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章陳勝死

轟轟然稱王立國,陳勝立即被**辣的歸附浪『潮』淹沒了。秉『性』粗樸坦『蕩』的陳勝縱然見過些許世面,也還是在終日不絕於耳的既表效忠又表大義的宏闊言辭包圍中無所適從了。其時,包括吳廣在內的所有初期舉事者,都成了職司一方的忙碌得團團轉的大小將軍,人人陷入功業已成的亢奮之中,既不清楚自家管轄的事務政務該如何處置,更不明白該如何向陳勝王建言。以這些農夫子弟們的忖度,陳勝天命而王,自有上天護佑,一切聽陳勝王便是,根本用不着自家想甚軍國大事。實際情形是,除了那個炊卒莊賈執意留下給陳勝王駕車,陳勝身邊沒有一個造反老兄弟了,更沒有一個堪稱清醒的與謀者。一切驟然擁來的新奇人物新奇事端,事實上都要靠陳勝自己拿出決斷。立國建政編成大軍任命官吏等等大事,尤其要靠陳勝一人決斷。

凡此等等任何一件事,對於陳勝都是太過生疏的大政難題。坦『蕩』粗樸的陳勝本能地使出了農夫聽天由命的招數:誠以待人,聽能人主張。朝政大事,陳勝任用了四個能人主事:朱房爲中正,胡武爲司過,並領政事,並主司羣臣;孔子八世孫孔鮒爲博士,主大政方略問對;逃秦博士叔孫通爲典儀大臣,執掌禮儀邦交。朱房、胡武,是與周文一般的六國舊吏,能於細務,長於權謀,獨無大政胸襟。但是,在粗識大字的陳勝眼裡,能將一件件公事處理得快捷利落,已經是神乎其神的大才了。何求之有哉!叔孫通與孔鮒則大同小異,一般的儒家做派,不屑做事,不耐繁劇,終日只大言侃侃。樸實厚道的陳勝發自本心地以爲,既然是王國大政,便必得要有這等輒出玄妙言辭的學問人物,否則便沒有王者氣象了。四人之下。號稱“百官”地二三十名官員就位了。初次朝會,叔孫通導引百官實施了朝見君王的禮儀,陳勝眼看階下一大羣舊時貴胄對自己匍匐拜倒,高興得又是一聲感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朱房胡武立即領着羣臣高呼萬歲,陳勝呵呵呵笑得不亦樂乎了。

其時,草創的張楚政權,上下皆呼立即實施滅秦大戰。陳勝原本便是絕望反秦而舉事。對立即滅秦自是義無反顧。然對於滅秦之後,該在天下如何建政,陳勝卻一點主意也沒有。此時,方任博士的孔鮒鄭重請見陳勝,要陳勝早日明定大局方略。這是陳勝第一次以王者之身與大臣問對。很感新鮮,竭力做出很敬賢士的謙恭。

“博士對俺說說,除了反秦,還能有啥大局方略?”

“如何反秦?如何建政?此謂大局方略也。”孔鮒一如既往的矜持聲調回『蕩』在空闊的廳堂。“秦雖一天下而帝,然終因未行封建大道而『亂』亡。今我王若欲號令天下,必得推行封建,方得爲三代天子也!不行封建,秦不能滅,我王亦無以王天下。”

“博士說說,啥叫封建大道?”

“封建大道者,分封諸侯以拱衛天子也。”

“哪。俺還沒做天子,咋行封建大道?”

“我王雖無天子名號,已有天子之實也。”孔鮒侃侃道,“方今六國老世族紛紛來投,實則已公認我王爲天下共主也。當此之時,我王方略當分兩步:其一,滅秦之時借重六國世族,許其恢復六國諸侯王號。如此人人爭先滅秦。大事可爲也!其二,滅秦之後。於六國之外再行分封諸侯數十百個,則各方得其所哉,天下大安矣!”

“數十百個諸侯,天下還不被撕成了碎片?”陳勝驚訝了。

“非也。”孔鮒悠然搖頭,“周室分封諸侯千又八百,社稷延續幾八百年,何曾碎裂矣!秦一天下,廢封建,十三年而大『亂』,於今已成真正碎裂。封建之悠長,一統之短命,由此可見矣,我王何疑之有哉!”

“照此說來,俺也得封博士一個諸侯了?”陳勝很狡黠地笑了。

“王言如絲,其出如綸。老臣拜謝了!”孔鮒立即拜倒在地叩頭不止,“王若分封孔氏,魯國之地足矣!老臣何敢他求也!”

“且慢且慢!你說那王言如絲,後邊啥來?”

“王言如絲,其出如綸。”孔鮒滿臉通紅地解說着,“此乃《尚書》君道之訓也,是說天子說話縱然細微,傳之天下也高如山嶽,不可更改。”

“博士是說,俺說的那句話不能收回?”陳勝又是一笑。

“理當如此也!”孔鮒理直氣壯大是激昂。

“就是說,俺一句話,便給了你三兩個郡?”

“老臣無敢他求。”

“若有他求,不是整個中原麼?不是整個天下麼?”

“我王何能如此誅心,老臣忠心來投……”

“啥叫儒家,俺陳勝今日是明白了!”陳勝大笑着徑自去了。

雖然如此,陳勝還是照舊敬重這個老儒,只不過覺得這個終日王道仁政地正宗大儒遠非原本所想象的那般正道罷了。孔鮒也照舊一臉肅穆地整日追隨着陳勝,該說照樣說,絲毫沒有難堪之情,更無不臣之心。很快地,粗樸的陳勝便忙得忘記了這場方略應對,連孔鮒建言的准許六國老世族復辟王號的事也忘記了。倒非陳勝有遠大目光而有意擱置封建諸侯,而是陳勝本能地覺得,暴秦未滅便各爭地盤,未免太不顧臉面了,要學也得學始皇帝,先滅了六國再說建政,當下分封諸侯未免讓天下人笑話。此後,陳勝便抱定了一個主意,政事只說兵馬糧草,不着邊際的大道方略一律不說。如此一來,朱房胡武兩大臣便實際執掌了中樞決策,博士們很快便黯然失『色』了。沒過三個月。叔孫通先借着徇地之機投奔了項梁勢力,一去不復返了。叔孫通臨行之前,對曾經一起在大秦廟堂共事的孔鮒說了一句話:“豎子不足成事耳!文通君慎之。”孔鮒雖是儒家,卻是秉『性』執一,很是輕蔑這個遇事便拔腿開溜的儒生博士,始終沒有離開陳勝,直到最後死於章邯破陳地『亂』軍之中。

陳勝的另一大滋擾,是來自故里的傭耕鄉鄰。

稱王地第二個月。由郡守府草草改制的陳城王宮,便絡繹不絕地天天有陽城鄉人到來。鄉人們破衣爛衫風塵僕僕地呼喝而來,遭宮門甲士攔阻,立即一片聲憤憤喧嚷:“咋咋咋!俺找陳勝!不中麼?叫陳勝出來!俺窮兄弟到了!”門吏一呵斥,農人們便齊聲大喊:“苟富貴,毋相忘!陳勝忘記自家說地話了麼!”一邊又紛紛高聲數落着陳勝當年與自家的交誼,聽得護衛門吏大是驚愕,卻依然不敢貿然通報。

第一撥老友們趕到的那一日。恰逢陳勝從軍營巡視歸來。王車剛到通向宮門的街口,幾個茫然守候在路口地故交一口聲呼喊着圍了過來。陳勝很是高興,立即下車叫兩個老人上了王車,其餘幾個人坐了後面的戰車,轟隆隆一起進宮了。隨後地孔鮒很是不悅。獨自乘車從另路走了。

陳勝車抵宮門,立即又是一陣歡呼喧鬧,另一羣喧嚷等候的故里鄉鄰又圍了上來。陳勝同樣興沖沖地接納了。畢竟,陳勝來不及衣錦榮歸。鄉鄰老友們來了,也還是很覺榮耀的一件事。依着鄉里習俗,陳勝一面派駕車的莊賈下令王廚預備酒宴,一面親自帶着鄉鄰老友們觀看了自己的宮室。那沉沉庭院,那森森林木,那搖搖帳幔,那煌煌寢宮,那綵衣炫目的侍女。那聲若怪梟地內侍,以及那種種生平未見的新奇物事,都讓傭耕鄉鄰們瞠目結舌,嘖嘖讚歎欣羨不已,直覺自己恍然到了天宮。

“夥頤!涉之爲王,沈沈者!”

這是《史記&陳涉世家》用當時語音記載下來地鄉人感慨。這句話,《史記&索隱》解釋爲:“楚人謂多爲夥,頤爲助聲辭……驚而偉之。故稱夥頤也。”若以此說。這句話很有些不明所以。依中原地域語音之演變,潁川郡一度屬於楚國北部。民衆語言未必一定是楚音。即或以楚語待之,“夥”字在戰國秦漢的楚音中,可能讀作“夥”音,然其真意倒極可能是“火”字。果然如此,則這句感慨萬端的口語,很可能是如此一種實際說法:“陳勝火啦!做了王,好日子像這大院子,深得長遠哩!”此話被司馬遷轉換爲書面語,便成了:“夥頤!涉之爲王,沈沈者!”緊跟其後,司馬遷還有一句說明:“楚人謂多爲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爲王,由陳涉始。”這句話值得注意的是,司馬遷說了一個秦漢之世的流行語,“夥涉爲王”。這個“夥”,顯然是傭耕者之意,也就是口語地“夥計”。見諸口語,這句話地實際說法是“夥計爲王”。司馬遷說,這句話所以流行,是從陳涉鄉鄰地感慨發端的。果然如此,這個“夥”又是夥計之夥,而非“多”字之意。顯然,太史公自家多有矛盾,列位看官閒來自可究詰。

那一日,陳勝與鄉鄰們一起大醉在自家地正殿裡了。自此,鄉鄰故人越來越多,許多人陳勝連名字也叫不上了。鄉鄰故人們有求財者,有求官者,未曾滿足前一律都在王宮後園專闢的庭院裡成羣住着,整日大呼小叫地嚷嚷着陳勝的種種往事,陳勝有腳臭啦,陳勝喜好蔥蒜啦,陳勝只嘗過一個女人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宮門吏悄悄將此等話語報於司過胡武。胡武立即找到了陳勝,說:“這班人愚昧無知,妄言過甚。我王若不處罰,將輕我王之威也!”陳勝當時只笑了笑,倒也沒上心。

可孔鮒的一次專門求見,改變了陳勝的想法。

孔鮒說的是:“我王欲成大器,必得樹威儀、行法度、推仁重禮。此等大道,必得自我王宮中開始。”陳勝驚問宮中何事,孔鮒正『色』道:“我王鄉客愚昧無知,輕浮嬉鬧,使我王大失尊嚴。徒引六國老世族笑耳!我王天縱之才,此等庶人賤民,不可與之爲伍也。先祖孔子云:唯小人與女子爲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此之謂也。今鄉客故舊充斥王宮,大言我王當年種種不堪,實與小人無異。不除此等小人,四海賢士不敢來投也!”

孔鮒這番道理。使陳勝大吃了一驚,不得不硬着心腸接納了。畢竟,弄得賢士能纔不敢再來,陳勝是無論如何無法容忍的。於是,陳勝將所有住在王宮的鄉鄰故人,都交給了司過胡武處置。胡武沒過兩日,便殺了十多個平日嚷嚷最多地鄉人,剩下地故交鄉鄰大爲驚恐。悉數連夜逃跑了。從此,潁川郡的故里鄉人再也沒有人來找陳勝了,也再沒有人投奔陳勝的張楚軍了。

《史記&索隱》還引了《孔叢子》中的一則故事:陳勝稱王后,父兄妻兒趕來投奔,陳勝卻將他們與衆鄉人一體對待。並沒有如王族貴戚一般大富大貴地安置。於是,父兄妻子惱怒了,狠狠說了一句話:“怙強而傲長者,不能久焉!”之後不辭而別了。此事疑點太多。不足爲信。然足以說明,陳勝苛待故交之絕情事蹟,已經在當時傳播得紛紛揚揚,儒生與六國復辟者趁勢胡謅向陳勝大潑髒水,使陳勝的天下口碑不期然變成了一個苛刻絕情的小人,使追隨者離心離德。

陳勝出身真正的傭耕農夫,沒有絲毫地大政閱歷,也不具天賦地判斷力。殺戮驅趕鄉鄰故交之後。又將種種大事悉數交朱房胡武兩人處置,以圖張楚朝廷有整肅氣象。朱胡兩人大是得勢,以領政大臣之身督察開往各方徇地的軍馬。舉凡不厚待朱胡地將軍官吏,朱胡立即緝拿問罪。厚重正直者若有不服,朱胡便效法當年六國權臣,立即當場刑殺或罷黜,根本不稟報陳勝,也不經任何官吏勘審。將軍們有直接找陳勝訴冤者。陳勝則一律視爲不敬王事。直愣愣爲朱胡撐腰。如此幾個月過去,再也沒有人找陳勝訴說了。連假王吳廣也無法與陳勝直言了。

兵困滎陽之時,吳廣有過一次入國請命。

吳廣風塵僕僕而來,卻被甲士們擋在了宮門之外。吳廣大怒,高喝一聲:“我要見陳勝!誰敢阻攔立殺不赦!”呼叫吵嚷之中,胡武出來長長地宣呼了一聲:“假王吳廣,還都晉見——!”而後殿中隱隱一聲:“吳廣進來。”甲士與宮門吏才放吳廣進殿了。走上大殿,氣呼呼的吳廣尚未說話,朱房便冷冷問了一句:“吳廣未奉王命,何敢擅自還國?”跟進來的胡武立即道:“吳廣不呼張楚國號,而直呼陳王之名,此乃恃功傲上,當罷黜假王之號!”孔鮒也立即附和道:“吳廣非禮,大違王道,當有懲戒。”吳廣大爲驚訝,看看高高在上的陳勝一句話不說大有聽任朱胡孔問罪之意,不禁憤然高聲道:“秦軍有備,周文吃重,滎陽不下,還擺得甚個朝廷陣仗!再擺下去,我等這羣烏合之軍,必得被秦軍吞滅!”朱房高聲斥責道:“吳廣無禮!身爲假王,一座滎陽不能攻克,做了第一個敗軍之將,還敢擅自還國攪鬧,當依**罪!”吳廣看了看陳勝,陳勝還是沒有說話。吳廣頓時氣憤得面『色』鐵青,一轉身便大步出殿了。朱房下令殿口甲士阻攔。吳廣暴喝一聲:“誰敢!老子殺他血流成河!”陳勝這才擺了擺手,放吳廣去了。此後,至吳廣被殺害於滎陽,這兩個起事首領終未能有一次真正的會面。就實而論,陳勝的變化,陳勝與吳廣地疏遠,是這支揭竿而起的暴『亂』農軍走向滅亡的開始,也是農民力量在反秦勢力中淡出的開始。

當各地稱王的消息接踵傳來時,陳勝憤怒了。

那一日,陳勝暴怒而起拍案大吼:“王王王!都稱王!不滅秦,稱個鳥王!沒有俺陳勝,稱個鳥王!俺大軍與秦軍苦戰,這班龜孫子卻背地裡捅刀子!投奔俺時,反秦喊得山響!俺給了他人馬,卻都他娘反了!不打秦軍,都自顧稱王,還是個人麼!都是禽獸豺狼!都是豬狗不如!這些翻臉不認人地豬狗王。都給老子一個個殺了!”

這一次,所有的大臣都沒有人說話了。陳勝固然罵得粗俗,可句句都是要害,大臣們都是當時力主起用六國世族者,誰都怕陳勝一怒而當場殺人,便沒有一個人出頭了。良久死寂,見陳勝並無暴怒殺人之意,迂闊執拗的孔鮒說話了。孔鮒說:“我王明察。老臣以爲。秦滅六國,與天下積怨極深。今六國諸侯後裔紛紛自立,復國王號,多路擁兵,對反秦大業只有利無害;再說,六國雖自立爲王,卻也沒有一家反我張楚,我王何怒之有哉!事已至此。我王若能承認六國王號,督其進兵滅秦,張楚依舊是天下反秦盟主,豈非大功耶?滅秦之後,我王王天下。六國王諸侯,無礙我王天子帝業,王何樂而不爲也!老臣之說,王當三思而行。慎之慎之。”

憋悶了半日,陳勝還是接納了孔鮒對策。

陳勝不知道,除了如此就坡下驢,他還能如何。

於是,張楚朝廷發出了一道道分封王書,一個個承認了諸侯王號,同時督促其發兵攻秦。然則,兩月過去。諸侯王沒有一家發兵攻秦,種種背叛與殺戮爭奪的消息依舊連綿不斷。陳勝地心冰涼了,一種比大澤鄉時更爲絕望的心緒終日瀰漫在心頭,使他有了一種最直接地預感:他這個堅持反秦作戰的張楚王,最終將被六國世族像狗一樣地拋棄,自己將註定要孤絕地死去,沒有誰會來救他。陳勝只是沒有料到,這一日比他預想的來得更爲快捷。入冬第一場小雪之後。章邯秦軍便排山倒海般壓來了。

其時。拱衛陳城的只有張賀一軍。張賀軍連帶民力輜重,全數人馬不過十萬。面對章邯的近三十萬器械精良的刑徒軍,實在有些單薄。然則,張賀這個出身六國舊吏地中年將軍卻沒有絲毫的畏懼,鐵定心腸要與秦軍死戰。陳勝原本已經絕望,全然沒料到這個張賀尚能爲張楚拼死一戰,一時大爲振作,立即親率以呂臣爲將軍地王室萬餘護軍開到了張賀營地,決意與張賀軍一起與章邯秦軍作最後決戰。

臘月中的一日,這支張楚軍與章邯秦軍終於對陣了。

陳城郊野一片蒼黃,衣甲雜『亂』兵器雜『亂』的張楚軍蔓延得無邊無際,聲勢氣象比整肅無聲的秦軍黑森林還要壯闊許多。張賀軍同樣是戰車帶步卒,騎兵兩翼展開。所不同者,今日戰陣中央的“張楚”大纛旗下,排列着一個方陣,士卒全部頭戴青帽且部伍大爲整齊,這便是有“蒼頭軍”名號的陳勝王護軍。方陣中央地陳字大旗下,一輛駟馬青銅戰車粲然生光,戰車上矗立着一身銅甲大紅斗篷手持長戈地陳勝。王車馭手,便是四個月前舉事時地那個精悍地菜刀炊卒莊賈。風吹馬鳴之間,莊賈回頭低聲問:“張楚王,若戰事不利,回陳城不回?”陳勝低聲怒喝道:“死戰在即!『亂』說殺你小子!”莊賈惶恐低頭,一聲不吭了。

未幾,雙方戰陣列就。陳勝向戰車旁一司馬下令:“給張賀說,先勸勸章邯老小子!他要死硬,俺便猛攻猛殺!”片刻之間,統兵大將張賀出馬陣前,遙遙高聲道:“章邯老將軍聽了!秦政苛暴,必不長久。你若能歸降張楚,我王封你諸侯王號!你若不識大局,叫你全軍覆沒!”對面章邯蒼老的大笑聲隨風飄來:“陳勝張賀何其蠢也!秦政近年固有錯失,然也比你等盜寇大『亂』強出許多!老夫倒是勸爾等立即歸降大秦,老夫拼着『性』命,也力保你兩人免去滅族之罪,只一人伏法便了!”

“張楚兄弟們,殺光秦軍!殺——!”

張賀大怒,舉起長戈連連大吼,戰車隆隆驅動,張楚軍便『潮』水般漫向秦軍大陣。與此同時,陳勝親率的呂臣蒼頭軍也是喊殺如『潮』,從正面中央直陷敵陣。對面秦軍大陣前,章邯對副將司馬欣與董翳一聲間斷叮囑,令旗向下一劈,陣前戰鼓長號齊鳴,秦軍立即排山倒海般發動了。章邯對兩位副將的叮囑是:司馬欣董翳率兩翼飛騎衝殺陳勝蒼頭軍,自己親率主力迎擊張賀軍。如此部署之下,秦軍兩支鐵騎立即飛出,從前方掠過自己地步卒重甲方陣。率先殺向陳勝蒼頭軍。鐵騎浪『潮』一過,重甲步兵方陣立即進發,整肅腳步如沉雷動地,鐵甲閃亮長矛如林,黑森森壓向遍野『潮』涌的張楚軍。

兩軍相遇,張楚軍未經片刻激戰搏殺,立即被分割開來。張賀的中軍護衛馬隊,也被衝得七零八落。張賀駕着戰車左衝右突。力圖向未被分割的後續主力靠攏。不意一陣箭雨飛來,張賀連中數箭,撲倒在了戰車上。張賀掙扎挺身,四野遙望,大喊一聲:“陳王!張賀不能事楚了!”遂拔出腰間長劍,猛然刺入了腹中……

陳勝親率地蒼頭軍騎兵居多,戰馬兵器也比張賀軍精良,再加呂臣異常剽悍。又有陳勝王親上戰陣,士氣戰心極盛,快速勇猛地特點便大見揮灑,一時竟與鐵騎糾纏起來。然則,未過半個時辰。相鄰張賀軍大肆潰退的敗象便瀰漫開來,蒼頭軍眼看便要陷入四面合圍之中。呂臣眼看張賀大旗已經倒下,立即率主力馬隊護衛着陳勝戰車死命突圍。陳勝高喊一聲:“向南入楚!不回陳城!”呂臣馬隊便颶風般殺出戰陣,向南飛馳逃亡了……章邯見陳勝蒼頭軍戰力尚在。立即下令司馬欣率三萬鐵騎尾追直下,務必黏住陳勝等待主力一舉殲滅。此時,章邯更爲關注的是儘快佔領陳城,便立即親率主力進入了張楚的這座僅僅佔據了四個多月的都城。畢竟,向天下宣告張楚滅亡的最實際戰績,便是佔領陳城,章邯不能有稍許輕忽。暮『色』時分,秦軍主力開進了陳城。城頭的張楚旗幟悉數被拔除,“秦”字大旗又高高飛揚了。從陳勝喪失陳城開始,這座楚國舊都便失去了戰國時期在政治經濟與軍事上地戰略重鎮意義,在歲月演變中漸漸變成了一座中原之地地尋常城邑。

陳勝在蒼頭軍護衛下一路向南,逃到汝陰才駐屯了下來。

淮北之地陳勝熟悉得多。這汝陰城是淮北要塞之一,東北連接城父要塞,東面連接蘄縣要塞,正是當年項燕楚軍與李信王翦秦軍兩次血戰的大戰場。對於陳勝而言。四個多月前從蘄縣大澤鄉舉事。一路向西向北殺來,三處要塞都是曾經一陣風掠過的地方。雖未久駐,地形卻也熟悉。之所以南下汝陰,一則因爲淮北有張楚的秦嘉部,二則因爲江東有舉事尚未出動的項梁軍,至於靠向何方,只是一個抉擇評判而已。然駐屯汝陰沒幾日,陳勝便莫名懊惱起來了。流散各部遲遲不見消息,呂臣殘軍力量單薄,章邯秦軍又大舉南下。無奈,陳勝只好向東北再退,在已經舉事的城父駐屯下來,決意在此收攏殘軍及流散力量,與秦軍展開周旋。

進城父三五日之後,中正大臣朱房在夜半時分匆匆趕來了。

朱房正在淮南督察徇地,是從當陽君黥布的駐地聞訊趕來地。陳勝見這個領政大臣星夜勤王,心下大是感奮,一見朱房便慷慨感喟道:“中正大忠臣也!來了好!只要俺陳勝不死,你朱房永世都是俺地中正!”朱房唏噓嘆息了一番諸般艱難,草草吃了喝了,陳勝便說起了正事,向朱房討教該向何處紮根。朱房一臉憂『色』地說起了楚地大局:項梁軍最強,人家是獨立舉事,不從張楚號令,不能去;秦嘉已經擁立景駒爲楚王,大有貳心,也不能去;黥布彭越兩部是刑徒流盜軍,自身尚在『亂』竄無定,更不是立足之地;劉邦的沛縣軍也遭遇阻力,有意投奔秦嘉落腳,也無法成爲張楚立足地;至於周市、雍齒等部,更是忙於爲魏王拓地,早已疏遠了張楚,同樣也不能爲援。陳勝大皺眉頭道:“中正說到最後,一處都不能去,那便只有死抗秦軍一條路了?”朱房道:“秦軍勢大,若能抗住,我王何有今日?”陳勝不耐道:“你究竟要想如何?說話!總得有個出路也!”朱房思忖片刻,低聲道:“臣聞,將士有人慾歸降秦軍。我王知否?”陳勝猛然一個激靈,目光冷森森道:“誰要歸降秦軍?誰?可是中正大人自己?”朱房起身深深一躬道:“陳王明察,英雄順時而起也。目下張楚大勢已去,今非昔比。若要保得富貴,只有歸降秦軍……”“呸!鳥!”陳勝怒罵一句打斷朱房,一腳蹬翻了木案。一縱身站起厲聲喝道,“朱房!陳勝今日纔看清,你是個十足小人!要降秦,你自家去,俺不攔!可要俺陳勝降秦,永世不能!”

朱房原本以爲陳勝粗莽農夫而已,素來對自己言聽計從,說降是水到渠成。畢竟陳勝也是圖謀王侯富貴地。不料未曾說完,陳勝便暴怒起來。朱房大是惶恐,生怕陳勝當下殺了自己,連忙拭着額頭冷汗恭敬道:“臣之寸心,爲我王謀也。王既不降,臣自當追隨我王抗秦到底,何敢擅自降秦?臣之本心,大丈夫能屈能伸……”

“俺不會屈!只會伸!”陳勝又是一聲怒吼。大踏步走了。

回到臨時寢室,王車馭手莊賈給陳勝打來了一盆熱熱的洗腳水。陳勝泡着腳,猶自一臉怒『色』。莊賈稟報說,呂臣將軍去籌劃糧草了,又小心翼翼地問明日該向何處?陳勝冷冰冰道:“莊賈。莫非你也想降了秦軍?”莊賈連忙跪地道:“啓稟陳王!莊賈不降秦!莊賈追隨陳王死戰!”陳勝慨然一嘆道:“莊賈啊,你爲我駕車快半年了。你是閭左子弟,想降官府,就去好了。俺陳勝。不指望任何人了……”莊賈連連叩頭:“不!莊賈一生富貴,都在大王一身,莊賈不走!”“小子真有如此骨氣,也好!”陳勝猛力拍着旁邊的木榻圍欄,“張楚未必就此歿了,陳勝未必就此蹬腿!只要跟着俺,保你有得富貴。還是俺那句老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一夜。陳勝不能成眠,提着口長劍一直在庭院轉悠。直到此時,陳勝也沒有想明白這半年究竟是咋個過來地,直覺做夢一般。大澤鄉舉事,分明是絕望之舉,分明是不成之事,可非但成了,還轟隆隆撼天動地做了陳勝王;立國稱王分明是大得人心的盛事。分明是已經成了的事。可非但敗了,還嘩啦啦敗得一夜之間又成了流寇。世間事。當真不可思議也!想不明白,陳勝索『性』不想了,想也白費精神。陳勝只明白要把準一點:做一件事便要做到底,成也好敗也好那是天意。既已反秦,當然要反到底,若反個半截不反了,那還叫人麼?如此一想,陳勝倒是頓時輕鬆了許多,決意大睡一覺養好精神,明日立即着手收拾流散各部,親自率兵上陣與秦軍死戰到底。

一聲五更雞鳴,陳勝疲憊地打了一個長長地哈欠,走向了林下那座隱秘地寢屋。雖是霜重霧濃寒風颼颼,莊賈還是一身甲冑挺着長戈,赳赳侍立在寢室門口。大步走來的陳勝驀然兩眼熱淚,猛力拍了拍莊賈肩頭,一句話沒說便進了寢室,放倒了自己,打起了雷鳴般的鼾聲……

霜霧瀰漫的黎明,雷鳴般的鼾聲永遠地熄滅了。

那顆高傲的頭顱,已經血淋淋地離開了英雄的軀體。

東方剛剛發白,一支馬隊急急馳出了汝陰東門,飛向了秦軍大營。當秦軍大將司馬欣看見那顆血糊糊地頭顱時,長劍直指朱房莊賈,冷冷道:“你等說他是盜王陳勝,老夫如何信得?”朱房莊賈搶着說了許多憑據,也搶着說了殺陳勝地經過,更搶着說自家在其中的種種功勞,指天畫地發誓這是陳勝首級無疑。司馬欣終於冷冷點頭,思忖着道:“好。陳勝屍身頭顱一體運到陳城幕府,報老將軍派特使押回咸陽勘驗。證實之後,再說賞功。目下,你兩人得率歸降人馬,一道到陳城聽候章老將軍發落。”朱房莊賈原本滿心以爲能立即高車駟馬進入咸陽享受富貴日月,不想還得留在這戰場之地,不禁大失所望,欲待請求,一見司馬欣那冷森森眼神,又無論如何不敢說話了,只得沮喪地隨着秦軍進了汝陰,又做了歸降農軍的頭目,到陳城聽候發落去了。

陳勝軍破身亡,章邯大軍立即轉戰淮南,將陳城交給了兩校秦軍與由朱房莊賈率領的歸降軍留守。大約旬日之後,張楚將軍呂臣率蒼頭軍與黥布的刑徒山民軍聯手,一起猛攻南來秦軍,在一個叫做清波的地方第一次戰敗了秦軍的兩支孤立人馬。之後,呂臣地蒼頭軍猛撲陳城,竟日激戰,一舉攻破城池收復了陳城,俘獲了朱房莊賈。

正當這裡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此刻遠在咸陽確實發生了一件大事。

大澤鄉出事的時候,咸陽廟堂仍繼續着噩夢般的荒誕日月。

大肆殺戮皇族同胞之後,胡亥亢奮得手足無措,立即丟開繁劇的政事開始了做夢都在謀劃的享樂生涯。胡亥認定父皇很不會做皇帝,將數也數不清的只有皇帝纔可以享受的樂事都白白荒廢了,除卻用了幾個方士治病求仙,胡亥實在看不出父皇做皇帝有甚快樂。最大的憾事,是父皇將囤積四海九州數千過萬的美女統統閒置,當真暴殄天物也。父皇安葬時,胡亥下令將所有與父皇有染的女子都殉葬了,可數來數去連書房照應筆墨的侍女算上,也只有三十多個。胡亥驚訝得連呼不可思議,最後對趙高說:“父皇甚樂子也沒有過,連享用女人都蜻蜓點水。大度些個,湊個整數給父皇顯我孝心。”趙高問一千如何?胡亥立即連連搖頭:“多了多了,可惜了,一百足矣!”趙高大笑,會意地連連點頭。

於是,除了殉葬的一百女子,除了父皇在世時派往南海郡的宮女,整個皇城女子少說也還有三五千之多。胡亥謀劃的第一件大樂之事,是專一致力於享受這些如雲的美女。閱遍人間春『色』之後,胡亥的第二件大樂事,是親自出海求仙,將父皇期許於方士的求仙夢變成自家的真實長生樂事,長生不老活下去,永遠地享受人間極樂。爲此,胡亥生出了一個宏大謀劃,阿房宮建成之後用五萬材士守護,專一囤積天下美女,將美女們像放逐獵物一般放逐於宮室山林,供自己每日行獵取樂……謀劃歸謀劃,目下的胡亥還只能在皇城深處另闢園林密室,一日幾撥地先行品咂這些胭脂染紅了渭水的數也數不清的如雲麗人。可無論胡亥如何不出密室。每日總有大政急報送到榻前案頭,也總有李斯、馮去疾等一班大臣嚷嚷着要皇帝主持朝會商討大事。

胡亥不勝其煩,可又不能始終不理。畢竟,李斯等奏報說天下羣盜大舉起事,山東郡縣官署連連叛離,大秦有存亡之危!果真如此,胡亥連頭顱都要被咔嚓了,還談何享樂?怏怏幾日之後。胡亥終於親自來到了連日不散卻又無法決斷一策的朝會大殿。胡亥要聽聽各方稟報,要切實地問問究竟有沒有大舉起事反秦,究竟有沒有郡縣叛離?

那日,山東郡縣的快馬特使至少有二十餘個,都聚在咸陽宮正殿焦急萬分地『亂』紛紛訴說着。李斯拄着竹杖黑着臉不說話,馮去疾也黑着臉不說話,只有一班丞相府侍中忙着依據特使們的焦急訴說,在大板地圖上『插』拔着代表叛『亂』舉事地各『色』小旗幟。胡亥一到正殿。前行的趙高未曾宣呼,大殿中便驟然幽谷般靜了下來。李斯立即大見精神,向胡亥一躬便點着竹杖面對羣臣高聲道:“陛下親臨!各郡縣特使據實稟報!”胡亥本想威風凜凜地一個個查問,不防李斯一聲號令,自己竟沒了底氣。於是沉着臉坐進了帝座,心煩意『亂』地開始聽特使們惶急萬分的稟報。

“如此說法,天下大『亂』了?”還沒說得幾個人,趙高冷冷『插』了一句。

“豈有此理!”胡亥頓時來氣。拍打着帝座喊道,“一派胡言!父皇屍骨未寒,天下便告大『亂』!朕能信麼?郎中令,將這幾個謊報者立即緝拿問罪!”趙高一擺手,殿前帝座下的執戈郎中便押走了幾個驚愕萬分的特使。如此一來舉殿死寂,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了。

“老臣以爲,仍當繼續稟報。”李斯鼓着勇氣說話了。

“是當繼續稟報。報了。”趙高冷冷一笑。

“好!你等說,天下大『亂』了麼!”胡亥終於威風凜凜了。

“沒……”被點到的一個特使惶恐低頭。“羣盜而已,郡縣正在逐捕……”

“業已,捕拿了一些。陛下,不,不足憂。”又一個特使吭哧着。

“如何!”胡亥拍案了,笑得很是開心,“誰說天下大舉起事了?啊!”

“老臣聞,博士叔孫通等方從山東歸來。可得實情。”趙高又說話了。

“好!博士們上殿稟報!”胡亥一旦坐殿。便對親自下令大有興致。

“博士叔孫通晉見——!”殿口郎中長宣了一聲。

一個鬚髮灰白長袍高冠的中年人,帶着幾個同樣衣冠的博士搖搖而來。當先地博士叔孫通旁若無人。直上帝座前深深一躬:“臣,博士叔孫通晉見二世陛下!”胡亥當即拍案高聲問:“叔孫通據實稟報!天下是否大『亂』了?山東郡縣有無盜軍大起?”叔孫通沒有絲毫猶疑,一拱手高聲道:“臣奉命巡視山東諸郡文治事,所見所聞,唯鼠竊狗盜之徒擾害鄉民,已被郡縣悉數捕拿歸案耳。臣不曾得見盜軍大起,更不見天下大『亂』。”

“李斯馮去疾,聽見沒有!”胡亥拍案大喝了一聲。

“你,你,你,好個儒生博士……”李斯竹杖瑟瑟顫抖着。

“叔孫通!你敢公然謊報!”馮去疾憤然大喝。

“爾等大臣何其有眼無珠也!”叔孫通冷冷一笑,“大秦自先帝一統天下,自來太平盛世,萬民安居樂業,幾曾天下大『亂』盜軍四起了?若有盜軍大舉,爾等安能高坐咸陽?二世陛下英明天縱,臣乞陛下明察:有人高喊盜軍大起,無非想借平盜之機謀取權力,豈有他哉!”

“其餘博士可曾得聞?”趙高冷冷一問。

“臣等,未曾見聞『亂』象。”幾個博士衆口一聲。

“先生真大才也!”胡亥拍案高聲道:“下詔:叔孫通晉升奉常之職。”

“臣謝過陛下——!”叔孫通深深一躬,長長一聲唸誦。

一場有無羣盜大起的朝會決斷,便如此這般在莫名其妙的滑稽荒誕中結束了。李斯不勝氣憤,夜來不能成眠,遂憤然驅車博士學宮,要與這個叔孫通論個究竟。不料到得學宮的叔孫通學館,廳堂書房卻已經是空『蕩』『蕩』了無一人。唯有書案上赫然一張羊皮紙幾行大字:

廟堂無道天下有盜

盜亦有道道亦有盜

有盜無道有道無盜

道滅盜起盜滅道生

“叔孫通也,你縱自保,何能以大秦安危做兒戲之言哉!”

李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沒有下令追捕緝拿叔孫通等,踽踽回府去了。

叔孫通說得不對麼?廟堂沒有大道了,天下便有盜軍了。盜之驟發,爲生計所迫,此生存大道也。你能苛責民衆麼?大政淪喪,爲『奸』佞所誤,豈非道中有盜也!最叫李斯心痛的,便是這句“道亦有盜”。順孫通所指道中盜者何人耶?僅僅是趙高麼?顯然不是。以叔孫通對李斯的極大不敬,足以看出,即或柔弱力求自保的儒生博士們,對李斯也是大大地蔑視了,將李斯也看做“道中之盜”了。李斯素以法家名士自居。一生蔑視儒生。可這一次,李斯卻被儒生博士狠狠地蔑視了一次,讓他痛在心頭卻無可訴說,最是驕人地立身之本也被儒生們剝得乾乾淨淨了。第一次,李斯體察到了心田深處那方根基地崩潰。心灰意冷得又一次欲哭無淚了……

散去朝會之後,胡亥自覺很是聖明,從此是真皇帝了。

回到皇城深處的園林密室,胡亥對郎中令趙高下了一道詔書。說日後凡是山東盜事報來,都先交新奉常叔孫通認可,否則不許奏報。趙高跟隨始皇帝多年,自然明白此等事該如何處置。然則,此時的趙高已經是野心勃發了,所期許的正是胡亥的這種自以爲聖明地獨斷,胡亥的詔書愈荒誕滑稽,趙高心下便愈踏實。一接如此這般詔書。趙高淡淡一笑,便吩咐一名貼身內侍去博士學宮向叔孫通宣詔。趙高着意要這位長於誆騙地博士大感難堪,之後便在他向自己求援時再將這個博士裹脅成自己的犬馬心腹。畢竟,天下『亂』象如何,趙高比誰都清楚。唯其如此,趙高已經預感到更大地機遇在等待着自己,從此之後,趙高的謀劃不再是自保。不再是把持大政。而是帝國權力的最高點,是登上自己效忠大半生的始皇帝的至尊帝座。而要登上這個最高點。畢竟是需要一大撥人甘效犬馬的,而叔孫通等迂闊之徒既求自保又無政才,恰恰是趙高所需要地最好犬馬。

“稟報郎中令,叔孫通逃離咸陽!”

趙高接到內侍稟報,實在有些出乎意料。這個叔孫通被二世當殿擢升爲九卿之一的奉常,竟能棄高官不就而秘密逃亡,看來預謀絕非一日,其人也絕非迂闊之徒。雖然,叔孫通逃亡對趙高並無甚直接關聯,可趙高還是感到了一種難堪。畢竟,叔孫通地當殿誆騙是他與這個博士事先預謀好的,而在其餘朝臣的心目中,則至少已經將叔孫通看成了他趙高地依附者。也就是說,叔孫通逃離咸陽,至少對趙高沒甚好處。思謀一夜,趙高次日進了皇城。在胡亥一夜盡興又酣睡大半日醒來,正百無聊賴地在林下看侍女煮茶時,趙高適時地來了。

“郎中令,朕昨日可算聖明?”胡亥立即得意地提起了朝會決斷。

“陛下大是聖明,堪與先帝比肩矣!”趙高由衷地讚歎着。

“是麼?是麼!”胡亥一臉通紅連手心都出汗了。

“老臣素無虛言。”趙高神『色』虔誠得無與倫比。

“朕能比肩先帝,郎中令居功至大也!”

驟聞胡亥破天荒的君臨口吻,趙高几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然則,在胡亥看來,趙高僅僅是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已,反倒更見真誠謙恭了。趙高一拱手道:“老臣之見,陛下再進一步,可達聖賢帝王之境也。”

“聖賢帝王?難麼?”胡亥大感新奇。

“難。”趙高一臉肅然。

“啊呀!那不做也罷,朕太忙了。”胡亥立即退縮,寧可只要享樂了。

“陛下且先聽聽,究竟如何難法。天賦陛下爲聖賢帝王,亦未可知也。”趙高分外認真,儼然一副胡亥久違了的老師苦心。不管胡亥如何皺眉。趙高都沒有停止柔和而鄭重其事的論說,“聖君之道,只在垂拱而治也。何爲垂拱而治?只靜坐深宮,不理政事也。陛下爲帝,正當如此。何也?陛下不若先帝。先帝臨制天下時日長久,羣臣不敢爲非,亦不敢進邪說。故此,先帝能臨朝決事。縱有過錯,也不怕臣下作『亂』。陛下則情勢不同,一代老臣功臣尚在,陛下稍有錯斷,便有大險也。今陛下富於春秋,又堪堪即位年餘,何須與公卿朝會決事?不臨朝,不決事。臣下莫測陛下之高深,則人人不敢妄動。如此,廟堂無事,天下大安也。政諺雲:天子所以貴者,固以聞聲。羣臣莫得見其面,故號爲‘朕’。願陛下三思。”

“天子稱朕,固以聞聲?天子稱朕,固以聞聲……”胡亥轉悠着唸叨着。猛然轉身一臉恍然大悟地驚喜,“這是說,甚事不做,只要說說話,便是聖君了?”

“陛下聖明!”趙高深深一躬。

“不早說!朕早想做如此聖君也!”胡亥高興得手舞足蹈。

“國事自有法度,陛下無須憂心矣!”

“好!國事有大臣,朕只想起來說說話,做聖賢帝王!”

“老臣爲陛下賀。”趙高深深一躬。

於是。大喜過望地胡亥立即做起了聖賢帝王,不批奏章,不臨朝會,不見大臣,不理政事,每日只浸泡在皇城地園林密室裡胡天胡地。煌煌帝國的萬千公文,山東戰場雪片一般地暴『亂』急報,全部都如山一般的堆積在了郎中令趙高的案頭。趙高的處置之法是:每日派六名能事文吏遍閱書文奏報。而後輪流向他簡約稟報。趙高擇其“要者”相機處置。所謂要者,所謂相機處置。便是趙高只將涉及人事兵事地公文擇出,由他擬好詔書再稟報胡亥加蓋皇帝玉璽發出,其餘“諸般瑣事”一律交丞相府忙活。

期間,趙高唯一深感不便的是,每加皇帝印璽便要去找胡亥。從法度上說,此時的趙高是郎中令執掌實權,也仍然兼領着符璽令,符璽事所的吏員都是其部屬。然則,皇帝印璽加蓋地特異處在於:每向詔書或公文國書等加蓋印璽,必得皇帝手書令方可。實際則更有一處特異:無論符璽令由何人擔任,實際保管並實施蓋印的印吏,從來都是皇族老人,沒有皇帝手令,即或符璽令趙高本人前來也照樣不行。如此法度之要義,便是確保皇帝印璽實際執掌在皇帝本人手中。對於趙高而言,雖說糊弄胡亥根本不是難事,然則也難保這個聰明的白癡冷不丁問起某人某事,總有諸多額外周旋,是以趙高每每爲這加蓋印璽深感不便。

這日,趙高接少府章邯緊急奏章,請以驪山刑徒與官府奴隸子弟編成大軍平定暴『亂』。趙高立即擬定了皇帝詔書,可一想到要找胡亥書寫手令便大大皺起了眉頭。平定山東盜軍自然要做,否則趙高也照樣要被咔嚓了。可趙高不想讓胡亥知道天下大『亂』,趙高要讓胡亥沉湎於奇異享樂不能自拔,成爲自己股掌之間的玩物。然則不找胡亥又不能加蓋印璽,趙高一時當真感到棘手了。

“召閻樂。”思忖良久,趙高終於低聲吩咐了一句。

早已經是趙高女婿且已做了咸陽令地閻樂來了,帶着一隊隨時聽候命令地駐屯咸陽的材士營劍士。兩人密商片刻,立即帶着劍士隊向符璽事所來了。閻樂雖是犬馬之徒,然趙高很明白此等大事必須親臨,印璽要直接拿到自己手中,不能在任何人手中過渡。符璽事所在皇城深處地一座獨立石牆庭院,雖大顯幽靜,卻也有一個什人隊地執戈郎中守護着。趙高是郎中令,統轄皇城所有執戈郎中,到得符璽事所庭院外立即下令護衛郎中換防。十名郎中一離開,閻樂立即下令劍士隊守護在大門不許任何人靠近,便大步跟着趙高走進了這個神秘幽靜的所在。

“郎中令有何公事?”幽暗的正廳,一個白髮老人迎了出來。“皇帝口諭:交皇帝印璽於郎中令。”趙高很是冷漠。“郎中令敢矯詔麼?”老人冷冷一笑。

“足下該當明白:皇帝印璽必須交郎中令。”閻樂陰狠地一笑。

“大秦社稷依舊,大秦法統依舊……”

話音未落,閻樂長劍洞穿了老人胸腹。老人睜着驚愕憤怒的雙眼,喉頭咕咕大響着終於頹然倒地了。趙高冷冷一笑,一把揪下了老人胸前碩大的玉佩,大步走進了石屏後地密室,片刻之間便捧出了一方玉匣。見趙高點頭,閻樂走到門外一揮手,劍士隊立即衝進了庭院各間密室,幾乎沒有任何呼喝動靜,片刻間便悉數殺死了符璽事所的全部皇族吏員。

當夜,趙高向章邯發出了加蓋皇帝印璽的詔書。之後,趙高小宴女婿閻樂與族弟趙成賀功。閻樂趙成都沒見過皇帝印璽,一口聲請趙高說說其中奧秘。趙高也有了幾分酒意,說聲索『性』教爾等開開眼界,便搬出了那方玉匣打開,拿出了那方人人只聞其名而不見其實的天下第一印璽。那是一方在燈下發着熠熠柔潤地光澤而說不出究竟何等『色』彩的美玉,其方大約三四寸許,天成古樸中瀰漫出一種熒熒之光。

“一方石頭,有何稀奇?”趙成很是失望。

“你知道甚來!”趙高訓斥一句指點道,“夏商周三代,青銅九鼎乃是王權神器,於是有楚莊王中原問鼎之說也。自九鼎神奇消遁而戰國一統,這皇帝印璽就成了皇權神器。爲甚?秦之前,臣民皆以金玉爲印。自始皇帝以來,天子獨以印稱璽,又獨以玉爲印材,臣民不能以玉成印。故此,玉璽便成皇帝獨有之天授神器也!這印鈕是何物?知道麼?”

“這……”閻樂趙成一齊搖頭。

“這叫螭獸鈕。螭者,蛟龍之屬也,神獸之屬也,頭上無角,若龍而黃。所以如此,秦爲水德,蛟龍以彰水德也。”趙高對學問之事倒是分外認真,“這印面刻着八個秦篆文字,知道是甚?”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閻樂趙成異口同聲。

“何人寫的?”

“李斯!”

“對了。”趙高嘴角抽搐着,“李斯此人,老夫甚都不服他,就服他才藝。你說這個老兒,非但一手秦篆驚絕天下,還能制印!這皇帝玉璽,當初連尚坊玉工也不知如何打磨,這個李斯親自磨玉,親自寫字,親自刻字,硬是一手製成了皇帝玉璽!人也,難說……”趙高一時大爲感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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