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的呼嘯聲遠去,一切的色彩都在遠去。
我身子崩的僵直,木然轉過頭,看向身後。
大大的頭顱,幾乎佔據了一半的身軀,昂起的腦袋頭髮雜亂如草,森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肉,有的只是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眶,一口裸露和牙根一起裸露着的牙齒。
臉顴骨位置,兩道腥紅的血淚蜿蜒,似乎還沒徹底凝固。
高高擡起的手,瘦骨嶙峋,或者,那已經僅剩一層皮膜包裹着的手,用爪子來形容,會顯得更加貼切合適。
枯瘦的手,指甲已經全部脫落,指尖僅剩的一點肉,像晶瑩的石榴般向外翻着。
一道道皸裂的縫隙,交錯佈滿了那手掌,如同被摔的紋裂的瓷片,而瓷片的裂紋中又不斷有血跡滲出,混雜着阿髒的泥土污垢。
“叔叔,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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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聲音,像是來自九幽地獄,嘶啞,怨毒。
雖然我已經經歷過不少事情,可是這種場景,依舊驚的我頭皮發炸,手腳冰寒,顫慄着想要逃脫這個該死的地方。
糖,糖,糖,糖,糖……
糖你爹的糖啊,這個點,這個鬼地方,讓我去哪給你找糖!
“叔叔,糖——”
小孩的另外一隻手也朝我伸了過來。
張開的雙手,像是索命的魔鬼,令我感到萬分的焦躁不安。
糖,糖,糖,糖,糖,糖……
那裡有糖,我該去那找糖,又該怎麼應對這個鬼小孩的話……
突然,我記得白日裡在鎮上的時候,我遇到過一次這個鬼小孩,那個時候他也是不斷向我要糖,只不過後來他給了我一粒糖——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我在那裡,撿到了他臨死前丟掉的半粒糖。
伸手摸了摸兜裡,還好,雖然白天被藥翻了兩次,那半粒糖倒是還在。
想到這裡,我連忙拿出那半塊沾染了口水、泥土還有許多不知名東西的糖,放在了鬼小孩的手中。
“叔叔,糖——”
我把糖放在了鬼小孩手中,鬼小孩卻看都沒看一眼,繼續喊着。
糖,糖,糖,糖,糖……糖你妹啊!
我有種要抓狂的感覺,僅有的半粒糖都給你了,你還要咋滴?
難不成要讓給你喂嘴裡?
想着,我就把那半粒糖自那隻看上去極其滲人的爪子上撿了回來,然後又簡單地處理了下上面的泥土污垢——然而看上去和沒有清理並無太大區別。之後,把那半顆糖塞進了鬼小孩張開的嘴巴里。
瞬間,鬼小孩的臉上揚起一絲笑。
我先是鬆了口氣,旋即就覺得一股子冷意襲來,心跳都被凍的慢了好幾拍——我是怎麼從一個骷髏頭上看出他笑了的?
這一驚,差點沒把我嚇的癱軟在地上。
但是,很快我就強行壓制主自己的驚懼,再度定神看向鬼小孩。
他只是個孩子,就算他生前就已經是成爲了鬼嬰,死的時候滿腹怨氣,死後更是被他老爹用血肉餵養,可終究他還是個孩子——我指的是在某些方面。
幾近是本能的直覺,我感到只要我不驚惶失措,那麼就會安然無恙。
鬼小孩是個鬼,但同樣是個小孩。
小孩,就是喜歡聽好話,喜歡被人寵着哄……鬼小孩,也許大概也是這樣吧……
我一面想着,一面儘量平緩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在腦海中想象着該如何才能擺出平和友善的笑容,而後觀察着鬼小孩的那張臉。
視線再度定格在鬼小孩的臉上時,我發現我並沒看錯。
他的確是在笑。
雖然森白的骷髏臉,看不出任何笑意,但我能感受到,他在笑,笑的很開心,就像是得到心愛的糖果的小孩。
“叔叔,糖——”
聲音再度傳來,我心中的懼意卻是減少了許多。
他還是個孩子,他只是個孩子。他的母親在他一歲的時候就瘋掉了,雖然後面幾年還活着,實際上他已經沒再感受到過母愛……單親,本來就意味着會在幼年失去很多東西。
“叔叔已經沒糖了,等改天給你買許多許多的糖,好嗎?”我柔聲說道。
“叔叔,糖——”
固執的聲音,不依不撓地響起。
“叔叔現在真的沒糖了……”
“叔叔,糖——”
鬼小孩的聲音中,帶着憤怒和不滿,就像是一個訴求沒被父母重視的小孩的抗議。
糖,糖,糖,糖,糖……糖你大爺啊,老子上哪去給你找糖!
我強忍着臨近崩潰的心理,耐心地從我現在不肯能有糖,分析到我爲什麼不可能有糖,再到怎麼樣纔能有糖,再到我該去做什麼、經歷那些過程才能把糖送到他面前……
說的我口乾舌燥,嗓子冒煙,他翻來覆去的就一句“叔叔,糖”。
打應該是打不過,罵我又怕激怒他,只得繼續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給他講述着我現在不可能有糖的道理。
小孩都是偏執的,很多小孩訴求得不到滿足,就會哭鬧。
起初我還擔心這鬼小孩也會這樣,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在我長篇大論中,他那句‘叔叔,糖——’的話語,重複的次數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來越低。
我不知道我說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繼續說多久。
再一再二,再三再四,到後面,我已經說那些話的時候已經不再需要有任何的考慮,都能算是脫稿的臨場演講了。
講到後來,連我自己都驚歎不已,這思維緊慎,邏輯嚴密,聲調揄揚頓挫的話,真的是我說出來的嗎?大學中和白雪一起參加辯論會,我都沒這份睿智的答辯才思!
終於,在我覺得自己即將崩潰的時候,耳邊傳來汪汪的叫聲。
那叫聲很輕柔,就像是善意的提醒。
我捏了捏有些發酸的腮幫子,恍然回神,才警覺已經有段時間沒聽到鬼小孩的那句重複不斷的“叔叔,糖”了。
聲音沒了,那小孩人呢?
我連忙掃視了圈洞穴內,那裡還有鬼小孩的身影,就連放置在神龕上的童棺都不翼而飛,那條黑狗同樣不見了蹤影。
好似這山穴中,只有我一個人。
要是換個人,這詭異的經歷或許就已經把人給整瘋,可是我早已不是第一次撞鬼。這一幕雖然詭異離奇,但也
不是什麼無法接受的場景。
我只關心一件事——我還能不能離開這裡?
略微一搜索,我就發現現在的狀況,幾乎和我猜測的一模一樣——那原本鑲嵌着能活動的木板門,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石壁。
換句話說,就是我被關在了這個崖壁的洞穴中。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東方已經吐露出紫色,陽光即將再度照耀這個世界。可是,我的心卻一片灰暗,比昨日裡被上官艾兒下毒後又被上官葉拖到山頂都鬱悶。
這種不上不下的位置,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我根本沒辦法離開。
無奈之下,我只得大聲喊着求救。
可惜,天龍山本來就是個鳥生蛋,可人卻不大願意滯留的地方。此時我要想撞到一隊或者一兩個來這邊的人,簡直是癡心妄想。
雖然知道希望不大,可是喊了或許有人來,不喊就真沒人來。
但是,一切都是在我的預料之中。
從早晨喊道中午,從中午喊到下午,喊的我只要一張口就覺得喉嚨疼的厲害,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用小刀劃出了一道道細細的裂痕。
夜幕再度降臨。
本來前一天就沒怎麼進食的我,又捱了一天的餓,早已沒有了丁點力氣。
我蜷縮在石崖邊,看着遠處黑黝黝的山林,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馬勒戈壁的,現在就算是給我一把草,我覺得我都能吃的香噴噴的津津有味。
可惜,這上不這天下不着地的鬼山洞中,別說草,連苔蘚都沒有。
“就是不知道那鬼小孩還會出現不。”我掃了眼自己爬進來的那個角落位置。要是鬼小孩出現的話,那個位置大概就會從石壁化作木門,然後我就有了能夠離開的機會。
我發誓,這次只要那個門洞一出現,我絕對要離開這鬼地方!
可是,他喵的真的好餓啊……就算那個門洞出現了,我還有力氣怕出去嗎?想着最外面那道漫長的需要匍匐才能出去的兩尺見方的洞壁,我就有些懷疑自己的體力。
萬一爬不動被卡死在那裡,就真玩完了。
這個時候,我倒是有些開始懷念上官葉。昨晚抽什麼瘋,跟着條狗鑽洞玩躲貓貓,結果狗肉沒吃到,反而把自己關到了這裡。
“要是現在上官葉出現救了我,我就答應和她睡。”我嘆了口氣,暗自想到。
可惜,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官葉雖然是鬼,但明顯很畏懼那條黑狗。雖然不知道鬼小孩和那條狗什麼關係,可是從昨晚的那光景來看,黑狗絕對不是第一次來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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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這地方充斥着那黑狗的氣息,上官葉絕對不敢來。
想到這裡,我又是嘆了口氣。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可惜我是沒有風流鬼的命,只能當個餓死鬼。
望着外面越來越黑的天色,我摸着早已被餓的潛心貼後背的肚子,忿忿地大聲喊道,“誰來救我啊,只要救我出去,給我點吃的,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啊啊啊啊啊——”
空寂的聲音,在山洞內盤旋迴蕩,無人應答我的話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