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的人雖然極多,然而人人都在等着小夥計出謎題,故而七嘴八舌說話的人倒不多。於是,宇文婉兒清媚的聲音剛一出口,便清晰地落入周圍衆人的耳中。
有人聽過便罷了,只當做少女傲嬌,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有人卻目露不屑,出言譏諷起來。譏諷便罷了,竟然扭過頭來,朝這邊投來嘲笑的眼神。
秀茹的手裡提着宇文婉兒方纔送給她的花燈,心裡正歡喜着。聽到有人說宇文婉兒的壞話,頓時氣壞了。
誰知,張口剛想譏諷回去,卻被秀蘭一腳踩在腳背上,吃痛之下,不由得住了口。扭頭看向秀蘭,不解地道:“你怎麼不叫我說話?他欺負咱們家……小姐,我幫小姐出頭怎麼了?”
秀蘭氣得不得了,直是伸出一指頭按在她的腦門上,低聲道:“你是傻的啊?你知道……那位什麼脾性?你知道她的本事如何?你現下鬧過了,若是待會兒答不出來,卻叫她怎麼收場?”
秀茹便撅着嘴道:“答不出來又怎樣?既是咱們家的人,便容不得別人欺負。”
聲音雖然小,然而宇文婉兒離得近,這番話便入了耳中。隱藏在兇惡老虎面具下的眉頭微微一動,朝秀茹的面上一眼。
隨後,宇文婉兒收回目光,看向臺上的小夥計,淡淡地道:“快出題吧,我等着上雅間。這裡烏七八糟的什麼東西都有,實在惹人厭煩。”
聲音清清淡淡,彷彿什麼都不放在眼裡。而那句“烏七八糟的什麼東西”,則把方纔譏諷她的人比作了東西。
頓時間,那女子氣得道:“哼,遮頭遮臉,不定是什麼醜八怪呢?帶着面具出門算你有自知之明,否則嚇壞路人——”
她話沒說完,便被秀茹大聲打斷了。
只聽秀茹氣憤地道:“你纔是醜八怪,瞧你生得什麼模樣?吊三角眼,大蒜鼻,豬拱嘴,你才應該遮着臉出門呢!我們家小姐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美人,遮着臉是因爲路上看她的人太多了,走路撞到人都不知道!”
“啊啊啊,你這死丫頭,你說什麼?”那女子也是年紀輕輕,約莫二十一二歲的年紀,正是大好年華。且生得不俗,打扮亦是富貴之極,想來是極高傲的。聞聽秀茹的話,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扭過身子伸出手便朝秀茹抓來。
然而這裡人擠着人,莫說擠過來了,便是動一動也難。故而那女子掙扎了好一會兒,也沒擠過來,卻被身邊一名年輕男子勸住了:“眉兒,你與那等粗俗女子計較什麼?咱們猜咱們的,何須爲了這等羞於見人的粗俗女子,惹了氣傷身?”
“啊呀!”聞言,秀茹氣得豎起眉毛,直想拿個什麼丟那男人臉上。偏偏這裡什麼也沒有,她一氣之下,摸了秦羽瑤給她買的面具便想要丟過去。
被秀蘭慌忙攔下,訓斥道:“你傻了麼?這是夫人給你買的,你砸屎堆裡去,不覺浪費麼?快收起來。”
“撲哧!”這一番看似正經實則暗諷的話,頓時逗得大廳裡的人紛紛笑了起來。就連宇文婉兒,此刻也不由得眼中閃過笑意。
隔着四五人的距離,被比作屎堆的男子臉色很不好看。在他身邊的那女子,臉色也極爲難看。
眼看着雙方就要爭執起來,臺上的小夥計連忙拋出下一個謎題:“新的花燈來了,便是我手裡拿着這一枝寒梅,由大燈三隻,小燈六隻,圍聚而成。且這挑杆,正是從梅花樹上摘下來,端的是新鮮,竟散發着芳香呢。”
“哇,好漂亮!”頓時間,衆人的目光全都望向那花燈。
秀茹望着那花燈,不禁滿眼都是渴望:“如果能贏來就好了!”
就連秀蘭也忍不住感嘆道:“好漂亮的花燈!”
只見那花燈是幽幽一片梅花紅,大朵梅花三盞,小朵梅花骨朵六盞,梅花骨朵圍聚着冷豔梅花,說不出的美。
不遠處那對年輕男女也看向花燈,對小夥計道:“你快出謎題吧。好叫我們瞧瞧,有些口出狂言的人,到底答不答得上來?”
秀茹不由撇嘴,小聲道:“總比某些醜八怪草包厲害。”
今日本是桂花節,人人皆樂的日子,來點比鬥是氣氛,然而若是爭執起來便不合適了。那小夥計不欲客人們鬥得不可開交,連忙拋出了謎題:“恰似天地各一方。打兩個字。”
“吞吐!”小夥計的話音剛落,宇文婉兒的答案緊隨其後。速度之快,甚至等她說完之後,竟然無一個聲音緊隨。
頓時間,人羣中一片寂靜,紛紛好奇地朝這邊看過來。只見答謎題的女子戴着兇惡的老虎面具,然而聲音清媚,似是年輕漂亮。且才思敏捷,非同凡響,不由得好奇起來。
隔着數人之外的那對男女,嘴巴纔剛剛張開,聲音都沒有發出,便聽宇文婉兒的聲音已落,不由得憤憤。然而到底技不如人,便回頭瞪過來一眼,冷笑道:“才兩道罷了,得意什麼?”
宇文婉兒根本連餘光都懶得瞥她,只是望向臺上的小夥計。
“答對了。”那小夥計便笑着將花燈遞下來,讓其他小夥計送了過來。
宇文婉兒仍然未接,只是淡淡地對秀茹道:“你替我拿着吧。”
“好嘞!”秀茹喜滋滋地接過來,與方纔那盞拿在一起,直是滿面歡喜與得意,彷彿出風頭的是她一般。
“這位姑娘實在才思敏捷,令人佩服不已。下面我再出一道,卻比方纔更難一層,姑娘且聽好。”小夥計笑着說罷,便又念出一題來。
誰知話音未落,宇文婉兒的答案又給了出來,彷彿想也沒想,隨口就答出來了。
頓時間,一道道明亮的目光朝這邊看過來。人人心中紛紛暗道,這位戴着老虎面具的姑娘,不知竟是什麼來歷?青陽鎮上,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名才女?
又有人看向方纔與宇文婉兒作對的兩人,只見兩人面上極難看,便紛紛目露看好戲的神色。甚至有人的面上露出痛快與讚賞之色,彷彿對於宇文婉兒打兩人的臉,竟然喜聞樂見似的。
宇文婉兒並未注意這些,她只是望着臺上的小夥計,等他出下一道謎題。
然而小夥計在這裡出題、贈花燈,卻是以逗趣爲主,並未立即拋出下一道題。
反而是人羣中,響起一聲口哨:“老虎姑娘,你真厲害!倘若你一連答對七道謎題,我親自把你抱上去!”說話的人,是一名年輕的男子,穿着碧青長衫,長身玉立的模樣。
他的話音剛落,旁邊便有一位同伴笑道:“你這主意打得精,佔人便宜還想叫人高看你一眼麼?”
“你若當真有誠意,不如跪在地上,叫那位姑娘踩着你的背上樓梯,這還像話。”在兩人旁邊,又有一名男子調笑道。
如此輕薄的言語,令老虎面具下的宇文婉兒微微皺起眉頭,心中有些惱意。然而這裡畢竟不是宮裡,且她的侍衛都留在秦羽瑤的家裡守門了,便壓下那股不快,只是不瞧他們。
人羣中一時間熱鬧起來。恰時,那小夥計似乎覺得差不多了,便又拋出謎題:“九九重陽。打兩個字。”
誰知,這一回宇文婉兒又是張口就來,絲毫猶豫都沒有:“旮旯。”
“這位姑娘又答對了。”小夥計只見宇文婉兒一連猜中四道,且是極輕鬆,不由得也是興致高昂。又接過一盞更漂亮的花燈,張口唸了一道更難的謎題。
然而他念一道,宇文婉兒解一道。張口就來,絲毫空隙都不留。
彷彿,這滿大廳的人與物,只是爲了襯托宇文婉兒而存在。哪怕小夥計念得慢悠悠,故意給了其他人機會,宇文婉兒也總是第一個開口,只叫其他人只有眼睜睜看着的份。
此刻,秀茹直是接花燈接得手軟,一隻又一隻漂亮的花燈握在手裡,已是沉重得有些握不住,小臉兒上已經冒出晶瑩剔透的汗珠兒。然而擡頭看見其他人羨慕的眼神,直是驕傲得不得了,一點兒也不覺着累。
旁邊,坐在思羅脖子上的寶兒,此刻兩眼亮晶晶地看着宇文婉兒,敬佩地道:“姐姐真厲害!”
宇文婉兒心中得意,卻不言語,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秦羽瑤便扭過頭對寶兒道:“寶兒也跟姐姐學,多讀書識字,懂得許多別人都不懂的東西,好不好?”
寶兒認真地點頭:“嗯,寶兒要像姐姐一樣厲害。”
秦羽瑤便笑着誇他有志氣。旁邊,宇文婉兒聽着心裡也十分舒服,只覺得秦羽瑤每誇寶兒一句,都似乎一併連她也誇了。
“這位戴着面具的姑娘,已經一連答對六道。再答對一道,便贏得二樓雅座的資格。且,與這位姑娘一道的朋友,都可以獲得這個資格。”那小夥計伸手又接來一盞花燈,只見卻是一朵牡丹花的樣式。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朵,並未有其他襯托。然而絕就絕在,這花燈是以晶瑩剔透的琉璃製作,每一瓣都近乎透明,且又散發出瑰麗的顏色,隔着數十步遠,似乎連花蕊都能看得見,可見製作之精美。
秀茹只看了一眼,便驚呆了。而大廳中的其他人,也都紛紛發出驚歎的聲音,人人都躍躍欲試起來。甚至就連宇文婉兒,眼中也露出一絲興味。
就連宇文婉兒都看在眼裡的東西,又能差到哪裡去?自然,不遠處那對男女也看中了,只不過方纔的謎題都被宇文婉兒屢屢答對,竟叫他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此刻已是急了,只聽那女子道:“仁哥,你一定要把這盞燈與我搶過來!”
那名男子尚未答話,便只聽一個譏笑的聲音道:“別想了,我們家小姐飽讀詩書,這麼點子小謎題,是難不倒我們家小姐的。至於你們,根本連開口的份都沒有。你們呀,就幹瞧着好了!”
如此激動的聲音,自然是秀茹的。從一開始,她就想給宇文婉兒喝彩,然而秀蘭按着她,不叫她開口。只說,如果她現在把場合鬧大了,倘若待會兒宇文婉兒答不出來,豈不是面上難看?
然而只見宇文婉兒輕輕鬆鬆就答出六道,傻子也知宇文婉兒才學不俗,秀茹便再也忍不住,跟那兩人嗆了起來。
宇文婉兒也不斥她,反倒有些喜歡秀茹的識時務。畢竟是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哪有幾個不愛顯擺的?往日裡在宮中,因着只有她一個公主,故而所有人都寵着她,慣着她,便連一個鬥氣的人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出風頭的機會了。
因爲,所有的風頭都是現成的,根本不需要她去爭搶。便如此時,憑着自己的才華贏得風頭,卻叫宇文婉兒十分喜歡。不由得有些自得,要知道在宮裡面,就連太子宇文景的學問都沒有她的好。
這卻是皇帝寵愛宇文婉兒的另一個理由了,那便是宇文婉兒是真的聰明,不論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且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是真正心思剔透的人兒。能夠有這樣一個聰明的女兒,哪怕她的性格稍微頑劣些,又有什麼?
宇文婉兒眼瞧着那小夥計又在醞釀氣氛了,便扭過頭對秦羽瑤道:“阿瑤,你且再等一時,等我答對下一道題,就帶你們到樓上雅座去坐着。”
秦羽瑤便拱手作揖:“如此,可就多謝小姐了。”卻是學了秀茹的稱呼,打趣宇文婉兒。
因着宇文婉兒一連答對六道題,且聲音清媚悅耳,故而雖然此刻戴着兇惡的老虎面具,其他人卻早已將她看做才女、美女,故而硬生生地往周圍擠了擠,給她留出一絲空地來。否則,秦羽瑤莫說作揖,便連轉身說話都困難的。
宇文婉兒不由得撅嘴,偏偏她此刻戴着面具,竟絲毫也顯不出來。她自己不記得了,便對着秦羽瑤半是撒嬌半是驕傲地道:“你就瞧好吧!”
“大家夥兒聽好了,小的這便念題了。”終於,臺上的小夥計揮了揮手,頓時下方的七嘴八舌的聲音變得安靜下來,只聽他清了清嗓子念道:“高臺對映月分明,打一字。”
頓時間,人羣中安靜了一瞬間,便只聽一個清媚的聲音答道:“是‘曇’字。”
“這位姑娘又答對了!”那小夥計將手裡的牡丹花燈舉高,面向衆人轉了一圈,而後笑吟吟地遞下來,交給在下面等着的另一名小夥計,道:“恭喜這位姑娘一連猜中七道,請姑娘上樓去,到雅間裡坐着罷。”
因着茶肆裡的規矩,倘若有人連中三題,則下一題的難度層層遞進,直到那人全部答中或者中途答錯,再從簡單的謎題開始來。故而,宇文婉兒一連中七道,且是如此輕易,不由得惹來一道道驚豔的目光。
然而,也免不了有些小人眼紅,只聽最初便與宇文婉兒過不去的那女子,此時張口吐出刻薄的聲音道:“這不可能!怎麼有人如此輕易便答中了?是不是你們茶肆與她有勾結?我不相信,重來!”
答都答過了,怎麼還有重來的道理?人羣中,此刻紛紛發出噓聲。
臺上的小夥計便解釋道:“今日是桂花節,咱們不過是圖個樂子,做那些虛假動作又有什麼意思呢?且,不過是幾盞花燈而已,不論是我們茶肆還是那名姑娘,都不至於爲此作假。”
那女子便冷笑道:“誰知道呢?有人醜得很,卻窮得只買得起木質面具了,這些花燈足夠她一輩子稀罕呢?”說話間,那拎着花燈送過來的小夥計,恰好走近了。她眼中惡毒一閃,竟是擡腳就朝那漂亮的牡丹花燈踢過去。
這一腳力氣很大,若是踢中了,那琉璃製成的花燈,只怕要碎裂了。偏偏提着花燈的小夥計沒有注意,只是撥開人羣朝宇文婉兒走去。
竟是一直盯着花燈看個不停的秀茹看見了,頓時怒道:“喂,那醜八怪,你做什麼?自己得不到便也不叫別人得到,你的心怎麼如此黑呢?”秀茹氣沖沖地想要衝過去,偏偏人羣重重,竟是急得幹跺腳。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秦羽瑤面上一寒,在懷中的木質面具上一掰,頓時掰下指肚大小的一塊,而後彈指一飛,頓時間,那木塊便打到試圖使壞的女子的膝蓋上。
“啊!”那女子的腳伸到半截,忽然只覺膝蓋一痛,踢出去的腳頓時無力,不由得彎腰抱着膝蓋痛呼起來。
這一聲尖銳而突兀,很快惹得其他人的注意,紛紛朝這邊看過來。不消片刻,人人都發現了她的意圖,不由得紛紛鄙夷起來:“不過就是一盞花燈,自己得不到就罷了,怎麼卻毀別人的東西呢?”
“就是,眼皮子實在淺得很。”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木家也算家大業大,怎麼出了如此心胸狹窄的婦人?”
“誰?誰在說話?”那女子抱着膝蓋,已然痛得汗水都流下來,卻是白着臉擡起頭看向人羣中。
偏偏此地人多,竟是找不出那說話的人是誰。木姓女子便冷笑一聲,道:“有膽子說卻沒膽子認,羞也不羞?”
然而不論她怎麼說,就是沒有人應聲。大家都不是傻子,既然明白她家大業大,必然是招惹不得。趁着人多,說兩句奚落一頓也就罷了,誰敢站出來呢?
而此時,那牡丹花燈已經送到秦羽瑤等人身前。自然,宇文婉兒不接,於是花燈便又到了秀茹的手裡。
秀茹此刻左手拿着三盞燈,右手拿着四盞燈,嬌弱的身子已然吃不住力,卻還是貪婪地想要全都拿住。被秀蘭一通嘲笑,才依依不捨地分出去三盞。
於是,秀蘭提着三盞,秀茹提着四盞,跟在秦羽瑤與宇文婉兒的身後,往樓上的雅座行去。
對於那試圖使壞的木姓女子,秦羽瑤與宇文婉兒都不屑理會。秀禾又是沉靜的性子,除卻聽到那句“木家也算家大業大,怎麼出了如此心胸狹窄的婦人”時,目光閃了閃之外,竟是半點異樣也不曾有。
倒是秀茹心中不忿,踏上樓梯之前,回頭衝那木姓女子投以得意洋洋的眼神,而後提着漂亮的花燈,美滋滋的往樓上去了。
二樓的雅座,因着專程空出一部分給連中七謎的客人,故而並不顯得擁擠。且,來這裡落座之人,皆是有素養之人,故而都不曾大叫大嚷,只是坐在位子上,或推窗往外頭看去,或扶着欄杆看向一樓大廳中的熱鬧,倒是顯得雅緻清淨。
秦羽瑤等人選了一處遠離欄杆,靠近窗戶的位置坐下,而後點了兩壺好茶,並幾碟點心,才紛紛落座。
宇文婉兒自然是挨着秦羽瑤坐的,寶兒也不肯離了秦羽瑤。秀茹因爲出門時被寶兒冷落了,故而挨着寶兒坐下,打量着一會兒逗逗他。秀禾與秀蘭都很隨意,怎樣坐都無所謂。
至於思羅,則是不肯坐下,站在桌子外緣,倚着牆壁面無表情地扮雕塑。宇文婉兒對他這副冷冰冰硬邦邦的表情,倒是十分來趣兒,連連看了幾眼,才收回目光來。
此時,茶水和點心已經上來了,寶兒和秀茹是見不得好東西的吃貨,一齊歡呼着伸爪子朝盤子裡抓去。秦羽瑤剛剛張口,想喊寶兒擦一擦手再去抓吃的,可是見他今日實在興奮得緊,渾然忘了這一茬,轉念一想便沒有提。
總歸如果吃痛了肚子,也是他自個兒難受,不吃一回教訓是記不住的,便隨了他去。而後轉頭看着宇文婉兒,笑道:“婉兒今日可是出了大力,叫我們也跟着享福了。”
宇文婉兒渾然忘記還戴着面具的事,白白嘟起嘴做出撒嬌的模樣,卻沒有人看得見:“你怎麼不答?你這樣厲害,猜謎這種小事必然難不倒你的,卻總是藏着掖着做什麼?”
秀茹剛剛咬了一口糕點,聞言連連點頭:“說得是。夫人會寫字,會打架,會做菜,會畫衣裳,夫人什麼都會,怎麼獨獨猜謎不會了?必是騙人的,夫人真壞,若非小姐,我今日竟是一盞花燈都撈不着了。”
卻是經過方纔猜燈謎一事,顯然已經叫宇文婉兒小姐很是熟稔了——宇文婉兒得了七盞燈都給了她,不是喜歡她又是什麼?粗神經的秀茹,此刻已經將宇文婉兒列入自己人的範圍內,竟是一點也不拘束了。
秦羽瑤只見她如此隨性,心裡倒是好笑,只想着若是宮裡的宮人們得知,居然有人把宇文婉兒看做如此好相處的人,不知會是什麼表情?隨即又想到,宇文婉兒的性子,近來很是好轉,卻是不能再用從前的眼神看她了。
何況,秀茹原本就是個粗神經,從她能夠騎在思羅的脖子上,手舞足蹈地指揮小黎燒鍋,便可見一斑。便笑道:“我就是因爲會了那些,所以纔不會這些的。否則,倘若我什麼都會了,又怎麼是如今這個樣子?早就名揚天下了。”
秀茹不信,只是撅嘴:“夫人最會哄人。”
這一句,卻是說進了宇文婉兒的心坎裡,忍不住點頭不已。她總是覺着秦羽瑤會的極多,偏偏藏拙,竟叫人摸不着深淺。因而有些不滿,只道:“阿瑤,你竟不把我們當自己人麼,什麼都瞞着我們。”
秦羽瑤滿面苦笑,直喊冤枉:“我是粗人,叫我打架我擅長,叫我玩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我是真的不通。不信你們問思羅,他可曾對這些事情感興趣?”說着,便對思羅道:“你會猜謎麼?”
思羅搖頭。
“你會寫詩麼?”
思羅又搖頭。
“你喜歡唸詩猜謎麼?”
思羅繼續搖頭。
“你喜歡打架麼?”
思羅點頭。
“瞧?我與他是一樣的。”秦羽瑤下結論道。
宇文婉兒便又嘟起嘴,心裡只覺得秦羽瑤必是藏着掖着,可是秦羽瑤的性子,她也知道,那是倘若想瞞着什麼,誰也挖不出來的。便沒有追問,倒了杯茶,往口中灌了起來。
茶杯端在嘴邊,才發現面上還戴着面具,不由得十分發窘。方纔她便是戴着這玩意,對着阿瑤又是嘟嘴又是皺眉的麼?難怪阿瑤一點不給她面子,對着這一張臉,能憐惜得起來纔怪。
宇文婉兒拿下面具,只見那老虎頭的面具凶神惡煞,不由得面上做出一模一樣的兇色來。隨即,又笑了起來,摸着這隻面具,心裡面很是滿意。嗯,她便似這凶神惡煞的老虎一般,倘若誰給她不痛快,她便給那人不痛快。
又想到方纔樓下曾屢次惹她不痛快的木姓女子,不由得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眯了起來,姓木是嗎?
樓下,那木姓女子仍未離開,她催促着身邊的男子,想要他也連中七道謎題,也上去雅座裡坐一坐。誰知,那男子最多隻能搶答四道,竟是突破不了。
膝蓋上隱隱作痛,木姓女子很快乏了,道:“走了!沒勁!”就連方纔得的花燈,也都隨手丟在地上,又不痛快地擡腳踩了一通。
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如此對待漂亮的花燈,直叫其他人紛紛皺起眉頭,嫌惡地離她遠了一些。唯獨木姓女子身邊的男子,仍舊是十分耐心,百般哄道:“眉兒,咱們再等一等,這裡極好玩的。”
“有什麼好玩的?”木姓女子氣惱不休地擡起頭,往樓上瞧了一眼,“看她們不痛快纔好玩,如今是她們痛快而我不痛快,有什麼好玩的?”
那男子聞言,眼睛閃了閃,湊近木姓女子耳邊,低聲說道:“眉兒不想叫她們痛快,原是極容易的事。難道眉兒不知道,她們就是秦記布坊的人麼?”
“什麼?”木姓女子驚訝地挑了挑眉頭。
只聽那男子繼續道:“秦記布坊的掌櫃的是一名十六歲的女子,不僅管着生意,而且管着刺繡。且她有兩位姐妹,長得同她一般模樣,竟是一胞三胎。在咱們青陽鎮,早就出名了。方纔那羣人裡頭,便有三名年輕女子生得一模一樣,必然是秦記布坊的人,無疑了!”
“好,好!”木姓女子的眼神閃了閃,神情浮現出一絲惡毒:“聽說秦記布坊試圖跟咱們綠蔭閣搶生意?哼,這回叫她搶!”
樓上雅座,宇文婉兒剛剛逗了寶兒一通,轉過臉來要跟秦羽瑤說話時,卻只見秦羽瑤望着窗外,目光有些怔怔,不由得好奇看去。
此處位置極高,因而看得遠。只見熱鬧不休的大街外頭,一條窄小昏暗的巷子裡頭,站着一名素衣青年。身形頎長,負手而立。面上罩着一隻銀白色面具,並未綴着紋飾,素得有些悽清。
而秦羽瑤的目光,便是落在他的身上。
“阿瑤?”宇文婉兒碰了碰她。
秦羽瑤纔回過神來,看向宇文婉兒:“嗯?”
“那個人,是皇叔?”宇文婉兒指了指外面站在巷子裡的身影,有些驚詫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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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羽瑤便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只見那條昏暗窄小的巷子裡頭,宇文軒仍舊站在那裡。目光正是朝這邊望過來,不知道來了多久了,彷彿他一直在那裡,彷彿他一直也不會走。
“嗯,是他。”秦羽瑤不由得嘆了口氣。原以爲他生氣了,這幾日都不肯見她的。沒想到,他竟然在今日出來了,且是這樣一副打扮。
心中隱隱有些明白,宇文軒的意圖。想了想,秦羽瑤站起身來,抓過方纔在街上小攤買的塗着藍漆的蝴蝶面具,道:“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說着,揣好面具,起身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