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敞之秋

我的新同桌範瀛澤,是我原來的同桌私調座位換過來的。她挺好玩的,是班級前十的女生,同樣也是河北人。除了上課睡睡覺,其他方面都挺優秀。

晚自習時,她偷偷用藍牙耳機聽歌,會分享其中一半給我。

久而久之,她喜歡的《春嬌與志明》便“帶上時代的烙印”,成爲了我高一晚自習這段時光的標誌。

第二次月考以後,我對於高中學習重又充滿信心:以改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心態學了一個多月,就進步了30多名,現在年級排名38。

我覺得我的班級地位將就此發生飛躍,但它的實現最終還是靠我的興趣愛好。

我沒有加入三中攝影社,因爲我覺得在那裡面,鹹魚太多,就連他們的宣傳海報底圖都沒水平,加進去掉價。但後來,社長親自寫信送到我桌上請我參與他們的活動,我着實被震驚,這也引發了八班中很多人的關注;

我也沒有把相機帶去過學校,但楊總說我“鋒芒畢露”,果真發生了。我拍攝的高鐵交會曾經投稿在三中攝影大賽網站,現在不知被誰翻出來,掛到了校園網C位上,署名是“蛙林公社”。

在一次生涯規劃課遊戲中,我們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收到五張任意同學對自己的評價。在我的這些評價中,我看到了“攝影大佬”。

現在有誰想買相機,會來諮詢我,而我會謙虛地推辭一番,給出模棱兩可的建議,因爲我對器材的瞭解也不多。

其中一個前來諮詢的是汪承己,美術社主力,估計汪承知道了都會流淚。他後來在我的介紹下買了相機,同樣是佳能的200d,只不過是白色的。

他坐在趙雨灣前排,與趙雨灣關係很好,在他的協調下,我加到了趙雨灣的微信,但是加了以後什麼都不聊。

這處境比初一慘多了!就算尹爹強調過,高中所有人都忙於學習,友情的發展一定不會像初中這麼順利,這也不是我意料之內的結果。

現在,我終於明確地知道,自己錯過了交朋友的最佳時機。

晚飯後,我獨自走向教室,但發現時間尚早,便轉入校園中心的一條小石板路。

這裡是三中最爲著名的一處景觀,主體是一座人造戈壁綠洲。夏天時我總嫌棄這裡的枝葉雜亂無章,既無衝擊力也無意境。而現在,枯葉飄零,滿目蕭疏中反而多了些層次感。

小徑前方有陽光,我便朝那個方向走去。

一想到今天晚自習考數學,心中的輕閒便絲毫不剩了。我的各科學習都在慢慢地進步,唯獨數學,似乎每次週考都會掉個幾名。

幾隻珍珠雞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睡在路中間。我也就看了它們一眼,繞道過去,自顧自前行。

終於,我來到光下。回頭望去,夕陽懸在破曉臺之巔,它的光被薄薄的揚塵映出淡淡的粉紅色。

柔和的夕陽?陳子?我突然聯想到了他,這第一個帶我觀賞太陽的人。

毫無疑問,我緊接着聯想到了《第二銀河》,我早就刪了,因爲陳子也不玩了,他被《使命召喚》手遊吸引了去。

我繼續趕路,發現石徑旁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楓葉。我蹲下,在地上挑選了幾片最完美的,它們呈現純淨的西瓜紅。我拿着它,對着陽光,欣賞陽光穿透紅葉,這才注意到頭頂。在我的上方,便是這楓葉的出處:幾株不起眼的紅楓,卻因枝幹間掛滿令人驚歎的粉紅色楓葉,神奇而脫俗……

不用多說了,和某一天我與陳子在地鐵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那剛好是一年以前,也就相當於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我還記得,那一週的週三,我化學課被罰站,陳子專程陪我談心。

說是談心,他其實是在套我的話,我還順從地向他透露了566的信息。那天陳子說了什麼?

“日落了。 ”我只記得這無關緊要的一句。不過不難理解,現在就是日落時分。

不對,還有。他返程時指着地鐵橋下的乾涸人工河:“感覺這裡挺不錯的,好想下去走走啊。”

“是啊,平時都是我們坐着地鐵看風景,是時候去風景中看看地鐵了。”我如是回答。

今天也是同理啊,校園中那麼多胡楊,它們是最美的風景,可我最近有走近去以它們的視角看過校園嗎?

我走下去,挑起一條一條披蓋着的乾枯樹皮,然後輕輕扯下一片,放在手中把玩。陳子與楊總都這樣做過,只是這裡已經全然沒有他們的印記。

回憶他們,不會對我現在的人際處境有半點幫助。

但是我今天既然走到這裡來了,心理暗示就擺在這兒:我的初中朋友們中,總會有處境像我一樣的人。他們在別的地方就算學習再好,聲望再高,此時也正在以他們的方式,尋找有關我的回憶。

心情瞬間舒暢了。

管他有沒有科學依據,白日夢即是真理。

回到班上,我將那片完美楓葉放在桌上。剛好髮捲了。滿眼密密麻麻的f(x)與log~讓人發怵,但楓葉可以提醒我,我一直身處這片充滿浪漫色彩的校園。

有機會了,我一定要儘早帶相機來此拍攝,趁秋意正濃,趁紅楓正好。

第二天是星期五,雖然一早上的語數外讓我們都有些牴觸,但大家心情都是愉悅的。

趙雨灣在班裡很有影響力,屬於非常活躍的那一類。

大家都知道了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班長形容,有點像《愛寵大機密》裡的那隻兔子,長得也像。

趙雨灣以其能夠帶瘋周圍一羣人的性格聞名,現在我們都叫他彎哥,聽說她在初中時就已經有了這個外號。

她中午和下午都是去教室食堂吃飯的,她的媽媽是三中初中部政治老師。我也打算測試一下我新搞到的教師食堂卡。

一下課,我就跑過去了。她坐在後門門口,我去時她正在收東西,掛着瘋狂的笑容在和別的男生聊着什麼。

然後我發現,一走過去我就泄氣了,感覺喪失了語言功能,因爲我一去,好像所有人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包括門外其他班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們一起吃飯”?怎麼聽起來怪怪的。“你可以帶我去教師食堂嗎”?那豈不是顯得我是無中生有刻意搭訕?

我便若無其事地掰着教師食堂卡,等到她大步走出教室門,過一會以後也走了出去。

快要到達樓梯間時,我追上了她:“呃……趙雨灣……彎哥,去不去教師食堂的?”

她好像才注意到我,遲疑了一會:“你要去嗎?”

語氣挺冷淡的。

“對,我現在也可以去了。”

她從手裡的作業本上抓起鑰匙,塞在褲包裡。

“一起去嘛。”我等不及她的回答了。

“走嘛。”

隨後,她面無表情地加速小跑下樓梯,我只能跟着她在樓梯間飛奔。

“你什麼時候開始卷的?”我指着她端着的本子,但其實指着也沒用,她沒在看我。

“不卷啊。”估計就算不想理我,卻還是想顯得她有禮貌,她轉過頭來又看了看我,面部表情舒緩了些,想要笑一個卻沒有笑出來。

倒也不需要再找話題了,沒意思。

她在前面越來越快,再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只需要一直跟着她,進入教師食堂就行了,鬼才管她發什麼瘋。

我從來沒去過食堂三樓,只是聽說那裡性價比高的離譜。我還需要一個人指引,否則我不敢面對滿食堂的老師,這時候趙雨灣就值得利用。

爬上食堂三層,一切順利。

好安靜啊!

我好奇地打量着一塵不染的食堂大門。趙雨灣走入了玻璃門,我也跟了進去。

“我今天要去找我媽吃。”她交代一聲,轉身就走了。

大爺的。我心想。

對啊,她很久沒有對我說過“大爺的”了。

排隊過程中,我看到還有一個熟悉的人進入教師食堂。

劉翕源穿着初二的校服,我都差點沒有認出他。我纔想起來,張阿姨就是我們高一的,二十班的班主任。

我離開隊伍,讓後面的老師接上,自己繞到隊伍後面,與劉翕源站在一起。

“我早就看到你了。”他正在變音期。

“你也上來啊?中午和誰吃啊?”我行雲流水地已經幫他拿好了盤子。

“和你。”

“啊?那……那正好。”

“你今天怎麼想着上三樓來吃啊?”

“我?”我決定不說出和趙雨灣最近的破事,“突發奇想。對了,你們初二不是20才下課嗎?你跑的真快。”

“沒吧,我們今天運動會了。”他指着門外,從這裡依稀可以看到足球場,“挺好玩的。”

“運動會……那挺好。我們下個星期纔是。”

“你都不問問我我參賽了沒有?”

“哦抱歉抱歉,所以你參賽什麼了?”

“呸,我的意思是你幸好沒有問。”

“怎麼了,發揮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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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衆社死。”他擺擺手。

“OK,那你肯定會火的,我回去官網搜一下你。”

他翻了個白眼,不知爲何根本翻不上去。

終於輪到我們打飯。我們在長長的一列菜品之中精心挑選,隨後才找了個遠離校長的桌子坐下。

“我們物理老師說她不想教我了。”他在路上已經開始吃了,現在臉上滿是哭笑,“我上物理課吃草莓滋到她臉上去了。”

“哈哈秀啊!撒尿牛丸!……但是……就這?”我隱隱約約記得我也幹過這種事,“你們物理老師是誰?”

“李原今,你聽過嗎?”

“李原今?”我不止一次幻想的事果真發生了,“你們也是?”

“哈!她教過你們啊!”

“對啊,挺巧的吧?”我驚喜地笑笑,“我反正挺喜歡她的。”

我心想以後要與劉翕源交流,還可以通過李老師。

“對了,你們知不知道茶壺?”我突然想起這個老梗,險些噴飯。

“什麼,李老師的茶壺?”

“沒沒沒,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已經前仰後合,卻還是覺定維護李老師的形象,“我們班以前說的,說她上課的姿勢像個茶壺。”

他居然沒有笑:“她現在可能改了吧。”

接下來我們也是邊吃邊聊,但漸漸發現他和我笑點沒有重合之處。

不過起碼可以聊。

“你們下週運動會?”話題逐步正常起來後,他繼續關注這一熱點,“你報名了嗎?”

“沒,但我負責拍攝。”

“跑死你。”他說完後才發現了不對勁,“不不不,說習慣了說習慣了……攝影師萬歲……”

“跑不死,我上個星期去買了個長焦頭。”

“你買了?你爸爸媽媽給你買的?多少錢?”

“你父母對你怎麼了嗎?”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略帶酸楚的嫉妒,“沒什麼的,我用我衝飯卡攢的私房錢買的,二手的55—250,八百多。”

“你還有私房錢!”他瞪大已經很大的眼睛,“臥槽,我也要攢私房錢。”

“你要幹嘛?”

他神秘地笑了笑:“送人一個東西。”

“誰?”

先是對於八卦的好奇,隨後是緊張。

“你不需要知道,真的。”

“我認不認識?”

“想什麼!男的。”

他話雖這樣說,但語氣極不可信。他自己都意識到了。

“好吧,沒想到啊。”我陰笑着說完,接着吃飯,“你真是什麼都敢說啊……別忘了你媽媽是我們年級的語文老師。”

他繼續看了我一會,表情從笑容凝固開始,由驚恐到痛苦再到懷疑,飛快地變化。

“你以爲我是什麼人啊!”我看着他,挺想笑的,“唉,你還不放心我?”

他也不作聲了,加快了扒飯的速度。

管他呢。我的思緒再次回到將至的運動會,到時候可以炫耀一下我的相機和新鏡頭了。

“你的MC現在是什麼版本的?”冷不丁的他又開始活躍氣氛。我一看,他已經吃完了。

“哦,我上個星期升級成1.17了。”

“更好玩了嗎?”他把頭湊近過來。

“挺好的。”

我內心突然抓狂,簡直想剁了自己!

升級MC時,我一個操作失誤,世界“566”被我永久刪除。

我嘗試了各種方法,失落地一次次證明:我沒有備份過這個存檔。

韓畢月親手搭建的火柴盒、她挖到的煤炭,現在只能存在於回憶中了。

“你怎麼了?”他對我的這份關切中,假心假意的成分暴露無遺,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哪裡有仇。

“沒什麼,我就是想起我誤刪了一個世界。”

“節哀。”

“滾吧!哦……好吧,我看,現在十二點五十了。”

“是有點晚了。”他甩手看了一眼表,“我吃完了,那麼,拜拜!”

“拜拜。”我與他一同起身。

出食堂時我回頭看了一眼,趙雨灣和她的媽媽還在表情嚴肅地聊着什麼。

劉翕源下了樓,我還不急着往回趕。

以後的中午,我不用再擔心吃飯沒有伴了。

想着想着,心中除學習之外的最大一塊石頭已經落地,我伸了個懶腰,看向遠處的足球場,碧綠的假草上散佈着花花綠綠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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