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報家門,沒說姓氏。
李追遠想讓他知道:秦家的人,來了。
上一代的賬,這一代來算。
得到最終確認後,周雲帆的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陳曦鳶面露不解,當年幕後操縱、設計圍攻秦家走江者的,不是上面那人的父親麼?
“不是,他到底在怨恨什麼啊?”
與秦叔相似的經歷,陳曦鳶前陣子在古墓博物館裡剛剛體驗過。
也就是那天對方人多勢衆,自己只能在小弟弟的幫助下逃命,沒能真的將誰打死打廢。
可如果自己真殺了誰,結果多少年後,那個人的後代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對自己露出怨恨的眼神,說:
正是因爲你當初殺了我爸爸(媽媽),我才過得這麼慘,我恨你!
陳曦鳶真的會被氣笑出來。
“呵,這到底是什麼人啊。”
李追遠:“一個孝順的人。”
陳曦鳶眨了眨眼,隨即捂住嘴笑着點頭道:“對,說得沒錯。”
李追遠擡頭,看着周雲帆,問道:
“令尊,還好麼?”
周雲帆沒回答,但在聽到這個問題後,原本清俊的臉,變得猙獰。
李追遠:“我家叔叔過得也不好。老太太總是覺得他腦子笨、沒出息,時常罵他、使喚他,讓他不是去種地就是去拉貨,終日勞作,片刻不得閒。”
周雲帆十指攥緊,暴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青筋畢露。
李追遠繼續道:
“我家叔叔心裡一直有個很大的遺憾,這遺憾,今生都無法挽回。
說到底,
你父親只是癱瘓在牀過得不如一條狗,但我家叔叔,可是失去了夢想。”
周雲帆身上黑氣升騰,大半個人被包裹在其中。
陳曦鳶驚訝地看着身側的少年,小弟弟一向話不多,沒想到真要說起話來,攻勢這麼強。
陳家女就像是一塊海綿,自從遇到李追遠後,每天都在拼命汲取着水分。
她看到了周雲帆的情緒波動,但她更想要的是,小弟弟此時的這種快樂。
陳曦鳶不知道的是,李追遠其實很難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得快樂。
周雲帆:“呵呵,看來,秦家真是墮落了,走江都要如此大張旗鼓。”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每一代秦家龍王都是一人走江,要麼被江湖埋沒,要麼打服一代江湖。
這並非是爲了故意逞能,也不是秦家人孤傲,而是《秦氏觀蛟法》需要個人一次次面對千軍萬馬的絕境,才能一步步崛起到最高境界。
無論是夥伴、手下還是其它外力,短期會形成助力,但從長遠的角度看,則是拖累。
而且一個人走江,一個人獨攬整個團隊的功德,就算受傷或者遭遇一些意外,也能靠功德轉化出的機遇,來儘可能地進行補全。
歷代秦家人,都是將走江,當作自己的磨刀石。
不過,雖然有這一深層次原因,但無論如何,這種一人走江的勇氣,確實值得江湖欽佩。
然而,周雲帆的這種上升到秦家門庭的奚落與嘲諷,對李追遠無用。
因爲如若天道准許自己成年練武后,再由自己決定何時點燈走江。
這江,李追遠也會一個人來走。
李追遠平靜道:“我是一個人在走江啊。”
周雲帆手指着下方少年身邊的一衆人:“你在睜着眼睛說瞎話麼,你在一個人走江,那他們,又是誰?”
李追遠:“在今日之前,你聽說過秦家又出現走江人了麼?”
周雲帆愣住了。
李追遠:“我向你保證,今日之後,江湖上也不會出現秦家人走江的訊息。”
周雲帆明白了少年話語中的意思。
只要少年將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殺了滅口,那麼秦家歷代獨自走江的傳統,就還在。
周雲帆:“看來,有了前車之鑑,秦家人確實學聰明瞭,但學聰明瞭的秦家人,還能撐得住《秦氏觀蛟法》麼?
在你身上,我看見了龍王秦的沒落。”
李追遠:“在你身上,我看見了不久之後,機關周家的消亡,河谷丁家的滅族。”
周雲帆:“你以爲,當年出手的,就我父親一個麼?龍王秦現在連報復,都得撿軟柿子來捏了?”
李追遠:
“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仇也要一個一個報,我還年輕,我不急。
再說了,蠢貨,本就該第一個死。
我猜猜,你父親當初應該就是個嘍囉,被哄騙幾下,就自以爲能與那幫人站到了一起,結果他付出的代價最重,而且等日後秦家人算起賬來,第一個要找的,也是他。
你,也是一樣。
你不該在察覺到我們中有人會《秦氏觀蛟法》後,就馬上開始釣魚。
當年的事,
我們秦家人還沒開始牽連無辜,你居然先開始牽連起秦家人來了。
你很聰明,
可是,
你也真的很蠢。”
周雲帆深吸一口氣,雙手撩起,腳下燃燒的木球“轟”的一聲,向下砸落。
潤生前衝數步,向上躍起,手持黃河鏟,對着木球狠狠拍去。
“砰!”
木球碎裂,可它上面附着的火焰卻在散開後,於半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網,向下罩落。
林書友豎瞳開啓,縱身上前,沒有掏出金鐗,而是雙手虛握,兩杆比以往更長的三叉戟虛影凝聚而出。
白鶴真君身形轉動,三叉戟虛影舞出殘影,連帶着上方落下的火網,也被拉扯切碎。
譚文彬擡起頭,對着仍舊站在上方的周雲帆,五感成懾。
周雲帆眼裡的怨恨產生些許波動,卻又迅速恢復。
譚文彬在心裡提醒道:“小遠哥,他的意志好堅定。”
李追遠在心裡迴應道:“嗯,他本就不該發脾氣的。”
潤生來到林書友下方,撩起黃河鏟。
林書友落下時,先將雙鐗抽出,而後單腳向下發力一蹬。
下一刻,林書友如離弦之箭,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向上方飛去。
陳曦鳶抿了抿嘴脣。
她當然清楚,小弟弟的這種可以私底下聯絡的秘術,可不僅僅是爲了說悄悄話。
但當其具體實戰效果,呈現在眼前時,她還是被震驚到了。
這種力量、幅度、時機等等的細節拿捏,早就脫離了熟能生巧的範疇,因爲這種力道下,根本就無法練習,只要失敗一次,就是林書友的腿被潤生直接拍碎。
他們能做到如此自然的成功,全都是因爲背後有小弟弟在推演掌控。
這種方式下,整體團隊實力,將比個人實力迭加,要提升好幾個量級。
當下,陳家女心裡又生出了想要被秘術連一下的衝動,她想在小弟弟的指揮下,看看自己能發揮出怎樣的實力。
小弟弟肯定有這個能力的,他這幫夥伴能配合如此默契的前提就是,小弟弟已經完全掌握了他們的所有特點。
說不定,小弟弟還會特意針對他們,進行獨自專業性地教學。
這樣的存在,無論在江湖哪個勢力,都會被當成至寶。
因爲有了他,就能將自家傳承,整體地往上推進不止一個臺階。
怪不得柳家那位老太太,對待小弟弟時,如此捨得,兩家門庭與孫女,都能交託。
換做是自家爺爺,看見這等駭人瑰寶,怕不是也會生出招……
陳曦鳶搖搖頭:
不對,自家爺爺和奶奶,可是一直都打算給自己招上門女婿。
獲得極快速度加持的林書友,直衝上方的周雲帆。
周雲帆單手向下,下方本已壞死不動的兩顆木球中的一顆即刻裂開,形成一條條整齊的木片,向着林書友切去。
“砰!砰!砰!”
林書友揮舞雙鐗,將阻攔盡數砸毀,依舊一往無前,直達周雲帆面前。
周雲帆從袖口處抽出一把黑色的尺子,與林書友交手,絲毫不落下風。
這意味着,周雲帆的個人實力,非常強。
丁家小姐與她的侍女,對他而言,只是掛件,所以不管是在甬道里還是在先前閉關參悟時,他都對丁洛香她們的生死,不太在意。
這一點,還真是和過去的趙毅很像。
而且,他們倆也都很擅長哄騙女人。
只不過趙毅現在學先祖遺風后,變了很多,他願意爲陳靖付出更大的耐心,等待其成長,也已經將樑家姐妹視爲自己的家人。
“譚文彬,上。”
譚文彬體內血猿之力爆發,向着潤生衝刺,潤生屈膝前傾,等譚文彬如猿猴般腳踩潤生膝蓋、後背來至其頭頂後,潤生一拳向上揮出,與譚文彬的腳底相撞。
“砰!”
譚文彬也以極快的速度飛躍上去,只是這姿勢體態,就沒有白鶴真君來得那麼瀟灑和美觀。
畢竟,這是猿的本能,戰鬥時的一些特徵,無法改變,硬要改變,反而沒辦法做到效益最大化。
有了譚文彬的加入後,上方變成了一打二,周雲帆立刻陷入下風,無法還擊,只能防禦。
那把尺子,還真是好東西。
不是老物件兒,是新物,應該是由周雲帆親自打造的,有丁家爲其提供資源,他的確是能盡情發揮出自己的機關天賦。
陳曦鳶:“小弟弟,姐姐去把那把尺子搶下來送給你?”
聽到這句話,李追遠開始檢討。
自己大概是窮怕了,所以每次面對好東西時,總是會忍不住多看兩眼,連陳曦鳶都察覺出來了。
陳曦鳶作勢就要前衝,她也想體驗一下這種被潤生送助力搭上去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她覺得,如果自己上去,上面的戰鬥,很快就會結束。
林書友和譚文彬的打法,在她眼裡,還是太保守了。
李追遠看了陳曦鳶一眼,然後又往後看了一眼。
雖沒連線,但也不用說話,意思就是讓她在後面待着。
陳曦鳶扭頭看了看門口處,小聲道:
“外面可能還有人會來?”
少年微微頷首。
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其他走江團隊來到這裡,畢竟機關術這類傳承,還是很小衆的。
衆人來到虞家,要麼跟着虞地北走去追尋最大的“機緣”,要麼就得抓緊時間,選擇最適合自己的。
龍王虞雖曾封門一甲子,但以前正常時,也會與江湖進行正常交流,自然會有人前去做客,走江者只需回去翻翻先人的筆記,就能提前清楚虞家內部的一些情況,早早設定好自己的目標,不會像無頭蒼蠅那般亂竄。
可這裡,剛剛引來過兩隻貓,矮胖的那隻貓在被炸得重傷後已經死了,還有一隻健康的,雖然走了,但大概率沒走多遠。
那位老道士,是知道寶塔裡還有人的。
天黑了,他說不定還能“誤入”這裡來看看,可以解釋成良心難安,想來給被自己“誤殺”的丁洛香收屍。
毫無疑問,陳曦鳶是己方這裡單體實力最強的一個,只有她,纔能有機會攔截一下那位隨時可能去而復返的老道士。
潤生沒有上去加入交戰,而是安靜地站在下面看着。
上方的焦灼,並未持續太久。
伴隨着譚文彬再次抓住機會,五感成懾對周雲帆成功進行了干擾,林書友的金鐗,終於破開對方防禦,砸中其胸膛。
正常單挑之下,純比試拳腳功夫,林書友還真不見得能拿下對方,只能說,這次進虞家的走江團隊,下限都非常高,即使主修的是機關術,但其它方面,也沒有明顯的短板。
但這並非意味着結束,而是真正的開始。
墜落下去的周雲帆,雙手掐動,周身黑氣快速迸發,對四周進行牽引。
一時間,整座寶塔,都開始了顫抖。
事實上,這座寶塔,完全可以看成一座大型機關。
成功參悟好一輪太陽的周雲帆,現在是這裡的,絕對主宰。
“咔嚓!咔嚓!咔嚓!”
寶塔內部,牆壁開始旋轉,先是一條條本沒有的樓梯,忽然架設而出,對跟着跳下來想要繼續追擊的林書友與譚文彬進行絞殺。
林書友身形矯健,血猿動作更是靈敏,二人在空中快速騰挪進行規避。
寶塔地面開始凹陷,一隻只黑色的齒輪浮現,急速轉動之下,先從中間分開,而後形成一隻巨大的齒輪,向着李追遠所在位置碾壓而來。
潤生氣門開啓,重心下壓,向前踏出一步的同時,雙手持黃河鏟,將鏟柄,卡在了齒輪凹槽處。
“咔………”
刺耳的摩擦聲,如無數人同時尖叫。
潤生身上的溝壑快速流淌,開始蓄勢。
陳曦鳶雖還站在少年身後,但一隻手已經搭在了少年肩膀上,如若潤生支撐不住,她還能帶着少年安全脫離。
李追遠抓住她的手,將其挪開,說道:
“去外面看一眼建築變化。”
陳曦鳶腳尖踮起,身形向後快速移動,出了大門來到外面,看了一眼後,又即刻迴歸,這速度,絲毫不比先前林書友、譚文彬借潤生力時慢。
“寶塔外面沒變化。”
李追遠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雲帆下方的地面,出現了一座祭壇,這祭壇不斷堆迭,向上“長高”,穩穩地將他接住。
緊接着,周雲帆手中的掐印速度越來越快。
先是潤生正強行卡住的黑色大齒輪,正在逐漸變紅,高溫升起。
潤生身上氣門噴出的氣,化作了白色蒸氣。
只是,潤生依舊沒退,仍將這齒輪卡得死死的。
兩側斜上方,先是林書友那裡,兩隻由寶塔內材料拼接而出的巨手,一個張開五指去抓,一個握着拳頭去砸。
可兩手準備,按理應該更好封死林書友躲避的路徑,但林書友卻依然可以快速閃避,不受傷害,甚至不用去硬碰硬。
周雲帆目露驚訝:這個雙目豎瞳的年輕人,居然懂機關術。
另一邊的譚文彬,面對的是一條條灰撲撲由牆磚凝聚在一起的蟒蛇,蟒蛇軀體上,每一塊牆磚都自帶符文,蛇眸是兩盞長明燈,蛇嘴裡的獠牙更是用以架設三顆木球的欄杆,本就屬於堅精之物。
然而,譚文彬仍舊在不停騰挪跳躍,一會兒跳到蛇頭往上跳,一會兒爬到蛇軀往下滑,局面危險,卻始終傷不到他。
周雲帆:你,居然也懂機關術?
獲得虞家這部分傳承後,這座寶塔,就已經算是周雲帆的主場。
對於一個機關師而言,簡直是夢中的交戰場所。
換做其他走江團隊,只要敢進這座寶塔,就會被周雲帆借主場之利,形成可怕的壓制。
不說碾壓,好歹能在突然出手時,給予對方重創。
可是,這樣的局面並未出現。
他們的各種有預判性地走位,完全避開了所有威脅,並且正逐漸向自己靠近。
就連下方的潤生,在硬扛這巨大齒輪很久,身上累積起了足夠的勢後,也開始按照某種頻率,收力和發力。
齒輪那邊,逐漸傳來擠壓聲,下方的一衆小齒輪,有些已經產生了變形。
周雲帆雙目死死盯着下方的潤生,這個,就更離譜了,因爲這個傢伙不僅在與整個寶塔的基礎運轉進行對抗,還在反向干擾破壞它的運行邏輯。
這是一個體魄強度驚人的機關大師?
周雲帆不相信小衆的機關師路線裡,忽然蹦出這麼多對機關術理解不遜於自己的同行,而且這些同行還正好集中在一個走江團隊裡,總不可能在走江間隙,他們的業餘愛好就是湊在一起研究機關術吧?
男人的視線,落在了一直站在那兒的少年身上。
憑直覺,他猜測,少年雖然自始至終都沒動,可戰場上,處處都有他的身影。
周雲帆一揮手,腳下祭壇臺階出現了一個個圓孔,一道道標槍般的鋒銳,向少年疾馳而去。
他現在得應付三方的壓力,故而此時沒辦法再抽調出更多餘力,這一招,也只是爲了做一個試探。
陳曦鳶眼角餘光留意着少年的神情,只需小弟弟努努嘴,她就會上。
李追遠沒有,只是舉起右手,食指向下一指。
“嗡!嗡!嗡!”
標槍全部整齊砸入身前地面,似插了一地的秧。
齊家先人在那個時代,絕對是了不得的存在,只是可惜,家族的發展路徑出現了規劃上的錯誤,遠離世俗與江湖後,遷移至一座風水奇佳的小山村,苦心研究空間裂縫,一代代退步之下,最後還被人“田氏代齊”。
若是將《齊氏春秋》看作基礎本訣,其絕對不遜專攻機關術的周家。
再者,李追遠陣、風、術全修,能有效的輔助對機關術的理解。
論機關術的諸多衍生手段,李追遠絕對遠遠不如周雲帆,但若只是將題目擺在面前求解,這對少年來說,真的很簡單。
周雲帆:“真稀罕吶,秦家人,居然都開始修習機關術了?”
少年身後的陳曦鳶此時很想插一句:更稀罕的是,秦家人居然沒練武。
李追遠:“快點吧,接下來還有很多事。”
少年話音剛落,
上方,林書友和譚文彬身形進一步加速,與周雲帆的距離快速拉近。
下方,大齒輪下方的小齒輪一個個斷裂,伴隨着潤生的一聲大吼,身前的大齒輪出現了裂紋,紅色褪去,高溫降低。
而這,也直接導致周雲帆這邊對寶塔內部機關的掌握,出現了卡頓。
譚文彬與林書友穿透阻攔,來至祭壇。
周雲帆再次被林書友一鐗抽了下去。
潤生舉起黃河鏟,踩着身前齒輪上行,追着正好落下來的周雲帆就是一鏟。
“砰!”
這一鏟,拍得結結實實。
落鏟的瞬間,可以看見周雲帆身上浮現出各種配飾,就像是之前在石門後丁洛香面對那“老東西”的一指時,身上自動護主的那一羣器具。
只能說,丁家,是真的資源豐厚,身爲上門女婿的周雲帆,身上的各種保命器具也真是不少。
可即使如此,面對潤生這結結實實的一鏟,周雲帆整個人還是倒飛出去,狠狠砸在了寶塔牆壁上。
先前操控出來的各種機關,此刻全部歸位,寶塔內部的環境恢復如初,除了牆壁上有些坑窪,地面上多了幾處凹陷。
“噗……”
周雲帆捂着胸口,吐了口鮮血。
他死死地盯着李追遠:
“你這個,怪胎!”
一個秦家人,沒動手近戰,就將自己擊敗了。
林書友平穩落地,雙鐗斜側平舉,譚文彬四肢落地後,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脖子。
潤生的氣門不斷開啓與閉合,先前累積下來的勢,先卡崩了大齒輪,最後再奮力拍到了周雲帆身上,這會兒,他也需要緩一緩。
這場對局,看似沒那麼慘烈,可團隊非極端狀態下的整體實力,其實是全都使出來了。
周雲帆:“你想知道虞家的機關術傳承是什麼內容麼?我只能說,不愧是龍王門庭,此等底蘊,着實驚人,這部分傳承,簡直就是吾道至寶。”
李追遠:“想。”
周雲帆:“但我不會告訴你的,無論你拿什麼威脅我,無論你如何折磨我,我都不會告訴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哈哈!”
李追遠:“沒事,你死了後,我一樣能拿到我想要的。”
周雲帆面色一滯,不敢置信道:“你居然還掌握這等秘術。”
譚文彬如紅色光影,冷不丁地直衝上前,一隻手前伸,一隻手後備,擺出了要將周雲帆脖子扭斷的架勢。
周雲帆厲聲道:“休想對我的屍體做文章,我要將這一傳承,與我陪葬,哈哈哈!”
譚文彬的速度已經夠快的了,可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躺在地上的周雲帆舉起手掌,掌心處溢出藍色的火焰,對着自己胸膛拍了下去。
火焰快速將其全身點燃,映照着他那帶着笑容的猙獰面龐。
當譚文彬出現在其面前時,周雲帆整個人已經虛化,伴隨藍焰的消散,原地只留下一道人形灰燼。
陳曦鳶忍不住想朝着少年質問:你怎麼能直接告訴他你能搜索他的屍體記憶?
但她還是忍住了!
她看向譚文彬:
“你怎麼能提前做出這麼明顯的動作,這不是明擺着告訴他你想保全他的屍體留作他用麼?”
譚文彬吐了吐舌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他現在算是體驗到了前外隊的待遇了。
這陳姑娘,還真是個性情中人,她只要對你初始印象好,就能永遠地對你雙標下去,把偏愛進行到底。
但不得不說,這種有點不講理的主觀風格,還真是挺剋制自家小遠哥的客觀理性。
李追遠走到那道人形灰燼前,低頭看着。
陳曦鳶一邊半側着身留意着大門方向一邊緩步跟了過來,安慰道:
“沒事的,就算沒拿到傳承,至少你已經報仇了。我不知道我陳家有沒有機關術相關的底蘊收藏,如果你想要,等下次我帶你去我家祖宅時,你可以自己去偷,我覺得我家祖宅的陣法禁制,應該攔不住你……你動手時別告訴我就行。”
李追遠擡腳,將下方的灰燼撥開。
少年微微皺眉,那把尺子,也被燒成了灰燼。
隨後,李追遠扭頭,看着陳曦鳶。
“額……”
陳曦鳶指了指自己的臉,最近這種感覺,她都有點習慣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道:
“姐姐我,是不是又笨了?”
李追遠點點頭。
陳曦鳶:“他沒死!”
少年擡起手,指向空中。
那裡,本來有三顆木球,一開始燃燒的那個落下時被潤生一鏟子給擊碎了,一個在阻攔林書友上衝時分解了。
眼下,只留下一顆木球,還懸掛在那裡。
陳曦鳶:“小弟弟,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李追遠:“我跟你說過,沒人喜歡自言自語,對一個將死的人說那麼多話,也屬於自言自語。”
當走進這座寶塔,迎來周雲帆的怨恨目光時,李追遠就在懷疑了。
雖然接觸不多,今天才剛認識,但一個幼年被家族逐出,還能在另一個家族裡重新爬起來的人,心性上怎麼可能這麼失衡?
更別提他之前在甬道里反覆釣魚的謹慎表現,這是一個心思非常深沉的傢伙,喜怒不形於色應該是他的基礎素養。
退一萬步說,自古以來,沒一副能受委屈受壓力的脾氣,還真當不了這上門女婿。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秦家人”這個標籤,早就是他的內心陰影。
他或許爲了讓自己堅持努力地往上爬,自幼年到現在,反覆給自己灌輸對秦家人的仇恨洗禮,導致怨恨浸潤進骨子,形成了一種無法被自我控制的反射。
李追遠爲了排除這一可能,就與周雲帆多聊了幾句話。
好笑的是,周雲帆還挺配合。
自己每譏諷一句,周雲帆就很配合地讓自己表現得更爲憤怒。
節奏感、呼應感很是強烈,絕對不讓自己冷場。
那一刻,李追遠就完全確定了,對方是有意圖地,在爲他接下來的“死亡”在做鋪墊。
實話實說,他的演技很不錯,畢竟能騙得過丁家人願意爲這個骨子裡自私冷血的自己進行投資。
可論演技這方面,周雲帆不可能比得過自己這個,在不會走只會爬的年紀都開始演的演員。
況且,自己自小到大,還有一個作爲老戲骨的“媽媽”,與自己不停對戲。
再者就是,周雲帆先前全身心投入感悟時,並不知道外面具體發生了什麼,這使得他對少年的認知遠沒有少年對他的認知深入。
他不可能死得這麼容易,這麼沒波瀾,亦是少年對他的一種肯定。
雖然,他肯定不想要這種認可。
最後,就是譚文彬對他的五感成懾,被他以堅定的意志所抵抗,這亦是一個佐證。
李追遠開口道:“還要繼續躲下去麼?再藏,就沒意思了。”
“嘩啦啦……”
木球如洋蔥般一層一層剝開,顯露出裡頭,一絲不掛的周雲帆。
他面色陰沉如水,看着下方的少年。
陳曦鳶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她以爲自己已經對走江入門了,卻在少年身上一次次被刷新認知,覺得自己還是個門外漢。
原來,進來時小弟弟和那個人交流時,只有她投入進去了,而且還淪爲了他們倆對話交流中的背景板。
陳曦鳶:“我剛剛,可真可笑。”
她還教導了一下譚文彬的動作。
李追遠:“你給予了他希望,這會讓他更絕望。”
陳曦鳶:“這江,怎麼越來越難走了。”
李追遠:“記住你會死,然後慢慢學。”
譚文彬忍不住朝這兒瞥了一眼,小遠哥對陳姑娘的耐心,明顯更足些。
對此,譚文彬很能理解,誰叫陳姑娘不僅心地善良,還心地大方呢。
李追遠擡起手,向大門處輕輕一揮。
潤生、譚文彬和林書友再次衝上前,對周雲帆展開攻勢,陳曦鳶則自己回到門口方向,進行警戒。
周雲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如此緊緊相逼?”
李追遠:“當年我家叔叔能活着從你父親那幫人包圍裡活着出來,是因爲你父親他們手下留情了麼?”
周雲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願意拿我剛剛感悟到的機關術傳承,來換自己一條生路!”
李追遠搖搖頭:“你甚至不願意把那把尺子留給我。”
潤生三人完成了合圍。
周雲帆仰起脖子,沒有衣服遮掩,可以清晰瞧見此時他皮膚上的一條條整齊紋路,像是一個個血肉格子,開始移動。
身子前傾,他落了下來。
潤生揮舞鏟子,第一個迎上去。
周雲帆右臂一甩,長度瞬間拉出,“砰”的一聲對擊,潤生的身形竟被止住。
而當林書友從側面發動攻擊時,周雲帆的身體再度被拉長,躲避攻擊的同時,還能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還擊。
走江的層次上去後,所遇到的對自己的狠人,也就越來越多,目前看來,喜歡扒皮玩兒的趙毅,都有些上不得檯面了。
明家那位喜歡熔斷自己靈魂玩兒,眼前這位丁家贅婿,居然把自己的真正的身軀,分解拆卸成了機關偶。
都是爲了追求進步與力量,不惜一切代價的人,他們都是天才,而越是競爭到最後,就會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對這些天才而言,努力這方面,不僅是點滿,更是集體溢出。
然而,他若是有底氣衝殺出去,先前就沒必要用假死這一招了。
周雲帆能感知到,那個身上發紅的傢伙,應該是已經用了全力,可拿鏟子的高個子以及那個豎瞳青年,還留有可怕的底牌。
另外,他們的配合,實在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默契,三人合擊之下,自己不僅無法尋得絲毫破綻,反而還被他們不斷推進壓迫。
最要命的是,他這種狀態,無法維繫太長時間。
那個少年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依舊選擇在消磨自己。
這確實是李追遠最喜歡的方式,不僅是因爲他珍惜每一個同伴,而是辛苦磨合提升這麼久,爲此自己還琢磨出紅線秘術,不就是爲了打架時,能最低代價地“以勢壓人”麼?
若是次次都要弄得遍體鱗傷,戰鬥時全都衝上去各打各的,反而讓這前期準備成了笑話。
不求精彩,只求穩贏。
潤生他們很好地貫徹了李追遠的要求,周雲帆每次想要提勢時,林書友和譚文彬都會撤後,由潤生單獨來扛,而後林書友與譚文彬會在下一刻迅速插入,中斷掉周雲帆的節奏。
只有當事人,才能感受到這種憋屈和無力感。
周雲帆喊道:“我想活命!”
李追遠:“你得死。”
周雲帆:“除了虞家機關術傳承,我還有一件關於虞家妖獸的秘密,可以告訴你,虞家的真正主宰,是一條狗。
只要那條狗還沒現身,眼下虞家祖宅內的所有人,都有全部覆滅的危險!”
李追遠沒回應。
潤生三人,繼續推進着壓迫。
周雲帆:“你早就知道了?”
李追遠:“嗯。”
周雲帆:“秦家,怎麼會出你這種人?我真懷疑,你到底姓不姓秦!”
李追遠:“現在,你該考慮自殺了。”
周雲帆:“我留一具全屍給你,你給周家和丁家,留一線生機,保一份傳承與血脈。”
李追遠:“二選一。”
周雲帆:“周家!”
李追遠:“好。”
周雲帆:“你答應了?”
李追遠:“二選一的意思是,先滅哪一家,我會先滅周家。”
周雲帆:“哈哈哈哈哈哈哈!”
問之前,周雲帆就知道了答案,此時只不過是確認了一下。
周雲帆一拳對着潤生砸出,這次拳頭揮出時,整條右臂都開始折迭,而後崩裂,轟出去的這一拳,也是將潤生成功擊退,身形在地面滑行出了數十米。
第二拳,周雲帆作勢對譚文彬打出,譚文彬可沒有潤生那種體魄,這斷肢一拳硬吃的話,必然受重傷,心裡來自小遠哥的聲音響起後,即刻後退。
只是,周雲帆這次是虛晃一槍,他左臂並未崩裂,三合一一下子去了倆,他開始全力朝着寶塔大門方向衝刺。
這應該是一種令他本人都感到絕望的衝刺,因爲一直在守門的,是陳曦鳶。
周雲帆肯定能瞧出來,這位,纔是衆人之中,實力最強的那一個。
自己,是不可能衝出這位把守的大門的,可困獸猶鬥,就體現在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再拼一下,掙一把。
陳曦鳶正準備展開自己的域。
其實,如果讓她一開始就加入戰局,兩輪戰鬥,都肯定能結束得很快。
但是,陳曦鳶還是低估了李追遠的謹慎。
www ☢Tтkā n ☢¢〇
Pubfuture Ads
少年讓她守門,就絕不會讓她分心。
無論是否真的存在,反正,在李追遠的腦海形勢圖中,寶塔外面,一直有一位站在陰影處的老道長,正閉着眼,聆聽着裡頭的動靜。
把陳曦鳶擺在靠大門位置,一直未讓她發出戰鬥動靜,就是李追遠給那位老道長擺出的一張明牌。
即使有黑暗爲你做遮掩,可你只要無法一擊必殺,被遲緩住,等自己這邊喊出身份,你就沒有瞞過因果第二次出手的機會了。
誠然,這很可能是自己在杞人憂天,說不得是在與空氣鬥智鬥勇,但李追遠仍舊願意這麼做。
所以,陳曦鳶還是沒有等到讓自己出手的機會,她的域還沒打開,那邊的林書友,就已經將四根符針插入自己體內。
李追遠寧願讓林書友透支一下,也不願意自己的警戒線出現缺口。
白鶴真君衝了上來,追上了周雲帆,一鐗揮出的同時,還帶着九把三叉戟虛影。
“啊!!!”
周雲帆內心的憋屈,幾乎要炸了出來,因爲對方連最後絕望拼一把的機會,都不願意給自己留。
拳頭與金鐗對撞,另一條臂膀崩裂,可怕的力道讓白鶴真君手中的金鐗脫離倒飛出去,那些三叉戟虛影也隨之消散。
可週雲帆的衝勢也被止住,白鶴真君踉蹌後退數步後,舉着另一把金鐗,繼續衝殺上來。
成功阻滯後,潤生和譚文彬也包夾上來,失去雙臂的周雲帆,等於一架精密的人偶儀器失去了兩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三人的攻擊,不斷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眼睛通紅,看着一直站在那兒的少年。
父親躺在牀上,經常做夢魘、說胡話。
說的最多的就是:“秦家人……絕望……秦家人……絕望……”
柳奶奶在秦叔重傷奄奄一息回來的那晚,膝上橫着一把劍,一個人在門口坐了一夜。
她之所以能忍下這口氣,吞下這份委屈,一是爲了顧及兩家龍王門庭的最後一點餘暉,二是秦叔雖然被算計圍攻,但秦叔,是殺出重圍的。
這裡的“殺”,是真的殺。
本以爲手拿把掐的一場圍獵,反倒是看着己方人一個一個被那位秦家人打死打碎,很多人的心境,在那一刻崩潰。
此時,周雲帆體會到了與自己父親當時一樣的感覺,雖然方式是相反的,但絕望的感覺是一致的。
到最後,伴隨着周雲帆身體的快速扭曲,一道白光閃現,巨大的轟鳴聲隨之傳來。
潤生、林書友和譚文彬快速後退,李追遠目光掃向四周,雙手舉起後,向身前一拉,同時喊道:
“去外面守門!”
陳曦鳶不做猶豫,閃身而出,站在了寶塔門外。
寶塔內,一座座樓梯從空中落下,將周雲帆圍住,爆炸造成了劇烈的破壞,但大部分都還是被這些遮擋物給抵消。
“呼……”
潤生身上有些血跡,一點外傷,問題不算嚴重。
譚文彬攙扶住腿腳有些發軟的林書友,問道:“怎麼樣?”
林書友:“彬哥,我需要緩一會兒。”
譚文彬:“喝罐……”
提到這一茬時,譚文彬才記起,林書友包裡帶的健力寶,全都輸給了那位陳姑娘。
譚文彬就從自己揹包裡取出一罐,“噗哧”一聲打開,遞給林書友。
只是簡單的補充糖分,對他們現在的恢復很有限,但因爲小遠哥有這個習慣,所以戰鬥受傷後來一罐,能給他們提供巨大的情緒價值。
林書友拿出一把藥丸,丟入嘴裡,邊咀嚼邊藉着飲料服下。
譚文彬:“不是咱家自己做的?”
桃林下的藥園有了穩定產出後,老田頭開始製藥,阿璃也會跟着一起做。
林書友:“是上次三隻眼給我的‘最後一顆’,還剩兩把,家裡做的我留着,想着把三隻眼給的先吃了,怕放久了失了藥效過期。”
譚文彬:“很對。”
站在門外的陳曦鳶,本想回頭說一句,如果剛剛讓她出手的話,可以有概率讓他連自爆的機會都沒有,但她這次,學會了閉嘴。
沒人喜歡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接下來都會成爲笨蛋證供。
李追遠走出塔門,站在了陳曦鳶身側。
門外,有一個大坑,那是先前叫阿惠的機關人偶對着矮胖老人自爆時所產生的。
不遠處,還躺着矮胖老人零碎的殘屍,連象徵着筋脈的金絲也被抽了出來,現在就放在潤生的包裡。
阿紅和阿青,在面對先前兩個老傢伙的同時出手時,一個被打碎一個被切碎。
地上,還算完整的一具屍體,就是丁洛香。
此時,外面漆黑一片。
而且比先前,黑得更加濃稠,應該是虞家祖宅內部的某處地方又發生了什麼變故,使得這兒的妖怨濃度進一步提升了。
這很正常,不可能只有自己這裡在忙活,其它地方肯定也有人在專注着自己的機緣,鬧出不小的動靜。
李追遠撤去自身所有防禦手段,深深地吸了口氣。
陳曦鳶也跟着撤去防禦,吸了吸,只覺得這股血腥味讓人本能作嘔。
“小弟弟,這個很好聞麼?”
李追遠:“要是這裡的妖怨濃度能再提升十倍,就好了。”
現在的濃度還遠遠不夠,李追遠想要那種可以直接影響到人情緒的怨念,這樣自己就可以將自身作爲媒介,將它們轉化爲意識深處魚塘裡的飼料。
這種機遇,可遇而不可求,也就只有此時的虞家,才能短時間內被屠戮如此多的妖獸,妖血與怨念融合,製造出此等規模。
陳曦鳶:
“這裡應該會有妖怨最濃郁的地方,比如很多頭強大妖獸集體戰死的區域,但十倍濃度的話已經不是單純影響到人心智了,而是會對身體造成傷害,產生妖化。
不過小弟弟你可以在我的域裡,以我的域來保護你的身體,這樣你就可以進入那種區域了。”
李追遠:“謝謝姐姐。”
陳曦鳶先是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片刻之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聲謝,是該給的。
因爲如果這裡真有這種區域且自己想深入的話,自己體魄不夠強硬,必須得有陳曦鳶的保護,而且陳曦鳶也會因此,承受極大壓力,甚至她的域,都會因此產生損傷,等於是傷她根基。
陳姑娘可以不在乎,但李追遠不能裝不懂。
李追遠:“開個燈吧。”
陳曦鳶:“哦。”
域被打開,將少年和附近一大塊區域,都囊括了進去。
一團團小型火焰升騰,在四周遊蕩,將這塊區域照得透亮。
陳曦鳶注意到,少年在自己的域開啓後,對着寶塔大門西側,揮手丟了幾桿黑色小陣旗,佈置了一個簡易隔絕陣法。
見慣了小弟弟揮手隨意佈置陣法的手段後,再見小弟弟用陣旗佈陣,陳曦鳶反而覺得有些不習慣了,雖然後者,纔是最正常的佈陣方式。
譚文彬和潤生手裡拿着手電筒走出來,但探照燈的照明幅度很微弱,只能堪堪照到身前兩米。
也就是陳曦鳶的域很是特殊,能屏蔽周圍環境,就算是以術法或者器具照明,怕是也就只能比手電筒強那麼一點點。
老東西們,這會兒應該是真開心了,能將遠程攻擊手段,變爲身前數米。
很可能就是自己先前在寶塔裡的那番功夫,已經有不止一個團隊死在了老東西們的手裡。
既然不知道自家晚輩是否安全,那不如竭盡全力,去屠戮其他家晚輩。
譚文彬蹲下來,開始檢查丁洛香的屍體。
先前大家站塔門外等着裡頭的周雲帆感悟完畢,並未順手摸屍。
說到底,摸屍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當着人家關係人的面摸人家的屍體,是真的不好看。
不過,當人家關係人都死了後,就沒關係了,反正沒人看。
“唉。”
摸完後,譚文彬嘆了口氣。
“小遠哥,空了。”
石門後靠着身上的器具保命了一次,塔門前爲了幫裡面的周雲帆護法又拼了一次,就算丁洛香身上的好東西再多,也已被清空。
這也是她還能保存下全屍的最大原因。
陳曦鳶提醒道:“我記得她身上的這件裙子,材質很特殊,被撐起來後,還能進行防禦,然後還能再縮回去。”
譚文彬摸了摸鼻尖:
“咳,我是打算等你背過身去往外走時再脫衣服的。”
陳曦鳶:“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沒必要窮講究,我來吧。”
譚文彬擺了擺手:“開玩笑的,這裙子我第一時間就檢查過了,好像是使用次數有限,超過限制次數再回收回去後,就變成普通的裙子了。”
“真的?”陳曦鳶指尖一勾,在她的域裡,丁洛香身上的白裙一角裂開,真是一點防禦能力都沒有了,“還真是。”
譚文彬:“可惜了。”
李追遠沒有走,而是繼續站在原地,低頭看着丁洛香。
陳曦鳶:“沒事,小弟弟,姐姐在陳家祖宅的房間裡,有個衣櫃,裡面放着的是祭祀時穿的正裝,好像兩件帶特殊材質的,你去我陳家祖宅偷東西時,順手去姐姐閨房裡翻一翻。”
譚文彬:“陳姐姐局氣!”
陳曦鳶:“幾件衣服罷了,算不得什麼。”
李追遠保持着姿勢,仍舊沒動。
陳曦鳶目光狐疑地順着少年的目光,再次看向丁洛香的屍體。
可怎麼看,都看不出什麼異常,她只得伸手拍了拍譚文彬的胳膊:“怎麼了?”
譚文彬搖搖頭。
陳曦鳶:“你們不是連了麼?”
譚文彬:“已經斷了。”
紅線連接不能持續太久,要不然小遠哥的消耗會很大。
陳曦鳶笑了,這種沒被“孤立”的感覺,真好。
李追遠開口道:“再不起來,我就要毀屍滅跡了。”
丁洛香的屍體沒有絲毫變化。
李追遠:“潤生哥,拍碎。”
潤生舉起了鏟子。
死去的丁洛香,在此時睜開了眼。
她的雙眼裡,一片白色,只留下那極小的黑點。
這樣的眼眸,一般只在死倒身上能看到。
而且,伴隨着她的睜眼,即使是死去後仍舊白皙的皮膚,先是變得充盈而後膨脹,漸漸開始有濃稠的液體滲透出來,緩緩鋪出。
這真的是,死倒的氣息。
殭屍比較罕見,形成難度也更高,死倒則與之相反,稍微有點門道的玄門中人,都有着將普通人屍體快速催化成死倒的法子。
只不過,剛成型的死倒,普遍實力很微弱。
若是在鄉野間還好,可眼下虞家的環境裡,不管是哪夥人面前忽然出現一頭死倒,都可擡手就滅。
但這具死倒明顯不同,丁洛香的屍體開始劇烈掙扎,明顯比普通的死倒要強勁得多,而且她雖然溢出了水分,但量並不大,整具屍體仍被“固定”着。
並且,她身上浮現出一根根白色的“筋”。
譚文彬:“白裙裡的特殊材質,被她偷偷吸收進身體裡了!”
將白裙這件寶物內核抽離,用以捆縛加固自己的軀體,提高這具死倒的上限,不得不說,他真的想得很全面。
大概率,周雲帆在給“心愛之人”製作這件裙子時,就已經預備着這一手了。
丁洛香確實挺可憐的,生前被這個男人利用也就罷了,連她死後的價值,這個男人也要將其榨乾。
陳曦鳶:“還是他?他,怎麼這麼難死啊?”
見過難殺的人,但這麼難殺的,陳曦鳶還是第一次見。
李追遠:“不,他已經死了,此時這頭死倒裡的,只是周雲帆的記憶。”
聽到這話,衆人臉色頓時一變,修改移植記憶的能力,本該是虞天南最後鎮壓的那頭強大邪祟的手段,在那頭邪祟的殘留給李追遠鎮殺後,目前已知的,只有那條老狗還會。
因爲它明顯對虞地北,使用了一樣的手段。
現在,周雲帆也會,說明周雲帆和那條老狗,早有聯繫。
再聯想到一開始,周雲帆這個團隊就在投靠虞家的團隊中,起初還以爲他們是與己方一樣,故意洗黑身份企圖換個方式進入虞家的,沒想到,他們本身就是黑的。
丁洛香她們可能不知道,但周雲帆必然清楚。
譚文彬:“小遠哥,周雲帆是不是早早地就將自己記憶封存在自己未婚妻身體裡,只等她未婚妻死後,一連串的後手就會出現,身體會變成死倒,記憶則會被自己覆蓋?”
陳曦鳶:“是真的狠。”
同時,陳曦鳶也明白過來,爲什麼先前戰鬥到最後時刻時,少年要一邊施展機關術壓制爆炸威力一邊還得喊自己去門外守門。
因爲只有她站在門外,才能保證這具死倒沒辦法逃跑,只能裝死。
忽然間,更爲劇烈的掙扎開始,但伴隨着陳曦鳶手掌下壓,靠着域,這頭新晉死倒,被鎮壓得死死的。
丁洛香停止掙扎,眼裡的兩個黑點,上下移動,她的喉結蠕動之下,發出鹹溼粘潤的聲音:
“你們是誰……不……洛香死了……是你們殺了她……你們……還殺了我?
我要找……找元寶大人……元寶大人救我……救我……我要去找元寶大人……”
元寶,是虞天南給那條老狗取的名字。
陳曦鳶面露失望,看來,這記憶的確是以前封存的,所以周雲帆不認識自己等人,也不清楚眼下情況,他甚至可能不曉得這裡是虞家。
所以,小弟弟想要的虞家機關術傳承,伴隨着真正周雲帆的死亡,徹底流失了。
不過,好像還能從新的周雲帆這裡,問出點有用的訊息。
李追遠看着丁洛香,開口道:
“別裝了,你的記憶是全的。”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們究竟是誰……”
李追遠:“自爆時發出的那道白光,是爲了掩護自己將記憶傳送出去的舉動,對吧?”
丁洛香沉默了,雙眼裡的小黑點,正慢慢變大,雖然與普通人的雙眸還有着極大差距,可此時,已經多出了思考與深邃意味。
“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追遠:“猜的。”
“你……”
李追遠蹲下身子,將手掌懸在丁洛香的肚子上方。
伴隨着少年的指尖微顫,丁洛香體內的白線開始沸騰,其小腹位置,漸漸出現了一小塊寶石大小的陰影。
這應該是丁洛香白裙子上的一件裝飾品,但它卻是活的。
其觸發機制,應該是在感應到丁洛香死後,就進入到她的屍體裡潛藏,這些白線,像是它分泌出來的絲。
換言之,它纔是之前白裙子起作用的原因,不是白裙子有什麼特別,而是這個“小蜘蛛”附着在哪裡,哪裡就能發揮出防禦機制。
少年的手微微上擡,在丁洛香胸部位置,出現了一圈由白絲構成的陰影,這是一個邪陣,用以吸收附近怨念加速屍體變成死倒,之前在車匪路霸村時,李追遠也曾用過類似的方式去將地下的屍體變成死倒。
丁洛香臨死時自帶強烈怨念而且周圍這環境充斥着妖怨,故而這邪陣的效果,非常之好。
手掌繼續往上提,腹部“小蜘蛛”被牽扯幅度越來越厲害,丁洛香腦袋裡,也出現了白色的線痕,這不是陣法,更像是一種符文。
靠着這個符文佈置,周雲帆才能在最後關頭進行記憶的投送,不出意外,這應該是那條老狗教他的東西。
這樣看來,也就怪不得每次有危險時,周雲帆都會讓丁洛香先去趟路了,只有丁洛香死了,死在自己附近,周雲帆就相當於有了“第二條命”。
李追遠:“潤生哥,把萌萌的那隻蠱蟲拿給我。”
“嗡!”
未等潤生迴應,蠱蟲就自己從潤生袖口裡飛出,來到了李追遠面前,顯然,它是知道在這裡,誰纔是真正的老大。
李追遠指了指丁洛香腹部裡的“小蜘蛛”,問道:
“有把握吃掉它麼?”
蠱蟲頭頂的兩個觸角當即豎直,而後集體彎曲,指向少年所指的位置。
“去吧。”
蠱蟲飛了下去,鑽入丁洛香腹部。
它確實很猛,直接將那“小蜘蛛”給頂了出來,雙方在半空中展開撕咬。
“小蜘蛛”能保護得了附着者,卻無法面對眼前這個與自己幾乎同體積的小東西,那些白絲雖然在不斷揮舞,可只要蠱蟲一直保持與其貼身搏鬥,就毫無用處。
鏖戰之下,結果出爐,畢竟這可是曾經陰萌親自養的蟲子,要是不夠頑強,它早就被毒死了。
蠱蟲將“小蜘蛛”吞噬後,周圍的那些白絲,被它像吸麪條一般,一口氣全部吸入腹中。
它的肚子立刻撐得鼓鼓的,原本指甲蓋大小的它,此刻變得像是一顆桌球。
“咕嚕”一聲,它滾到了潤生腳邊。
李追遠:“潤生哥,收起來。”
潤生將這顆“桌球”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揹包裡的保護夾層。
全程目睹的譚文彬吐了口濁氣,心道:看來以後光摸屍已經不夠了,得剖屍。
李追遠看向丁洛香的臉,與周雲帆對視。
“我……什麼都能答應……求求你……讓我活下去……”
李追遠:“你已經死了,現在的你,連活人都稱不上。”
“我要……活下去……我要成長起來……回……回周家。”
“只要完成自己的夙願,不管是不是真的自己都無所謂,只需要頂着你的名頭?”
“沒錯……是的……我要回去……讓他們後悔……匍匐在我……腳下……”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你……真的是秦家人麼……”
李追遠沒回答。
“你的……門庭……在你這裡……有什麼意義?”
李追遠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周雲帆的這番說辭。
“我不會讓你活。”
“周家……保下來……什麼……都可以給你……那條狗的秘密……機關術傳承……”
“你就不怕我違約?”
“我要你向天道立誓……以秦家門庭起起誓……”
李追遠站起身,看着他,很乾脆地道:
“你做夢。”
“那你……就將什麼也拿不到……”
丁洛香的身體開始抽搐,膿水不斷溢出,怨念外泄,他在選擇自我消解,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自殺了。
李追遠目光微凝,死倒消解的速度立刻停止。
“怎……怎麼可能……不……怎麼可能……”
周雲帆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了,現在的他,根本就沒辦法完成自殺。
李追遠對陳曦鳶道:“收起你的域,歇一歇。”
陳曦鳶聽話地將域收起,周圍的光亮度一下子降低,好在,有兩個手電筒的照明,勉強夠用。
李追遠閉上了眼。
少年的意識,進入到丁洛香的身體,也就是周雲帆的記憶之中。
當初在村子木屋裡開會時,李追遠就說過,這種記憶復刻移植,本質上是一種傳染病。
此時的“周雲帆”,他只有記憶、經驗,卻沒有實力,他根本就沒有能力阻止少年對他的操控,包括,對他記憶的閱讀。
有了上次在官將首老廟大殿裡探查“諦聽”因果的經驗,李追遠直接略過了周雲帆與老狗接觸的畫面。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他擔心因此遭遇因果反噬,並且老狗此時也在虞家祖宅內,距離如此之近,必然會引起它的察覺。
老狗本身沒那麼強大可怕,也無法做到不可直視,但它現在所掌握的龍王軀體,殘留着部分屬於龍王的特殊性。
再者,李追遠雖然暫緩了這具死倒的消解,可其意識也處於不斷模糊中,比如現在,關於周雲帆幼年時的那部分記憶,已經出現了明顯缺失,這一進程還在持續。
少年跳到最新的參悟畫面,與時間開始賽跑。
而外面,周雲帆還在驚恐地喊叫,失去了域的壓制,他的聲音變得更響亮,也能傳遞得更遠: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到底是人是鬼,這是什麼邪術,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邪術!”
“你是妖邪,你不是人,你是披着人皮的邪祟!”
喊了一段時間後,周雲帆忽然改變了策略,他改口喊道:
“沒想到,我身爲機關周家的傳承者,今日居然會落在你這妖孽手中,我不甘心,我不服啊!”
“我可憐的妻子,河谷丁家家主的獨女,丁家大小姐,居然也慘死在你手下,你這邪魔,你這妖孽,我與你不共戴天!”
“畜生,你手段如此狠毒,就不怕遭天譴麼,蒼天有眼,必然會盯着你的!”
譚文彬摸了摸下巴,潤生閉上眼,林書友嘴巴一鼓一鼓的,在憋笑。
陳曦鳶的目光,好奇地在他們仨臉上掃過,她不理解,這句詛咒的話,有什麼好笑的?
她現在好想知道啊,你們仨是不是又偷偷連了啊?
另外,這傢伙好聒噪啊,真想把他嘴巴堵住。
但陳曦鳶看着閉着眼站在“周雲帆”面前的少年,且譚文彬三人任憑自家頭兒被罵卻毫無反應,她也就沒有出手的理由。
“妖孽,你的行爲必遭正道所不齒,即使我到了陰曹地府,也會在下面永遠詛咒你!”
陳曦鳶腮幫子一鼓,差點沒繃住,直接笑出來。
你被他殺了,居然想去陰曹地府?
如果你真去了,就會發現,地府,是他家的。
當然,陳曦鳶知道周雲帆這裡的詛咒,是一種口語化的表達,並非特指由酆都大帝建立的酆都地獄,但依舊好好笑,憋得好難受。
李追遠終於睜開了眼,看着周雲帆。
險而又險地,少年完成了對那段記憶的閱讀,並且都記在了自己腦子裡。
周雲帆沒說謊,虞家機關術傳承,確實精妙,讓人稱奇。
如若真的丟失了這份傳承,沒有學到,那自己一定會後悔。
周雲帆的目光,已經有些癡傻感了,但他依舊死死地盯着李追遠,這次的恨意,不是僞裝。
在察覺到少年眼睛睜開後,他流着膿水的嘴巴,露出了笑意。
這個人,確實很聰明。
他甚至從之前自己讓陳曦鳶一直守在門口、始終沒有參與戰局的這一佈置中,看出了李追遠是在提防外面可能正在窺視的老東西。
天黑之下,看不見,但聲音能傳遞出去。
他自曝身份,大聲數落着李追遠的“罪行”,就是爲了給那位可能隱藏在暗處的老東西遞刀子,讓那位接下來,有充分動手的理由。
李追遠的嘴角,也露出了一抹冷冰冰的笑容。
這時,周雲帆感覺到,自己的嘴巴,無法再張開了,聲音也無法發出。
周雲帆渾濁的死倒眼眸裡,透射出一股精光,這算是他這一生,或者說,是以“周雲帆”名義存世之下,最後一刻的清明瞭。
他終於意識到,這個少年是能控制住自己身體所有部分的,可他剛剛偏偏讓自己的嘴巴得以自由地去說話,這就意味着,自己剛剛說的那些話,其實就是這少年故意讓自己講出去的!
“收起你的域,歇一歇。”
這句話,在周雲帆意識裡迴響,他不是想讓那位休息,而是要讓那位解開這能夠隔絕感知的域,好讓自己的聲音傳出。
他記起來,少年說過,他很聰明,可他同樣也很蠢。
自己居然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都在被他利用地當槍。
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同時也是一種大恐怖。
丁洛香一直認爲自己這個未婚夫,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人,周雲帆自己也這般認爲。
但今天,周雲帆見到了一個讓他都感到誇張與荒謬的存在,小小的年紀,不算很高的身體,立在那兒,身後像是拉扯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李追遠舉起手。
雖然自己因時間不足、不願冒險等原因,沒有去查看周雲帆與老狗之間接觸的記憶畫面,但通過周雲帆願意與老狗接觸這一點,也讓少年得到了另外一層信息。
天道的意圖,早就很明顯了。
周雲帆不可能不清楚,也不可能專門去跟着那條老狗一條路走到黑。
老狗可以靠着拜明家人走江,借龍王門庭來爲自己洗白,周雲帆該怎麼做?
因此,老狗在洗白這一目的上,應該還有着自己還未曾發現的意圖,這個意圖,讓周雲帆覺得,自己哪怕與老狗交易,甚至站在他身後,自己依舊能全身而退。
等真正與老狗對上時,自己一定要再多一層防備,已經很高看的那條狗,還得再額外多看一層。
少年的手,揮了揮。
“吧嗒!吧嗒!吧嗒!”
死倒開始化作膿水,屍塊不斷塌落。
丁洛香生前深愛着周雲帆,他們並未正式成婚,但現在,二人死後,能比死同穴更浪漫,可以死在同一具身體裡。
感知着自己最後的存在痕跡將被抹去,周雲帆眼裡流露出了一抹釋然。
他得抓緊時間,讓自己多舒服一點。
就像是每一代龍王競爭者,最後都會誇讚他們同一時代的龍王,並將其視爲歷代最強一樣。
只有認可擊敗自己的勝利者,才能讓自己這個失敗者,獲得最大的慰藉。
周雲帆覺得,如果自己不是遇到這個少年,而是碰到其它團隊,他肯定能活下來……不會死。
“啪!”
最後一灘膿水落地,周雲帆徹底被抹除。
陳曦鳶也是重重地舒了口氣,這傢伙,是真難殺,也是……真厲害。
李追遠開口道:“虞家的機關術傳承我已經拿到了,現在,我需要進這座寶塔,藉助這裡的特殊環境,把這一傳承吸收理解。
這一進程不能被打擾,你們幫我在外護法,不準任何人進來。”
“明白!”
“明白!”
李追遠走向寶塔,隨即,寶塔門關閉。
不一會兒,寶塔內部,傳來一陣機關運轉的聲音,很整齊,也很肅穆。
潤生站在寶塔前的街面上,手持黃河鏟,嚴陣以待。
林書友站在潤生後面,他現在狀態雖說有點萎靡,但依舊可以拿得動鐗。
譚文彬站在塔門前的臺階上,感官敏銳提升到最高。
陳曦鳶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指了指自己的臉,然後站到了塔門的西側。
時間,慢慢過去,高塔內的動靜,也越來越大,似乎意味着傳承推演吸收,已經到了一個關鍵節點。
“轟!”
距離這裡很遠處,傳來一聲轟鳴,應該是那裡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但不至於會影響到這裡。
可也就在這時,潤生忽然發現自己身前兩米處的漆黑中,出現了一個老道士的身影。
“妖孽,安敢披着人皮殘害我正道年輕翹楚!”
老道士朝着潤生揮起拂塵,潤生本能舉起黃河鏟去擋,但一股可怕的力道襲來,潤生整個人不受控似地向斜側滑行出去,雖能保持身體平衡,可始終停不下來。
林書友豎瞳剛剛開啓,但一股玄而又玄的氣息降臨,竟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起乩,給中斷了。
老道士身形如鬼魅穿梭,譚文彬目光盯着他看,還未成懾,自己眼耳口鼻處就溢出鮮血。
陳曦鳶揚起自己的翠笛,可在老道士擡手下壓之下,陳曦鳶只能保持僵在那裡不動,盡力抵擋這股難以描述的強大力道。
老道士以突然襲擊,且絕不戀戰的方式,直接推門而入,來至塔內。
擒賊先擒王,只要殺了一個團隊裡的點燈者,那這一整個團隊的人,就都廢了,餘生也無資格再行江上。
這樣做,收益最高,後果最小。
可就在老道士進入高塔的一瞬間,整個高塔的外部結構,忽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每一層的磚瓦窗牆都開始移動,重新堆迭,所有的門窗都被封閉,而高塔的外部形象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塔形,變成了一座巨大的人臉雕塑。
這是一張女人的臉,威嚴肅穆,她可能不是虞家龍王,但卻是虞家機關術傳承這一分支的締造者。
老道士環視四周,一種不祥的警兆自心頭升起,最後,他看向前方高聳祭壇上站着的少年,質問道:
“妖孽,你在做什麼!”
李追遠自高處俯瞰着下方的道士,開口道:
“我還以爲我猜錯了,以爲你不在外面藏着,你再晚進來一點,我都要準備出去了。”
老道士叫李洪生,是碧霞派十二峰主之一,主殺伐,故而纔會被碧霞派派遣來參與滅虞家之事。
在村子裡,與趙毅第一個談虞地北轉讓條件的李俊,就是碧霞派的弟子,也是該派當代走江者。
李洪生在對丁洛香出手時,顯露出了真容,算是被丁洛香破局了,只能道一聲“抱歉搞錯了”,在外面溜達出去一圈後,過了一段時間,天黑了,他也就順勢回來了,一直在外面藏着和聽着。
李追遠的目光,着重在老道士的手中拂塵、腰間玉佩、身後葫蘆以及身上其餘可以藏寶貝的地方逡巡。
別的走江者,在虞家祖宅里正在忙於躲避老東西們於黑夜中展開的可怕襲殺,而李追遠這裡,已經在開始釣老東西搞創收了。
“妖孽,你意欲何爲?”
李追遠揚起手臂,剎那間,屋頂上方,像是有什麼東西破了,白色的岩漿從上方傾瀉而下,與此同時,外面高塔轉變爲的女人臉,其雙眸位置,亮起了肅殺的白光。
“我已經開啓了這座機關塔樓的自毀,接下來,塔內的所有存在包括這座塔本身,都將被湮滅。”
李洪生:“貧道不信,若是真有此法,先前那位爲何不用?”
李追遠:“一是因爲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想毀掉自己的肉身;二是當他下定決心時,我也獲得了部分高塔控制權,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開啓的機會了。”
白色的岩漿自四壁流淌而下,帶來令人心悸絕望的高溫。
李洪生:“貧道還是不信,你這妖孽,會願意與貧道同歸於盡?”
“我當然不願意和你一起死,只能在這裡恭祝……”
話沒說完,祭壇上站着的李追遠,身體龜裂,而後瓦解,變成了一攤積木,順着祭壇的臺階不斷向下滾落,一直滾到李洪生的腳邊。
李洪生:“福生無量天尊!!!!”
機關建築外。
陳曦鳶挪開身形,顯露出了站在她背後的少年。
黑夜是最好的模糊,隔絕陣法是最好的覆蓋,域是最好的庇護,最後,再加上陳曦鳶本人,以身體,擋在少年身前。
李追遠其實一直就站在塔門外的西側。
少年走到先前的塔門前,如今的塔門已經是人臉的下顎位置。
李追遠伸手敲了敲,
繼續先前的話語:
“恭祝道長,飛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