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後,她穿來的衣服早已不見,兩名僕婦爲她穿上柔軟的浴袍,這件浴袍可大有來頭,是楊玉環從華清池沐浴後穿過的,她穿在身上倒恰好,由此疑心貴妃並非如記載中所說那般豐腴,至少也是中年以後的事了。
一名僕婦又過來,陰陰一笑道:“娘娘,得罪莫怪。”說着,便給她戴上了眼罩,然後牽引她又轉過兩道門,進入一間寬敞的寢宮,唐鈴雖看不到,卻能感受到這種寬敞,走進這裡,心裡便有一種步入廣闊空間的感覺。
那名僕婦悄然退了出去,她只聽到一聲門響,她茫然站立着,彷彿赤身裸體站在一處空曠的廣場上。
“阿鈴,還滿意吧?我每次爲迎接你都是不吝萬金,人都說千金小姐,你堪稱萬金公主了。”
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聲音聽上去很年輕,極富感染力,但其中有沙沙的聲音,彷彿這聲音是經過無數的沙竅發出來的。
唐鈴冷哼道:“我只是被你捏在手裡的最卑賤的女人,一文不值。”
那聲音故作誇張道:“阿鈴,不要妄自菲薄,我爲你可是耗費巨資,我敢說唐明皇爲貴妃也沒花過這麼多的銀子。”
唐鈴冷笑道:“你爲我耗費巨資?這銀子是用我家的暗器,我家兄弟的性命換來的,我要的藥是用我的身體換來的。”
那聲音又沙沙笑了起來,好像風吹桑葉的聲響,“阿鈴,你說這話就沒良心了,你們唐門那些暗器堆棄如山,卻無人問津。
“你們還要擺出等閒不賣的霸王架式,卻不知今非昔比,唐門暗器稱王於江湖的年代早已過去了。
“你那些兄弟們個個吃喝嫖賭,沒幾個務正業的,若不是我救你們,你們唐家早被債主們告上官府,被抄家抵債了。
“你那些兄弟,只能去當綠林強盜。
“五百多萬兩銀子,也真不知你那些兄弟是怎樣賭出去、嫖出去的,若把這本事用在正道上,你們唐家早就稱霸江湖了。”
唐鈴被他一頓冷嘲熱諷,不作聲了。
那聲音又道:“阿鈴,我這人說話算數,你們唐家所欠的外債我已毫釐不差地還清了,這些是收據。
“這裡還有一張五百萬兩的銀票,你走時一同帶走吧。”
唐鈴急道:“藥呢?”
那聲音笑道:“藥我當然不會忘,但不算在裡面,那是我孝敬我岳父大人的。”
唐鈴大怒道:“我警告你,你把我怎麼樣都可以,不要連帶上我父親,我唐家和你已經兩清了。”
那聲音呵呵笑道:“警告?這詞兒已有二十年沒人敢對我說了,以前說過這詞兒的死的有多慘你根本想不到,不過從你嘴裡說出來倒是蠻好聽的。
“好了,閒話少敘,開始我們夫妻的敦倫偉業吧。”
唐鈴心裡暗笑,所謂“敦倫”即是“敦敘天倫之樂”,牀笫上事他居然稱之爲偉業,倒是前所未聞,這一點她不能抗拒,這是他們兩人交易中的基石,也是她訂的魔鬼契約中必須終身履行的。
她的身體又驀然緊張起來,死之將至的恐懼緊緊攫住了她的心。
不,那是比死亡更可怖的恐懼,只有一個人被判了五馬分屍,四肢和頭顱都被緊緊套在五匹駿馬上,在那一刻,才能感受到這種恐懼。
兩條有力的手臂把她托起,她立時有一種失重下墜的感覺,而這只是糟糕的開始,她被放在一張柔軟的大牀上,隨後她便分辨不出撲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頭巨獸。
他真如一頭堅爪利齒的野獸般在她白嫩豐滿的肉體上撕扯着、齧咬着,翻來覆去折騰無數遍,每一寸肌膚都沒放過,唐鈴的感覺已不是凌虐、凌遲所能形容,她還記得小時候隨父親打獵,看到一頭綿羊被幾頭
餓狼撲倒,餓狼們用堅爪踩住羊,用利齒撕開一塊塊血淋淋的肉,那幅景象深深印在她腦子裡,永難忘懷,她常常想,假如那頭羊當時也有感覺,一定會和她現在的感覺一樣。
她也感覺自己的肉體一塊塊飛離身體,落進了一個血盆大口裡,現在的她也許只剩下一副骨骼,五臟六腑都暴露在外,她已沒有了痛苦和羞辱的感覺,就像一個人的魂靈站在遠處,看着劊子手在對自己的肉身進行凌遲的酷刑,她每次都希望能在這痛苦的過程中死去,每次卻又都死不了,第二天她對鏡子察看時,在身上也找不到一塊傷痕或淤青。
不知過了多久,再久的噩夢也終有醒來的時候,她開始感到疼痛,一塊塊零碎的肉體彷彿又回到了軀體上,重新拼接起來,無數拼合的地方都是火炙般的劇痛,但她咬住牙,一聲不吭。
那聲音近乎絕望地呻吟道:“你爲什麼這樣逼我,你爲什麼就不肯順從我?”
唐鈴冷冷道:“我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沒違拗過你,怎能說不順從?”
那聲音怒道:“你的身體順從了,你的心卻沒有,我感覺得到,你騙不了我!你的心每時每刻都在和我抗爭。”
唐鈴漠然道:“你只能得到我的身體,永遠甭想得到我的心,我們的契約裡沒這一條。”
那聲音狂笑起來:“你也太小覷我了,你知道我征服過多少地方,征服過多少人?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的心。”
唐鈴冷笑道:“你根本不是因爲喜歡我,所以處心積慮地要得到我,你不過是要滿足你自己征服別人的慾望。”
那聲音呵呵笑道:“這倒也不然,我是真心喜歡你,不然那五個傢伙就不會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敢跟我爭。
“還算唐掌門識相,他若爲你選一百個夫婿,我絕不會只殺九十九個。”
唐鈴身上疼痛稍減,坐起來,摸到浴袍穿好,下了牀,她懶得和他爭論,憑着她腦中的方向感,向門口走去。
“阿鈴,你就不能愛我嗎?你要什麼都行。”那聲音又喊道。
唐鈴停了一下,在心裡毅然道:“絕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她摸到門,推開,走了出去。
在回去的馬車上,唐鈴點燃一盞燈,看着那一張張收據和一張面額五百兩的銀票,潸然淚流,唐門自上一代開始,便已走下坡路,卻又必須維持武林第一世家的門面與奢華,各房子弟更是變本加厲、無所不爲。
祖宗遺留的家產早已揮霍一空,外欠債務足夠整修黃河了,她父親染上怪病,國醫束手,唐門更是雪上加霜,她也只是爲救父親,甘願捨身飼虎,答應了種種苛刻條件。
到得唐家實在撐不下去,面臨破產抵債的厄運,她只好和唐大又同意了那人的怪誕要求,但她堅持唐門只能出三個人,絕不把整個家族押上。
那人除清償所有債務外,另付五百萬兩銀子作損失費,當然唐門歷年積壓的暗器也都賣給了他。
唐八唐九唐十三之所以被選中,只是因爲這三人都未成家,了無牽掛。
而唐大身爲攝理掌門,也就無可避免地成了犧牲品。
那人倒也爽快答應了,他一次在她身上折磨夠後,還得意地告訴她,這一千萬兩銀子只是爲了買一個人的人頭,那個人叫馬如龍,堪稱世上最昂貴的人頭了。
唐鈴現在知道,一千萬兩銀子也沒能買來馬如龍的人頭,看來此人的腦袋還不止這個價。
唐鈴對這個叫馬如龍的人倒有了興趣,很想知道他的腦袋究竟長的什麼樣?她忽然感到自己和這個馬如龍有一點相似之處,她有一顆那人永遠無法征服的心,馬如龍也有一顆那人花一千萬兩銀子也沒買到的
人頭。
她的眼淚又流下來了,卻是爲馬如龍流的。她自己的心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但馬如龍的腦袋肯定不會支撐太久,那人完全可以再投幾個一千萬來買馬如龍的人頭,他就是這脾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否則絕不罷手。
她不知馬如龍和那人究竟結了怎樣的仇怨,或許什麼也沒有吧,正如她認爲自己絕不是美女,至少不是那種能令男人停止心跳的絕代佳麗,在那人各種膚色彙集的後宮佳麗中,她只能屈居末等,但不幸的是,她被那人看中了,那人想要她,也就不惜各種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了她,馬如龍的腦袋大概也是一樣,不幸而已。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馬如龍的腦袋就會被製成標本,陳列在那人的書房裡,那時她會有眼福看上一眼,再一灑同情之淚。
她把銀票和收據又放回一個小巧的箱子中,只爲了這些,爲了唐家幾代人的揮霍無度,唐大四兄弟變成了供奉邪神的犧牲,而她纔是最邪神眼中最鮮美的祭品。
她回到家時已是黎明瞭,她把父親喚醒,把那包藥喂他服下去,然後回到臥室,蒙上被子痛哭起來,直到哭的累了,才昏昏然睡去。
三天後,唐季常離開躺了八年的躺椅,走出臥房,在兒孫家人的驚呼歡叫聲中,走出了唐家的大門,一月後,他已能騎着馬,帶着唐鈴去打獵了。
馬如龍在睡夢中驚醒,除了一身冷汗,他沒夢到什麼可怕的場景,只是被種感覺驚醒了,他喘息須臾才明白,那是被兩隻毒蛇般的眼睛牢牢盯在背上的感覺。
屋裡沒有外人侵入,這一點他敢斷定,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就說不清了,每當靜下來時或睡熟時,心便會強烈地感受到,他明白一定是有人在盯着他,不是在近處,而是在遠處,但盯得很牢。
他又摸出那張紙,上面有金百合的圖案,只有一行字:馬如龍在張莊。他心裡一直納悶:他潛入張莊連金五倫都瞞過了,那人怎會知道?那人究竟藏在哪裡?
“怎麼了?”天星雪白的手臂纏繞着他的脖子,囈語喃喃。
“沒什麼。”馬如龍低聲說道,繼續睡覺,心裡卻暗下決心:該行動了!
丐幫各分舵主緊急召回後,丐幫舉行了兩個最隆重的葬禮,葬下了幫主花子明和長老李丐兒。
經過十天的閉門商討,分舵主們公推出五人爲下屆幫主人選,送交長老議事堂審議通過,長老議事堂僅用一天時間便做出裁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下屆幫主居然是金陵分舵主張乾。
此次公推本無任何懸念可言,無論資歷、武功、威望哪一方面,首席長老彭千刀都是理所當然的下屆幫主,提出其他四名人選只是爲了湊足五個名額,這種湊數的人選他們有個名目,叫做“陪選”。
所以除了首列的彭千刀外,其他四人都是隨便寫上去的,寫上張乾的名更是惡作劇式的做法,丐幫中資歷威望在他之上的不下二十人。
長老議事堂的裁決既經做出,便有法定效力,丐幫十萬弟子也只好接受這位新幫主了。
儘管怎麼看他也沒有幫主的威嚴,但也都知道看長了就好了,至少這位新幫主在視幫衆如手足這點上還是極有口碑的。
隆重的典禮過後,張乾回到幫主的內室,這裡已被花子明裝飾的如同皇宮,他依然有在雲裡夢裡、腳踏不到實地的感覺,別人是允諾一定讓他成爲幫主,但他卻怎麼也不敢相信,他至今也還不敢相信這一切已成了現實。
良久,他漸漸定下心來,相信這一切都是現實了,他並沒感到狂喜,充塞胸臆的卻是一種莊嚴神聖的感覺,他從內衣裡摸出一枚金百合徽標,貼到自己的額頭上,以無比虔誠的聲音讚歎道:
“神啊!”
(本章完)