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琉璃就同小龍王往晴閣來了。
“主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聖君都還沒起呢。”小龍王一路不停着唸叨,好不容易見這這兩主子合好甚於初,總是擔心着又出什麼亂子。
“他比我還累呢,讓他多休息一會兒。”琉璃淡淡說道,離晴閣越近越越怯步。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不是面對若離,而是面對夕顏郡主。
只知道一定要來看看。
“主子,要不還是奴才去問候一下吧。”小龍王自然是看得出琉璃的猶豫的。
“貝哥,我總覺得這件事是我闖的禍,都是我一個人的錯。”琉璃低聲,止步了。
“主子,不是你的錯,全怪毛東西和那汐淺夏,還不是他們想攆你走的後果……”小龍王說着,無奈嘆息着,感慨道,“就是苦了夕顏郡主和若離了,他們最無辜。”
琉璃沒說話,靜靜地看着晴閣緊閉的大門。
“主子,有一件事……”小龍王吞吞吐吐了起來。
“怎麼了?”琉璃淡淡問道。
“若離他……”小龍王還是沒敢說,昨日就沒敢稟告的。
“乾孃,你節哀吧,若離他的七情六慾全被抽走了,連笑都不會笑,行屍走肉一般。”傒囊的聲音突然傳來,話說完了,才從一旁冰柱後竄出,落在琉璃面前,又道:“乾孃,其實我覺得這樣也好,要不有些事情,明明很難過的,看着若離笑着說出來,我總會難受。”
“就是就是,主子,這對若離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吧,要不他知道了孩子保不住了,還笑對夕顏郡主,那夕顏郡主該多傷心啊!”小龍王也急急勸說。
“孩子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燒,這種事都是命中註定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吧。”傒囊又安慰。
“是啊是啊,主子,夕顏郡主也是明理之人,你就別太擔心了。”小龍王連忙應和。
兩人皆是故作輕鬆的笑,卻很快笑容就僵住了,發現了琉璃的不對勁。
她根本就是面無表情,傻了一般,盯着晴閣大門看。
“主子,你別這樣!”小龍王急了,一直不敢說正是怕主子太難過。
“乾孃,我們去看看夕顏郡主吧,陪陪她?”傒囊說着,拉扯着琉璃的手臂,費盡地往前走。
琉璃沒有多少反應,就這麼被拽着到了晴閣門口。
小龍王焦急着,傒囊示意了好幾回,他才緩過神來,連忙叩門。
咿呀……
不一會兒門就開了,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若離。
還是那一身暗紅色的勁裝,披着玄色披風,腰上插着他不離身的青銅匕首,年輕的臉,眉清目秀,很是清俊,沒了一貫燦爛的笑,一臉的安靜,幾乎是面無表情。
他一見琉璃,退了一步,恭敬作揖,“屬下見過聖後孃娘。”
琉璃看了他許久,才喃喃開了口,道:“你知道若離這個名字的意思嗎?”
“若離於心着,無憂亦無怖。”若離如實答道。
“無憂亦無怖是什麼意思?”琉璃的聲音哽咽了。
“沒有可憂慮,也沒有可恐懼的。”若離回答道。
“開心呢?沒有可憂慮,也沒有可恐懼的是不是可以無憂無慮,可以開心了呢?”琉璃說着忍不住捂住了嘴,別過頭,泣不成聲。
小龍王和傒囊相視一眼,皆是無奈。
若離平身,退到一旁靜候,看都沒多看琉璃一眼,彷彿這同他完全沒有關係。
“若離,誰來了?”
不一會兒,夕顏郡主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了。
“聖後孃娘來了。”若離大聲回答道。
“怎麼不趕緊請進來?”夕顏又問道。
若離這才上前,淡淡道:“聖後孃娘,裡面請,郡主還下不了塌,望你見諒。”
琉璃看着他,剛要開口,便又是哽咽,只得急急往屋內去。
她離開晴閣後極少再回來,更別說是到這主臥來。
一進屋,便迎面看到了那堵貼滿了火紅色蝴蝶,還未完工的牆壁。
夕顏郡主就半倚在榻上,蒼白着小臉,一見琉璃進來,連忙直起身子,道:“聖後孃娘,見諒,臣妾還下不了塌,行不了禮。”
“繁縟節全免了吧。”琉璃挨着榻沿坐着,淡淡說道。
“聖後孃娘,你沒事了吧?”夕顏郡主倒是主動。
琉璃看着她,難受不已,寧可夕顏郡主怨她罵她,也不願意她還如此的客氣。
若離和小龍王他們就站不一旁,也都沒出聲。
“夕顏……苦了你了。”琉璃良久纔出聲。
“聖後孃娘,只要你沒事,我夫妻就算沒白犧牲。”夕顏說着,小心翼翼地湊近,低聲,“聖後孃娘,你別難過了,這孩子一出生就會被當成人質,他去了,逃了一生的劫難,臣妾反倒安心。”
琉璃心下一怔,手忍不住握緊。
“聖後孃娘,臣妾嫁給若離,心甘情願,甚至,那婚禮臣妾也是算計者之一,該承受的,臣妾都會無怨無悔都認了的。”夕顏郡主又是低聲。
“何必呢?”琉璃無奈地搖頭。
“聖後孃娘,這是若離的劫難,臣妾願意陪着他一起承受,早在三百年多年前,他就該灰飛魄散的了,如今能保下一條命,臣妾就不奢求了。”夕顏又說道,那沉靜的雙眸裡,彷彿看破了一切。
“至少,這一回,是我的錯。”琉璃淡淡說道。
“聖後孃娘,孩子,是我自己摔的,誰都不怨……若離救你,定是因爲你們以前的交情,他現在若不是五官六根七竅皆封,見你沒事了,一定也很開心的。”夕顏安慰道。
明明就是琉璃要來安慰她的,可是,倒頭來,琉璃才一進門呢,她就把安慰的話都說盡了。
這個女人,竟會猶如浩大的胸襟,怪不得先前魔界里人人都希望夕顏郡主入宮爲後。
這纔是一代聖後該有的胸襟和氣度,更是一個妻子該有包容和體諒吧。
琉璃忍不住自嘲了起來,握着夕顏的手,淡淡道:“夕顏,我儘量,儘量求昊天手下留情。”
夕顏郡主聽了這話,反倒是握住了琉璃的手,情緒有些激動,道:“聖後孃娘,人界之後,極有可能就是修羅了,臣妾什麼都可以付出,只要保住若離!不要讓他離開魔宮!”
“可是,若離他自己呢,他想要的是什麼,你知道嗎?”琉璃問道,昊天亦只知道若離先前恢復了七情六慾,卻無從得知他究竟有沒有記起以前的一切來。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如今如行屍走肉的人,曾經想起過什麼,曾經有沒有傷心過,有沒有憤怒過。
更不知道,他曾經有沒有期盼過什麼,渴望過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留在魔宮裡,才能保住這性命。”夕顏郡主說道。
“你怕他到修羅,想起一切來嗎?”琉璃淡淡問道。
“是!”夕顏郡主大方承認,見琉璃蹙眉,急急又道:“聖後孃娘,他恢復不了的,他的身體承受不住的,我不敢冒險,也不能讓他冒險!你知不知道我守着了他三百多年了?每一天都在想着,如何打消聖君對他的戒備,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勸服聖君讓他留在魔宮。”
“就一定找不到辦法救他嗎?”琉璃又問道。
“至少目前沒有,聖後孃娘,若離經不起折騰的,他再也經不起的。”夕顏十分肯定。
琉璃眸中隱着一抹狐疑,並沒有多問的打算,伸手,輕輕地揩去眼角未落下的淚,淡淡道:“我答應你,我盡力。”
“聖後孃娘,可以契約嗎?”夕顏郡主說着,竟是伸出了大拇指來。
琉璃心下一怔,越發的不明白爲何夕顏就一定要讓若離留在宮裡了,難道就不能在試試,在找找救他的辦法嗎?
“可以嗎?聖後孃娘。”夕顏郡主又問道。
“放心,我說過的,我便盡力,我這十指都用盡了,契約不了。”琉璃說了謊,她心裡一直藏着一個夢。
希望有一日小主人能恢復一切,帶着妻兒回修羅去。
夕顏郡主並不知道,魔宮根本不適合他,修羅纔是他的家。
愧疚便愧疚,即便是道出來的,依舊不減絲毫,即便是被原諒了,也依舊存在自己心底。
“若離,好好照顧郡主。”琉璃說着,不敢再看若離,轉身就走。
人都走了,夕顏郡主才緩緩在躺了下去,若離就坐在她旁邊,端了藥湯,喂到了她脣邊。
夕顏推開,淡淡道:“若離,我們的孩子沒了,你會難過嗎?”
“難過是什麼?”若離問道,又是一湯匙藥喂到了她嘴邊。
“哭,眼淚,你有嗎?”夕顏又問道。
“沒有。”若離回答得很乾脆。
夕顏笑了,伸手撫着他有些消瘦的俊臉,問道:“若離,你說爲什麼明明不是我們的錯,最後卻要我們來承當一切呢?”
“不知道,你該喝藥了。”若離說道,語氣如同這張眉目清秀的臉一樣,沒有任何情緒。
夕顏這才張口,看着若離那面無表情的臉,雙眸裡的怨恨終於是再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