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醉酒
屋內的目光開始在草原之王與大梁皇子之間遊離，除了對比還是對比。穆詩雅更是不知所措，望着眼前的穆宸睿似是從未見過一般。她微微坐直了身子，南宮雲察覺，慌忙握住了她的手。穆詩雅這纔回過神兒來，看向一旁面色淡淡的南宮雲，他只是對自己淺淺搖頭，示意她在穆宸睿未說話前，別過早的暴露自己。
一旁小廝引着穆宸睿、古易向前，在離耶律顏十步遠的地方停下。
“耶律王。”穆宸睿拱手一禮，面上神色冷峻。
“璟王殿下。”耶律顏並未起身，隨意拱了拱手，坐着看向這位正在大梁軍中獨佔鰲頭的璟王殿下。
“參見耶律王。”古易躬身一拜，耶律顏微微擡手，眼睛依然看向穆宸睿。
一旁小廝看了看耶律顏臉色，走上前示意穆宸睿坐在一旁空位上。待兩人落座，耶律顏突然一改面色，朗笑道：“今日有貴客前來，我們可要好好招待，不能顯得我們草原沒有規矩，你們說是不是？”
“對。”底下坐着的虎豹們齊聲附和道。
穆宸睿自然聽出了耶律顏話語中的意思，淺淺一笑，端起面前酒碗道：“本王今日前來是爲手下所做的糊塗事向草原賠禮道歉的，雖然他們並非故意爲之，卻爲草原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損失，更攪了草原百年來同樑國之間的安寧，實在罪不可赦，還要多謝耶律王替本王管理手下，這碗酒當做是我管制手中之人不當，給耶律王和草原賠禮道歉。”說着舉起手中酒碗一飲而盡，又將酒碗遞向一側侍女，惹她面上一怔，慌忙爲他斟滿第二碗。穆宸睿並未再說話，舉起海碗又是一口飲下，之後，又接連引了三碗。
座位上偶爾傳出‘好’字，衆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穆宸睿獨飲，六碗酒過後，他看向毫無表情的耶律顏，朗聲道：“圖措向來就有‘五海珍珠’的美稱，方纔的另外五碗酒是爲我大梁之人毀了珍珠而賠禮，剩下的這碗希望耶律王能拿出草原的豪爽之氣，冰釋前嫌，同我大梁的嫌隙能夠瓦解冰消。”說着正要飲下，被耶律顏制止。
“璟王殿下。”耶律顏向一旁側了側身子，眼中閃着狐疑之色，“璟王不會想用幾碗酒便讓這一切煙消雲散吧。”
穆宸睿倒是不急不慌，手中酒碗稍稍放低了些，“自然不是。”他看了看帳外，起聲道：“這次本王前來帶了部分古族和大梁的能工巧匠來幫耶律王重建圖措。更有黃金白銀相贈，希望圖措早日重現草原之上。”
聽他帶着誠意而來，又備了致歉的物件兒，座位上的衆人面色稍稍好看了些，都直直地盯向主位上面色難辨的耶律顏。
“禮物都帶來了，可有不收之禮。”耶律顏依然斜斜依靠在坐墊上，端起面前的酒碗，對着穆宸睿道：“璟王肯獨自前來，可見心中膽識非同一般，璟王就這麼自信我不會將你長留在此。”聲音剛止，一口酒已經灌入了肚子裡。
“那要看耶律王有沒有這個本事了。”穆宸睿也將手中酒碗飲下。
古易慢慢從座位起身，躬身一拜道：“想是耶律王還不知曉，殿下已經同大魏二公主拓跋嫣定下了婚約，今日前來也是要告知耶律王一聲，屆時會爲草原送來喜酒，還望耶律王笑納。”
耶律顏面色一怔，看向一旁坐着的南宮雲，南宮雲衝他點點頭，證實了此事。耶律顏垂目思忖一番，朗笑道：“大魏向來自傲，難得肯與大梁通婚，可見璟王在大魏眼中也是人間蛟龍，不可小覷。”
“多謝耶律王誇獎。”穆宸睿倒不謙虛，臉上滿是一個皇子的驕傲。
穆詩雅慢慢低下頭，眼中神情複雜，自始至終，她都在盯着穆宸睿看，可是那個人始終都未看自己一眼，或許他在保護自己，只是，這樣的視而不見，還是讓她心痛萬分。她只是告訴穆宸睿自己同南宮雲出城玩，並未說來了草原，而穆宸睿在耶律顏的帳內見到她時，本該一副驚訝的模樣，如今這樣淡然的坐在她對面，竟如沒看到一般。連千百面古易都有那麼一抹的驚訝之色，穆宸睿竟如知道一切一樣，那樣正襟危坐着，那樣的熟視無睹。
“你同他講要來草原了？”南宮雲對穆宸睿的表現也頗爲奇怪，湊到穆詩雅耳邊問了句。
穆詩雅淡淡搖頭，垂眼盯着桌子邊方纔濺上的酒痕。
“若是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見你在此，也做不到他這樣，這個璟王真是不容小覷。”南宮雲端起面前酒碗看着穆宸睿慢慢飲下，眼中神色複雜，似是清冷利劍即將一瞬而出，直直射入穆宸睿的身體，探究着他城府深沉的內心。
這時，烏昆從帳外走入，直奔耶律顏耳邊說了些什麼，耶律顏嘴角慢慢挑出一抹笑，看向穆宸睿道：“璟王真是心思縝密，十萬大軍壓在草原邊境，是要示威的意思嗎？”
“耶律王誤會。”穆宸睿捋了捋袖口，淡淡道：“本王只是要軍中之人看清楚些，大梁與草原一向交好，他們日後不許再像今日一樣對草原人不敬，給草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璟王還真是思慮周全。”耶律顏眼中雖有惱意，面上卻是一團和氣，舉起面前酒碗，慢慢道：“好。那就讓草原與大梁世代交好，永保和平。”
“若是耶律王願意，自然可以。”穆宸睿端起酒碗和衆人一同飲下。
“來人。歌舞。”耶律顏一聲令下，幾個模樣姣好的女子踩着輕快的步子跳入帳內，早就等在帳內一側的幾個樂官開始奏起草原古樂，笛聲悠悠飄起，場內迎來一片歌舞昇平之景。大家相互碰杯勸酒，好不歡樂。
穆宸睿看着場中舞女翩翩而至，配合的飲下她們遞來的濃酒。耶律顏笑道：“我們草原女子向來豪爽，遇到喜歡之人便要表達愛意，璟王雖是大梁人，卻有一股草原的豪氣，看來這場中女子都對璟王上了心思，若是璟王喜歡哪個，儘管領走好了。”說着，又是一陣大笑。
穆宸睿端酒致謝，並未接話，眼睛盯向場中跳得正歡的女子，余光中已經看向不停在灌酒的穆詩雅。這已經是她喝的第幾碗了，一旁南宮雲也勸不住，好不容易搶下一碗，她又抱着酒壺喝了起來。
古易雖也盯着場中舞女，實則也在看穆詩雅，又偷偷瞥眼看了看臉色不太對勁兒的穆宸睿，心底有些慌亂，側了側身子提醒道：“殿下已經放下，眼中何須再看見。”
穆宸睿扭頭看向他，眼中泛着些許怒意，古易低頭不再言語，穆宸睿將視線重新放在歌舞中。
“你放開。”穆詩雅的聲音傳入耶律顏耳中。他坐直身子看着面前女子正抱着酒壺暢飲，臉上已經開始燒紅，樂道：“難得見這樣能喝的女子，來，我陪你。”
穆詩雅晃着腦袋看向他，嘴角裂開了花，衝一旁南宮雲吼道：“聽到了沒，是大哥找我喝，你管不住了。”
“大哥，她醉了。”南宮雲示意耶律顏別再勸她酒，誰知，耶律顏反而喜歡這種豪爽，假裝不明白，從座兒上起身，舉起酒碗道：“來卓羽，大哥陪你喝。”
聽着穆詩雅喊耶律顏爲大哥，古易微微蹙眉，忍不住看向穆宸睿，他倒是面色淡淡，自顧自地喝着。
“來，喝。”穆詩雅正要抱着酒壺陪飲，被南宮雲及時攔下，給她手中換了個酒杯，穆詩雅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已經辨不出手中拿了什麼，拍了拍南宮雲的肩膀，謝道：“還是你好，就該用這麼大的物件兒喝酒，痛快啊！”一口便將酒吞了下去，還不忘打個飽嗝。
耶律顏笑意更勝，“來，過來大哥這邊坐。”
“不用。”穆詩雅直接拒絕道，“我就坐這裡，擡眼就能看見想看的。”說着，手指已經開始向着對面的穆宸睿指去，古易大驚，想要湊近穆宸睿些來替他遮擋，看的穆宸睿也在盯着面前的穆詩雅，更加驚慌。
耶律顏順着穆詩雅的手指看去，還未明白過來，穆詩雅突然轉了方向指向了身邊的南宮雲，此時南宮雲的臉色很是難看，又見她還算清醒，指了自己，順着她的意思將她的手指握在手裡，又一瞬地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柔聲勸道：“好了，別喝了，若是醉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穆詩雅臉上已經不似方纔開朗，有些悲傷道：“看不見了纔好，看見了反而不舒服。”
耶律顏不明白兩人的意思，又見穆詩雅似是不開心的模樣，以爲南宮雲得罪了她，從座位上起身，走到兩人面前突然將穆詩雅從座位上拉起。古易慌忙按下正要起身的穆宸睿，眼中似有乞求之意，穆宸睿將手握成了拳，忍着怒氣將古易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推走。一旁衆人自顧自地取樂，並未在意。
南宮雲倒是一驚，起身制止道：“大哥，她都醉成這樣了，一會兒做出什麼錯事，反而傷了大哥面子。”
“這妹子我喜歡，做什麼錯事都成。”耶律顏的聲音剛剛落下，底下衆人又是一陣大笑，繼續海吃豪飲。南宮雲實在無法當着衆人的面駁了耶律顏的面子，只能忍着看她將穆詩雅扶到自己的座位一旁。
“這裡，就看不到了。”穆詩雅神情開始飄忽，口中含糊不清，眼睛卻朝着穆宸睿的方向看去。
耶律顏只當她是真的醉了，提醒道：“在那裡呢。”說話間，手指向一旁的南宮雲。
“不是。”穆詩雅將他的手一瞬地打下，一旁的侍女身子一震，見耶律顏依然面上帶笑，輕輕吐出口氣，穆詩雅倒是不在乎，指着穆宸睿的方向，神志不清道：“是那裡。”
耶律顏看不出她顫抖的手指向的是穆宸睿、古易還是草原之人，並未在意，笑着看向南宮雲道：“看來是真醉了。”
南宮雲見耶律顏沒有懷疑，笑着搖頭道：“她總是這幅模樣，不能做什麼偏偏去做，明明不會喝酒，你看看，有貴客在時，又敢喝成這樣。”
“這性格像我。”耶律顏毫無預兆地握起了穆詩雅的手。底下有眼色的人看出了什麼，起身敬酒道：“若是日後草原的王妃也如卓羽姑娘一般，性子豪爽乖巧、機敏活潑，又有過人的膽識見解，那將是草原之福啊！”
衆人恍然大悟，陪着叫好。南宮雲臉色越來越陰沉，盯着一臉笑容的穆詩雅，再看笑意更勝的耶律顏，心中滋味複雜。斜眼看向一旁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的穆宸睿，兩人默契地互視一眼，又匆忙將視線移開。
穆詩雅突然從座位上站起，手中掙脫開耶律顏，對着他大笑道：“你要有王妃了？”慢慢的，笑容轉爲了悲傷，盯着不遠處的穆宸睿，輕聲道：“你也要有王妃了。”藉着是冷笑一聲，“都要有王妃了。”眼睛無意間掃向一旁的南宮雲，詢問道：“你呢？也要有王妃了嗎？”又似是想到了什麼，搖了搖手，“不對不對，你又不是王，怎麼能有王妃呢？”她笑指着南宮雲，“你什麼都沒有，你看看他們多有出息，一個個的都有了美人，有了妻子。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南宮雲起身到她面前，將她攬在了懷裡，手上輕輕拍着，“好了，好了，鬧夠了沒？”
被溫暖包圍，穆詩雅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場子一下靜了起來，大家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們，倒是耶律顏、穆宸睿最淡定。南宮雲將穆詩雅抱起，對耶律顏抱歉道：“大哥，我先帶她去休息，免得擾了貴客。”
耶律顏點點頭，盯着他懷中的穆詩雅，眼中浮出有趣的神情。
南宮雲輕步出帳，由小廝引着到了一頂小帳篷前，他示意小廝退下，獨自將穆詩雅抱入帳內。又喚人將仲孫子良領來，請他爲穆詩雅開了服醒酒的藥，又請他探一探穆詩雅體內的‘火扇’之毒會不會被冰酒逼出。
仲孫子良仔細診治一番後，開了服醒酒的藥，命人點了清神明目的薰香，對南宮雲回稟：“卓羽一切都好，南宮先生可放心。”
南宮雲點點頭，將他送出帳篷，又折回來坐在了穆詩雅一旁，盯着她緋紅的臉，和微微蹙起的眉頭，手指在她的眉梢輕輕劃過，淡淡起音：“小時候，他們說‘這世上能配得上你之人，恐怕只有大梁郡主穆詩雅了’。我卻不信這些，兩個人的事哪有配不配的，只有肯不肯、願不願之說。從小到大，我都在刻意躲避你的名字，不是害怕遇到你，只是倔強的認爲他們說得都不對，我有我自己的堅持，陪着我的女個女子，需要我自己來選，不是他們說誰就是誰的。”他淺笑着看向穆詩雅，眼中神色柔和，“你從來不知道，我有多麼的驕傲，絕不比你這個大梁郡主差。直到那天在象牙山的密林遇到你，我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對的，這世界上只有你能配得上我。可是，你卻覺得我配不上你，對不對？”
他從腰間拿起一方手絹，上面繡着‘姝’字，他盯着那個帕子，繼續道：“小姝若是見了你，一定更加喜歡你。她只是聽我說了同你搶鹿角的事情，就興奮着爲你做了那對鹿角耳環，可見她覺得我的眼光不錯。你們倆若是見了面，一定能好好相處。”
穆詩雅哼哼着轉了個身，南宮雲不再繼續，嘴角挑起一抹笑，久久都未散去。
草原上，穆宸睿坐在回邙城的馬車內，一百多個士兵在一旁護着，車輪在草地上緩緩碾過，古易陪他坐在裡面，見他閉目不談方纔之事，也不敢再提起。
待衆人回了邙城，仲錳送來消息，說是草原佈局十分縝密，口風也比以往嚴了許多，若不是因爲他們是經常出入草原送藥的卓家，有些話草原之人定是不會對外人說起。
第一個消息是，根本沒有什麼明國舊部，是那些懷有異心的草原流匪、盜賊、逃兵想出來的名堂，狼谷內也沒有什麼大軍駐紮，只是有幾十個人的流匪窩子潛藏在裡面。穆宸睿上次清剿獐子谷所誅的‘大軍’幾乎是草原上所有的流匪、盜賊，如今他們剩餘之人一蹶不振，已經沒有什麼大的威脅。
大梁因爲圖措已經與耶律顏有了摩擦，此刻不易再出兵草原圍剿狼谷，耶律顏也斷斷不會同意樑軍入草原進狼谷，穆宸睿思忖後，將其中關係和細節告知了樑帝，又同他定了回朝日期，大軍開始拔營。
第二個消息便是，耶律顏命人置辦了份禮物，送往了大梁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