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府百姓對自己今日所見的一切, 只能用大開眼界來形容。
不論是張掌櫃娘子對她丈夫的忠貞不渝, 還是張掌櫃寧願放棄輪迴也要守着妻兒的情深義重, 亦或者齊家大小姐那輕描淡寫誅殺寄生鬼和徒手扯拽出鬼門關讓張掌櫃殘魂投身而入的霸道,都讓大家滿心震動。
楚妙璃早已習慣被這種充滿崇慕和敬畏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因此,她只是將方蓮兒化身的桃木長劍重新收了回來,插回髮髻, 就頭也不回地打算掀開珠簾, 從後門離開。
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旁側的安長毅見此情形,連忙帶着惠民醫館的其他大夫和學徒攔住了那些看到楚妙璃想走, 急忙忙擠擁過來, 試圖爲他們曾經的不妥當猜忖,給楚妙璃好好道個歉的大寧府百姓們。
對於後面鬧哄哄的動靜楚妙璃並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當張掌櫃的妻子一抱一扯的帶着兩個孩子,滿臉緊張和哀求的來給她道謝磕頭時,楚妙璃卻是不動聲色地看着兩個孩子輕輕搖了搖頭,直接傳音給了張掌櫃的娘子,“今晚子時,你來齊宅見我。”
張掌櫃的娘子從楚妙璃的話中,聽到了幾許轉機之色。
她激動壞了,忙不迭地紅着眼眶再次拉拽着孩子給楚妙璃行了一禮, 然後畢恭畢敬地目送她遠去了。
從前,大寧府的百姓對常年在外的齊家姑爺安長毅認可度不高,甚至還隱隱有些懷疑他會竊奪齊家家產, 所以,大家對他說的話自然愛答不理,半信半疑的很,不過自從楚妙璃今日在惠民醫館當衆露了這麼幾手後,大家望向他的眼神明顯多出了幾分感激和親近之色。
因此,當安長毅帶着惠民醫館的人攔住他們去路的時候,他們雖然還有些不甘心,但到底不敢再緊追着那齊家大小姐的步伐不放了。
大寧府百姓們迥變的態度讓安長毅這個當事人心裡真的是說不出的感觸,等他追上特意等在後門處,和他一起回家的楚妙璃時,他忍不住用充滿感慨的聲音說道:“仙……師妹,我總算知道你說的那句還不到時候是什麼意思了。”
楚妙璃覺得他這模樣着實有趣的很,她眉眼彎彎地看着他笑,“比起感慨這個,我覺得你更應該好好拾掇一下自己。”
楚妙璃望了望四周,伸出一根手指,在安長毅眼帶驚歎的注視下,憑空劃出一塊橢圓形的水鏡,滿臉忍俊不住的對準了他。
安長毅下意識地朝着那水鏡中的青年望去,然後他如同火燒屁股似的一蹦而起,手忙腳亂地開始拾掇起自己被百姓們簇擠得亂糟糟的衣物和頭上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有些歪斜的發冠。
楚妙璃和安長毅回到齊家後,很快就受到了齊家全府上下的熱烈歡迎。
齊家的老管家更是激動的熱淚盈眶。
要知道,當年大小姐被邪鬼附體的大夫人賣掉的時候,他可是做夢都沒想到他們家的大小姐還有這一天啊!
心情大好的老管家特意讓廚房拾掇出了一桌極爲豐盛的午膳,爲自家大小姐和姑爺身上的諸多不堪污名得到洗刷而大肆慶祝。
老管家鬧出來的動靜非常大,就連自徒弟口中得悉鬼潮,而整日沉浸於師門典籍中的邋遢老道,也破天荒的從齊家刻意給他開闢出來的書房中走了出來,和大家一起慶祝。
衆人一直鬧騰到深夜才盡歡而散。
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麼熱鬧過的楚妙璃在老管家的指點下,親自服侍齊二老爺就寢以後,才重新回到自己的院落。
不過,她並沒有如同往常那樣就寢休息。
因爲,今晚還有一個與她約好的訪客,要在子時過來拜訪她。
在楚妙璃耐心等待的時候,這幾年來,即便丈夫離世,也把書鋪打理的妥帖無比的張掌櫃娘子給女兒蓋好被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蹬翻的被褥,又吻了吻兒子的額頭後,藉着外面有些昏黃黯沉的月光,躡手躡腳地走出自家院門,然後腳尖一縱,躍上牆頭,以一種足以讓全大寧府人瞠目的輕盈和矯健,踩着各家屋頂上的瓦片,朝着齊家大宅所在的方向疾馳而去。
相信,如果讓今日那些被張掌櫃娘子給深深感動的大寧府百姓看到她現在的模樣,他們絕對不敢與之相認,甚至會在心裡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與周公相會——沒有睡醒。
張掌櫃家的娘子一來到楚妙璃現在所住的院落裡,就撲通一聲跪倒在楚妙璃面前,一口一個的感謝她的不拆穿之恩。
面對張掌櫃娘子的感激涕零,楚妙璃卻只是微笑。
“你是天生地養的情鬼,爲你遮掩,本就是我玄門之人義不容辭之事。不過,真要說起來,也是你的幸運,畢竟,若非那張掌櫃因爲生前受創太重,只剩下一抹殘魂……否則,以它對它娘子的在意,只怕,定要與你這竊奪它娘子軀殼的鬼怪的不死不休。”
對於這一點,張掌櫃家的娘子也是一副深有感觸的模樣,直說自己確實幸運。
要知道,張掌櫃的娘子雖然腦門上刻了個鬼字,但實際上,卻是天生地養的陰性造物,它們只需渡過三九之劫,就能夠轉世成一個真正的萬物之靈,根本就不需要像寄生鬼一樣,憑靠掠奪他人的軀殼而活。
因此,如非必要,它可是半點都不願與張掌櫃發生衝突的。
楚妙璃又問:“不知你附身的這具軀殼的原主人去了哪裡?”
她的問話讓張掌櫃家的娘子臉上露出了一個很是唏噓的表情,它告訴楚妙璃,它附體的這具軀殼的原主人在生下兒子,給他餵了三天奶後,就悄無聲息的服毒自盡去找她的丈夫了。
“若非如此,我也不會進入這具軀殼裡來。”張掌櫃家的娘子這樣對楚妙璃說。
知道那對情種現在必然於奈何橋上重逢的楚妙璃聞聽此言忍不住在心裡長嘆了口氣。
又是個有情飲水飽的母親,果然,這世上,並不是所有母親都會像齊二夫人一樣,願意爲了自己的孩子犧牲所有的。
心情驟然有些低落的楚妙璃不願被再度涌現心頭的負面情緒干擾,她伸手往情鬼,也就是張掌櫃家的娘子印堂穴中灌輸了數百道信仰之力,以穩固它的精魄,讓它得以在這世間再多呆上一段時間。
與之同時,還神情頗爲鄭重地再次叮囑對方:“你這一世既然經歷的是骨血之劫,那麼就要做一個稱職的好母親,仔細撫養那兩個孩子長大。”
楚妙璃是嘗過幼失怙恃的滋味的,她知道那樣的孩子有多可憐,因此,她明知眼前這具皮囊裡藏着的是隻情鬼,依然很樂意幫助對方,只爲讓今日見到的那對姐弟能夠在自己母親的照拂下,幸福快樂的長大。
張掌櫃家的娘子自是畢恭畢敬的應了。
在確定眼前情鬼無害後,楚妙璃直接讓對方離開了,畢竟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比方說,向系統求證一下,她到底能不能用信仰之力喚醒那些受鬼潮迫害,而散落在天下各地的殘魂,讓它們與她一起抵禦鬼潮。
自從上回險些在楚妙璃面前漏了馬腳後,系統越發的謹言慎行了。
面對楚妙璃的疑問,系統用一種很是公式化的語氣說可以,不過需要見習宿主自己去摸索到底該怎樣做。
對於系統這種甩手掌櫃一樣的態度,楚妙璃早就習以爲常。
反正,她從頭到尾,要的也不過是系統的一句準話罷了。
因此,她很是淡定的和系統說了聲知道了,就頭也不回的離開識海,隨手從書桌上抽出一沓紙張,結合自己多年來的修行經驗,埋頭琢磨去了。
“……”被她留在識海內的系統感受着楚妙璃乾脆利落離去的意識,心頭不由自主的再次涌現出了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微妙感觸。
楚妙璃是個典型的行動派。
她在系統這裡得到肯定答覆後,就直接閉關去想辦法了。
這一想,就足足想了近半個月,她才走出自己閉關的院落。
而安長毅和已經查出鬼潮確鑿存在的邋遢老道已經在院子外面候她多時了。
邋遢老道一見楚妙璃,就如見救星似的疾步走上前,問楚妙璃準備怎麼對付那可怕的鬼潮,又問楚妙璃的師傅會不會也在這九百年一回的鬼潮中,現身而出,助他們一助。
和其他人一樣,邋遢老道雖然知道楚妙璃的真實過往,但也堅信楚妙璃身後必然有着一到兩尊十分厲害的大能,否則不可能會教導出像楚妙璃這樣年輕又有本事的玄門大師出來。
身後根本就沒有什麼靠山——除非把向來不作爲的系統也算上——的楚妙璃在邋遢老道充滿殷切的目光中,很是淡定地說:“像這樣的小事根本就不需要我師父出馬,我自己就能夠解決。”
“自……自己就能解決?”邋遢老道目瞪口呆地重複。
楚妙璃臉上表情很是認真的點頭,和邋遢老道以及安長毅說起了她怎樣抵禦鬼潮,甚至協助地府鬼差把它們盡數拿鎖回地府的辦法。
安長毅在玄門一道上的能耐,就如他老道師傅所說的那樣,只是個一點都不靠譜的半吊子,因此,他人雖然在仔細聽,可實際上,腦子裡卻半點譜兒都沒有。
反倒邋遢老道聽得是眉飛色舞、如癡如醉,時不時地就要重重拍一下大腿,說一句:“妙呀!”
安長毅看着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的熱火朝天、異常投契的師傅和楚妙璃,心中莫名生出了幾分想要好好學習玄門術法的衝動來。
楚妙璃和邋遢老道討論了好長一段時間,纔算是把抵禦鬼潮的最終方案給定了下來。
最後,楚妙璃決定和安長毅一起去大寧府的巡撫衙門拜訪那位沒事有事就爲了自己親孃把安長毅給請過府去‘救命’的巡撫老爺。
終歸,很多事情,都需要他的幫助,才能夠得以辦成。
而且,他們也需要一個官面上的人物,把鬼潮即將來臨的消息,上達到天聽去。
安長毅和大寧府巡撫的交情不是一般的好,再加上楚妙璃前段時間在惠民醫館的表現也都傳入了他耳朵裡,因此,他只是略微躊躇片刻,就做下了與安長毅和楚妙璃共進退的決定。
當然,在此期間,他也沒忘記按照楚妙璃的說法,把九百年一回的鬼潮即將到來的消息寫成一道奏章,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國家機器運作起來的能量遠非普通人可以想象。
接到大寧府巡撫奏章的大雲朝皇帝很快就從皇室秘密供奉的一些大能口中,得悉了這一消息經查證後的確屬實的消息,大雲朝皇帝在滿心震動的同時,連忙親自書寫了一道聖旨頒佈四方,廣邀各地大能出山,爲保護大雲朝的江山和百姓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常言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因爲大寧府巡撫的一道八百里加急奏章,各地大能們盡皆爲保護他們的親人和國家而紛紛從自己靜修的地方出山,整個大雲朝也因爲這樣而劇烈震動起來!
在別的地方都爲當今頒佈的聖旨而人心惶惶的時候,整個大寧府已經爲楚妙璃的一個要求而變得沸反盈天。
因爲楚妙璃告訴大寧巡撫,她要他幫她湊齊陽年陽月陽日出生的幼童共九十九對,和她一起跳醒魂舞,喚醒往年那些因鬼潮而亡的殘魂,跟她一起抵禦鬼潮,保護整個大寧府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