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們一直很忙。
陳子好像在有意疏遠我,這使我腦海中充滿煩惱。我也努力嘗試反省過,但我覺得問題不在我這裡。
期末考過後,一了百了。用詞確實很不準確,但我的心態確實是消極的,幾天以後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才終於消散。
還有不少方式能夠給我以踏實感。
“媽!選好了!”電腦前的我點開淘寶購物車,選中我挑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商品。我要用它們來做一個場景模型。
可以聽到媽媽暫停了她的電視劇。在我挑東西的空當,她已經看了兩集了。
“挑的可真快。”說實話,我覺得她這個反語很沒水平,“總共才150啊,你爲了這些東西還求了我兩三天……我還以爲多貴的。”
“提前商量一下要買什麼還是必要的嘛。”我離開椅子,讓媽媽坐下。
“剛纔你們物理老師給我告狀了。”她把手機遞過來,上面是和李原今老師微信的聊天記錄,我根本懶得去看,“她說你誹謗她,你自己看吧。”
我疑惑地掃了一眼,從李老師的口氣可以看出,她沒有真的生氣。
“嚯,這個事啊!”還是經不住好奇的誘惑,我慢慢往上拉,得知我們本以爲不可能被老師知曉的笑點被傳出去了。
“我覺得你的楊總也是個神人。”
“不不不,其實這個是我說的。”
李老師所控訴的,大體就是我濫用詞彙對她進行了一些形容。她平時上課,都是一手叉腰,一手舉起寫板書。我對我們班同學說,她像個茶壺。
“那好吧,竟然是你說的,那這些話還是挺鬼才的。”媽媽把手機拿了回去。
“難道我不是鬼才嗎?”
“已經上了一學期了,辛苦了,這些當然是當做給你的禮物啊。”她切回正題。撥動鼠標的滾輪草草地瀏覽了一下購物車裡的東西,她就立刻下了單,“行了,都給你買了,假期快樂。”
“謝太后。”我心滿意足的又翻看了一圈即將到貨的商品。
明天我們期末考就出分了。我先前求了媽媽那麼久,只爲買這些不貴的東西,其實是體現了我的心虛。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次期末考我考批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批。都怪楊總,我把太多的時間花到了模仿老師講話上。
幸虧,今天把所有該買的都買了,出分以後沒指望了。
在日記上,我下了今日的擔憂。
如果明天有轉機,那麼這一段多餘的思考將會成爲經典。因爲這有過先例。
昨天,體育中考一模出乎我意料地以一切順利告終。排球和跳繩不必說了,它們都很簡單。至於這一次的一千米,在全場師生的加油和鼓勵帶給我的震撼之下,我就算已經眼前發黑,也奮力向前,跑到了3分51秒。
我仍然記得,在最後一個彎道,年級組長和尹爹向我拍着手喊加油……可是我看不到她們的表情,那時候我的視野裡只有腳下那一道道劃分跑道的白線。
我們必勝的信念,被熱烈的氣氛激發得淋漓盡致。
而想想一模前一天,我也同樣滿懷憂慮的情緒。前天日記本上滴着血的詞句就能生動體現我當時的恐懼。
今天晚上,我摸着紅包,許下了我的願望:明天查分,有奇蹟出現。
就等待奇蹟吧。
“哇!”第二天查分時,我真的忍不住對着屏幕叫了一聲,“太靈了,太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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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也湊近了我的屏幕,故意想製造一些意外:“年級17,有什麼特別的嗎?”
“17名不好嗎?”我這纔想起來,因爲不敢面對,我從來沒有把數學考批的事告訴父母,“奇蹟!真的!”
看着我一臉欣喜地將手機高舉,媽媽也抓住時機在我身後比了個耶。
期末考順利,體育進步也很大。這個寒假的開端不會像我所擔憂的那樣了。
日記本上,我又一次新添了一條,主要就是記錄我在接收接連兩個驚喜後的驚歎。之後,我看了一眼前幾天寫的兩篇日記。先前我對體育一模的焦慮和對考試失利的失落與今天的興奮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這就是日記的神奇之處嗎?我感覺發現了新天地。不時的翻看日記,就是零距離零成本的回首過往。像這樣,發現不同時間段我對於同一件事的態度反差,也是非常有趣的。
內心的衝動讓我把整本日記按順序閱讀完。我非常期待,感到從今以後,我也可以像這樣毫不費力地詳細查詢我的人生點滴了。
每個做作業的間隙,日記和做夢日記成爲了我書桌上的常客。
最近,我的做夢日記和日記本上已經漸漸新出現了一個新的英文字母:H,不難看出,那是韓畢月的縮寫。我終於開始關注她了。
但不知爲何,這個寒假顯得非常漫長,能讓我記日記的事件卻不多。
當然了,這也是我想要的。過這樣的日子,我既不會累,又不會累。
但是,虛度時間的罪惡感就是這樣萌生的。罪惡之中的轉折,才最讓人記憶猶新。
那一天發生的,是個讓我想重走一遍的低谷。
2月5日下午:
外面陽光刺目,燥熱的空氣突然來襲。
被寒潮肆虐的城市地面上也升起一層熱浪。
耳機里正循環播放着《stitches》(翻唱版本),我也在重複的做着搬東西的動作。我要把我的臥室整理到簡潔清爽的地步。
只要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會出發,去柳心公園附近的一家飯店。邀請我們的是劉翕源父母,所以同去還會有韓畢月和劉翕源他們兩家人。
“好了沒?”戴着耳機我聽不見,媽媽使勁喊了好幾聲我才反應過來。
“嗯,嗯。”我敷衍的回答着,音樂還沒完,我是不可能暫停的。
“有些人已經出發了,我們是不是應該也該快點去了?”我透過門框看到她那邊那一集電視劇已經完了,她也直接關了電視,“真的……好嘛,好,你聽完這首吧。”
我估計她看到了我那不耐煩的鬼臉,這不就尷尬了嗎。
終於,一大摞廢紙被我抱到儲物間的框子裡。再次回首,我的臥室還沒擦,但確實清爽多了。
“這種習慣真好。”看樣子媽媽已經整裝待發,象徵性的誇讚了一下我的工作成果,“你揣幾顆熊貓糖嘛,還有招財貓的糖,你們幾個小朋友一人分點。”
“還小朋友……都上初中了!”我走到果盤那裡,所謂熊貓糖,就是我們前幾天去沃爾瑪囤的年貨之一。裡面是兩顆白色的巧克力球,包裝上印上了熊貓的四肢和五官,和裡面的糖球組和起來就變成了一隻立體熊貓,所以也只是包裝有創意罷了。招財貓糖也是同理。它們很小,我順手抓了一大把,細數了一下。剛好是12顆,一人四顆,非常棒。我將它們隨隨便便放入褲包,拉上拉鍊準備出發,確實,除此之外我也沒什麼需要帶的。
那就輕裝出發。
我和我的父母說說笑笑,全程氣氛異常輕鬆。
柳心公園離我們家不遠,笑點極低的我難得的注重形象,一路上用心控制了自己的行爲。我已經被《stitches》洗腦了,好像從頭至尾都在不由自主的哼。
很快我們就到達那家餐館門口。柳心公園附近是一片綠樹環保的別墅度假區,我們的餐廳也就在這些精緻的矮房子之中。只不過這裡本身已經處在城郊,很偏僻,加之強烈的陽光,沒什麼人氣。碩大的停車場上稀稀拉拉的只有幾輛車。
“哎,你們來了!”我們三個人六隻眼睛,都沒有發現劉翕源的媽媽正站在停車場收費的亭子陰涼處迎接我們。
“張阿姨好。”我對她打了個招呼,隨後就看到劉翕源也從裡面跑出來,帶我到達我們的包間那裡。餐廳裡的空調很舒服。我們的父母也一路相談甚歡,慢悠悠的跟過來了。
“你們看,我們專門選的觀景寶座。”劉翕源媽媽指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調侃道,“這可是服務員推薦的,全餐廳視線最好的地方,就等韓常立他們來了。”
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韓叔叔的真名。我隨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下。果然,視野很寬,可以一覽無餘的觀看整個毫無生機的停車場。
劉翕源提着一個竹籃子走了過來,裡面是一坨坨綠色的東西:“啊,你看看,這個是他們家特色菜,叫什麼蒿子粑粑。”
“他之前唸的耗子粑粑。”張阿姨指着劉翕源對我笑着說。要不是前些天在走廊上碰見,我都不知道她就是我們三中高中部的語文老師張清尚,之前默默無聞的張老師現在和我的聯繫突然加深,“他這個讀音就是讓人沒有食慾的。”
“哈哈哈,這個。”出於禮貌,我十分別扭的配合着笑了幾聲,然後轉向劉翕源,湊近他的耳朵儘量壓小我的聲音:“我知道你要幹啥,‘粑粑’也可以換個讀音,是吧?”
“哈哈,是呀,可以把一聲變成三聲。就更沒食慾了。”他用筷子給我從裡面分出一塊,夾了過來,送到我嘴邊。
“哇,你還餵我啊。”我指的張開嘴,讓他把那塊綠色的東西塞進去,“不可以曖昧哦。”
他皺着眉頭盯了我一眼:“你怎麼那麼污。”隨後他還是放心的拉下口罩:“在這種搞笑方面的事上還是你最懂我哦!”
“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沙雕嗎?”現在大人在聊他們的,我們也在角落聊我們的,“你知道我有一個稱號嗎?三中4F之首!”
“哪個4F?”
“就是四瘋子。”我經預料到他的反應了。每次我跟別人解釋4F的含義,他們都會笑而不語。
“韓畢月他們在來的路上了,但是堵車了,大概還有20分鐘。”媽媽拿着手機拍了一下我,“反正離開始上菜也還有一會兒。”
“待會兒是不是他們沒來,我們也先吃?”我這時在研究着餐廳裡的紙巾盒,指着上面的地圖給劉翕源看。
“就不能多等一會兒啊?”她轉過頭去,又開始和他們聊。至於聊的什麼,我沒聽。
自從上個月劉翕源送我蛋糕,我和他的關係瞬間變得更好了。雖然從此之後我們並沒有主動約着碰面,但偶然遇見之時的熱情程度大大增加。
“啊?等一下,他們說到了。”大人那一側突然發出了一聲喜劇般的驚呼。
“人家說還有20分鐘那個是20分鐘以前發的!”張阿姨一臉鄙夷,“你們兩個小朋友可以去停車場裡面找人家了。”
在我看來,這次聚餐最重要的人終於到了。
“走吧。”我期待的看了看劉翕源。
我和他一同衝出去,我在前。坑坑窪窪的停車場上,我們飛快尋找着新停入的一輛白色SUV。
“啊,你看那邊那個是不是?”劉翕源指着遠處。
“對,對對,他們車的形狀我很熟。”說着,我和他一同朝那邊奔跑。停車場的地面是磚石鋪就的,不便於跑步,但是我們還是儘量加速了。
“哇,你們兩個真快。”韓叔叔的聲音突然在我們身旁響起,“這裡,哎,這裡。”
“找錯車了,你個……”我尷尬的停住,憋着笑,我看了韓叔叔他們一眼,隨後又衝上去叫劉翕源回來。
又一次走回到他們車那裡,韓畢月一家早已站在車外等我們,弄得我們怪不好意思的。
“嗨……”我們三個相互問候,果然打招呼的環節是整個過程中最讓人放不開的。
“啊,嗯,走吧,我們在那邊。”劉翕源還沒等我們回答,就已經拉着我帶路向餐廳的方向走,“已經有粑粑可以吃吃了!”
“啊……你幹嗎……”我甩開他的手,然後無語地看着韓畢月以證明我和他剛纔說的話沒有半點關係。
“疊疊詞。”看着我的反應,他忍俊不禁。
“你這個叫什麼?撒嬌嬌……撒的一手好嬌。”我想收回我這句話已經來不及了,“沒想到啊!劉翕源,噁心心。”
“啊,我的天……”他已經捂着臉不想看我了,“你不要在這裡騷過來騷過去的。”
“別濫用句型。”來自各方的笑聲已經把我們三個淹沒了,我也跟着笑起來,同時看了一下韓畢月,笑聲的主要來源就是她,她也在像不認識似的看着我們。
“嗯,行……表演結束。”我想不出來腦子抽到什麼程度才能引發剛纔那樣的對話,要是可以撤回就好了。
“就是這裡的。”劉翕源無聲地笑着把我們引進餐廳。
“都怪你。”我指着劉翕源,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
菜陸陸續續上齊了。
我們的家長們都聊的很歡。中途張阿姨拿出來一個玉米酒罈子,不開車的人還都喝了一點。
而我這邊,因爲離劉翕源近,基本上全程都被他拉着聊化學的上的知識。韓畢月離我比較遠,我幾乎沒有機會和她說話。好不容易說上寥寥幾句話,交流上一些遠離生活的話題,不足以成爲交談的動力。
回家後,媽媽對我吐槽說,餐廳環境雖好,但裡面的飯菜太難吃了。
我沒怎麼關注飯菜好吃與否,我做不到同時關注兩件重要的事。可能吧,飯不好吃是一個罵一下人的理由。
而今天我們聚餐的全局也對我不利,我想罵自己。
劉翕源坐在我和韓畢月中間,這段時間我們最大的關注點就是他本身。感覺因爲這樣的座位佈置,這頓晚飯中我顯得太正經了,與我想要他們看到的瘋子形象背道而馳。
我在說話這方面的發揮也不容樂觀,有一次甚至因爲我說了一句話,導致了三人身邊的空氣突然安靜……這已經足以使我難過好一陣子了。
爲什麼?平時我不是這樣的呀!但今天這樣的重要場合,我卻無緣無故弄巧成拙,不可避免地的給他們留下了一個死板老頭的形象。
韓畢月和劉翕源在聊天時,明顯說的東西就廣泛得多,但他們和我交流時,應該並沒有把我當做熟人。可以理解,畢竟他們兩個本來就住在同一個小區同一棟樓。但我理解不意味着我能坦然接受。
在韓畢月面前,我也沒有表現出想要的樣子。
去時談笑風生,回時卻是追悔莫及。飯局散後,天已黑透。我回顧着今天所發生的一切,確只得出今天沒發揮好這個簡單卻嚴重的結論。
本來一年裡和韓畢月她們也聚不了幾次,每個假期能見一次面,都算幸運了。但是,我卻浪費了今天這樣讓她瞭解我的時機。
懷着後悔永不甘,我翻開日記本,開始書寫。
2月5日,2021:
今天和H她們吃飯,表現不好。
就這一句話,裡面的情緒已經可以被激發出來,夠精煉了。
又讀了一遍,我嘆了一口氣。想說的,想做的,都只能等下一次了。運氣好的話,最近的“下一次”應該是在今年的暑假,那時候,我都已經初中畢業了。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等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