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衆人紛紛退散。
原本由張家負責的事情,現在都是石頭一家在忙碌。
石頭的老婆晚娘,以及女兒小夏都來伺候孟然以及孟夫人的起居。
守孝期三年未滿,即便是孟然受了重傷,孟夫人也沒有提及回城的事情,只是讓兒子孟然在莊裡安心修養。
第二日一早,孟夫人吩咐小廝春生及丫鬟小環回城,讓他們帶一些日常物品過來,順道請福伯來主持農莊的一些事宜。
孟夫人及新的農莊代理管事並沒有爲難張伯一家人,該是他們的東西都讓他們收拾好了帶走,至於原本就是孟家的東西,必須全部留下。雖是分道揚鑣,但也不對人落井下石。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着。
涼意越發沁人,孟然的肩膀慢慢地好了起來,開始結痂、長肉。
孟然每天都喊着說,肩膀裡又痛又癢,衆人都說這是傷口快要長好的表現,要他繼續忍耐。
當第一場雪降臨人間的時候,孟然的肩膀已經可以做一些大幅度的動作了,只是還不能持久吃力,對此,孟夫人三令五申,嚴禁孟然大肆動作,只是讓他在家裡讀書,或者就是讓兩個小丫頭陪他玩。
孟然雖是心中不滿,卻也不敢違反母親的意志,只得每日裡悶悶不樂。
孟夫人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一直到冬至這一日,孟然所在的院子纔有了一些與平常不一樣的聲音,那就是孟然的歡笑聲。
方興來了。
孟然很是高興,“方叔叔,你已經好久沒來看我了,是有事情在忙嗎?”
方興下意識搖頭,復又點點頭,言不由衷地說道:“是啊,最近是忙了些,所以就沒有來看你。今日正是冬至,就想着來陪陪你,順便和你一起吃頓餃子。”
孟然很是興奮,“那最好不過了,你要是能天天來陪我,就更好了。”
方興勉強一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說着一些不相干的趣事兒。
孟然被逗得呵呵直樂。
過了一會兒,出門賞景的孟夫人回來了,看到兒子身旁的方興之後,臉色瞬間冷了下去。
方興察覺後,開口解釋道:“夫人好,我許久不曾看到然兒了,有些想他,所以來看看他。”
“哦?是嗎?那就辛苦方大人了。”孟夫人的回答讓人很不舒服。
孟然很是不解,他不明白爲什麼母親對方興如此冷淡,他輕輕地扯了一下孟夫人的衣袖。
孟夫人並不理孟然,只是定定地看着方興。
方興再也坐不住了,就要起身離去。
孟夫人沒有阻攔,只是看着方興邁出了步伐。
孟然卻開口說道:“母親,方叔叔是來陪我過冬至的,一起吃個餃子好嗎?”
“不必了。”
方興並沒有等待孟夫人開口,只是強顏歡笑道:“然兒,我只是來看看你,其他的不重要。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孟然被方興的回答打了個猝不及防,一個人傻傻地怔在原地。
倒是一直不曾開口的孟夫人發出了聲音,“既然方大人要走,我就送送吧。”
方興知道孟夫人有話對自己講,也就沒有拒絕。
出了院子,踏上農莊的土路,孟夫人緩緩開口,“方大人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方興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夫人要說什麼,但方某知道夫人要表達的意思。”
“哦?是嗎?”
“夫人無非是想說,讓方某離少爺遠一點,或者永遠不要再打擾少爺的生活。夫人是這個意思吧?”
“不錯。”
雖然心裡知道孟夫人的意思,但當她冷淡說出口的那一刻,方興還是有些難過,以至於情緒很是低落。
方興沉默不言,在北風中仿若一株苦悶的綠柏。
孟夫人或許察覺到方興的情緒變化,或許並不在意,只是繼續開口說道:“那你知道爲什麼嗎?”
方興嘆了口氣,“知道。我隱瞞了少爺的病情。但是,我並沒有什麼私心,我只是不想讓大家擔心,不想讓少爺難過,不想給他心底留下陰影。”
方興在孟夫人的逼迫下終是說出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出口的一瞬間,方興有些莫名的輕鬆。
孟夫人還是那副清淡模樣,“我知道你是爲了然兒好,所以我纔沒有計較;我知道你是爲了然兒好,所以我才更加氣憤。你爲了他好,教他舞槍弄棒,教他什麼江湖功夫,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是,他差一點就喪命于山林之間。
如果當日,他沒有學那些武功,他自然不會隨了小羽進那山林,也就不會身受重傷,也就不會有變成殘疾的可能。他是我的兒子,也是孟家的獨苗,如果他真的出了事情,我怎麼跟他父親交代?你又有何面目面對你的孟大哥?”
方興低頭,默然不語。
風漸漸止了,方興的腰身也漸漸恢復筆直。
他輕聲開口,“夫人,少爺是男子,總是要撐起一片天的,在這個世道,如果他沒有一點武功,將來是很難立足的。對於他受傷這件事,我很心疼、也很內疚,但我不後悔教他功夫......”
方興朝着孟夫人抱了抱拳,“夫人,我的話就說到這裡。冬日風寒,您也趕緊回去吧,莫要着涼了。方某告辭。”
說罷,方興頭也不回地走了,漸漸消失在荒涼的鄉間小道上。
孟夫人在原地停留了許久後才姍姍返回。
到了院子裡,孟夫人看到兒子孟然在屋檐下等着,有些心疼地罵道:“你的身體你不知道心疼嗎?就知道讓人操心,快進屋裡去。”
孟然乖乖地進了屋子,只是嘴角一直掛得老高。
“怎麼?你這是對我不滿嗎?”孟夫人皺起了眉頭。
“孩兒不敢。”
“不敢?我看你的嘴脣都能栓頭牛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我覺得您不講理!”
“呵呵...”孟夫人冷冷一笑,“你覺得我不講理?那誰講理?”
“反正你不講理。”孟然頭一次頂撞了母親。
“好,好,好。我不講理...”孟夫人猛地一拍桌子,“都是我的錯是不是啊?那些野獸跟你講理,怎麼沒有饒過你?怎麼差點把你吃了?張家的人講理,怎麼全把責任往你身上推?”
孟然被孟夫人說的惱羞成怒,大聲反問:“那畜生怎麼會講理?小羽不也替我說話了嗎?您爲什麼非要趕走張伯他們一家人?您知道我去送小羽的時候,小羽有多慘嗎?”
“好,很好,你爲了一個外人跟我頂嘴......”孟夫人被氣得胸口一陣劇痛,伸手捂着胸口然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小環連忙上前爲她撫背,被孟夫人拒絕了,“氣死了好,把我氣死了,他就可以一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想幹什麼都行。”
孟夫人氣沖沖地出了屋子,小環急忙跟上。
這時候,北風竟又颳了起來,風中夾雜着細碎的雪花。
“夫人,下雪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你先回吧,不用管我。”
風雪中,孟夫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往前走,後面跟着一道瘦弱的身影。
地勢越來越高,村舍越來越遠。
不一會兒,孟氏祖墳就出現在眼前了。
對着孟浩的墳墓,孟夫人低聲說道:“老爺,然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可是啊,他還是太年輕了,他哪懂得人心險惡,他哪知道人情世故,只是一味得照着自己的想法來,讓我如何不擔心?可是我說了他又不聽,我該怎麼辦啊?”
對着丈夫的墳墓,孟夫人把前因後果講了一番,又把自己的所作所爲告訴了丈夫。
“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站在不遠處的小環早已是淚流滿面。
“老爺,孩子長大了,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說了算的,既然這樣,就讓他自己拿主意吧。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決定了就好。希望你不要怪我啊。”
孟夫人又說了些心裡話,便離開了,小環遠遠地綴在後面,心疼不已。
當天夜裡,孟夫人便發起了高燒,人也昏迷了過去。此時城門已經關了,衆人束手無策。只能不停地更換她額頭上的汗巾,不斷地給她喂水。
忙碌的小環看着在一旁擔心的孟然,氣不打一處來,轉身對着小蓮說道:“小蓮,你在這裡守着夫人,我去跟少爺說幾句話。”
說罷,小環拉着孟然的手就要離開,孟然一臉不解:“小環姐,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有話對你說。”
“有話不能在這裡說嗎?”
“可以,只要少爺不覺得丟了臉面,我無妨的。”
“你到底要說什麼?”孟然有些不耐煩。
“好,那我就說了。”小環指了指昏迷的孟夫人,“夫人昏迷的原因少爺自然清楚。夫人在老爺的墳前說了很多話,你知道她有多傷心嗎?你知道她有多難過嗎?可你爲什麼就是不理解呢?夫人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爲了你嗎?少爺,您爲什麼就是不懂呢?”
“哪裡是爲了我?她是......”
“夫人罵你責怪你是擔心你,夫人趕走張家是爲了立威,是爲了孟家的利益。你知道張管事在這裡有何等的威勢嗎?你知道張管事貪墨了多少糧食嗎?你知道張管事背地裡做了什麼嗎?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發脾氣,你只知道惹夫人傷心。我一個不識字的丫鬟都知道夫人是爲了你好,你爲什麼就是不知道呢?”
孟然無言,亦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