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雲揭露骨簪小字之意
屋外,樹影橫斜、光影淡淡,幾隻歸鳥偶爾飛入遠處山林,伴着林中夾雜溼氣的風時不時的吹來,總算給悶熱的夜帶去一絲涼爽。穆宸睿身着水藍錦衣,接過侍女遞來的一件絲織軟紗披風,披在了穆詩雅身上。
“很熱的。”穆詩雅想要取下,被穆宸睿強硬的系在了身上。
“若是被夜間的露水落在身體裡,會更熱的。”穆宸睿多年被‘火扇’折磨,怎會不知該怎樣預防它的發作,如今這些爲穆詩雅而作的奇怪舉動,全都是在一點一點的教她日後該如何去做。
“皇兄是不是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穆詩雅憋在心中許久的疑問,終於有機會問出。
“皇兄現在不想說。”穆宸睿並無言明之意,或是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解釋。他一心的想要保護眼前女子,卻一步步的將她推入萬劫不復,這些要他如何去說。
“總之,是不許碰冰涼的東西,對吧。”穆詩雅如此聰明,早就尋到了些規律,見穆宸睿點點頭,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皇兄叫我出來做什麼?”
“只是許久都未與你單獨聊過天,想要你陪我走走罷了。”穆宸睿踏着腳下軟草,身上薄衫偶爾觸碰一旁伸出的茂密細枝,將寬敞地讓給了穆詩雅走。兩人伴着皎皎明月,走到院中一處涼亭之下,穆宸睿並未拉着穆詩雅坐在涼亭內,而是選了一旁的一塊兒大石頭與她同坐。
兩人看向遠山尖上掛着的點點繁星,只覺得世界清靜,心情舒暢。遠處的一幕,倒讓穆詩雅想到那日南宮雲領自己去看的‘熱鬧’事,突然淺笑出聲。
“想到了什麼?高興成這樣。”穆宸睿伸手將落在她頭上的一片木槿花瓣拿下,放在了掌心。
“南宮雲曾經帶我去看過一幅奇觀,覺得同那裡的小山有些相似。”穆詩雅指了指遠處幽暗的山體。
聽她道了南宮雲的名字,穆宸睿將手掌中的花瓣握緊,說了另外一事,“你生辰那日的招親比試,除了巴昆外,選誰都可以。”
幹風似是加了些力氣,慢慢吹散開來,兩人頭頂的木槿花樹隨風搖曳,將花瓣又帶下些許,打落在兩人的頭頂、身上,穆詩雅緊了緊身上披風,點頭道:“我明白,巴昆的野心不小,總有一日要同大梁一決高下,我即使嫁去了巴昆,也無濟於事,對嗎?”
“我只是不想你到時左右爲難。”穆宸睿深深望了她一眼,眼中存了些不捨,“你性子如何,我比誰都清楚,若你嫁去了巴昆,勢必會選擇保護你的夫君,同時又不願傷了大梁之人。若是大梁將巴昆打敗,或是像滅了明國那般,讓巴昆也從世上消失,你恐怕會隨了他們一起去。若是巴昆攻下大梁,你定會隨着我們一起去。既然知道你嫁給巴昆會是如此,又無力做些什麼,還不如讓你嫁給旁人,好好活着。”
“嫁給誰都一樣。”穆詩雅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從穆宸睿手中拿出那片已經支離破碎的殘瓣,放在自己手中把玩,隨意道:“嫁給誰都一樣。”
穆宸睿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手上一頓,將她攬在了懷中。穆詩雅斜斜靠在他的肩膀上,盯着眼前飛落的花瓣,慢慢鋪成一片,最後掀起一抹笑,輕輕起音,“好。不嫁給巴昆人。”
穆宸睿的下巴在她額頭輕輕蹭了蹭,柔聲道:“對,不嫁給巴昆。”良久,又補充了句,“嫁給旁人我能護着你,嫁給巴昆,我就只有拼命護着你了。”
穆詩雅身子一怔,將手環在了他的腰上,“不要你拼命,不嫁給巴昆。”
時間如白馬過隙,讓人追也追不上,這樣的美好時刻,悄然流逝,兩人在石頭上坐立許久,還是迎來了清晨的日色,一束光亮透過雲層直直射出,照在兩人淺笑的面上,越來越炙熱,彷彿要將人烤化一般。
衆人簡單收拾後返程回宮,南宮雲策馬穆詩雅一側,兩人走在隊伍最後,他見穆詩雅一臉倦意,想起昨日在涼亭後看到她同穆宸睿一起的情形,胸中只覺得不順暢。
“你怎麼從不問我,那骨簪上的字是何意?”南宮雲淡淡起聲。
穆詩雅從頭上拿下骨簪,看到那兩個陌生的小字,這纔想起南宮雲曾經說過,第二次見她時會告訴她是什麼。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冷麪不語的南宮雲,回問道:“現在問,是不是還不遲?”
南宮雲並未看她,而是看了看身後離他不遠的一羣護衛,微微蹙眉,“大梁瞭解巴昆嗎?”
穆詩雅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自己可能錯過了知道字意的機會,南宮雲已經不想再提,便將骨簪重新插回了頭頂,搖頭道:“巴昆很特別,任何消息藏得都很緊,連巴昆皇族都鮮有外國之人見過。巴昆子民更是人人禁口,從不亂議皇家之事,想要打聽些巴昆皇族的事兒,實在很難。”
“那,你可知曉海族在哪裡?”南宮雲面上的嚴肅同以往很是不同。
穆詩雅納悶地盯着他,回道:“一樣的行蹤叵測。我只知,海族在每個國家、每座城池都有驛館,這也是他們消息靈通的原因吧。”
南宮雲繼續起問,“你覺得海族危險嗎?是否會威脅到大梁?”
穆詩雅越來越不明白南宮雲到底何意,想了片刻,不確定道:“很難說,若是以前,我一定認爲你們沒有威脅,畢竟海族只是一個小族,人數雖然不少,卻還沒有一座城池內的人多,並不足爲患。但是自從認識了你,才慢慢知曉,你們手中掌握着大量情報,所涉之事舉足輕重。特別是上次你告知的象牙山內峽谷的漏洞,讓我對海族有了新的看法,覺得它足以成爲大梁的一個威脅。”穆詩雅又環視了四周,繼續道:“還有這宮山的漏洞,也是海族早早發現,我們纔會知曉。不過,看海族這些年所做之事,又讓我有些斷不準確,你們明明知曉五國皇族的任何事情,卻又不買這些消息,千百年來一直保持中立,看起來並非想象的那麼危險。所以,我很難斷定你們是否真的對大梁有威脅。”
“你難斷定一件事,是因爲什麼原因?”南宮雲繼續問。
“不瞭解。”穆詩雅答得極快。
南宮雲終於有了一絲表情,淡淡抿嘴笑了聲,“說得好,不瞭解。你不知海族是否對大梁有威脅,全是因爲不瞭解海族。那,對待巴昆就該是同一個理。你們根本不瞭解巴昆,所以,現在對它的所有猜忌又有幾分是準確的?”
“巴昆?爲什麼總提起巴昆?”穆詩雅覺得事有蹊蹺,追問道。
南宮雲面無表情道:“因爲我同巴昆有些淵源,順口提提而已。”
穆詩雅似是想到什麼,挑眉問道:“昨日我同皇兄的話,你都聽到了?”
南宮雲看了看前方的穆宸睿,又看向穆詩雅點點頭,“對,聽到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絲毫沒有爲此感到愧疚。
“你。”穆詩雅剛想生氣,見他依然一副嚴肅之色,將怒氣稍稍隱下,奇怪道:“你覺得,巴昆對大梁並無敵意。”
“有,怎麼會沒有。”南宮雲回的坦蕩。
“那還爲他們做什麼辯解。”穆詩雅氣惱道。
南宮雲策動馬身離她更近了些,盯着她的臉回問,“你覺得其它國家就對大梁無敵意?有野心吞併大梁的只有巴昆一國嗎?”
穆詩雅愣怔一瞬,看了看前方同穆宸睿一道前行有說有笑的姜麟,再看看緊隨二人身後的拓跋嫣,心頭一緊,沒有回答南宮雲的問題。
“你不敢回答對嗎?”南宮雲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也同她看着衆人,慢慢道:“誰沒有虎狼之心,當初大梁攻下明國時便是這幅心思,對當時的明國來說,大梁無異於現在的巴昆,是他們眼中的一個威脅。如今,巴昆較之大梁實力,有過之無不及,是大梁最大的一個威脅,大梁的危機感便只能放在巴昆身上。”
“你說的沒錯。”穆詩雅贊同道:“巴昆如今的實力確實給大梁帶來了威脅,大梁不得不防。難道巴昆就沒有防着大梁嗎?他們甚至都不讓大梁子民隨意進出巴昆土地,大梁商人在巴昆想要行商販貨十分艱難,可見,巴昆也未對大梁放下戒心,既然都有這樣的心思,日後的摩擦自然難免。”
南宮雲淺笑着看她,突然道:“你可想去巴昆看看?”
穆詩雅蹙眉看他,“開什麼玩笑?”
“若是真的呢?若我真有本事讓你以大梁郡主的身份在巴昆隨意走動,你可想去看看?”南宮雲問得認真,不似玩笑話。
穆詩雅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你南宮雲就這樣有本事?還是我真小看了海族中人?”
“我只是想你明白,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規矩和風俗,草原之人豪爽大氣,卻也有心思狹窄之時。巴昆之人隱忍謹慎,卻也有豁達豪氣之面。凡事凡理,瞭解才能做決斷。莫要你父皇和穆宸睿的思想左右了你的判斷。”
“我是大梁郡主,皇兄是大梁皇子,父皇又是大梁國君,心中存有危機感是好事,並無什麼不妥。”穆詩雅同他理論着,心中疑惑越來越多,覺得今日的南宮雲很是不同,像是被一團秘密籠罩着,讓人看不出、想不明。
南宮雲許久不語,眼睛一直看向前方,眉頭偶爾蹙起,似有話要言,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良久,他淡淡起聲,“若是我前往大梁求親,你可會答應?”
穆詩雅好笑看他,“你可知自己是何身份?又可知父皇日後會讓我嫁給的是一國皇子,或是草原之王,而你。”她看了看一身布衣的南宮雲,不屑道:“就算再有本事,也只是海族之人。”
“若我不是海族之人,而是能同你匹配的一國皇子,你可會選擇我?”
“皇子?”穆詩雅看着他,偶爾有樹影打在他的臉上,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立於馬背,“哪國的皇子?”穆詩雅口中滿是不信。
途徑一處分岔口,南宮雲突然停馬,惹穆詩雅慌忙拉住繮繩,奇怪看向他。南宮雲嘴角挑起一抹笑,直直望着面前的美麗女子,輕聲道:“你頭頂那支骨簪上的兩個小字,是巴昆古字。
周圍空氣驟然煩悶,熱風肆無忌憚地涌出,撲向穆詩雅的面上,又鑽入了她的思緒中,讓她全身燥熱難惹。她呆愣在原地,盯着面前似乎陌生到極點的南宮雲突然呼出一聲淺笑,“巴昆?”她的聲音是那樣的輕,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南宮雲向前一步,穆詩雅慌忙制止道:“別過來。”她還無法接受這一切,盯着南宮雲嚴肅的模樣,輕輕搖頭,“你是在同我開玩笑對不對?”她不知爲何,希望看到南宮雲突然笑着對自己說這一切只是他的一個玩笑,卻又有幾分不願他說出。良久,見南宮雲一直不語,她又問道:“只是玩笑,對不對?”
“我是巴昆的二王子,巴敏羯。這次來大梁,是帶着巴昆使者前來求親的,我大哥同耶律顏會一起趕到。”
“耶律顏?”聽了他的一番話,穆詩雅更加不明所以。
“是。”樹影再次打在南宮雲的臉上,他解釋道:“那個我叫大哥的耶律顏,喚我的母后爲‘姑姑’,巴昆同草原,一直有血親關係。”
“爲什麼這時候纔對我說?”穆詩雅情緒有些激動,聲音很大,驚動了走在前方的衆人。他們回頭時,看到離得極遠的兩人已經定在了原地。
“我說過,第二次見面時會告訴你那兩個字的意思,你卻沒有再問過。”南宮雲回得淡淡。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對嗎?怪我沒有問過你,怪我那麼相信你海族人的身份,即使你同傳言中的海族之人那麼不同,我也固執的認爲你就是他們中的一個,即使作爲本該毫無江湖恩怨的海族人,你在我面前被人刺殺,我到最後都固執的相信了你。你就這樣不相信我,一次都不願意同我說起你的身份?”
南宮雲張了張口,將要說得話統統忍了下去。
穆詩雅冷聲笑道:“若是巴昆不派你來求親,你準備何時告訴我?”
“我不知道。”南宮雲艱難道:“我很喜歡作爲南宮雲同你在一起,沒有大梁郡主與巴昆王子的身份,只是單純的南宮雲與卓羽,我真的很想這樣同你在一起。”
“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卓羽。”穆詩雅將骨簪從頭頂取下。
“不要。”南宮雲慌忙阻止,伸出的手有些顫抖,“不要做傻事,不要讓我後悔將身份告訴了你。”
穆詩雅將骨簪越握越緊,她也不知爲何聽到南宮雲是巴敏羯後會這樣生氣,會這樣不願接受,她只覺得頭頂的骨簪太過沉重,已經讓她無力頂着,如今再看骨簪上的兩個小字,竟如刻在她皮膚上一般,讓她疼痛着不忍直視。
南宮雲從馬上跳下,慢慢走到穆詩雅一旁,仰視着她清冷的面色,像是兩人初見時,她立在馬下望着自己一般,握着她已經慢慢放下的手,將骨簪緊緊裹在她的掌心,柔聲道:“我會同大哥一起入宮求親,未免你見到我太過驚訝,才決定先來見你,將事情都告訴你。我知道,現在才同你道明身份,有些遲了,請原諒我的一點私心,我真的很想作爲南宮雲同你相處,我想,你對待巴敏羯的態度一定不會像對待南宮雲一樣,對不對?”
穆詩雅輕笑一聲,掙開他的手,骨簪慢慢從手中脫落,掉在了地上,一瞬裂成兩半。南宮雲驚訝地看去,慌忙將它拾起,面上有些惱意,直直看向更加氣惱的穆詩雅。她正怒視着自己,隨着時間的流逝,憤怒的神情越來越淡,直到毫無表情地調轉馬頭朝回宮的路上奔去。經過穆宸睿時,並未去看他,而是加速跑過,穆宸睿與衆人也是調轉馬頭,追她而去。
南宮雲獨自立在分岔路口,望着穆詩雅已經消失的背影,握着已成兩半的骨簪,輕輕閉上了眼。良久,選了另外的一條路離去,身後護衛緊緊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