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 就畫符而言, 楚妙璃若想認第二, 無人敢認第一。
當安陸縣縣令半信半疑的站到胡大仙面前,把他心中積攢已久的疑問陸續問出來時,胡大仙就彷彿一個提線木偶般,對他的問題有問必答——而安陸縣縣令的臉色也因爲前者的回答,一點點的變得青白交錯起來。
尤其是當他顫聲問胡大仙爲什麼要這麼做, 胡大仙卻一臉幸災樂禍的說他就喜歡把他們當猴耍的時候。
“虧得本官一直以來都對你信任有加……你……你簡直豈有此理!”安陸縣縣令手指微顫地指着胡大仙, 望向他的眼神幾乎要殺人。
和安陸縣縣令一樣難以置信的還有安陸縣的百姓。
他們剛纔有多推崇胡大仙,現在就有多爲自己的識人不明感到羞恥。
——尤其是那些口口聲聲說要用重金把胡大仙給請回家裡去的。
“大人, 您何必再與這招搖撞騙的老傢伙多費脣舌, 乾脆把他押入大牢,待得秋後, 給他一個痛快吧!”有那覺得自己自尊被挑釁了的富商大賈更是鐵青着臉,紛紛在下面建言。
顯然,他們都被胡大仙那提及他們時的戲謔口吻給氣了個夠嗆。
哪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既想他們的錢,又要害他們的親人,還要在背後偷偷的笑話他們。
自覺尊嚴受到了巨大挑釁的安陸縣知縣在聽了那些富商大賈的話後,卻是冷笑一聲,“待得秋後?!不!我哪怕是拼着自己頭上的這頂烏紗帽不要——今天也要殺了這老畜生爲我的妻兒報仇!”
說完,他在大家的驚呼聲中, 猛然拔出已經被胡大仙回劍入鞘的桃木長劍,動作迅疾狠辣地朝着胡大仙右胸處疾刺了過去。
原本一直在半空中,好整以暇看着這一幕的楚妙璃在見到安陸縣知縣迅疾有力地揮舞着桃木長劍, 朝胡大仙右胸處猛刺過去時,就像是察覺到什麼一般,陡然一個鯉魚打滾,對着法臺上的綠娘用心音急聲喝道:“攔下他!”
綠娘雖然不知道它家主人爲什麼要它攔下安陸縣知縣這大快人心的舉動,但主僕倆多年以來的默契,讓它幾乎條件反射地閃身上前,驅動法力,打落了安陸縣知縣手中將將就要刺入胡大仙胸腔裡的鋒利長劍。
胡大仙隨身佩備的長劍雖然是桃木製成,但卻削鐵如泥,鋒利無比,遠非尋常鐵木之劍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安陸縣縣令沒想到他這必殺的一擊居然會被‘人’阻止!
而阻止他的——還是胡大仙專門用來甩鍋的關門弟子胡璃。
“胡姑娘,我知道你很在乎胡大仙這個師傅,要不然也不會在你師傅治死了我妻兒後,毫不猶豫地代他赴死,但是,他並不值得你這樣做,不是嗎?”
“……”雖然當機立斷出手攔下了安陸縣知縣,但卻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的綠娘。
“胡姑娘,你剛纔說我助紂爲虐,我承認,我確實識人不清,誤做了惡人的幫兇,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和我犯相同的錯誤,對不對?”直接把綠孃的茫然當作了遲疑的安陸縣知縣語聲誠懇。
“……”繼續無措沉默的綠娘。
發現這樣下去不行的楚妙璃開始嘗試着靈魂出竅,意圖用這樣的方式,與本就是她追隨者的綠娘融爲一體。
“胡姑娘,我與你師傅之間,牽扯着兩筆血債,我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爲我的妻兒報仇雪恨!”壓根就不知道天上某個人馬上就要降臨的安陸縣知縣還在用一種充滿仇恨的口吻與綠娘交談着。
對於安陸縣知縣的痛苦,安陸縣的百姓們很是感同身受。
在他們看來,如果是他們碰到這樣的情況,只怕也會如安陸縣知縣一樣,一心想着要手刃對方,爲妻兒復仇的。
“相公!”因爲丈夫的迷途知返,終於放棄與他慪氣的知縣夫人目光柔和地喚了他一聲,“總算你醒悟的還不算太晚,但是,我這個做娘子的卻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在這麼多人面前動手殺人,你是個爲民謀福利的好官,不應該把自己的大好前途糟蹋在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畜生身上!”
“可是娘子!我只要一想起他對我們家做的那些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殺人的衝動啊!”安陸縣知縣的語氣裡,滿滿的都是悲憤的味道,“若不是我誤信了這老畜生,你和我們的孩兒,又怎麼會……又怎麼會……”
“相公!從頭到尾我就沒說過要放過他!”早已經對胡大仙恨之入骨的知縣夫人目露兇光地瞪視着如同行屍走肉一樣僵立在它們母子面前的胡大仙,緩緩開口道:“你不能殺他,不代表,我也不能殺他!”
要知道,在暗地裡不動聲色幫了它們母子一把的楚妙璃不僅給了它們母子現身於人前的機會,還給了它們親手歐報仇的力量。
“好吧,娘子,那你一定要讓他死得非常痛苦才行!”作爲一個慣聽妻話的耙耳朵,安陸縣知縣儘管很想親手了結了胡大仙,但還是悻悻然地住了手,把結果胡大仙的機會讓給了自己的妻子。
知縣夫人對自己丈夫的聽話十分滿意。
它這個相公雖然在大事上有些糊塗,但是對它這個做妻子的卻委實不薄……
回想生前兩人那些蜜裡調油的美好時光,知縣夫人眼眶微微有些發澀。
心知自己這一動手,只怕與丈夫就是永訣的它用力閉了閉眼睛,一邊慢慢將自己的鬼爪伸出來,一邊眼神溫柔而留戀地對安陸縣知縣道:“相公,以後在沒有我的日子裡,也要好好的生活啊!如果可能的話,我會一直在奈何橋上等你的,等你過來與我重逢。”
說完,它再不猶豫地抱着兒子,朝着胡大仙所在的方向猛撲了過去。
眼瞅着知縣夫人那鋒利的鬼爪就要撕開胡大仙的喉管,一聲“住手!”毫無徵兆地從綠娘口中喊了出來。
身形陡然一停的知縣夫人下意識地朝綠娘望了過來。
“胡姑娘,“它緊鎖着眉頭,惱聲道:“我以爲我相公剛纔已經說服你了!”
一直以來,都對胡大仙這個關門弟子充滿了同病相憐情緒的知縣夫人難得的對前者生出了幾分煩厭之心。
它能夠理解對方爲了胡大仙的養育之恩而幾次三番的爲胡大仙背鍋,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舉動,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對方也能慷他人之慨的來阻止它們母子倆爲自己報仇!
“知縣夫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幾經嘗試,好不容易纔將自己的意志成功降臨在綠娘身上的楚妙璃在聽了知縣夫人的話後,眉毛下意識地就是一挑,“我能夠理解你急於報仇的心情,但是,如果我真的這樣什麼都不做的放任你去報仇,那就是害了你!”
“……放我去報仇就是害了我?胡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知縣夫人滿臉狐疑的望着楚妙璃。
“我這話是什麼意思,相信知縣大人心裡應該是最清楚的,不是嗎?”楚妙璃不答反問地將臉轉向安陸縣縣令,眼睛裡陡然迸射而出的凜冽鋒芒幾乎讓安陸縣縣令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哆嗦。
“胡姑娘,下官聽不懂你這話的意思,下官唯一知道的是——”心臟突然跳得異常快的安陸縣縣令猛然拔高了自己的嗓門,“你因爲顧念着自己心裡的那點不忍,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們報仇!”
法臺下的安陸縣百姓們在聽了安陸縣知縣的話以後也紛紛響應,讓楚妙璃別再心心念唸的惦記着胡大仙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還說胡大仙根本就不值得楚妙璃這樣對他。
楚妙璃雖然早就猜到安陸縣縣令有可能會反咬她一口,但是,當他真的以一副受害者的口吻,咬過來的時候,她還是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不過因爲顧慮着自身意志隨時都可能被打回本體的緣故——畢竟,像這樣的意志降臨她也是頭回嘗試——楚妙璃只是略扯了下嘴角,就決定要快刀斬亂麻了。
她在安陸縣縣令色厲內荏的控訴中,在縣令夫人的驚疑不定中,在安陸縣百姓們的不敢苟同中,緩緩伸出了綠娘那隻因爲魂體而有些虛幻的手。
與之同時,一道金光璀璨的符籙也開始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漸漸成型。
“你……你這是要做什麼?!”心裡陡然生出了幾分不祥預感的安陸縣縣令聲音微微帶着幾分顫抖的問道。
“怎麼?這拷魂問心符你剛剛纔見過一回,這麼快就把它給忘記啦?”楚妙璃眼帶譏誚地將惴惴不安的安陸縣縣令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
“你可真能耐啊,差點連我的騙過去了!”她嘖嘖有聲的任由那璀璨的金色的符籙在她虛幻的指尖跳躍,“如果不是剛纔你急於求成,漏了馬腳,只怕我這回還真的要做一次助紂爲虐的睜眼瞎了!”
原本心跳已然有些失序的安陸縣縣令在聽了楚妙璃的這一番話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你、你根本就不是胡姑娘?!你到底是誰?!”
那傻乎乎的爲了報答自己師傅的養育之恩,寧願以命相報的胡姑娘怎麼會有眼前這神秘女鬼的銳利眼神?又怎麼能說出這樣一番讓他心驚肉跳的話來。
楚妙璃沒想到安陸縣縣令的直覺居然如此敏銳,她眉毛一挑,纔要開口,話匣子就已然被滿臉驚疑不定的縣令夫人給搶過去了!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爲什麼我聽不懂?還有,胡姑娘,我相公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把那種符用到他身上?!”
“娘子,我也不知道胡姑娘她這是在發什麼瘋啊!”被楚妙璃寥寥幾句話逼得方寸大亂的安陸縣縣令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往對方那邊跑去。
已經把他看成砧板上肉的楚妙璃怎麼可能允許他就這樣離開?
只見她指尖上的符籙微微一震,就朝着安陸縣知縣的方向激射了過去。
“娘子!救命啊!”生怕那符籙落在自己身上的安陸縣縣令大聲呼救。
縣令夫人雖不清楚丈夫爲什麼如此懼怕這符籙,但出於關心對方的本能,還是下意識地朝着那張符籙撞了過去,試圖阻攔那符籙的逼近。
“夫人,”眼見她這麼做的楚妙璃沒有制止,而是滿眼平靜地望着它毫不猶豫挺身而出的背影道:“世所周知,人的心臟絕大部分都是長在左邊的,既如此,不知夫人又有沒有深思過,尊夫爲什麼想都不想的就要把那桃木長劍刺入胡大仙的右胸腔內?!”
縣令夫人的身形因爲楚妙璃的這一番話而定格在原地。
它下意識地低頭朝自己丈夫看去,只是,它還沒等它開口詢問點什麼,它的丈夫已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大聲爲自己辯白起來。
“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麼知道我怒急之下,刺得到底是哪裡?”安陸縣縣令歇斯底里般的對楚妙璃喊到,緊接着望向自己妻子的眼神,又充滿着恐慌的色彩:“娘子,你別信她,我……我……”
“你?你什麼?你是無辜的嗎?”縣令夫人滿臉慘白地抱着懷中的鬼嬰讓開身形,“相公,我從生到死、到做了鬼,都不曾對你有過片刻懷疑?你——爲何要讓我失望?!”
在縣令夫人的質問聲中,楚妙璃剛剛纔畫出來的那張拷魂問心符在安陸縣縣令的如喪考妣中,順着他的百會穴一鑽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