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真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剛剛的祂,像是老饕一口氣開了三個鮮嫩無比的生蠔,此刻是一臉滿足。
這種待遇,只能由祂來享受,增損二將,可沒這個口福。
也就是不敢在那位面前調皮,要不然白鶴真想把那三套卡牌借來,將增損召出,讓祂們站旁邊看着自己吃,那味道肯定更好。
靈魂上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該是肉體了。
畢竟是正道人士,屍體太乾淨,不是潤生的菜。
當白鶴真君下去休憩後,豎瞳消散,林書友按照譚文彬的吩咐,將三具屍體轉移到旁邊一處垃圾站。
小小的水泥墩子,估摸着也就三立方不到的容積,卻像是做了一個標記,大量的垃圾已將其覆蓋、延伸,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陰萌雖然不在了,但陰萌當初配出來的化屍水眼下還能繼續發揮作用,這也是陰萌少數幾個,能固定下來的配方。
“滋啦……滋啦……滋啦……”
連屍體帶衣服甚至包括附近的一圈垃圾,都被融化得乾乾淨淨,驚起周圍一片老鼠蟑螂奔離。
林書友找了根塑料棒子,在裡頭來回扒拉,將三具屍體遺留在地上的人形痕跡給抹去。
做完這些後,林書友又找來掃帚和水桶,清理被三隻眼打得滿地都是的好兄弟。
另一邊,潤生去旁邊一處工地,用推車裝來了建築廢料,開始對自己在馬路上砸出的坑進行回填。
陸軒死了,小遠哥走了,這裡的瘴就沒人來維繫。
擔心凌晨有車開過來不小心栽入沒平整好的坑裡,譚文彬刻意沿着這個坑佈置了一個初級陣法。
開車過來的人,會看見馬路一側出現了一排江南別苑風格的院牆。
雖然這會瞅着很詭異,但譚文彬現在也就是一個照本宣科的水平,不可能去修改陣法內部結構。
趙毅從潤生身邊經過,看着潤生將一推車廢料倒入坑裡。
即使已運填了三次,可這坑依舊看起來很深。
這說明,潤生先前朝着自己拍下這一鏟時,真的是演都不帶演的。
唉,姓李的也不說一說他。
當然,如果換位思考,趙毅也不會去說。
穿過靜謐的巷子,兩側小按摩店的捲簾門都已放下,大部分招牌燈處於熄滅狀態,還亮着的那部分有些是忘關了,有些是接觸不良。
擡頭,趙毅看見了少年的身影,他在姚記旅館的屋頂。
正準備直接蹬着牆壁上去,卻見少年對他做出了一個喝茶的動作。
趙毅雙手往兜裡一插,走上樓梯。
等他出現在屋頂時,左手提着一個熱水瓶,右手拿着倆茶杯外加一袋茶葉。
“這茶葉不錯,氣味兒似曾相識,這家旅館,是柳家開的?”
茶葉是從姚念恩櫃檯下面“自取”的。
趙毅在南通時,柳家老太太喝的茶,就是這個味道。
“分出去幾十年了,早就不是了。”
“特意強調?”趙毅笑了笑,“這是請人家幫過忙了?”
“嗯。”
趙毅泡了兩杯茶,將一杯遞給少年,另一杯自己拿起。
李追遠:“你還不回去麼?”
趙毅:“無妨,陸軒是偷偷和我出來的,況且,我在那裡也早就做了佈置,太早回去反而會引起懷疑。”
李追遠:“在那裡玩得開心麼?”
“那當然是相當開心了。”
趙毅說着,就擼起袖子,將自己的手臂顯露出來,他微微側頭,手臂上的皮膚化作黑色,而後慢慢剝離浮起。
黑皮沒有完全脫離身體,中間有血肉黏連,但下一刻,伴隨着一陣脆耳的“嘶啦”聲,黑皮側翻,將內部的一面呈現。
上面有各種各樣的痕跡,不是虐待導致的,而是繽紛標記,用以感應、觀察、探測等等用途,其中一道,還是陸軒的法紋。
趙毅:“都是江上走的人,到這個階段,天真爛漫的是少數,尤其是那幫傢伙,哪怕只是教條式遵從祖上總結出的經驗,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李追遠:“蛟皮外翻,用以鎮壓這些感應痕跡,你的靈感還真足。”
鑽研術法,大部分時間都是坐而推演,趙毅這種的,則是大部分時間都在扒拉自己的皮玩兒。
趙毅:“好不容易得到一副蛟皮,不好好研究透了,豈不是太糟蹋東西了?”
李追遠:“嗯。”
趙毅:“想聽聽那邊的情況麼?”
“說吧。”
“第一,所有人都在隱藏。”
“看出來了。”
正常的對手,在李追遠創造出第一次機會時,就該乾脆地死了,可陸軒他們,卻能在完全被動狀態下,又多撐了一輪。
如若不是李追遠及時補上壓力,那麼今夜的局面,就大概率會被顛覆。
四玄門的人手段固然豐富,卻有着先天不足,其他那些人,只會更難對付。
他們的手下會更忠誠,他們自己的實力會更堅銳。
極端情況下,一個發狂的武夫可比發癲的陣法師,更難對付。
“有人只隱藏了一層,有人隱藏了兩層,不排除,有人隱藏了更多。”
趙毅的意思是,能被察覺出來的隱藏,很可能是其本人特意做出的僞裝。
“第二,他們對江水的認知,普遍都很深入,當然,不可能趕得上你,他們至多也就到觀測水文的程度,而你,是水利專業的。”
“有第三麼?”
“第三,他們和家裡、門派,在這一浪中,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個是你需要注意的,他們家的長輩在攻打虞家時,必然會留些痕跡。
不會刻意幫自家走江者,這會遭受因果反噬,但……完全可以用力過猛。”
“意料之中。”
“我家是沒人了,就算有人,也不夠資格派人蔘加這場針對龍王門庭的狩獵。
我還是覺得,你家老太太,其實應該派個人過來的,哪怕只是看看。”
“不派人是對的。”
“你有新線索?”
“沒有。”
“那剛剛?”
“第六感。”
“你居然會相信這個?”
“偶爾可以破例。”
“那我選擇相信你的第六感,等真正要進虞家時,誰家長輩先留了痕跡,我就故意和那位拉開距離,不往上湊了。”
聊到這裡,茶也溫到適合入口了。
趙毅側過身,後背抵在鐵欄杆上:
“那位陳家女,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太尋常?”
“昨天相同的境遇下,換做其他人,我就算是想救也來不及。
你覺得她不尋常,是因爲她現在受傷了,等她傷勢復原、實力恢復,這種感覺也就淡了。”
“呵呵,受傷時會顯得有點蠢,強大時就是真情灑脫?”
李追遠沒否認,因爲事實就是如此。
完全恢復的陳曦鳶,如果站在自己面前,是真的有讓自己無法動彈,邊伸手摸自己的臉邊喊自己“小弟弟”的能力。
趙毅:“我在她眼裡的印象,是不是很差?”
李追遠:“是不太好。”
趙毅:“唉,能補救麼?”
李追遠:“等她傷好了,你再找機會當面對她解釋吧。”
趙毅:“她傷養好了,我都不敢站在她面前。”
李追遠擡頭,看向遠處天邊漸漸泛起的微光,又是新一天的早晨。
趙毅:“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下次收網時再見。”
“不送。”
“客氣。”
趙毅身子前傾,摔下了樓。
身體在半空中翻轉兩週後,雙腳平穩落地,甚至都沒發出什麼聲音。
等他走遠後,李追遠將茶杯和水瓶拿起,走下樓。
姚念恩還沒醒,睡得很香,呼嚕聲卻沒了,且整個人的面容都變得紅潤細膩了不少,嘴角有濃液溢出,身上也出現了黑泥,整個人臭烘烘的。
這應該是趙毅給的茶葉費,他給姚念恩餵了一顆調理身體的藥丸,這會兒正在排毒。
將手中的東西放歸櫃檯後,李追遠走到工作間門口。
門沒鎖,很輕鬆地打開,李追遠走了進來。
陳曦鳶又躺回了裁縫的大桌案上,夜明珠已被其碾成粉末,她傷勢很重,幾乎均勻塗抹了全身。
此刻的她,沒穿衣服,整個人,發着光。
李追遠:“爲什麼不鎖門。”
“爲什麼要鎖門?”陳曦鳶坐起身,看着少年,“是因爲我沒穿衣服麼?可我現在的遮蔽效果,比穿衣服都要好無數倍,我自己都覺得刺眼。”
李追遠:“感覺如何?”
“給我三天時間,雖然不能完全恢復,但至少可以打架了。”
“時間很充裕,你專注療傷。”
“你和那位九江趙毅之間的關係,很好?”
“如你所見。”
“他不是什麼好人。”
“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聞,大部分都是我做的,他只是頂替了一下名。”
“小弟弟,你對每個朋友,都會這般維護麼?”
“你睡吧,我也要回去睡覺了。”
“小弟弟,你等一下。”陳曦鳶拿出一張符紙,是之前李追遠貼她額頭上的封禁符,“這符紙級別和材質,我很眼熟。第一次見面時,你也在醫院門口的湯館裡喝湯,所以,那三間病房裡吃菌子中毒的人,都是你治療的,對吧?”
“搶救和治療的是醫生,我只是幫他們降低了後遺症。”
陳曦鳶笑道:
“小弟弟,你真善良,善良得讓人覺得可愛。”
李追遠沒再搭理她,向門口走去。
陳曦鳶再次出聲:
“我一直有種感覺,好像在那間湯館之前,我們就見過面,你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感覺?”
“做夢。”
少年走了出去,將門關閉,同時指尖輕彈,門後的絲線升起,將內部的把手捆縛,完成了鎖門。
李追遠回到自己房間,沖澡洗漱後躺上牀,閉眼,他現在需要休息來補充回狀態。
外面,譚文彬三人處理好現場後,仍舊和之前一樣,分散在旅館周圍進行警戒。
旅館內有兩個正在療傷的人,容不得懈怠。
不過中途,譚文彬還出去了一趟,按照小遠哥的吩咐,從大商店裡買來很多巧克力。
這一覺,少年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後,他吃了點東西喝了些水,又重新睡了下去,然後又是一天一夜。
睡眠,是最廉價同時也是最有效的補充精力方式。
當李追遠再次醒來時,他在牀邊坐了一會兒,確認自己的狀態已經迴歸飽滿。
換做以前,眼睛流血,得花費很長時間去休養,但在道場裡上課後,精神意識得到了新的錘鍊與拓展,承受能力與修復能力得到了極大增強。
相較而言,夥伴們如果受同等級別的傷勢,會更麻煩,甚至可能導致其在這一浪中,提前邊緣化。
所以,從團隊角度考慮,李追遠更願意自己去承擔這種代價。
少年將兩個羅盤取出,放在了牀上。
紫金羅盤精緻大氣,相較而言,自己的那個小羅盤,就顯得粗糙很多。
不過,小羅盤裡鑲嵌着那枚銅錢。
那晚檢查戰利品時,少年將紫金羅盤在手裡把玩了好一會兒,這一舉動在陳曦鳶眼裡進一步證實了少年的窮。
其實,少年想要在這紫金羅盤裡尋找到一個適合鑲嵌銅錢的地方。
還真有一個凹槽,應該是拿來插入符紙以增幅羅盤效果的。
但這世上又有多少符紙的效果能比得上自己手裡的那枚詭異銅錢?
更別提,銅錢還有着很長的續航能力。
李追遠揮手,在自己這小客房裡佈置出了一個簡單的隔絕陣法。
他可不希望因爲銅錢的關係把這裡弄髒,到時候姚記旅館怕是得因鬧鬼而出名。
將小羅盤倒放,解開卡扣,再對着羅盤背面一拍。
一聲脆音傳出,銅錢自小羅盤內脫落。
李追遠右手掌心攤開,黑蛟之靈釋出,將銅錢裹挾。
饒是黑蛟之靈這種本命自帶凶煞的存在,在與這枚銅錢接觸後,也出現了異化反應,本來純黑的靈體上,出現了一顆顆黃色、綠色的小痘痘。
李追遠掌心釋放出業火,控制好量,灼燒到黑蛟之靈上,確保不將黑蛟之靈燒死的同時,還能淨化掉它身上的特殊變異。
黑蛟之靈待會兒還是得回到自己體內的,李追遠可不想因此讓自己身上也長出一顆顆肉靈芝。
蛟靈很痛苦,卻不敢忤逆少年的意思,依舊將銅錢穩穩託舉。
李追遠將紫金羅盤豎起,凹槽朝上,黑蛟之靈將銅錢推入其中。
甫一接觸,紫金羅盤就顫抖起來,大量黑色和白色的氣體噴涌而出。
李追遠將蛟靈收回後,就在認真注視着這一切。
兩具特殊的器物能否成功組合起來,很快就能見分曉。
不一會兒,黑氣和白氣都消散一空,不再溢出,紫金羅盤整體顏色變得更深更暗。
有種原本仙風道骨的道長,一下子變爲邪修的感覺。
但不管怎樣,組合成功了,或者說,是銅錢單方面完成了對紫金羅盤的同化。
少年將紫金羅盤舉在手中,指尖微動,很快,羅盤開始快速旋轉起來,黑氣不斷溢出,又迅速被裹挾,整個切面都變得漆黑。
若是對着人身上拍下去,那滋味,必然相當銷魂。
連李追遠自己目前都拿不準,具體會有怎樣的負面效果。
將東西收拾規整好、完成洗漱後,李追遠又來到工作間。
門內部把手上的絲線還在,少年伸手敲門。
“哆哆哆!”
“進。”
李追遠推門而入。
房間內,陳曦鳶仍舊躺在桌案上,不過這會兒她已穿上衣服。
珠粉被大量吸收後,她亮度也下去了,連衣服之外的皮膚,都變得比原先光滑白嫩了許多。
陳曦鳶:“我原本是想替你剩一些下來的。”
李追遠:“沒那個必要。”
陳曦鳶:“想着你可以拿它,送給小妹妹。”
李追遠:“她不需要。”
陳曦鳶:“那條件真好,不愧是能讓你入贅的豪門。”
李追遠看了她一眼。
陳曦鳶翻身跳下了桌案,很是好奇道:“倆人感情居然這麼好,你是不是很早就和他們家生活在一起了?那你豈不是……”
李追遠:“恢復如何了?”
陳曦鳶:“只能說,東西確實好,比我之前最樂觀的估計還要快。”
李追遠點了點頭。
陳曦鳶:“你可以安排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利用我了。”
李追遠:“我會的。”
陳曦鳶:“別客氣。”
李追遠:“多慮了。”
陳曦鳶摸了摸肚子:“這兩天我都忙着在療傷,沒吃過東西,要不現在先還你那碗肉湯吧?”
李追遠:“你身上還有些珠粉殘留,你不會餓。”
夜明珠裡殘留着歷代四玄門人的獻祭,吸收時可是大補。
陳曦鳶:“又不是隻有餓的時候才能吃,吃東西本身就是一種快樂。”
李追遠:“我吃過早飯了。”
陳曦鳶:“那算了。”
李追遠轉身向外走去,他過來,就是爲了查看進度的。
不過,在少年走到門口時,停下腳步:
“你對這種事,很感興趣。”
“是啊,因爲這本身就很有意思。”
“那你爲什麼一直沒問我,是哪一家?”
“問了,可能就沒意思了。”
“你是看出來了。”
“嗯,那晚,我看見了風水。”
李追遠:“哦。”
陳曦鳶:“我陳家本訣,需要觀海聽潮,本就和風水氣象有一定關係,而江湖上論起風水之道,首推的,自然是那一家。
起初我不確定,但這兩天我在養傷時也沒其它事可以做,就不斷在腦子裡進行復刻推演,然後發現那種味道,越來越濃郁。
小弟弟,你真的是嚇到我了,你年紀雖小,但你入贅的本事,真的好厲害,太會選門上了。”
那晚對付陸軒四人時,李追遠動用了《柳氏望氣訣》。
其實,用得很不明顯,甚至故意帶着些許寫意。
但龍王家的人,眼光見識確實犀利,也從側面證明,女孩絕不是什麼平庸之輩,她居然能復刻李追遠的風水之術進行揣摩。
陳曦鳶再次試探性地問道:
“我的猜測,沒錯吧?”
李追遠:“沒錯。”
聞言,陳曦鳶臉上的輕鬆神情斂去,變得嚴肅。
“從小到大,家裡人每次提起那家時,都會扼腕嘆息。我爺爺更是曾對我說過,那一家,未來必然會重新崛起。
現在,我看見了。”
話沒說開時,能嘻嘻哈哈裝糊塗,可當話說開後,一切,就都得按照章程來。
陳曦鳶開始對李追遠行陳家門禮。
李追遠先轉身朝向她,然後側開半邊身子。
等陳曦鳶行完禮後,李追遠對她行柳家門禮。
龍王門庭間的競爭與殘食,不算罕見。
每一代的龍王,或許能做到心胸寬廣、格局遠大,但龍王是龍王,家族是家族。
擴張與延續,本就是一個勢力的本能。
但瓊崖陳氏,似乎是個例外。
因其本訣的特殊篩選性,使得其擴張慾望非常低。
無欲則剛,看待事物自然也就能更加客觀、公正。
雙方都行完禮後,陳曦鳶臉上的甜美笑容再度恢復,她身子往前一傾,眼裡閃着光,像是很迫切地想要再問一個問題。
但她的動作,很快被打住。
因爲少年在行完柳家門禮後,又行起了禮。
陳曦鳶只得重新變得嚴肅,將臉緊繃起來,半側身,當認出這是秦家門禮後,陳曦鳶的眼睛開始睜大,目露震驚。
李追遠行完禮。
陳曦鳶下意識地想要再回禮。
李追遠開口阻止道:“你已經行過了。”
陳曦鳶:“這是什麼意思?難道……”
李追遠:“就是你認爲的那個意思。”
陳曦鳶:“你之前對我說過,你的婆家不止一個,上了不止一個門,原來是這個意思。”
李追遠:“我沒這樣說。”
“可是,上門是上門,不對,不對……”
陳曦鳶伸出手指,揉捏起自己的眉心,她的腦子有點亂,得好好理清一下關係。
“如果你入贅了柳家,那你確實就是柳家人,該行柳家門禮,但如果連秦家門禮你都有資格行,那法理上……
小弟弟,原來你一直在騙我,你不是入贅!”
李追遠:“一直說我入贅的,是你。”
陳曦鳶清楚,那兩家龍王門庭現在由那位老太太說了算,自家爺爺對那位柳家老太太評價極高。
曾說,她當年爲情而不去走江,讓那一代的江面因此失色。
說這句話時,自己奶奶恰好來到院子,聽到了。
然後爺爺就被奶奶提着耳朵,強行拽進了屋,屋裡傳來奶奶的啐罵:
“呸,老東西,都多少年了,還賊心不死吶,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能讓自家爺爺念念不忘,讓自家奶奶將其比作天鵝,說明那位柳家老太太絕不是一個糊塗的人。
一個女人,數十年來,支撐着兩家龍王門庭的最後體面,必然是相當厲害的角色。
眼前的少年,可以當上門女婿,被提前選擇爲童養夫。
但他絕對不可能以這種身份,再染指另外一家,至多在秦柳兩家間二選一,要不然就是對另一家龍王門庭的莫大侮辱。
故而,答案只能是那一個。
“小弟弟……”
忽然間,陳曦鳶覺得這個稱呼不合適了,因爲對方的法理地位……應該比自己要高。
陳曦鳶:“那個,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問出這個問題後,陳曦鳶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離譜,眼前少年救了自己兩次,可自己居然一直忘詢問對方的名字。
“李追遠。”
“姓李……”陳曦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所以,不是你上了哪家的門,而是那位老太太,把兩家的傳承,都交託給了你?”
“嗯。”
陳曦鳶:“你一人肩扛兩座龍王門庭?”
“嗯。”
陳曦鳶腦海中迅速回想起博物館中大陣在關鍵時刻的崩壞,昨晚三下五除二就將自己的危局解決。
“柳家那位老太太確實魄力驚人,而小弟弟……追遠兄……追遠賢弟,你也確實當得起。”
陳家人自出生起,就清楚知道天賦的重要性。
對於眼前少年的天賦,陳曦鳶已不知該如何用言語來形容,最重要的是,對方現在所展現出來的,還是他未開始練武的能力。
陳曦鳶:“你若就此二次點燈退出,就算無法成就龍王,卻亦能重新扛起這兩座門庭。”
李追遠:“我不可能二次點燈。”
陳曦鳶:“你又何必如此執拗?”
李追遠:“天知道。”
陳曦鳶猛地擡起手,驚疑道:“不對,爲什麼這麼大的事,江湖上幾乎沒有絲毫風聲?你也走江那麼久了,我也從未聽聞過你的事蹟?這不應該啊。”
李追遠:“我的事蹟,你都聽說過了。”
陳曦鳶:“你是不是在外面從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次,是你破例,在我面前公開,只告訴我,對不對?”
李追遠:“我告訴過很多人。”
陳曦鳶:“那他們真是各個都守口如瓶啊。”
李追遠:“他們確實很擅長保守秘密。”
陳曦鳶:“那需要我幫你保密麼?我的意思是,是不是連我家裡人都不能告訴?”
“你說你欠我兩條命。”
“對,沒錯。”
“那我就拿你一條命,來換你給我保守秘密。”
“這可是我的一條命唉,你就拿來換這個?”
“讓你死一次,和讓你死兩次,有什麼區別?”
陳曦鳶笑着點點頭:“的確。”
李追遠:“好了,你繼續抓緊時間療傷吧。”
陳曦鳶重新面露期待,眼裡的亮光復現:“追遠賢弟,自那晚起,有件事,我是真的想問,憋在我心裡很久了。”
“你問吧。”
李追遠原本以爲,陳曦鳶會詢問自己那晚使用的其它手段,比如曾浮現在自己身後的鬼門關,比如儺戲傀儡術。
但陳曦鳶問的卻是: “柳家老太太的那位孫女,是不是長得非常好看?”
……
李追遠揹着登山包走下樓梯,站到姚記旅館的招牌下。
不一會兒,譚文彬就走了出來,手裡提着一大袋子巧克力,都是用金紙包的,看起來很精美,也很貴。
在當下,算是相當奢侈的零嘴。
“彬彬哥,你吃早飯了麼?”
“剛剛輪流換班,潤生和阿友都吃過了,我還沒。”
“那一起去吃早飯吧。”
“好。”
上午的小巷,比前幾日同一時間段要熱鬧很多。
因爲最近嚴打,暫時不敢做生意。
想要純按摩和理髮的客人,也不會鑽進這裡。
所以,大傢伙都很閒。
姚記裁縫鋪櫥窗前,坐着一大圈人。
有人手裡拿着待縫補的衣服,也有人坐在那裡聊天,曬曬太陽,打發一下這難得的休假時光。
當李追遠出現時,姚奶奶停下手中的針線,屁股離開身下座椅,看向少年。
少年對老人家點了點頭,示意無事。
老太太重新坐下去,繼續縫補手中的衣服。
李追遠開始在人羣裡分發巧克力,那天幫忙一起架着陳曦鳶進來的以及給自己塞糖果和雞蛋糕的,都被少年回了禮。
人很多,但少年記性好,不會有遺漏,連三位趁着嚴打幹脆回老家看看的阿姨,也被李追遠將巧克力送到了其所在的店裡,拜託她們的同事等她們回來復工後轉交。
分發完後,李追遠和譚文彬一起走到巷子外。
連續喝肉湯,今天想換個口味,就走進了一家主打油潑面的麪館。
譚文彬要了兩碗油潑面,一盤涼菜。
面被端上來後,攪拌麪條時,譚文彬做起了彙報。
不會有太大的事,若是有,譚文彬肯定會將自己叫醒。
但這兩天的一些動靜,少年也是需要掌握。
像那天博物館頭頂的動靜,又發生了兩次,分別在不同的方位。
這意味着,趙毅那一盟人,還在繼續獵取着江湖人頭,以累加自己在這一浪中的貢獻度,好在浪後分潤功德。
蚊子再小也是肉,閒着也是閒着。
在這一浪中,江水既然做出這樣的安排,那就必然會發生類似的事情。
強者間結盟抱團,佔據強勢生態位,對四周進行合乎天道範疇的收割。
況且他們自身,也需要維繫狀態和陪練,甚至不乏直接拿“反派”當試驗品以磨合自己新術法新招式的。
那天在博物館的很多格子裡,就發生着類似的事,明明早就能殺死,卻不急着殺,慢慢用慢慢耗。
不過,因爲自己弄垮了博物館大陣,肯定有不少“反派”得以倖存逃脫。
這亦是李追遠所需要的,要是不能將自己的“黑身份”傳遞給虞家,接下來的戲路就沒法接了。
除此之外,譚文彬還彙報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過去兩天,他的眼皮時不時地就會跳動,林書友的豎瞳也會間接性的刺撓。
察覺不到具體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是哪個方位,但心悸和不安感是實打實的。
李追遠吃了一口麪條,道:
“那就應該是一些老傢伙到了,而且可能已經動過了手,只不過他們刻意壓制着動靜,不去擴散,所以你和阿友纔會有所感應卻不知所以然。”
“那些老東西不該去虞家大門那裡動手麼,怎麼會在城市各處?”
“現實裡見到老友,可能忍不住簡單切磋一下;遇到曾經的對頭,也會想別一下苗頭。”
“原來是這樣。”
“他們的人,應該快到齊了,對虞家的正式出手,估計也就這兩天。”
“小遠哥,那位陳姑娘的狀態……”
“她恢復得不錯,現在能打架了。”
“那挺好的。”
譚文彬覺得,只要陳大姑娘能被拉出來幹架,那前期投資就不算虧。
李追遠:“接下來,就要辛苦彬彬哥你,找一找虞家在洛陽的堂口,明面上的堂口肯定被清掃光了,但不可能沒有遺漏。”
譚文彬:“小遠哥你放心,我吃完早飯就出去找。”
術業有專攻,在找人拉關係這種事上,譚文彬有着絕對的天賦,而且他身具四頭靈獸,對妖氣更爲敏感。
眼瞅着江湖頂尖勢力的總攻在即,各方面的排兵佈陣也會越來越白熱化,李追遠想要在正道一方正式動手前,站到虞家裡頭去。
吃完麪後,李追遠和譚文彬走出麪館,正欲分開時,小巷子外,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在拉扯。
那個女人李追遠“認識”,剛剛少年纔給她分過巧克力。
男人:“我孩子呢,我孩子呢?”
女人:“呸,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你不打錢來,還想讓老孃給你白養孩子?”
男人:“那我孩子到底去哪兒了啊,你說啊。”
女人:“賣了,賣給別人了!”
男人:“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女人:“我狠心?你居然好意思說我狠心?當初騙老孃不做措施和你睡,有了肚子又騙我說會娶我,讓我把孩子生下來。
老孃真是吃了豬油蒙了心,纔信了你的鬼話!
現在你看看吶,老孃生了孩子後,不還是得回到這兒來繼續上班,當初走時跟姊妹們多得瑟,現在她們一個個都笑我!”
男人:“我是有事耽擱了,真的。”
女人:“是啊,你是有事兒,忙着去上海找別的女人給你生孩子是吧?
姓於的,你就是個到處留情穿上褲子就跑的畜生!”
當聽到“姓於的”三個字時,李追遠和譚文彬都將目光落在了男人身上。
譚文彬:“小遠哥,會不會是於是的‘於’?”
李追遠:“那可能就和阿友接的浪花對上了。”
村裡的孫彩娟,也是遭遇了一樣的情況。
雖然就憑這些就判定,顯得很武斷,可現在是在浪中,江水會主動推動你,再巧合的事在這個時期,都能叫做正常。
譚文彬:“小遠哥,他的面部表情,好像有些不協調。”
李追遠:“易容了。”
先前出來時,在姚記裁縫鋪門口,李追遠聽到女人聊天,她說她將孩子放在她父母那裡了,每個月會打一筆生活費回去,還擔憂着這嚴打得持續多久,快到這個月要打錢的日子了,可這個月還沒多少進項。
此時,女人對男人的隱瞞,是不想再和這個噁心的男人扯上關係了。
女人並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男人,並不是她孩子的父親,相同的面容下,隱藏着的是另一個人。
一番爭吵,沒有結果,男人只得悻悻離開。
李追遠和譚文彬跟在男人身後。
有現成的浪花接上來,那就沒必要再去大海撈針了。
只是,雖然相似的情景,在以前的浪中已經歷過不知多少次,但這次,李追遠心裡卻有種特殊的感覺。
按照過往規律以及他對出題人的瞭解,在多團隊大浪中,江水一般不會給單獨的人開小竈,給予特殊待遇。
這會破壞平衡,不符合出題人想要的美感。
因此,如果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浪花線索的話,就意味着兩種可能。
要麼是所有人,都會有各自的浪花,標記推動向同一個位置。
要麼就真的只是給自己,這就意味着江水這次,另有意圖,需要自己展現出與其他走江者所不同的獨特性。
李追遠左手在自己揹包左側口袋處拍了一下,內部的紫金羅盤即刻開始自行運轉,用以標記定位。
“彬彬哥,通知阿友,點燃引路香,帶着所有人都過來,包括那位。”
……
男人走了一段路後,攔下一輛出租車。
他坐進車裡,對司機說出了地址。
司機師傅不停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遲遲沒有將車子發動。
一直到後面又停了一輛出租車,一大一小兩個人坐進去後,男人前方的司機師傅才終於回過神來,道:
“奇了怪了,今早才接的班,昨晚也睡得挺早的,怎麼這會兒就犯困了呢。”
司機師傅發動了車子,按照男人提的地址駛去。
後方出租車裡,譚文彬對自己身側的女司機說道:
“嬸子,麻煩你幫我跟着前面那輛車,到地方後車費給你算雙倍。”
女司機警惕地看向譚文彬:“小夥子,你要幹嘛?”
當下各地都有打劫出租車司機的事件發生,的哥的姐們的警覺性都很高,賺錢是開心的,但得沒風險。
譚文彬:“前面車上是我爸,這是要揹着我媽去找二奶呢,我得去抓個現行!”
女司機:“坐穩了,要是距離不遠的話,不收你的錢。”
譚文彬:“謝謝姐。”
距離並不算太遠,男人在一條小街裡下了車,走入街邊的一間平房民居。
女司機將車隔着一段距離停下,揮手道:“小夥子,快去吧!”
譚文彬:“不急的,姐姐,等給他們一點時間,讓該發生的發生,我好捉姦在牀。”
女司機:“有道理,那你坐車上等吧,這樣不容易被發現。”
譚文彬:“姐,這兒的具體地址你給我講一下?我給我媽打電話,讓我媽抓緊時間過來。”
女司機說出了地址,怕不夠詳細,還又添加了幾個路標指引。
譚文彬拿出大哥大,給林書友撥打電話。
“喂,彬哥,我們已經跟着引路香出發在路上了。”
“媽,我把地址說給你,你直接打車過來,不要耽擱。”
林書友:“……”
引路香短途很好使,可距離但凡長一點,效率就很低了,因爲你端着香爐時不能走快,要不然煙就會被氣流裹挾亂飄,失去指引能力。
女司機看着譚文彬手裡的大哥大,感慨道:“小夥子,你家很有錢啊。”
譚文彬:“都是我媽開的廠掙的錢,我爸是吃軟飯的,就這樣還拿我媽的錢去包二奶。”
女司機:“你爸真不是個東西啊!”
等待期間,女司機沒有做任何催促。
終於,後頭駛來了一輛出租車,譚文彬通過後視鏡看見了坐在車裡的潤生三人。
“姐,我有點緊張,你水杯裡的水讓我喝口穩一穩情緒。”
“給。”
女司機將自己的不透明水杯從司機駕駛位保護罩的夾縫裡塞了過來。
譚文彬一口氣將杯子裡的水全部喝完,將杯蓋扣回去前,往裡面塞入了計價器裡顯示的三倍車費,兩倍是事先說好的,餘下的則是等待費。
主要是這嬸子太急公好義,直接給她大概率不會收,藏副駕駛位或後車座可能被接下來的乘客撿走。
“姐,我媽來了,我去了。”
女司機躍躍欲試道:“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不了,姐,家醜不可外揚嘛。”
女司機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通過後視鏡看到後頭走過來的兩男一女,疑惑道:
“小夥子,你媽……這麼年輕的麼?”
“是啊,她是我的有錢後媽。”
譚文彬把水杯往副駕駛一放,和坐後座的小遠哥一起下了車。
女司機有些茫然地搖搖頭,她感覺自己搞不懂這狀況了,前妻的兒子幫後媽抓二奶?
五人集合。
李追遠開口道:“人在這處民居里面,內部情況暫不得知,外面也可能會有其他人接到浪花來到這裡,所以阿友你陪我潛進去,其餘人,全都留在外圍做好隨時接應的準備。”
“浪花……”陳曦鳶品着這個詞,很快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只要不是傻子,在走江時都會本能地去摸索江水規律,只是名稱會有差異。
陳曦鳶:“我和你一起潛進去吧,這種事,應該沒多少人比我更擅長。”
李追遠:“好。”
陳曦鳶牽住少年的手,將域打開。
現實裡,看不出什麼變化,但如果走陰,能發現有一道藍色的光圈已經將二人包裹。
有陳曦鳶的刻意控制,這次李追遠沒再受到域的壓制。
不用翻牆,所謂的潛入,在此刻簡單到,只是走到大門口,下一刻,內部門鎖脫離,生鏽的大門自動打開,一切,都發生得悄無聲息,不會有絲毫動靜外溢。
二人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而後門鎖重新掛回,大門靜悄悄關閉。
林書友聳了聳肩,開玩笑道:“沒想到我的活兒就這麼被搶了。”
譚文彬:“小遠哥本就是想讓她出手,但畢竟是第一次指揮她,還是讓她自己主動提出來最爲合適。”
林書友:“彬哥,我一直覺得,我們倆高中學的,不是同一種語文。”
譚文彬:“好了,各就各位,警戒。”
民居內部空間並不大,但房間很多,李追遠和陳曦鳶就這麼跟散步似的,在裡頭找人。
很快,透過一處偏房門窗縫隙,看見了裡面坐着的男人,他正在焦急等待。
陳曦鳶就這麼打開門,帶着李追遠走了進去,門自動關閉後,二人就這麼站在了男人面前。
少年開口道:“如果讓你去刺殺人的話,是不是連僞裝都不用,直接走到對方面前就可以了?”
陳曦鳶:“看不穿我域的人,不值得我刺殺,值得我刺殺的人,肯定能看穿我的域。”
李追遠:“我喜歡這個域。”
少年記憶裡,有太爺家地下室的書目表,裡面沒有《聽潮觀海律》。
陳曦鳶:“你是不是想看我陳家本訣?”
李追遠:“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等價交換。”
陳曦鳶:“我可以給你看。”
李追遠:“是有血脈限制麼?”
陳曦鳶:“是的,我陳家歷代先人,都在鑽研如何打破這血脈限制,但一直都沒成功。其實,我陳家最大的夢想,就是將家族改變爲門派,這樣選材面就能更爲寬廣。”
家族血脈傳承,是限制陳家發展的一大桎梏,主要是自家本訣的淘汰率,實在是太高了。
李追遠:“一開始是不受限制的?”
陳曦鳶:“一開始並不受限制,我陳家祠堂裡,還供奉不少外姓前輩。但後來,隨着《聽潮觀海律》越來越完善,限制就逐漸顯化出來了,非我陳氏族人,無法開域。”
李追遠:“因爲這套本訣,有些觸犯禁忌了。”
就像是自然界裡兇猛彪悍的野獸,數目往往不會太多一樣。
陳家先人們彙集智慧,將本訣一步步推演完善到一個極端,無形的枷鎖也隨之降臨。
陳曦鳶:“我爺爺也曾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李追遠:“既然以前可以,那說明,是有法子去破解的,至少,能嘗試去鑽一下漏洞。”
陳曦鳶:“那你想鑽麼?”
李追遠:“你若願意將《聽潮觀海律》給我,無論我是否能修習,你都可以列三個門類的典籍,我來提供,保證滿足你的需求。”
陳曦鳶:“完整的《聽潮觀海律》在我陳家祠堂內的感悟石碑上,無法拓印,無法外流,你若想要瞻仰,日後有機會,可以來海南找我,我帶你進我家祠堂。”
李追遠:“龍王陳家的祠堂,外人進入,合適麼?”
上一個邀請自己去自家祠堂做客的,最後祠堂都被燒了。
陳曦鳶:“這沒什麼,因爲我爺爺會定期邀請一些江湖老友或年輕才俊,來我陳家相聚,共賞石碑。”
此舉,當真大氣得很了。
陳家是真不怕自家絕學被外人學了去,甚至做夢都想外人可以找到學習的方法。
“對了,你家那位老太太,當年就被我爺爺盛情邀請來過。
我家祠堂外院還栽種着一棵柳樹,是我爺爺爲了紀念你家老太太來我陳家,親手栽的,現在已經很高很大了。
我小時候感悟石碑累了,就喜歡躺在那棵柳樹下乘涼午睡。”
“你爺爺,人真好。”
“我奶奶看那棵柳樹不順眼了幾十年,但也一直沒真的去把那棵樹拔掉。”
“你奶奶,人更好。”
“你家老太太提起過我爺爺沒有?”
“我家老太太,不喜歡提起過去的傷心事。”
“抱歉。”
其實,老太太是會提及過去的事的,比如李追遠就經常從老太太嘴裡聽到“秦老狗”這一稱呼。
至於其他男人,老太太可能不是不願意提起,而是壓根就忘了這號人。
當年囂張跋扈的柳大小姐身邊,自然不可能缺愛慕者。
陳曦鳶的爺爺,在那羣愛慕者裡,應該還排不上號。
因爲排前頭,最跳的那幾個,都被秦家爺爺打包丟糞坑裡去了。
當年的那座江湖,當年的龍王秦、龍王柳,足夠讓這倆人在年輕時,肆意妄爲。
他們當年的親事,更是震動了整座江湖。
陳曦鳶:“你放心,就算你不願意暴露身份,我也能以自己的名義,帶你去我家祠堂,但我家裡的東西,我現在沒辦法拿來給你。
我能取用的,都在五指山地界內的一處洞窟中,那裡的東西,你可以隨意挑選,不用客氣。”
說到這裡,陳曦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馬上問道:
“不對,龍王柳、龍王秦出了多少龍王啊,比我陳家多多了,以你的身份,其富裕程度應該十倍甚至百倍於我纔對。
你是怎麼過得這麼窮的?”
每出一代龍王,就意味着家族底蘊更深厚了一分,哪怕不去刻意殺人奪寶,走江途中看見稀奇的東西隨便撿撿,到最後都是驚人的數目。
而且,成爲龍王后鎮壓江湖時,進項會比走江時更爲誇張。
只出了三位龍王的陳家,在底蘊積攢方面,肯定遠遠無法與秦家或柳家相比,更何況,還是和秦柳兩家加起來比。
當然,陳家比之只出過一代龍王的九江趙,那肯定要闊綽得多。
李追遠:“我的燈點燃時,還未分家。”
陳曦鳶:“意思是,你點燈走江前,什麼都沒得到?”
李追遠:“得到了一套禮服。”
陳曦鳶:“那個坑害你的傢伙,不讓你成年練武,還不讓你來得及得到家族底蘊輔助,他,真該……”
李追遠:“沒事,徒手積攢家底子,也挺有成就感的。”
這話不是真心的,但他不希望陳曦鳶把那忌諱的話講出來,現在還在浪裡呢。
這時,一個老人從後院小跑過來,步頻很急。
老人推開門,走進了偏屋。
李追遠和陳曦鳶就站在他面前,可老人別說看了,甚至都完全沒察覺到自個兒身前有人。
這意味着,老人腰間雖掛着一枚特殊玉佩,意味着他是玄門中人,但道行,淺薄得不行。
老人:“那幾個孩子我都接到了,你這裡的孩子呢,在外面玩耍麼?”
男人捂着腦袋:“我找到她了,但她說她把孩子已經賣了。”
老人:“賣去哪兒了?”
男人:“我不知道,她不告訴我。”
老人:“蠢貨,你多帶點錢去啊。”
男人:“我說了,她說她不會再稀罕我的臭錢。”
老人:“那是你帶錢不夠多。”
男人:“我……”
老人:“你快點重新做準備,我先把剛接到的幾個孩子送回村裡,留在外面我怕夜長夢多,萬一又被那羣畜生給發現了。”
男人:“他們,都已經死了麼……”
老人:“不然呢,要是他們沒死,持續打款,現在事情怎麼可能會這麼難辦,怎麼,你怕死了?”
男人沉默。
老人:“要麼死,要麼生不如死,你自己選吧,這就是我們這些姓虞的代價。”
男人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叔爺,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老人:“先把你的臉重新拾掇一下,這都流妝不協調了。”
吩咐完,老人就又急匆匆地小跑出去。
李追遠和陳曦鳶一起跟着老人離開。
原本,少年想的是,通過這個男人,能找到現在的虞家人並與其搭上線好混入虞家,結果,這夥人,似乎是過去的虞家人。
這似乎說明,真正的虞家人除了被圈養的,還有野生的存在。
老人從後門出去,騎上了一輛黃包車,後頭躺着三個孩子,一男一女,年紀都只有四五歲,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孩子,被倆孩子護在中間。
黃包車騎得很穩健,但速度並不快,李追遠得以輕鬆跟上的同時,從容地給譚文彬他們發訊號。
很快,三人趕了過來,重新匯合。
譚文彬:“小遠哥,我一直在外圍守着,沒察覺到有特殊的人靠近,這是否說明,這片浪花,只有我們接到了?”
李追遠:“等到了地方,才能確認。”
老人很警惕,一邊騎車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但他的這種謹慎,在少年等人面前,沒什麼意義。
黃包車被騎到郊區一片荒蕪處,那裡有一座橋,橋下的河流早就乾涸很多年了。
老人蹬着黃包車,駛入舊河道,然後徑直朝着橋東底下而去。
光影一陣扭曲後,老人和黃包車,消失不見。
這裡面,有一個陣法入口,內部別有洞天。
陣法很簡單,李追遠只是在橋洞下一站,掌心輕輕一揮,身前再度出現了光影扭曲,意味着入口被重新開啓。
但少年卻站在那裡,遲遲沒有走進去。
陳曦鳶走到少年身側,問道:“是有什麼異常麼?”
“沒有異常。”
“那爲何不進去?”
“道行低微的人,粗糙的辦事手段,簡陋的陣法,而且還是在洛陽,你不覺得奇怪麼,這裡憑什麼能在‘虞家’眼皮子底下,一直存在?”
陳曦鳶:“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李追遠:“你當初進博物館時,有察覺到工作人員有問題麼?”
陳曦鳶:“察覺到了,當他們靠近我時,受我域的影響,他們出現了活人不會出現的卡頓。”
李追遠:“可你還是進去了。”
陳曦鳶:“嗯,我想進去看看,是哪個人在裡頭等着我,但我沒料到,裡頭會是一大羣人。”
李追遠:“進去吧。”
陳曦鳶習慣性要向前走,但潤生更快,向前幾步加速,來到她前面,率先消失。
陳曦鳶腳步頓了一下,第二個進去。
接下來是李追遠。
進入後,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塊村落景象,有兩排木屋,有田地,外圍還有一條河環繞,這亦是外面那條河干涸的原因,因爲活水被接入進了這裡。
譚文彬:“有種桃花源的感覺。”
陳曦鳶:“但我們不見得能得到熱情款待。”
譚文彬:“小遠哥,我覺得可以先在外圍觀察一番,再決定是否和這裡的人接觸,要不然可能會引起沒必要的誤……”
話還沒說完就止住了,因爲斜前方的坡地上,出現了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在年輕人身邊,還有一條黃色的狗。
這條狗正齜着牙,對着下方的五人發出警告。
青年伸腳輕輕踹了它一下,這條小黃狗就馬上掉頭朝着村落跑去,一邊跑還在一邊“汪”,這是在示警。
青年朝着這裡奔跑而來,起初速度不快,但不經意間的幾次加速,竟將他的身形直接拉出了殘影。
站在最前面的潤生,也主動衝了上去,雙方快速相遇,拳對拳!
“轟!”
結結實實的一拳對拼,青年竟然與潤生一樣,都紋絲不動,這意味着青年擁有着和潤生一樣的爆發力。
然而,青年的心實在是太大了,他在完成與潤生的對拳後,未等體內氣血平復,就又一次強行拉出速度,一個快速閃身,繞過了潤生,目標直指這夥人中,唯一的少年。
緊接着,他很快就享受到了和趙毅一樣的待遇。
潤生後背氣門開啓,強大的吸力對其進行束縛,削弱其速度。
陳曦鳶向前邁出一步,擡臂前伸,她的域將青年包裹。
青年的膝蓋瞬間開始彎曲,可怕的壓力傾瀉而下。
他發出一聲低吼,使出全力,想要強行掙脫這一詭異的束縛。
然後,他成功了,他恢復了自由,因爲陳曦鳶將域撤除。
但短時間內的連續爆發後,他不得不停滯下來換氣。
“五官成懾!”
青年只覺得視線一陣模糊,等他努力重新看清身前時,一把金鐗已然架在他的後腦勺處。
他確實很勇猛,但李追遠這裡,人多勢衆。
李追遠看着被鉗制住的青年,開口道:
“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我們的敵人,是現在這個畜生當道的虞家。”
青年聞言,眼中流露出驚詫:“你們不是那羣畜生派來的人?”
李追遠:“畜生不會罵自己是畜生的。”
青年像是在仔細思索這句話,然後點了點頭:“有道理。”
李追遠:“你姓虞麼,叫什麼名字?”
青年回答道:
“我叫……虞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