是不會要了人命的,但烏草就不同,斷腸草的名聲可不是虛來的,中了斷腸草的人,死得很痛苦,死相也很難看,如果不是同一種毒藥致死,死狀應該很容易辯別得出。
雖然她沒去過兵營,但可想而知,既是統一說是得了時疫,那兩個兵營的兵士死狀肯定是相同的,不然,以左家人做事的縝密,不可能會有這麼大的破綻露出。
既然死狀相同,又憑什麼說他們中的不同的毒藥?
緋雲想得一陣腦仁疼,到底沒到現場,不知道具體情況,算了,這事冷奕勳沒想讓她再參加,她也就老實地呆在提刑府吧。
安頓下來後,緋雲第一天去刑部報到。
她特地讓墨竹給自己做了身類似民國的衣服,斜襟的褂子,長長的百摺裙,比起這個時代的紗衣羅裙來要清爽得多,看上去又不太出格,原想着給自己做一套西裝的,想着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人穿褲子上街,男人的雙腿都是由長袍蓋着的,就不做那惹人眼的事了。
到刑部時,沒想到接待她的竟然是寧王世子冷昱,他是堂堂的刑部侍郎,而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仵作,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如果沒有見過冷奕勳那張美得禍國殃民的臉,冷昱實在也算是個能迷到衆生的翩翩佳美男,但是,與冷奕勳呆在一起久了,再帥的帥哥,在緋雲的眼裡,也只是一般。
看冷昱拿把扇子,一身墨綠色直綴,一派風流倜儻的樣子,面帶迷人微笑看着自己時,緋雲中是怔了怔,隨即淡定地上前行禮:“冷大人,卑職季緋雲前來報到。”
看到緋雲的那一瞬,冷昱有點驚豔,第一次見她時,她雖然打扮還算過得去,但到底只是個丫環,內斂而自恃,並不如現在這般自信灑脫,神采熠熠,這會子,她穿着一套從未見過的款式,得體而合身,將她纖秀玲瓏的身體勾勒得若隱若現,更添了幾分女子的嫵媚與嫺優。
衣服袖子不長,露出白晰如玉的一雙柔夷,眼睛清亮而靈動,黑幽幽的,一眼能望進人心裡去,這樣的女子,比起他後院那些鶯鶯燕燕來,不多強了多少倍,怪不得冷奕勳那眼高於頂的傲嬌男,也會對她另眼相看,確實是別有一番韻味啊。
他的眼光太過灼熱,帶着侵略性,緋雲秀眉皺了皺,冷昱並不是她的頂頭上司,她向他行禮,不過是禮節性罷了。
“冷大人,若無事,卑職就去司堂應卯了。”緋雲又行了一禮,也不等冷昱開口,轉身就走。
“要去哪裡?”冷昱淡淡地開口,袍子一撩,坐在案堂前。
“應卯啊。”緋雲理所當然道。
“不用了,本官乃是刑部侍郎,你在本官處應卯就成了。”冷昱道。
緋雲有點頭疼,冷昱管的都官司,而她是提刑司的,仵作負責驗屍,當然歸提刑司管。
“大人……”緋雲想提出異議,冷昱卻道:“冷提刑有公務在身,暫時回不了刑部,他的司職有本侍郎暫代。”
原來如此,緋雲鬆了一口氣,這位寧王世子自命不凡,做事浮誇又好衝動,她實在不想與他多打交道。
“走吧,正好有一樁案子,刑部辦了許多天,也未曾破,你來了,一定會有幫助。”冷昱倒是雷厲風行,並沒有多囉嗦,給她下馬威什麼的。
緋雲喜歡這樣乾脆的辦事風格,她來就是辦案的,可不是送給別人觀賞的。
也許她到刑部來辦差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吧,一大早,她一到刑部,門外就圍滿了人,一下馬車,人羣就都看過來,對她指指點點,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她不守婦道,不規矩,出來拋頭露面,也有的說她能幹,說她有才華,破了大案什麼的,也有人評論怪異的衣服,要學着回家也做一套。
緋雲有種在t臺的感覺,臺下的觀者衆,卻未必全是你的粉絲,卻對你品頭論足,這種感覺不太舒服。
到了刑部大堂,衙役門更是瞪大了雙眼看着她,有熱切,有期待,有鄙夷,有不屑,但沒有一個人上前來與她打招呼,這些人,將來就是她的同事,緋雲卻有種與他們隔了一條跨越不過的鴻溝的感覺。
他們看她,絕對不是用看同事的目光,而是一個女人,一個弱者,一個入侵者。
“什麼案子?”緋雲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冷昱。
“你不是文華書院的女學生嗎?還沒有報到吧?”
冷昱卻道。
這個話題轉換太快,緋雲怔了怔道:“是啊,要到下學期開學纔去報道,夏大人說了,我可以便宜行事。”
也就是說,有案子時,她纔來刑部上班,沒案子就在文華院學習。
“那個老傢伙倒是很欣賞你。”冷昱語氣裡帶着一絲不屑。
“既然你遲早是要去文華院的,那本官就帶你去熟悉熟悉環境吧。”
“莫非案子就發生在文華院?”緋雲敏感地說道。
“果然冰雪聰明,不錯,確實是發生在文華院。前日,文華院出了一樁大案,吏部侍郎的二公子被人殺死了。”冷昱笑道。
“哦,文華書院可是錦泰朝的最高學府,也是我朝的學術聖地,治學嚴謹,作風清雅,在書院裡出了殺人案,只怕對書院的名聲會有損吧。”緋雲道。
“不錯,皇上對此也很生氣,所以,要儘快破案才行。”
文華學院離紫禁城並不遠,就在永樂街盡頭的後山上,這裡環境清幽,景緻宜人,確實是求學治學的好地方。
案發現場就發生在男生學院的一間宿舍裡,死者是一名文華學院二年級學生,宣華十五年舉人,正準備今年秋考貢士,年紀輕輕就被殺死在書院裡,吏部侍郎大人又氣又傷心,夫人已經上山來鬧過兩回了,要書院交人。
書院的院長是文老大人的學生,上官林,當他看見冷昱帶着個小姑娘進來時,臉色很不好看:“冷大人,案子可有眉目了?”
“還沒有。”冷昱這個人很有趣,別人越是着急,他越是一派雲淡風清的樣子,一點不急不說,還總是面帶微笑,讓你看着生氣,卻又沒法對他發火。
他是寧王世子,上官山長也確實不好對他發火,耐着性子道:“那冷大人今天來是……”雖然帶了幾個衙疫,但沒看見辦差的小吏,一點也不象是來查案的,以前也來了幾次,不過是做做樣子,今天看來也是這樣。
上官林實在看着窩火,這種世家子弟,除了會吃喝玩樂,又真能辦什麼事,佔着茅坑不拉屎的主。
“上官大人,走吧,去查看查看案發現場。”冷昱似乎沒看到上官林的着急上火,淡淡一笑道。
上官林沒好氣地指着身邊的一位文士道:“秋楓,你帶冷大人去,本山長還有事。”說完,拂袖走了。
叫秋楓的文士長得文文弱弱的,面色蒼白,時不時的還咳上兩聲,一看就是有痼疾在身的。
他領着緋雲來到案發的宿舍裡,到了門口,冷昱淡淡地掃了緋雲一眼,滿是趣興。
緋雲不明就理的跟着進去,當時就震住了。
饒是她見過不少兇殺案,也被眼前的景象嚇住。
死者眼睛瞪得很大,頭部被砍了下來,而頭下的身軀竟然是一頭沒有腦袋的狼,而狼身上,蓋着一張被割下來,並不完整的人皮,血肉模糊,而他那個白骨森森的身軀,卻是以跪着的姿態呆在離人頭不到一米遠的地方,磣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